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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別

(2011-06-06 10:58:47) 下一個

淩晨,很累了. 再一次,自己默默地整理著行李,就像以前做過無數次那樣,小心翼翼的掂量著箱包的份量,不想因超重,出入關時有麻煩.返來,歸去,在太平洋的兩端跨越,在東西半球間穿梭.隻是這次,自己的心情,卻與以往大不相同. 

以往,總是回來看望年邁的母親的. 從她老人家八十歲起,每次回來,都是想,見一麵少一眼,所以,年年都回來,年年都盼著回來,盼多看母親一眼,不敢到其它地方旅遊. 於是,習慣成自然了,我所知道的”假期”,就是回來看母親,回來的感覺真好,是回家的感覺,那時候,母親會說,我讓保姆阿姨給你做廣東家鄉的酸薑豬腳煲雞蛋給你吃; 有時說,讓阿姨買了上好的河鰻加上滿滿的一碗大蒜和廣式燒肉,紅燒給你吃. 其實,在大洋彼岸,第一道菜的食材都可以買到,自己動手,可以做,但回母親家吃的味道不一樣,是正宗的廣東家鄉的味道,因是加了母親的心意的,所以好吃. 後一道菜,河鰻我們那裏沒有,冰凍的都難尋,何況是新鮮的.做好的菜,看著,總是讒讒的,喜歡入口而化的河鰻,也喜歡那煮得酥糯的大蒜頭,那裏麵的肉,也吃一點,但鋒頭當然不及鰻和蒜,肉裏的味道,早浸入到了鰻和蒜裏,吃了鰻,過了嘴癮,及到上飛機的時候,心裏還有香糯的感覺,皆因那裏有母親的心血. 如此這般,看了一年又一年,每次都會有這兩道菜,吃不厭的. 每次又都想,不會是最後一次吧, 所以,這樣的來來回回,竟有了二十幾個來回.回想起來,也有吃不到酸薑和鰻的時候,那次母親住院了,開刀,說是胃裏長了不好的東西.下得飛機來,是被母親的"娘家組織"直接拉到醫院的病房裏去的,一住三周,沒有出過醫院一步,母親命大福大,切除了潰瘍的病灶,卻查不出任何壞的細胞. 隻是那次伴隨母親出得院來,母親尚得服用半流質,享口福就不在議事日程上了.  

母親與我的性格是大庭相徑的. 我粗,大大咧咧,眼裏滿世界上都是好人;她細,心細如發,好揣磨別人的心思. 母親四十歲上誕下我,是嫡嫡親親的母女.我卻總是笑稱我是垃圾桶裏拾來的. 我說我們的世界觀有天壤之別, 沒有什麽好壞, 每個人都可以有不同的想法的,母女也是. 最大的不同可以說是表現在對保姆的問題上. 母親眼裏的保姆,是三十年代中那些廣東家鄉來的阿姨,終生不嫁, 穿著寬大的廣東的香雲紗, 低眉順眼, 永遠不回嘴的. 看到如今的保姆阿姨,穿了高跟鞋, 薄薄的襯衫也是曲線畢露,袋袋裏帶了手機, 隨時響起時興的鈴聲, 我母親的眼睛睜大了瞪著,很不以為然的. 如果光是為此, 我的”立場”總是在保姆阿姨一邊的, 都什麽年代了呀,還老一套哇? 少不了要辯解幾句. 我的脾氣向來不算壞,對母親卻隻能是算的上孝而不夠順. 母親的事,遠在萬裏之外的我會管, 半夜三更,一個電話過來,說是保姆阿姨又怎麽怎麽的了… …吵醒了,我們也不在乎.九旬高齡了,人是見一麵少一麵,電話是接一個少一個. 但對世界觀上的事,我從來都是直抒己見的.我對母親說,要你跟上時代,那是為你好.

終於,那一天到來了,母親開始不吃不喝了,母親開始得肺炎了,母親病危了. 最後一次,匆匆買了回”家”的機票,衝到了醫院,看著特護病房裏”雙管齊下”的氧氣袋,(一個氧氣袋都不夠.) 知道這次是回天無術了. 母親看到我,睜開眼,咧開嘴,好像是笑過一笑的. 那晚,我守護在母親的床邊, 輕輕按摩著那被吊針而青紫的手… …兩天後,母親走了,九十有八,算是喜喪. 再後來,辦後事,把母親的遺骨送到二十一年前離去的父親那裏… …


於是,再一次,自己默默地整理著行李,就像以前做過無數次那樣,小心翼翼的掂量著箱包的份量,不想因超重,出入關時有麻煩.返來,歸去,在太平洋的兩端跨越,在東西半球間穿梭.隻是這次,自己的心情,卻與以往大不相同. 扣上了門,門裏麵再沒有那張等待的麵孔.門裏麵的那間房,已經不是母親的家了. 臨行時, 我輕輕扣上了門,也扣上了一生中的又一個環.別了,母親! 別了,故鄉! 別了,故土上我親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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