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鄉於河南工作於河南作為河南的姑爺, 對那方厚重的土地充滿敬意--轉載者
很多人喜歡古物,喜歡那斑駁的色彩和別致的形狀,喜歡其間氤氳散發著的千百年前的氣息。那種感覺,神秘而親切,令人著迷。但對於一般人來說,購買古物是種奢望,而自己采集更談何容易。
采寫《厚重河南》的稿件兩三年了,記者見識過不少穿越時光隧道的東西,常在片刻間悠然心醉,夢回千年。那次在新鄭剛發掘的製陶遺址,記者看到數不清的鄭韓故國的陶碗、陶燈,兩千多年前的遺物,在世界上很多地方無從尋覓,而在那裏卻遍地都是。那一刻,我和同事都被震撼了,很想取一盞陶燈,拿回去放在電腦旁邊,讓古代燈盞發散的氣息,照亮我們返回古代的“路徑”,溫暖那有點孤獨的寫作旅途。陪同采訪的工作人員很熱情,但由於不知道有關規定是否允許,我們費了很大的勁兒,才把很多次衝到嘴邊的話強咽回去,最終也沒貿然張口討要。
還有一次,我在搞考古的老同學那裏聊天,一位鬢發斑白的老者騎自行車匆匆趕來,很熱切、很激動地報告說在某處工地發現一漢墓,裏麵有不少東西。同學熱情地接待了他,立即派人去查看。那人走後,我同學說,這是他們的老朋友了,熱情很高,沒事兒就騎上自行車到各處工地轉悠,拾點古物,發現有價值的就來報告。我很理解那位老者,從專業角度說,他拾的破磚爛瓦可能沒啥價值,從市場角度說也不值錢,但這足以讓他自得其樂,也讓他的辛苦有了足夠的補償。
和一般古董愛好者比起來,安陽縣漁洋村農民龍振山十分幸運,他收藏的古物竟然有3000多件,並且分別歸屬於6000年來各個曆史時期!這些古物是他用30年的時間,在漁洋村附近的田間地頭一件件拾來的。
對龍振山來說,將這些不同朝代的漁洋村村民遺留下來的東西收攏於家中,是件令人著迷的事,也是他人生極大的收獲。但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的個人愛好會在某一天轟動考古界,並引發全國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因為他的收藏揭示了一個事實:漁洋村的曆史6000年來持續不斷,這在中國村落考古史上非常罕見!從某種意義上說,龍振山向世人證明,漁洋村是中國繁若銀河星鬥的村莊中最“長壽”的一個。
村外“拾”來個博物館
龍振山家的房屋,比較傳統,是個小小的四合院兒。院子的一角,幾畦青菜安靜地趴在地麵,營造出農家特有的安詳。青菜的旁邊,嬌豔的月季怒放在冬日的陽光下,那月季瘋長了一人多高,主人不得不用尼龍繩把它綁了起來,免得它占去太多的地盤。院子的另一角,一棵片葉無存的老槐樹向天空伸展著粗糙的褐色枝幹,樹下安放著幾個蜂箱,但不聞蜜蜂的嗡嗡聲,在這寒冷的季節,它們也躲進蜂箱安享溫暖了。
這戶人家與一般農家的不同之處在於,他家的西廂房是個“博物館”,而這個博物館是主人用30年的時間從村外拾來的。主人龍振山今年58歲,中等個兒,模樣敦厚。聽說記者想參觀他的收藏品,他樸實的臉上頓時綻放了笑容,醉雲般的笑意在眼中閃現。我知道,我接近了這位老農心中“最柔軟”的地方。
沿著房子的四壁,一般商店常見的那種鋁合金玻璃櫃擺放了一圈,玻璃櫃內沒有尋常的商品,而是密密麻麻展示著各種各樣的文物,斑斑駁駁的古物,帶著不同時代的記憶,靜靜地排列成一條時間的河流。記者仔細查看,有明代青花、北齊泥像、漢代耳杯、戰國鼎壺、商代陶鬲、龍山卜骨和仰韶陶片,比較奇特的有漁網上用的陶墜兒,還有骨箭頭、銅箭頭、鐵箭頭等,總數有3000多件!
迎麵的牆壁上貼著兩行字:“經三十年風霜,滴水穿石而集成。”有村民說,這些古物,正是龍振山用“滴水穿石”般的工夫,在漁洋村附近的田間地頭一件件拾回來的。
1974年春的一天,27歲的龍振山甩去棉衣、揮動鐵鍬,和村裏人一起挖坑種蘋果樹。漁洋村坐落在漳河岸邊,這裏是太行山向平原的過渡帶,典型的黃土塬地貌,村外深溝縱橫,相傳為西門豹引漳河之渠首遺跡。
無意間,鐵鍬在細密的黃土中碰到了硬物,挖出來一看,是一些破碎的陶片和陶坯,滿是土鏽,上麵刻的花紋簡單別致。村裏人圍攏觀看,看完就撇下了。這種東西在漁洋村並不稀罕,過去刨地、蓋房也常有人挖出來過。
但這些來自古代的東西引起了龍振山強烈的好奇心。龍振山“文化大革命”前在安陽市區上過初中,是村裏的“秀才”,也是個有心人。他彎腰把陶片和陶坯一一收了起來,當時可能他自己也沒想到,這一彎腰,讓他跟古物結下了數十年的緣分。後來,龍振山下地幹活時又幾次挖出陶片,他發現這東西在漁洋村其實並不難找,隻要留心,在雨後的溝邊就能拾到,於是收集這些東西就成了他極大的樂趣。下地幹活、出去辦事他都留上了心,閑來無事的時候,也去村外轉悠,在坡地上翻翻揀揀,倒也不會空手而回。村裏人知道龍振山有此“雅好”,誰家蓋房挖出了碎陶片什麽的,都給他送來。家裏保存的古物越多,龍振山越想知道這些東西的來曆。1978年,他在安陽買了本《工農考古基礎知識》,回家後仔細閱讀,並對照著觀察自己收藏的東西,認定其中有商代遺物,也有戰國和漢代的遺物。
漁洋村附近怎麽會有這麽多的古物?這個村子在古代是啥樣?龍振山對自己從小生長的村子的過去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更加迷戀上收集古物的事兒。每次得到一件東西,觀賞把玩、查閱書籍、推定年代,都夠他忙活幾天,也高興幾天。有了一定的考古知識,他收集的文物種類多起來,不再隻是陶片,還有卜骨、石器、陶紡輪、陶魚墜、骨箭頭等。他還在日記中注明某年某月某日於某處獲某物,初步鑒定為某朝某代,細致具體得令人驚訝。就這樣,日複一日,年複一年,龍振山拾來了3000多件文物,將中國6000年文明史的各個時期連了起來。
默默無聞收集了30年,龍振山所做的事情引起了人們的重視,鄉政府去年為他買來了那些鋁合金玻璃櫃,經縣裏文物部門批準,他家的西廂房成了“漁洋村史博物館”。
記者看到,在龍振山的案頭擺滿了像《辭源》、《史記》、《冊府元龜》等書籍以及自費訂閱的《考古》雜誌。對考古數十年的迷戀,讓這個農民造詣不淺,當地人都尊稱他為“土博士”。
“洋博士”激賞“土博士”
龍振山收藏的文物讓一個人大感興趣,他就是留英博士唐際根。唐際根是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安陽工作站站長,曾經在殷墟發掘、洹北商城發現上做出過重大的貢獻,在國內外都有一定知名度。
一個偶然的機會,這位留英博士與漁洋村的“土博士”相識,唐際根看了龍振山拾來的文物後很吃驚,認為龍振山對文物的時代認定基本沒有錯誤,他用3000多件文物,做了一種“漁洋式”的曆史記錄,這種記錄是零碎的,但卻是鮮活的,“簡直是一部穿越時空的活曆史”,“可以看作是一個中國普通村落6000年演變的標本”。在唐際根看來,龍振山所做的用最貼近的方式,自己走進曆史中去感知、去閱讀曆史,這和史學家寫出的曆史是不一樣的,有一些史學家和考古學家很難了解的東西。唐際根提出了一個概念,叫“龍振山現象”。
這些涵蓋6000年的文物,吸引唐際根三次到漁洋村考察,每一次,他都覺得仿佛是一次穿越時空的旅程。
在接受記者采訪時,唐博士描述了那種穿越時空的感覺。剛走到村外的一條小路上,他們的司機“哢嚓”一聲就踩住了一塊瓷片,唐博士拾起來一看,宋朝的!再往前走沒多遠,在一處長滿荊棘的斷崖,他們發現有紅色的燒土露出,唐博士用鐵鍬捅了兩下,就掉下來兩塊黑瓦片,這種瓦質地堅硬、造型古拙,與河北臨漳縣發現的東魏北齊城遺址中的黑瓦,無論是質地還是造型都完全一樣,證明這裏曾經是東魏北齊時期的一個窯場。
漁洋村一帶黃土深厚,由於古代修渠等原因,造成許多寬寬的溝壑,所以用不著發掘,溝壑所造成的斷層已經將曆史的秘密呈現在“法眼”獨具的專家麵前。
一路走去,漢代的遺跡也在一個斷麵上顯露出來,他們輕而易舉地采集到了巨大的漢代印紋陶缸殘片。
在一條路旁,他們撿到兩件典型的戰國帶把豆盤。僅僅幾步之遙,他們又從斷崖上找到兩件典型的袋足鬲殘片,這種煮飯的炊具在商朝十分普遍,在這裏現身,證明3000年前的漁洋村是商王朝轄地。
在漳河邊,他們先後找到帶花邊口的下七垣文化陶罐殘片、底部有密集箅孔的龍山文化陶甑片及典型的仰韶文化陶片。
漁洋村外,驚奇一個接一個地迎麵而來,讓這些見多識廣的考古學者感慨不已。“像漁洋村這樣,6000年文明史不斷代,各個曆史時期的文物都能找到,而且俯拾即是,我搞了20年考古研究,還是第一次見到。其表現內容之豐富,可視性之強,全國罕見。”唐際根的話擲地有聲,“這是不折不扣的穿越曆史之旅!”
整個漁洋村調查,他們的步履從當代開始,“途經”清、明、元、宋、北齊東魏、漢、戰國、商、下七垣、龍山時代,最終止步於仰韶時代。他們觸摸和感受了一部非文字形式的村落史。從漁洋村回去後,唐際根激動得一夜未眠。後來隨唐際根來到漁洋村的法國著名漢學家杜德裏同樣發出感慨:“這麽豐富的文化遺存,讓我想象不到!”
“整個村子簡直就是一部用文物記載的活生生的中國通史,其表現內容之豐富,可視性之強,在中國罕見。”唐際根於去年年初在上海召開的一個高規格的國際會議——中國曆史編纂學學術研討會上,隆重推出了漁洋村,引起與會中外專家的興趣。他提交的《被閱讀的曆史與被感知的曆史》一文,核心就是龍振山和漁洋村。
唐際根說,一直以來,曆史研究關注都城,關注帝王,一部中國史可以說是社會精英的生活和政治鬥爭史,普通村落、普通人的生活被忽略了,他們是怎麽耕作的呢?他們用什麽東西,怎麽過日子,老百姓的記錄在哪裏?你在紙上能找到的很有限。而當代曆史學者已將關注的重點轉移到普通人身上,試圖還原普通人的生活風貌,漁洋村恰恰給我們提供了老百姓的資料,它的學術價值是不可低估的。在它4平方公裏的土地上,普通人的生活6000年來不間斷地重複,從而形成了豐富的曆史堆積,人們可以自由參觀、體驗、感知和觀察,這也許就是漁洋村最重要的價值所在。
隨後,由於唐際根的隆重推介,全國數十家媒體先後報道了關於漁洋村的“新聞”:“距著名的殷墟西北22公裏處的安陽縣漁洋村,完整記錄著6000年不斷代的中華文明史……”小小的漁洋村,引起了考古界和一般讀者的極大興趣。
漁洋村文物隨便拾?
媒體報道後,有人擔心,大家都知道漁洋村隨處都有文物了,會不會有些文物販子或遊客跑到那裏挖掘,造成文物流失?
唐際根認為這種擔心並不多餘。他相信會有文物販子去漁洋村,甚至有人會找龍振山收購他的東西。但他認為文物販子會乘興而去敗興而歸,漁洋村遺址並不是殷墟這樣的都城,這裏6000年來一直是百姓住的地方,有商業價值的文物不多。他建議市縣級文物部門指定人如龍振山,做專職的文物保護員。以前當地百姓燒磚取土,竟將一處數十米長、兩米多高的夯土變成了磚坯,這說明遺址保護工作非常必要。
那麽遊人到村裏參觀,看到遍地的文物,隨手拾走幾塊是否允許?唐際根認為這是不可以的。新版文物法提到兩個概念,一個叫可移動文物,一個叫不可移動文物。比如說遺址中古人蓋的房子,叫不可移動文物。地麵上的標本,如陶片、銅器、玉器、銅錢等,這是可移動文物。這些文物都屬於國家,遊人不能帶走。龍振山是把別人要扔掉的東西采集到一起,他也不搬走,東西還在漁洋村。而且龍振山沒有功利意識,不以此謀利。唐際根建議由政府拿出資金買下來兩三間村裏明清時代的古建築作為村史博物館,把龍振山和其他村民收集到的文物放進去,這從某種意義上是規範他們的做法,使老百姓的行為更合法。農民在耕地時很可能不小心就翻出來了,讓他視而不見也不現實。所以唐際根覺得,地表這些東西可以收集起來放到村史博物館,而遊人撿拾帶走的做法當然不能允許,如果有人要挖掘,那更是明顯的違法行為了。
雖然古物不能隨便拾,但對於喜歡曆史的人來說,漁洋村無疑仍是個有意思的地方,這裏都發生過什麽?是什麽吸引了6000年來的人們眷戀這方土地不搬走,以至於形成6000年的文化沉積?
漁洋村究竟為什麽一直有文化存在著?為什麽老百姓一直選擇在這個地方居住形成6000年的沉積?
“地理決定曆史”,這是一種很有影響的史學觀點。對於漁洋村的6000年曆史來說,地理因素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
漁洋村北數百米,就是著名的漳河,這一帶漳河河岸陡峭壁立,高10多米,厚厚的黃土下是一層堅硬的礓石。多次來這裏考察的安陽市文聯主席張堅先生告訴記者,這礓石硬得很,拿石頭都砸不動,漳河水流到此處,隻好無奈轉了個彎兒,形成一個河曲。漁洋村向西的漳河,是清漳河與濁漳河合流後夾山而下的河段,《水經注》稱之為“三戶峽”,而漁洋則稱為“三戶津”。在甲骨卜辭和《史記·項羽本紀》中,“三戶津”這個名字都出現過。
張堅先生說,一般來說古人都是臨河、臨水擇墟而居,最喜河曲之地。墟就是高土崗,不臨水沒有辦法生存,臨水又擔心遭到水害,因此臨水還必須擇高而居。漁洋村就是這樣一個臨水的高地,非常適合早期人類居住。記者所去過的古文明遺址,像裴李崗村、仰韶村等,也都具有相似的地貌特征。“漁洋村”的村名過去是“魚羊村”,漳河水在村東經常泛濫,漲水時往低地裏注水,洪水退後,窪地裏有河魚可捕。河灘上則土質鬆軟,特別適宜草木生長,人們就在灘地牧羊。久而久之,得村名“魚羊”。明朝時期,村裏比較富裕,讀書人多了,嫌“魚羊”兩個字不雅,才改為現在的村名“漁洋”。
正是如此優越的生存條件,才吸引了先民眷戀此地。能有那麽豐富的上古文物遺存,說明當時漁洋一帶應該是人口聚居比較集中的地方。
另外,古稱“三戶津”的漁洋,自古為重要的漳河渡口。漁洋以下,平原上的漳河經常泛濫,河道遊走不定,不可能形成固定的渡口;漁洋以上三戶峽水深流急,也不能形成渡口。而漁洋村北的河道比較窄,河水較深,而水勢平穩,正是一個優良渡口必需的條件。如今的漳河岸邊,還有一塊塊巨大的方條石,石上鑿出拳頭粗的孔中,繩子磨出的道道痕跡還曆曆在目,據說就是過去渡船纜索留下的。龍振山說,上世紀70年代,村裏還保存著十來條渡船。
或許就是這些原因,使這裏成為一個“長壽”的村莊。6000年,這裏發生了多少愛恨情仇的故事,我們已經無從感覺古人的脈動,但透過有限的資料,我們可以猜想到,這裏隱藏著無盡的神秘……
小村與商朝
的神秘聯係
漁洋村與著名的下七垣村一水之隔。漳河對岸,就是先商文化的代表下七垣文化,或許由於這個原因,漁洋村的先商文化遺跡更引人注目。
在龍振山收集的古物中,有不少無字卜骨,還有幾片沒有經過整治、打磨的卜骨。張堅先生認為,這些未經過整治的卜骨是商代早期的東西,由此可知漁洋這個地方在先商時期和下七垣一樣,是商先民生活的地方。上世紀70年代,北京大學鄒衡先生依據漳河邊下七垣、界段營的考古發掘研究,提出了下七垣“先商文化”說,認為豫北、冀南一帶存在的與夏文化同期的豐富文化遺存,為商湯立國前的文化。這是殷墟文化所承的文化,漁洋村當在這個範圍之內。
張堅先生告訴記者,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有記載,商王曾經祭於三戶。聯係到《水經注》曾經記載漁洋古稱三戶、三戶津,這條記載不免讓人把甲骨文中所說的“三戶”與漁洋村聯係起來。
殷墟出土的甲骨文中,有多條商王到 水邊舉行大規模祭祀活動的記載,說明了這條河和洹水、湯水一樣都是商王朝的母親河。那麽 水在哪兒?
近世研究甲骨的學者,把甲骨文中的 和漳水聯係到了一起。學者們引經據典,論證了在古代“商”和“章”相通,因此得出結論:商人所以稱商,大概是由於商人遠族居於漳水,而最早漳水就叫 水的緣故。夏商周斷代工程也據最近的考古發現認為,殷商早期的活動主要集中在兩個地區:一個是黃河下遊的豫東地區,可能以商丘為中心;另一個就是漳河流域。
若如此,甲骨文中商王致祭的“三戶”是今天漁洋村的可能性就非常大。祭祀在古代是很重要的事,選擇在“三戶”祭祀為什麽不得而知,但這可以佐證漁洋村所在的安陽一帶,應是商王朝的發祥地和立國地,正如《史記》所說,盤庚遷殷是“複居成湯之故居”。
龍振山收藏的與殷墟同期的甲骨中還沒有發現一片有字甲骨。唐際根認為,這證明漁洋是一個平民村落,表明文字最初隻掌握在少數貴族手中,平民在當時沒有接受教育的機會。漁洋村離安陽殷墟隻有22公裏,在商代中晚期,這是一個與都城近在咫尺的居民點。距今3000年的都城殷墟的外圍是什麽樣呢?或者說像漁洋這樣一個平民村落,在3000年前有什麽樣的社會功能,充當什麽樣的社會角色呢?唐際根說,這些都是吸引他的問題……
項羽三戶津
受降章邯
史書上留下“三戶津”的蹤影,與大名鼎鼎的西楚霸王項羽有關。
項羽破釜沉舟,解了巨鹿之圍後,章邯並沒有完全被打敗,《史記·項羽本紀》中說:“章邯軍棘原,項羽軍漳南,相持未戰。”由於巨鹿失利,秦二世派人責問章邯,章邯很害怕,就派長史欣前往鹹陽匯報工作。長史欣到鹹陽等了三天,趙高也不予接見,顯然對章邯十分不信任。機敏的長史欣從小路逃回軍中,勸告章邯說:現在朝廷中趙高大權在握,我們不可能有什麽作為。如果我們打了勝仗,趙高必定嫉妒我們的功勞;如果我們打了敗仗,必定會大禍臨頭。希望您好好考慮考慮。
一席話說得章邯心中狐疑不定,暗中派人去見項羽,想訂立和約。但大概由於條件談不攏,雙方和約沒談成,項羽“使蒲將軍日夜引兵渡三戶”,自己則引軍跟進,駐紮到三戶一帶觀望。蒲將軍再次打敗秦軍,然後項羽率領全軍渡過三戶津,在汙水(今漁洋村以北的嶽城水庫一帶)攻擊秦軍,“大破之”。
進退不得的章邯談判的資本越來越少,不得不再次派人去見項羽,要求投降。項羽與部下商議,認為楚軍糧草不多了,可以接受章邯的和約。雙方約定在洹水南的殷墟舉行受降儀式。於是項羽和章邯先後渡過漳水,來到安陽殷墟,曾經不可一世的章邯在項羽麵前痛哭流涕,一吐受趙高窩囊氣的苦衷。項羽立他為雍王,將他率領的20多萬秦軍悉數收編,然後掉轉矛頭,進軍鹹陽,一路勢如破竹。直到兵臨函穀關,與劉邦的部隊撞上,才有了著名的鴻門宴。
縱橫天下的項羽並未在漁洋留下痕跡,但那次渡過三戶津的戰鬥,卻是他收服章邯所部秦軍、初定天下的一個大轉折。這不能不說是漁洋村曆史中的一個亮點。
趙構泥馬渡江
南宋苟安
記者在漁洋村意外看到了一座古寨門,那寨門上荒草密布,從內側看上去還算整齊,轉到外麵看卻已經滄桑滿目,沒個形狀了。寨門上鑲嵌的一塊石碑已經有些斑駁,但文字卻清晰可見:“大清乾隆五十五年八月一日重建。”
村裏的老人說,這是漁洋村的西寨門。過去村裏東西南北都有寨門,現在除東門已經毀掉外,還餘三座。老人們說,原來四座寨門高大巍峨,氣勢恢弘,上麵還都建有廟宇,東門是魁星樓,北門是玉皇廟,南門是觀音閣,這西門上建的是“泥馬渡江康王廟”。
如今西寨門上的泥馬康王廟已經蕩然無存,但泥馬渡康王的傳說卻依然在當地廣為流傳。
泥馬渡康王,是說徽欽二帝被擄走,當時就康王趙構一個人跑了,回來的時候,他騎著馬準備過河,適遇漳河水大漲,馬不敢過。這時過來了個白胡子老頭,跟康王說你那個馬不行,騎上我這個馬。康王嫌馬瘦,老頭說,你別瞧瘦,騎上它你就過去了。康王騎馬回頭一看,白胡子老頭就沒影兒了。他騎著這個馬過河,來到漁洋地界,這個馬“撲通”一聲就臥在那兒了。他下來一瞧,那馬已變成一堆泥。這故事《說嶽全傳》中也有,不過說的是在長江發生的事兒,但漁洋村的老百姓相信故事是發生在這個村的。這種有濃鬱“君權神授”色彩的故事原本無須考證,但漁洋村的傳說倒也不是全無根據。
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康王趙構奉命北上與金人談判,到達相州(今安陽)以後,他得知金兵已經渡過黃河進逼開封,就沒有前去尋找金兵主帥、執行和談的使命,而是徑直北上,來到抗金氣氛濃烈的磁州(今河北磁縣)。他的談判副手因為攜帶著金國人的服飾標誌,被磁州人當成漢奸殺死,於是趙構倉皇逃回相州。從磁州到相州,漁洋村的渡口是必經之路,村裏流傳的泥馬渡康王的傳說,大概有這麽點背景。
後來趙構苟安於相州,數月後,金兵撤離並洗劫了開封府,將徽欽二帝帶往北國,而躲在相州的趙構成為大宋唯一幸免於難的皇子,在中興大宋的旗幟下,理所當然地成為號令全國的領袖人選。靖康二年五月,他在南京應天府(今商丘)即位,成為南宋的第一個皇帝。
漁洋村修建寨門時,大約人們想起趙構倉皇經過這裏的馬蹄聲,覺得跟皇帝沾點兒邊很榮耀,就在西寨門上建起了“泥馬渡江康王廟”。
小村古建
留輝煌
走在漁洋村,記者驚奇地發現,小村不但地下文物豐富,地上古代遺存也非同小可。
走進滄桑的古寨門,前行沒多遠,突然眼前就出現一大片灰磚砌成的房子,雖然已經殘破了,但還能看出當年的不凡氣勢。村裏的老人說,這是明清時大戶的宅子,這個地方當年是九門相照,九個門一字排開,非常有氣勢。
如今這些古建築雖然破敗了,可是仍保存下來四五棟房屋,雕梁畫棟,飛簷翹角,門檻上甚至都刻著瑞獸,門楣上寫著“持忠恕”、“致中和”、“耕且讀”這樣的字牌,透著濃鬱的傳統儒家文化氣息。路邊的牆上還有鑿了孔的拴馬石,這是當時的讀書人或官宦人家拴馬的地方。當地人稱這些古建築為“龍家大院”、“韓家大院”。龍家大院殘存的西廂房上,至今清晰可見“竹苞”、“青瑣”四個字。據說“竹苞”出自《詩經》,“青瑣”出自《漢書》。“如竹苞矣,如鬆茂矣。”比喻根基穩固,枝葉繁茂,用作新屋落成,或者向人祝壽時的一種頌詞。
據說“竹苞”兩個字還有一段故事。清朝大奸臣和珅新建了一個亭子,托紀曉嵐題字,紀曉嵐提筆寫下“竹苞”兩個字。和珅非常高興,立即讓人高掛起來,很是得意。後來乾隆皇帝看了匾額,禁不住大笑,和珅不解其意,乾隆說:“你把這兩個字拆開來讀,豈不是‘個個草包’嗎?”
漁洋村民居出現這樣講究出處的匾額,實在不是一般的有文化。堪稱華貴的古建築與滄桑的寨門,幽深的石板小巷,構成小村別樣的韻致。
龍振山告訴記者,清末民初,漁洋是個鎮,規模比現在大得多,旅店客棧林立,各種商號、運輸行遍布。本村一些大戶開有“順天堂”、“保善堂”、“利豐厚”等,生意都十分紅火。
張堅先生分析說,漁洋當時的繁華主要是由於地處要津。那時這裏稱為“漁洋河口”,稱“河口”而不稱“渡口”,是因為汛期靠船來擺渡,冬季水緩時則在河上打樁鋪草橋,來年汛期前拆除草橋,來往渡河仍靠擺渡,河上渡船多達30餘艘。繁榮忙碌主要源於彭城,舊時彰德府(安陽舊稱)一府轄七縣,有“金彭城、銀水冶、不如楚旺一斜街”之說。彭城即今日河北峰峰礦區,下層產煤,中層有鋅、鉛金屬,上層為瓷土。古代安陽的相州窯主要在洹水上遊,後來瓷土不足,逐漸向北發展,宋、金時期在彭城發揚光大為磁州窯,明、清時期年產碗多達500萬籀,那時彭城被稱為“日進鬥金之地”,而豐富的物產都要經由漁洋河口運至安陽或楚旺集散銷售,在漁洋要吃飯、住宿、娛樂,漁洋由此而富甲一方。這些輝煌的古建築,就是那份富足的縮影。
1982年107國道漳河大橋建成前,安陽到河北邯鄲、峰峰、磁縣一帶,都要從漁洋一帶經過。而1958年京廣鐵路改道前,鐵路線就從漁洋村古渡口穿過。如今107國道和京廣鐵路都從漁洋以東七八公裏的地方越過漳河,漁洋村就成了一個顯得偏遠的所在。但正因為偏僻,這個6000歲的小村才保留了更多安寧和古樸的氣息,這或許是漁洋村的幸事。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