陸昊調動引發的回憶與思索
薑維平
一個人的回憶與思索,像小鹿一樣,有時會因為某一事件的觸發而忽然闖進腦海,印象整體上也許是模糊的,但個別情節卻清晰如昨,比對今夕人生的變故,理清眼前一行行的文字,會得出新的結論,一點一滴地寫出來,不加任何虛構粉飾,也許會對讀者有益。
“付”的是正的,“鄭”的是副的
我不認識陸昊,他比我小10多歲,卻被中共列為未來政壇之星,關注的目光凝聚在這一刻,官媒有這樣一段文字表述:東北網3月25日報道,黑龍江省十二屆人大常委會第二次會議25日結束。會議決定接受王憲魁辭去省政府省長職務的請求,決定陸昊為省政府代理省長。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蓋如垠、陳述濤分別主持兩次全體會議。副主任符鳳春、隋鳳富、胡世英、龐義華出席會議。
由於官場的裂變,雖然我在《文匯報》駐東北辦工作時,結識了許多各級官員,但他們隨著韓桂芝的隕落而大多凋零,這回的名單裏,隻有符鳳春還見過一麵,該報道說,省委常委、省政府副省長劉國中,省法院院長張述元,省檢察院檢察長徐明列席會議。會議聽取了省人大常委會副主任符鳳春作的《關於黑龍江省人大常委會主任會議提請陸昊為省人民政府副省長的議案和代理省長決定(草案)的說明》。
看來,符在黑龍江省的官場,還占有一席之地,作為高危區的黑龍江政壇,她一個女人能支撐到今天,也不容易,我想起1994年,我第一次去雞西市采訪的事,見到了市委書記孫永純,在《文匯報》給他發了一篇人物專訪,但內容是什麽,我已經忘了,但記得宣傳部長符鳳春安排外宣辦的處長管某接待我,對我的工作表示滿意,由於我的寫作講究效率,隻要有條件就當天采訪,當即發稿,而總社也會立即將報樣傳真件返回,所以,雞西的領導對我印象比較好。
無疑地,對我“好”還有一個原因,東北人慣於以酒會友,而海量是我的特長,所以,當地人歡迎記者是必得喝酒的,而幹杯豪飲是交際必備的,雞西市委宣傳部宴請我時,部長,副部長,處長,科長等都出席了,於是,我對符鳳春有了第一印象,她長得不太漂亮,皮膚很白,聲音有點沙啞,好像很講哥們義氣,有點假小子的直率勁,看得出她與上級有較深的關係,但話語不太多,倒是小管誇誇其談,她喝得不多,由副手及下屬代勞,而她的部長卻姓鄭,這就成了有趣的話題:中共的官員多如牛毛,宣傳部的正部長姓符,副的卻姓鄭,我開玩笑說,組織部跟你們過不去。
小管也附和說,有時上級官員通知開會,不了解宣傳部的科員會說,會議很重要,叫你們正部長親自參加,結果鄭副部長去了,就挨批評啊,於是,借著酒勁,大家就都笑起來。如今我回想,如果《文匯報》不是中共在港的《人民日報》,如果我的文章不是“擦皮鞋”的表揚稿,她們會把酒款待我嗎?當然,短短的幾天浮光掠影的采訪,也無法發現雞西市社會的問題,即使發現並寫了,《文匯報》也難以發表,就這一意義上講,正的變副,副的變正,黑白顛倒,陰陽錯亂,也在哲理之中了。
先給點感情投資
那時我剛進《文匯報》,還不知深淺,更不了解地方宣傳部的厲害,實際上像符或管某這樣的角色,有的就是隱蔽戰線上的神秘人物,這一點當時我沒查覺,但深感管與中共其他官員一樣,毫不掩飾的那種賺錢的急切心理,躍躍欲試,他與我第一次見麵,就向我提出一個要求,他臉上出現燦爛的笑容,露出白尖的牙齒,嗬嗬地笑著說,宣傳部內部創收,辦了一個小書店,專賣香港及海外的著作,能不能幫幫我的忙?
其實,這些由香港《開放》雜誌出版社等出版的政論類圖書,大都是一個來源:由深圳海關列為禁書,而遊客屢帶不止,故發現就沒收,收了再倒賣,各級宣傳部都有生意,隻是層層加價,多人漁利,當然,我可以告訴他,我經常去香港,有時僥幸可以自帶,他給我出示的那幾本,我家裏書架上都有,但我想,初來乍到的,很多事將要求人,采訪當官的,不能不打發小鬼啊,何況人家跑前跑後,迎送往來的,也勞苦功高,理應答謝,我就笑著問他多少錢,不料,其價格令我吃了一驚,一本書原本標價100多港幣,卻喊出了600元,這真是暴利啊,但我認了,東北人就是這樣的德行,吃點虧也得給朋友麵子。管處長很滿意,說這是對宣傳部的感情投資,以後的事,比如,你想見誰,到那裏走走,想寫啥題材,拉點廣告什麽的,就吱一聲,咱哥們全包啦。
小煤窯與小煙樓
中共官場的怪事很多,人格分裂是官員特怔之一,大家在公開場合講官話,假話,大話,宣傳部呢,少不了做官樣文章,但上了酒桌卻全講真話,講小道消息和黃段子,一點都不搞上下有序或男女有別,據雞西的朋友說,當地最有名的經濟來源有兩大熱點:小煤窯和小煙樓,那裏是全國著名的煤都,挖煤的老板很多,大的是國企,小的是民企,有的什麽企也不是,就幾個包工頭子,找一群民工,尋一處有煤的地方,化錢打通監管部門,什麽手續也沒有,簡陋地開挖,挖了就不愁賣,賣了就是“黑黃金”,就有錢賺,所以,當地富豪不少,窮人更多,兩極分化很厲害,當然,包括宣傳部在內的官員們,大都隻和有錢人來往,所以,管有許多酒肉朋友。
另一賺錢的產業是小煙樓,就是種煙和烤煙的,在當地也不少,像簡易房一樣,老板隨便搭個房子,再雇幾個農村的民工,就收購當地的煙葉,再進一步加工,賣給卷煙廠或個人,也生意不錯。
不過,不論是小煤窯還是小煙樓都有人身安全的問題,由於官場黑暗,監管不利,官商勾結,安全設備太差,勞動強度過大,經常發生坍塌事故,死人傷人是經常的悲劇,尤其是地點偏僻的小煤窯,三天兩頭出事,但人命不值錢,消息又易於掩蓋,所以,死者的家屬在得到很可憐的一點經濟補償之後,就閉嘴認命了。當地人說,死一個人,給2000元是行價。聽了真的令人心寒。但這樣悲慘的故事,宣傳部的官員沒領我去看,我利用有限的條件,私下接觸了一些老百姓,他們都說,隻有那些有門的老板才賺錢,俺們吃苦的命啊。
女老板的“拿手菜”
每天都是宣傳部的官員陪吃陪喝,少不了飯菜天天換樣,當地的餐飲業非常發達,在商業街上,對麵馬路兩側的大都是飯店,所以,幾天下來,也把具有代表性的幾家重點的館子吃遍了,但小管不依不饒,他說,今天跑點路,找一家風味的“拿手菜”,雖然汽車繞了一圈,但也不太遠,來到一家由某女人開的小店。
店鋪不大,才30多平方米,但它掛得幌子很吸引眼球:紅燒牛鞭,小管笑了,眼睛眯眯著,嘴角一絲詭異的笑紋,一邊帶我坐下,一邊底聲說,什麽是牛鞭知道嗎?我笑而不語,他說別裝正經了,牛鞭就是牛雞巴,這是幹活菜,吃了才牛逼啊。我的臉有點紅,事是這樣的,但公開講不太好,小管打電話叫來了四五個同事,公開身份都是宣傳部的,有男也有女,他們都平淡地談論牛鞭的味道,不時還開兩句葷的玩笑,看來雞西城市雖小,但人們的性觀念比較開放,不雅於沿海城市大連。
女老板與小管早就認識,對常年客戶十份熱情,她長得有幾分姿色,不僅體型豐滿,而且麵容姣好,又快言快語的,性格有點類似符鳳春,我發現當地所謂成功的女子都有點男性化,講話都是咄咄逼人的,她叫來服務小姐,一邊由我們點菜,一邊詳細地介紹拿手菜:紅燒牛鞭,她毫不羞澀地講述牛鞭對人體的益處,男的壯陽,女的滋陰,還說,采陰補陽是健身之道,講得我有點不好意思,但大家似乎習以為常,小管也開兩句玩笑,說,吃了今夜不怕,這裏的小姐遍地,於是,當紅燒牛鞭上來,我驚呆了:圓圓的大盤子裏,呈圓形堆放一隻紅色的牛鞭,它像牛筋,顏色是古銅色的,被切成了一道道花瓣,像盛開的玫瑰,女老板說,這師傅是一流的,這菜是絕活,這個東西不好做,但俺家能做的爐火純青。
還是小管會招待客人,又點了當地的糧食小燒,一邊喝著,一邊下筷,哇,這牛鞭放在嘴裏,味道鮮美,質感很強,輕輕一嚼就爛了,非常易於消化,想像著老牛雄心勃勃的樣子,真難以相信它是口中美食,女老板笑對每一個人,說,都吃點吧,別客氣,回家老婆高興,幸福生活呀。大家又講著政治笑話和葷素搭配的段子,有的涉及到某某領導,有的涉及官場隱私,還時時暴出治安黑幕,但三巡過後,都有點昏昏然,小管來了興致,抄起電話給符部長,說,薑主任明天就回去了,你能不能過來喝一盅,對方說正在另處應酬,回不來呀,小管又給鄭副部長打電話,他不一會兒就來了,進了門使勁地握著我的手,滿嘴酒氣的,他說,正在應酬呢,再喝就醉了,但還是坐下陪我喝,等過了一個小時,話講得一蘿筐,酒也喝得過了量,小管叫每個人敬我一杯,我也回敬一圈,但他們沒有幹倒我,自家卻內鬥起來,我暗暗得意,因為我爸爸是海量,十幾歲我就練出一肚子酒精。人送我綽號:喝遍東北無敵手。
中共官場上,把這叫作“久經考驗”的幹部,能喝啤酒,白酒加果酒,這叫“三中全會”,我們當時是開了“三中全會”的,擺得各種酒瓶子一大堆。最後,盡管鄭副部長還要拚酒,但力不從心,喝著講著,就身不由己地把腦袋往靠背椅上一碰,鼾聲如雷了,小管還有點量,我們一直喝到半夜,同事們陸續撤了,隻剩下我們兩人,他的司機先把我送到酒店,再自己回家,在酒店大堂,他有點清醒了,笑著說,當官這活,真累呀,特別是宣傳部的幹部更甚。
曹國輝的“苦酒”
說來有趣,與雞西為鄰的小城雞東市,當時的市委書記是曹國輝,他是那次我外訪中最富有才華的地方官,孫有純有點厚道而寡言,但曹書記卻雄心勃勃而大膽進取,他給我們記者介紹雞東市的未來發展遠景,不看文字,滔滔不絕,令人精神振奮,記得記者會結束時,他贈送每位入會者兩瓶地方糧食酒,牌子不顯眼,也沒名氣,但他說喝了不上頭,的確那天中午,我喝了不少,頭一點也不暈乎,我真想把他帶回大連,但行程有了突然的變化。
原來,我的姑父母還健在,已年過古稀,多年居住在虎林縣,雞西是它的上級市,雞東離它也不遠,我決定去采訪一位當作家的縣長,於是,公私兼顧地臨時決定,去了位於中俄邊境的虎林縣,好在,符鳳春非常熱心,派小管陪我,把部長的專車給我用,一路順風。在見到闊別多年的表弟時,我把曹書記贈送的酒轉手給了他,他是一位老板,也沒當回事,他說,虎林有的是好酒,這算啥?一邊講著,一邊隨手丟在庫房裏,也就慢慢地忘了。
2006年,我刑滿釋放後,曾去虎林探望大姑及其家人,也見了表弟,偶然的一次機會,酒桌上閑聊,談及曹國輝,有人說,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嗎?我搖搖頭,表弟說,和你一樣,蹲了大牢。我非常驚訝,原來,他涉及田鳳山的貪腐案,判了12年有期徒刑,還在監獄裏服刑呢。我想去看看,但當時我已不是受歡迎的記者,身後卻有暗中監控的人員,自然搖頭歎息而神傷,有人問:貪官坐牢,你難過什麽?我說,應當盡快政改,挽救無數個原本的好人及家庭啊。聽說我認識的官員被抓,心情很複雜。
當夜,表弟帶我去庫房,翻了半天,找出了那兩瓶酒,連商標和包裝袋都沒換,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十幾年的人事滄桑,多大的落差和變故,多麽荒唐的悲喜劇啊,向記者侃侃而談的官員坐牢了,麵對他靜耳聆聽的記者也去地獄走了一圈,這說明了什麽?。。。。。。。當晚,我們品嚐了那塵封已久的酒,雖濃香撲鼻,但下肚卻略感苦味,這真的是飽含哲理的苦酒啊。
陸昊能改變官場的積習嗎?
回憶親身經曆的舊事,再讀官媒的宏論,別有一番感慨,報道表示,符鳳春說,由於工作變動,王憲魁不再擔任省人民政府省長職務,本人已向省人大常委會提出辭呈。根據中央的決定,按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地方各級人民代表大會和地方各級人民政府組織法》的有關規定,經省人大常委會主任會議研究,提名任命陸昊為省人民政府副省長,決定代理省長。陸昊同誌政治素質好,敏銳性強,經曆多崗位鍛煉,對經濟和社會管理工作比較熟悉,作風紮實,事業心和責任感比較強。省人大常委會主任會議認為,陸昊擔任擬任職務是合適的。
我不了解吳昊,但知道黑龍江的官場風雲變幻,大概符鳳春也深知利弊,上級任命誰當省長,誰就是她嘴裏的讚美詩,一茬一茬的官員,升降起伏,榮譽有別,從朱聖文到田鳳山,從韓桂芝到馬德,曹國輝,多少人紅極一時,走馬燈似地進了監獄,還不是因為兩個字:“貪腐”,而平時的吃喝玩樂正是堆積罪惡的基礎,正因為如此,習李上任伊始,先搞“約法三章”,其言鏗鏘,但吳昊能落實嗎?
依筆者之見,不必過於計較官場的應酬小節,應當著手製度建設,要盡快出台陽光法案,要改變上級任命下級的幹部體製,要有新聞自由和司法獨立,否則,單純去反吃喝風,恐怕流於形式,也不符合風土人情,願陸昊不是田鳳山,也不是曹國輝,更不是我,而是一個敢於開拓的年輕的官員,那些純樸熱情的民風要保持,但官場貪腐的問題要根除,正如他在麵對符鳳春等人大官員說得那樣:恪盡職守,盡心盡力,踏踏實實做好工作,努力為龍江人民服務,不辜負組織的信任和龍江人民的重托,要牢記宗旨,不辱使命。
2013年3月28日於多倫多大學梅西學院。
香港《開放》雜誌2013年8月號首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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