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頂上是一座高聳雲間的九級浮屠正在被狂風暴雨所擊打。在壯美的九級寶塔旁,我們兩人心情沉重地相視一眼走出了汽車。狂風夾裹著腥澀海水味道的雨滴隨 即沉重地抽打在兩個男人的臉上。口中苦澀的味道就像在品味眼淚。眺望著遠處台灣北海上的驚濤駭浪和山下蒼翠的樹林和田野,我能感覺到身後那金色的靈骨塔所 帶給我心靈上的震撼。想到不久前的那場慘烈的悲劇,眼淚隨雨水順麵頰一瀉而下。這就是麗莎長眠的北海金山嗎?她那天真秀美的大大的眼睛大概正從那金色的靈 骨塔中眺望我倆,熱情地迎接我們?”大哥,我們進去吧。“,大祥輕輕的語調將我從對妮薩的回憶中喚醒。悄悄將臉上和眼鏡上的水擦幹淨,我隨大祥步履沉重地走 進了這個台灣北部著名的靈骨塔。在一個金碧輝煌的基督教風格的大廳裏,那一排排金色的安放骨灰遺骸的隔間前麵我們站定並開始尋找我刻骨銘心的記憶。。。終於看到了那熟悉的名字還有那清秀美麗的年輕女子的遺照。。。我的眼睛又開始變得摸糊起來。這就是她的靈寢嗎?麗莎怎麽可能會在這裏?那溫暖略紅顏色的大理石缽上麵分明鑲嵌著她的橢 圓形的彩照。未等我完全反應過來,大祥深情地對麗莎的靈骨說:“老婆,你快來看看,大哥從美國來看你了,。。。你很高興吧?“,話還沒說完他竟失聲抽泣了。 我的心被這陽剛男性的粗啞的哀哭聲所撕裂,疼痛從身體左邊的心室向著全身放射。這種撕心裂肺的痛是語言所難以表達的。這是2008年新年後的第二天。
大約年前的春天我們的小城來了一位身材高大健美的帥哥。他彬彬有禮爽朗陽剛地出現在我們公司和華人社區的各種場合。我們相見恨晚很快就成了好朋友。他稱我為大哥,而他被我們大家稱呼為大祥。大祥是台灣人,被公司從台灣派到位於小城的總部工作。他那夾裹著台灣口音的國語表達和帥氣的外貌很快引起了小城華人社團的青睞。果然在當年春天我們組織的的母親節的演出會上,大祥為主力創作的合唱演出一炮走紅。那首《天下的媽媽都是一樣的》的流行歌曲夥同大祥本人在小城迅速傳開。大祥的到來自然引來了小城美女們的青睞和愛慕。就在人們還在為大祥是否單身猜測的時候,麗莎從台灣來到了小城。這位出身台北知識界家庭的高挑秀美的台彎年輕女士的到來則結束了人們對大祥女友的猜測。從此小城的林蔭小道經常看到兩位年輕戀人並肩攜手而行。冬日高山白雪覆蓋的滑雪場,盛夏綠草上蔚藍色泳池邊的聚會,金秋紅葉浸染的層林山崗和春天五指湖畔的浪漫酒莊,人們總可以見到這對恩愛的情侶。在當年我們華人協會的春節演出會上,這對情侶欣然登台扮演了介紹中華文化節目中的金童玉女,留下了小城華人心目中難以忘懷的形象。
當年12月初的一天,小城雪後剛剛放晴。公路上的積雪被清理了。路旁還堆著一尺厚的積雪。寒風中陽光有些刺眼。中午我如往常那樣到健身中心打壁球。一場大汗淋漓的廝殺後,我在更衣間見到湯姆。他是公司安保的高級官員,也是我的漢語學生。我們互致問候就各自驅車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進入辦公室剛剛兩分鍾就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驚擾。是湯姆打來的電話。低沉的男中音夾裹著一種難以名狀的不祥之兆。湯姆用微微顫抖的聲音告訴我,十幾分鍾之前本地的飛機場發生致命交通事故。一位來自我們華人社區的台灣女士在事故中不幸遇難。我強壓內心的恐懼穩住我的聲音請湯姆告訴我詳情。就在聽到湯姆告訴我這位遇難女士的丈夫的名字時,我像挨了當頭一棒,強烈的打擊和震撼從頭部瞬間傳導到全身。我險些跌倒在地勉強控製住自己的情緒。我無論如何也不敢把遇難的女士同麗莎的名字聯係在一起。湯姆要求我馬上趕到事故現場協助公司和警方及遇難人家屬。
得到消息的英姐打來電話要求搭我的車一起到機場。剛剛得到難以置信的消息,深受刺激的英姐渾身顫抖已經不能開車了。我承認這是我一生中最為艱難的一次駕車。英姐用顫抖的聲音不斷重複著方向和地址。我不知走錯幾個路口,已幾乎辨別不出平日裏最為熟悉的行車路線。本地機場外的一個交叉路口被十幾輛警車,救火車,救護車和拖車吊車所包圍。層層疊疊閃爍刺眼的各色警燈和身穿各種製服的官員們還有令人感到窒息的緊張氣氛。這哪像是小城平日裏的機場,分明就像是慘烈無比的戰場!我們戰戰兢兢地從現場警察為我們讓出的路魚貫而過進入機場的一間會議室。英姐和我見到了剛趕到的斌哥還有神情悲傷的大祥。我們趕上去依次緊緊地擁抱著大祥,希望能夠在這人生最困難的時刻為他帶來些溫暖和關懷。大祥斷續地用顫抖的聲音告訴我們:他出差到費城。麗莎開車送他到機場。他剛登上飛機幾分鍾就被機場官員請下飛機,並被告知妮薩出了致命的交通事故在搶救中。他剛剛被告知麗莎搶救無效已經故去!
機場的西北角落停著那輛救護車在寒風的橫掃下微微抖動著。車頂上的藍色警燈仍在閃個不停。我們一行人隨警察步履沉重地向著救護車移動。我們在警官的要求下陪大祥去看望事故的遇難者。救護車的後門打開了。一個中間鑲有拉索的藍色的厚厚的尼龍袋靜靜的躺在車上的擔架上。我們幾人麵麵相視幾分鍾才艱難地登上了救護車。斌哥緊緊地扶著大祥,我們注視著那位警官慢慢地拉開了袋子中部的拉索。。熟睡的麗莎仍然是那麽美麗高雅。雖然嘴角有點點血跡,麵色有些蒼白但神情依舊是往常那樣安詳平靜。陣陣寒風撲進救護車將她額頭的卷發吹動,微微上翹得嘴角似乎預示著有話要說給我們聽。。。大祥悲泣地呼喚著愛妻想把麗莎從熟睡中喚醒。。晴朗的雪後冬日下這悲慘的呼喚聲回旋在小城上空,就像嚴寒中的利刃切割著我們的心,撕心裂肺之痛讓我幾乎站立不穩。天哪!這怎麽可能?上周五的晚上我們還在英姐家一邊品酒,一邊玩虎克船長的遊戲。麗莎和大祥就坐在我的兩邊。麗莎興奮時搖動身軀時還撞到我的肩頭。。。
在大祥和親朋的努力和小城熱心朋友們做出的巨大的幫助,麗莎的葬禮終於在小城最典雅的殯儀館如期舉行。基督教傳統的葬禮在那座哥德式的建築的金碧輝煌的大廳進行。麗莎的棺槨就安放在大廳中央的鮮花翠柏中。麗莎安詳的麵容如像維納斯女神雕像一樣高雅美麗。大祥身著禮服靜靜地守候在愛妻的靈前。在台灣住過多年的會講漢語的本地美國基督教牧師約翰為麗莎主持葬禮。小城華人社區最著名的家庭樂隊在現場為麗莎的葬禮演奏莊嚴典雅的樂曲。在悲慟低沉雄渾的大提琴旋律中,穿著莊重的親朋好友們從小城的各個社區前來和麗莎告別。人們在麗莎的靈前講起她生前的往事不禁悲痛欲絕。英姐代表麗莎生前最喜歡的小城青年俱樂部在回顧尼薩生前風采時幾次泣不成聲。她悲泣的回顧將現場人們的思緒帶回到往事的記憶,令人不時回想那個活潑,端莊,爽朗和可愛的年輕的女士的音容笑貌。麗莎在小城讀書的大學同學們也回憶起這位班上唯一的來自台灣的女同學的往日風采。殯儀館中不時傳出低聲的抽泣。悲痛的氣氛回旋在小城上空。這是一個令小城華人終生難忘的日子。。。
“大哥,我們該走了!”,大祥輕輕地提醒我將我從深深的回憶中喚醒。兩個男人對視著,擦拭幹淨臉上的淚水。我隨大祥慢慢地向塔外走去。在距麗莎靈位不遠的一個超大陵寢間裏擺放著一個女孩子的一生照片,珍愛和紀念品。從兒啼時代的玩具小熊直到少女時代的閨蜜大洋娃娃。一個女孩子一生深愛收藏讓人感歎黃泉路上無老幼。這是一位最近因車禍遇難的台灣著名的許姓年輕女歌星的靈骨紀念室。逝去的孩子的一生珍愛收藏令人為痛失年輕孩子的高堂父母們感到痛心難過。想到麗莎能夠在此和歌星為伴想必也不至很寂寞吧?靈骨塔外的金山和北海已經風平浪靜了。從西天彩霞後邊噴灑出金色的陽光貼在波瀾不驚的北海上。高大的九級靈骨塔矗立在巍峨的金山頂,在雨後彩虹的襯托下越發挺拔。在上下天光一碧萬頃的北海現在竟然是浮光躍金靜影沉壁。北海沿岸則是岸芷汀蘭鬱鬱青青。遙望被晚霞映紅的山海美景,感歎自古紅顏美女人生雖短暫卻留下了名垂千古的粉紅靚麗。我想此刻兩位逝去的佳人,麗莎大概正和她的年輕女歌星好友從高塔的圓窗中目送著我和大祥在北海落日的餘暉中結束我們的淚灑金山之行吧。我們的車行駛在長煙一空的北海岸公路上,右側的高山上又出現了蒼鬆翠柏間的鄧麗君陵寢。我注視著蜿蜒的海岸線耳邊響起鄧麗君甜美悅耳的歌聲“好花不常開,好景不常在,,,今朝離別後,何日君再來?“
在台北的一間韓國烤肉館。我和大祥相對而坐。在孟庭葦唱的“冬季到台北來看雨“悠揚的歌聲中,兩個男人每人三瓶日本清酒。在香甜的烤肉煙霧中我們默默地飲酒相互安慰。日本清酒後勁逐漸發揮的時候,我們的話語和腦海又開始充滿回憶。從他們的小城生活,麗莎身著紅色泳裝在英姐後院的泳池中與朋友們戲水,到虎克船長聚會酒後大祥為我滿地找耳朵,那麽多難忘的回憶如電影般曆曆在目栩栩如生。感歎從美麗的五指湖畔的小城到壯美的台灣金山北海,山海桑田人生的絢爛多姿和幸福甘苦。今天我麵對麗莎靈骨淚灑金山。煙霧中依稀見到大祥又為我滿了一杯酒。三小時後我和大祥相互道珍重而惜別在台北的夜色中。次日清晨,一架波音747巨無霸從台北桃園機場呼嘯升空。飛機的窗邊我斜靠在商務艙寬大的座位上默默注視著飛機下方台灣北海蜿蜒的海岸線。金山頂上那座六角形的九級靈骨塔在金色的朝陽下閃閃發光。我知道篤信耶穌基督的麗莎已經在天國獲得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