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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楊元吉 (我母親對我外公的回憶)

(2011-10-26 11:36:16) 下一個

今年是我的父親楊元吉,字 [ 易三 ] 誕辰一百零九周年,也是他逝世二十周年,雖然父親已久久遠離我們而去,但對他感恩和緬懷的情思,時時占據著我心靈聖地。他的影子是無形的力量,鼓勵和鞭策著我,給我勇氣和智慧。他教我正直做人,認真做事真誠、善良待人,勤奮、簡樸,頑強生活,他教我熱愛祖國,孝敬老人,疼愛下一代。最近,我總想落下幾筆,一是為飄渺的回憶留下痕跡,二更是為傳揚父親光明磊落和無私奉獻的一生。

得祖母教誨 幼年立誌

1899 年夏,父親出身在江西南昌的書香世家。當時的中國,國民忍辱受恥。 1894 年開始的中日甲午戰爭,以可恥的《馬關條約》結束,二年後李鴻章簽定了賣國的《中俄密約》,接著德國強占膠州灣,俄國強占旅順、大連。但另一方麵,孫中山領導發動了第一次廣東武裝起義,康有為鼓吹維新變法,新思潮的微風在拂蕩。

楊家在南昌西書院街的宅院,是曾祖父和祖父買下的,這原是宰相府。占地大,氣派宏偉。門外有上馬台,門內有十三井房屋,房內擺設是上等紅木,房外大小花園相圍。楊家祖上幾代都是清朝官宦,家屬中不泛舉人、翰林。祖父家和另三房祖伯父四家和和睦睦地共居於此。每逢過年過節或做壽,大家庭中更是熱鬧非凡,且文化氣息濃濃。

曾祖父夢龍公字 [ 竹卿 ] ,原為清朝武官,後因功授文職,曾任廣東龍川博羅知縣,廉州知州。祖父楊儀臣曾任陝西巡撫文案,安塞、神木知縣,延安知府、江南造幣廠幫辦。祖母劉騫的父親當時任廣東肇慶知府,和曾祖父同朝為官,門當戶對,遂結親緣。

祖母劉韻騫是書香世家的一才女,其弟劉末林曾是進士及弟,進翰林院為編修。那時還是十九世紀末,中國絕大多數婦女沒有文化。而祖母知書達理,寫得一手娟秀好字。家中有幾間書房,祖母常和家人一起在書房裏呤詩,填詞、作畫。她的作品集,有一個詩情畫意的名字“桐蔭閣”。更難能可貴的是,在這封建閉塞,女子裹足的二十世紀初,祖母的思想,已透過閨閣、庭院,接受了新的思潮。她對社會問題,發表自己特有的看法。她思想之開明、豁達,超前令人折服。那時,女子沒有社會地位。四處充斥的點便是“女子無才便是德”。然而,祖母卻常在家中 談論 ,男女應該平等,女子應和男子一樣,具有讀書,受教育的權利和機會。她寫道:“女子無才便是德,此言誤煞幾多人。”祖母看到,當時婦女麵臨生育,就如站在生死關頭,簡陋的土法接生造成無數悲劇。因而,她認為,婦女的分娩應得到重視和保護。祖母的教誨和影響,使父親稚嫩的心靈中,早早就萌發了長大後要為婦嬰服務的念頭,這甚至成為父親一身為之竭立奮鬥的事業。

從南昌到上海 學業有成

祖母生有四子一女,父親楊元吉排行第五,為幼子。但和祖伯父家的堂兄弟們排在一起,則為十三。他聰敏、懂事、好學,從小受長輩的諄諄教道,又在優良傳統文化的熏陶下長大,養成了忠、勇、仁、愛的品性,在江西南昌一中讀書時,品學兼優,屢屢拿第一, 1918 年 9 月,父親中學畢業。由於父親一貫成績優秀、名列前茅,受到嘉獎,由江西南昌一中保送,省政府出資,來上海讀大學。(同時受嘉獎,保送 來戶 的還有祝希娟的父親祝元青。)

那時的上海,已劃成了多個租界。 1919 年暴發的五四運動震驚中外,革命的風暴席卷全國。西方先進醫學開始傳入中國。父親抱著學醫救國的想法,進入了國立同濟大學醫學院,學製 7 年。校內多門學科都由德國教 授任教。德國人嚴謹而有條理的工作作風,也給父親很大影響,在校期間父親係統地學習了各門醫學知識,又博覽群書,以至於父親不僅精通古今中外文化知識,又熟練掌握了德語,成了一名知識淵博,技術精湛的醫生。 1925 年,父親以優異成績畢業。

和母親結婚 珠聯璧合

父親大學畢業後,先是留在同濟大學任教授,同時也在寶隆醫院(現在的長征醫院)兼職醫生。這時,父親遇到了在那裏當護士年少他九歲的母親章玉玲。父親雖個子不高,但非常英俊,他西裝革履,既瀟灑又儒雅,一派學者風度。母親出生於 1908 年,在杭州長大,外公是中醫。母親溫和、文雅、嬌小、漂亮,卻是一個內心剛強敢於和命運抗爭的二十年代的新女性。為了逃避外公私下定下的婚姻,母親帶著外婆給予的金鏈條,隻身逃到上海謀生。他們兩從相識、相知到相愛了。在父親的鼓勵下,母親也考上了國立同濟大學醫學院,並是該醫學院首批招收的兩名女生之一。母親克服各種困難,埋頭苦學,終於學業有成,於 1933 年畢業。

在那個年代,父母定下的婚配是難以推翻的。當時,即使一些有名的文人,也難逃此命運,不得不迫於“母命難違”而與從未謀麵的女子成了婚。但祖母是個開明又通情達理的母親,她得知父親在上海自由戀愛後,來到了上海。母親漂亮、可愛、又處處表現出聰敏、懂事、賢惠,深深贏得了祖母的喜歡。祖母欣然同意他們的婚事,並退去了在江西已經為父親定好的婚約。 1929 年 8 月 25 日,母親披上婚紗,成了父親的新娘。

父親善鑽研學問,精煉技術,較少言語。母親則善著眼大局,她精明強幹、口若懸問,有很強的交際、組織和經營能力。他們兩人的結合可謂珠聯璧合、相得益彰。他們兩克勤克儉,忍勞忍怨,執著、務實,齊心合力地為共同的理想,普及女子教育,推廣西醫婦產科,以達健民強國之目的,而艱苦創業。

造福婦嬰 創辦大德醫院

開始,父母在成都北路修德新 邨 483 弄 8 號底層開設了一個婦產科診所。父親在同濟醫學院的同學杜克明和王某分別在兩隔壁的 6 號和 10 號開設了內科診所。幾年後,契機終於降臨了。約 1937 年,有一家醫院麵臨關門,院主唐氏確信,隻有我父母,這對最具才能,最具抗爭力和創造力的夫婦能使醫院起死回生。於是,他以較低的價格將醫院盤給父母。

這幢位於新閘路、江寧路口的二層西班牙式洋樓,給胸懷壯誌的父母親提供了施展才智、實現理想的基地。身子文弱又意氣風發,風華正茂的父母,甚至和工人們一起粉刷牆壁。樓房被裝修一新,隨後又添置了許多設備。醫院被命名為“大德”。這源於老子《道德經》中“天地之大德日生”一句中的“大德”二字。我反複思索,揣摩父母親取這名的用意。我想,“大德”二字,正是他們出於憂國憂民,而欲為國家,為民眾,為婦嬰做好事,行大德的壯誌吧!同時這也是一個團結眾員工乃至學生齊心合力為此目標共同奮鬥的口號吧!

醫院開張了,圍牆外麵令人注目地矗立著“大”“德”“醫”“院”四個直徑一米多的黑底白字。這是由我伯父楊衡友(全國政協中央常委楊大崢的父親)書寫的。透過圍牆,可看到院內大大小小青翠的樹木和花草。過道後麵是優美的拱形門庭和淡黃色的醫院主樓。樓內窗明幾潔,有條有理,院長室、會議室、門診室、臨產室、 X 光室、手術室、嬰兒室、藥劑室、病房等,一一俱全。父親楊元吉任院長,母親章玉玲任醫務主任。另外還聘請了一批精英人才。

這家設備完整的婦產科醫院的出現,無疑是給當時的巫婆神醫有力打擊。許多婦女獲得了西醫分娩的機會。醫院麵向各界層人士。在醫院內設有特等、頭等、二等、三等四種病房,供產婦選擇。富裕的產婦可選擇條件優越的單人特等房,病房內配有整套家具,除產婦用床外,還有家屬用床、嬰兒床及沙發。使人倍感溫馨、舒服。對社會上更多的勞苦大眾,如收入低微的紡織廠女工。醫院發放了“經濟安產券”和“平民安產券”兩種包費生產券。如一名婦女在懷孕以後,購買一份 10 元錢的“平民安產券”就可以享用抱括:產前檢查、平安接生、難產手術,產前催生針、產後止血針、臨產醫藥材料、七天房間費、(三人住的三等病房)、七天膳食費,產後探望,以及一年的婦嬰衛生顧問,在內的所有服務。如產婦不打算住院,可購買僅 5 元錢的平民安產券,也能獲得平安分娩的保障。一些貧困無支付能力的產婦,甚至還獲得了免費接生。

父親的學生,助產士奚瓊英,當年曾詳細地描寫了以下的故事。

清晨四時,奚瓊英和另二名助產士跟隨父親出院接生。父親檢查後,得知,這名產婦的宮口已全張。胎兒為第一完全足體位。胎泡過遲破裂,情況危急。這時,產婦求救的哭聲,攙和著痛苦的呻呤聲,衝破緊張的空氣,振蕩著每個人的心田。隻具父親一麵鎮靜地安慰產婦,一麵沉著,冷靜地為產婦行人工胎泡穿刺術,注射催生針,終於經過一次次的陳痛和腹壓後,胎兒的雙足慢慢地滑出。父親用徒手取出術,雙手握住胎兒足,幫助胎兒慢慢道出,以至兒臀,兒肩娩出後,這時兒頭受阻於 恥骨接合與會陰之間,情況危急,因胎兒頭若不即行產出,胎兒可因臍帶受壓窒息而死。父親一麵急行注射針劑,以便陣痛加緊,一麵采用 Veit-Smellie 氏手術法,將手指插入兒口內以拉出之,終使胎兒平安產出。胎兒為女孩,可無哭聲、助產士拍了幾十下都無效。父親也連拍了十幾下,隨後又進行了人工呼吸,方使女孩漸生呼吸,呱呱啼哭起來。接著又做了產後處理,終使母女轉危為安。等他們乘車回醫院,已是晨光普照了。


像這樣驚心動迫的故事,肯定很多,醫院拯救了無數瀕於死亡的產婦嬰兒。

醫院以技術、誠信和實惠獲得了聲譽,影響越來越大,病人接踵而來,醫院應接不暇。

以後,父母在醫院的西麵空地上蓋了二排二層的樓房,一排用作補充病房。幾年後,在天平路又開辦了“大德醫院分院”由母親章玉玲任院長。

立忠勇仁愛 創力大德高級助產學校

父母又創辦了一所培養助產士人才的職業學校《大德高級助產學校》。校址是主樓西南新蓋的另一排房。這裏用於教室和宿舍。學製共 3 年、兩年學理論,第三年為實習。由父親楊元吉任校長,母親章玉玲任實習主任。又聘用了許多英才教員。如朱仰高、張仲明、徐月嶙、崔紹衡等。學校開設了產科學,解剖學、婦嬰衛生學、小兒科學、生理學、藥物學、飲食學、德語等。

走進學校大廳,“忠”“勇”“仁”“愛”四個大字非常醒目,這是校訓。而校歌則將這四字演繹得更明白。校歌是這樣唱的:“天地之大德日生,達生一念日仁,忠於職責,勇於愛人,以名我校,以助同門,惟戈登路之左側兮,黃舍煥新,造福群嬰兮,樹此幼幼及人之精神”。

這簡明的校訓,鏗鏘的校歌,說明了父母當年創辦大德企業的精神和用意。這學校無疑是一個傳播思想和科學技術的機器,它讓同仁、學生和父母一起,以忠、勇、仁、愛的精神,擔負起造福婦嬰的責任。

《大德高級助產學校》和《大德醫院》是一對互補的姐妹機構。我們現在注重的理論和實踐相結合的教學理念,在三十年代的大德企業裏已得到了充分的運用。父親和其它教員在校上課,母親則帶領學生在醫院裏實習。通過實習學生鞏固了知識,提高了動手能力,而醫院則增加了人力。

普及女子教育 創辦《儀 女中》

父母都是“孝”“悌”的典範。他們對祖國、外婆(因祖父、外公去世較早)可說是鞠躬盡瘁,對手足是關心倍之。親友中得到他們幫助的人難以計數。父親對祖母的孝順不僅僅是生活瑣事,更是要把祖母讓女子受教育的理想,付諸於現實。

父母在祖父楊儀臣、祖母劉 韻 騫的名字中名取一個字,在靜安寺附近的愚園路上創辦《儀 韻 女子中學》,並以“孝”“悌”“忠”“信”作為校訓。這是一所初級中學,有十幾個班級,學生畢業後,可報致考大德高級助產學校,成績優秀者,可免除考試,直接進入助產學校讀書。學校裏設立了“儀 韻 獎學金”用以獎勵家庭貧困而成績優秀的學生。

嘔心瀝血 譯著醫學著作

在那醫學書籍,特別是婦產科學書籍十分匱泛的年代,父親為我國婦產科學的引進、推廣和理論建設作出了不朽的貢獻。他是我國婦產科學的先驅者之一。早在 1928 年,他還在同濟大學執教期間,就譯著發行了“生理胎產學”和“病理胎產學”二本著作,父親像牛一樣,無私地擠出自己的奶。在日理萬機之餘,在夜深人靜之時,他嘔心瀝血,執筆書寫,常常熬到午夜時分。他把自己的知識整理編寫出來,又通過翻譯,把德國優秀的醫學著作引進中國。 1933 年和 1935 年,父親分別翻譯和發行了“袖診各科診療大全”的上冊和下冊。

創辦大德出版社、發行“婦嬰衛生”月刊

1945 年,父親創辦了“大德出版社”。他自己編寫,自己校對,甚至自己排版。 1946 年,出版了“產科醫學問答”病理篇。 1948 年又出版了“產科醫學問答”生理篇。

為了向全國普及和推廣婦幼衛生知識,讓更多的女性受益,父親創辦了我國第一本以婦嬰保健為宗旨的刊物《婦嬰衛生》。這本雜誌每月 5 日由大德出版社出版,從不脫期。

編委是僅僅三人的精焊組合,父親楊元吉任主編,奚瓊英任責任編輯,饒平如為文字,美術編輯。同時聘請了許多專家醫生撰稿。

打開這本圖文並茂的雜誌,裏麵既刊登了中國醫學專家的文章,也有譯自國外的新信息。文章為群眾所喜聞樂見的型式,有故事、詩歌、相聲、連環畫等,使人愛不擇手。自創刊以後,“婦嬰衛生“因通俗、易懂、又貼近生活而不斷暢銷。發行量節節上升。

因共產黨嫌疑 遭國民黨逮捕

1940 年,父親已經四十出頭,日軍入侵中國,部分國土淪陷,國家處於存亡之秋。有些從淪陷區逃難出來的女子在“大德高級助產學校”獲得了棲身、求學的機會。時值抗戰時期,文親揮筆在一張以中國地圖為背景的大紙上,為學生寫下了“保赤救國”四個紅色大字。他以此激發學生緊跟共產黨,抗日保國的熱情。

父親、母親以他們的人格魅力、淵博學識深深贏得學生的尊敬、愛戴和擁護。在辛已級學生實習前夕,籌辦了一本紀念冊,父親受邀寫了序文。全文如下:

辛已級諸生以將卒所業,實習開始,惜勞燕之分飛, 趄泥鴻之難證,愛輯小冊,用誌不忘,剞劂差竣,請序於餘!餘日:青年之與國家,猶細胞之與人身也。細胞不健,則體格不強,而莫由運用其能力,青年之不能敦品勵行,潛修實踐,而欲其學以致用,為國家雪恥辱者,又曷能致之。此所以有健全之細胞,斯有健全之體格,有健全之青年,斯有健全之國家也。噫!青年所負之使命,可謂大矣!我儕生丁國家危急存亡之秋,所習者又為助產。舉凡婦嬰之健康,民族之生聚,裹壯士之創,救難民之急,皆助產者之職責,亦即我儕之使用。諸生風雨一堂,春秋兩易,其孰品勵行之風,潛修實踐之誠,餘知之審,實習猶 ,即將秉其所學,以為國用,必知謀所以赴其使命。他日河山還我,奇恥得雪,論功行賞,必歡欣鼓舞按圖而相告日:某也得輿焉!某也得輿焉!是則此冊之作,其意羲豈 惜別之離,證鴻瓜而已哉!我大德之光榮,亦必以是為左券!我儕其共勉之!是為序。

民國 29 年歲在上章執徐仲夏楊元吉序於拙庵之西軒

時隔六十多年後的今天,我再細讀全文,無不為這字裏行間,處處滲透出來的憂國憂民,育人報國的赤子之心和大德精神所感動。

父親是個進步人士,他在校內常發表親共愛國的言論,對進步學生的活動,也予以支持。這一切不由得引起了國民黨的注意。 1949 年 3 月某日深夜,國民黨上海當局以“共產黨嫌疑”為由,將父親逮捕。上海警備司令陳大慶和稽查處長何龍慶將父親軟禁在警備司令部稽查處。母親焦急萬分,後通過侄子聯係在江西南昌一中的同學桂永清(當時是國民黨海軍司令)才得保釋。時已被關押一月有餘。

緊跟共產黨 赤膽忠心報祖國

1949 年 10 月 1 日 ,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在一片腰鼓和秧歌聲中,全國解放了。這是他們盼望已久的新中國,而共產黨就是他們的領路人。父母對黨的信任和熱愛,使他們如此慷慨無私、堅定地緊跟黨的指令。

1950 年,為抗美授期,黨號召捐獻飛機大炮,父母慷慨捐獻人民幣一億元(舊幣、合現在一萬元),這在當時是一筆很大的數目。他們是當時醫務界捐款最多的人之一。上海電台廣播,報紙刊登,他們的事跡被光榮傳揚。

父母歡欣鼓舞,心情舒暢,工作更是忙碌。如 1952 年全國實施勞動保險法,大德醫院負責區內 30 多家工廠女工的產前檢查,分娩及產後住院的任務。單是一個永安紡織三廠,就有女工 5000 多人,其工作量可想而知。《婦嬰衛生》的發行量也直線上升,刊物已走進工礦、農村、走進全國各地的郵局,走進千家萬戶。至 1956 年,發行量已達到每月 8 萬冊。

1953 年父親又編著出版了一本新書“中國醫學文獻”。

父親一生愛書,收集古籍書是他的愛好。父親的私人書房取名為“殘宋樓”。一疊疊整齊的線裝書擺滿書房內的一排排書廚。這裏有出自宋朝以及以後各朝代的珍貴古書。這是父親的最心愛之物。然而,年過花甲的父親對新中國的熱愛遠遠地超過了對這些珍藏品的愛,也超過了對親人的愛,這是何等純潔又高尚的情懷。隻有如癡如醉的愛的動力,才能讓父親作出如此重大的決定,主動慷慨地將這些價值連城珍藏品捐獻國家。五十年代,我家暢開書房間的大門,請上海文物保管處的工作人員直接來我家登點工作,他們天天在書房裏翻弄、整理、挑選、欣賞、讚歎。他們一一登記、編號、打包、不留分文地一批批將數千冊稀世寶書用卡車運走。我家的最後一批古書是由母親在 1960 年 11 月 30 日捐獻的。據記載,僅這一次,就捐獻古書 927 種,共計 2512 冊,由上海文物保管委員會接受。

1956 年,全國在黨的領導下,轟轟烈烈地掀起了公私合營的高潮。僅管醫院、學校、出版社和資本家開辦的工廠不同,但總是私人企業。父母站在醫務界的最前麵,最早將自己的醫院、學校、出版社交給了黨和國家。當時成為行業的榜樣。父母的成分被定為自由職業。

令父母欣慰的是,現在大德醫院有了更輝煌的前程,現已發展成“上海市第一婦嬰保健醫院”。醫院的規模,設備、技術力量等都達到國際先進水平。大德出版社和其它幾個出版社一起,合並成現在的“科技出版社”,其出版物涉及各個領域。

二十餘年冤屈 終得詔雪

然而, 1958 年 9 月 28 日 ,厚道、善良的父親,蒙受了政治劫難,傍晚,一輛汽車把父親從家中帶走了。從此父親背上了莫須有的罪名。但我們心中明白。父親是清白的,他是個好人,是個大好人。那時,父親已是 60 多歲的人了。終身的嘔心瀝血,辛苦操勞,終使他的身體徹底垮了。三年後,父親被保外求醫,回到家中。

父親沒有怨言,也沒有牢騷,默默地忍受著這極不公正的身份。他言語更少了。偶而對我所說的也就是要所黨的話,認真讀書之類。從早到晚是永遠也看不完的報紙。

母親則以堅強的意誌,頂著政治和經濟壓力,操勞家中的各種事務。家中生活節儉,僅依靠母親微薄的退休金生活,但母親的精神支撐著全家,渡過了這難熬的日子。

1976 年,四人幫打倒了,黨召開了十一大三中全會。在黨拔亂反正的政策下,開始對全國的冤假錯案重新審理。

1982 年 11 月某日,家中來了三位客人,一位是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的廳長,一位是他的女秘書,另一位是上海科技出版社的人事幹部。他們帶來了一份上海市高級人民法院的判決書。書中說:對楊元吉宣告無罪,發還楊元吉的財產,包括原來居住的華山路住房,及人民幣一萬二千一百餘元。父親終於獲得了無罪平反。

二十多年的忍辱受屈,二十多年的等待,是激動、是感謝,還是受壓抑的二十多年的情感釋放, 83 歲的老父親鳴,鳴,鳴地大哭起來,母親也流下了淚水。他們口中還喃喃地說道:感謝共產黨,感謝共產黨!

愛國壯舉 感動天地

1984 年的夏天,烈日炎炎,熱浪滾滾,沉悶的空氣使人窒息。母親因腎病在上海市第六人民醫院住院已有 5 個月了。盡管大家都竭盡全力了。但 7 月 26 日 ,母親還是駕鶴仙逝。享年 76 歲。

家中,父親因心髒病,中風,骨折後腿變形等疾病,臥床已多年了。父母誌同道合,同舟共濟,風風雨雨,相濡以沫 55 年,此時,誰又忍心將噩耗稟報老人呢,可紙包不住火,父親還是知道了母親已先他而走的事實。兒輩小心謹慎地陪伴著他,生怕他挺不住。父親強忍悲痛,和過去一樣, 每天艱難地閱讀各種報紙,了解國內外大事。

孰知,在如此傷感的情緒中,曆經磨難,長期臥床,年邁體衰的老父,竟要做一個任何人都想不到的壯舉: 9 月的一天,我們兄妹四人圍在他的身邊,他斷斷續續,含含糊糊地講了一遍又一遍。最後,大家終於弄明白了,他要將政府歸還我們的一萬元,以他和母親的名義,捐獻國家,用於修複長城。

父親的想法,使兒輩嘩然,在改革開放初期的八十年代,一萬元是一筆稀罕又令人羨慕的錢款。老父雖曆經政治、經濟磨難,卻依然不改愛國初衷。我們佩服父親高尚的人品,佩服他一生自始至終對國家的赤膽忠心, 84 年 9 月 17 日,我和姐姐把一大包由十元錢組成的一萬元(當時還沒有百元錢幣)送到上海市民盟市委。由吳江影等同誌經辦,將這一萬元捐到北京“愛我中華、修我長城”籌備處。

父親的壯舉,博得各界好評。不久,“新民晚報”“文匯報”“解放日報”等報相繼都登載了父親的事跡。以後,民盟上海市委幹部吳江影等給我父親送來了鄧小平親筆書寫的“愛我中華、修我長城”有限印刷掛軸,以表璋父親楊元吉、母親章玉玲的愛國之心。

1988 年 5 月 18 日 ,父親在家中平靜地閉上了眼睛,走完了他 89 年的人生。

現在,楊元吉和章玉玲兩個名字已被政府刻在長城上,他們的名字,將和長城一樣永存。

中國婦產科學的先驅

去年春天,女兒在不禁意間,發現電腦的名人錄裏有父親楊元吉的名子, 還羅列了六七十年前他的許多醫學著作。此外還有許多我們從未見過的六七十年前有關“大德高級助產學校”和“婦嬰衛生”雜誌的資料。大家又驚喜,是啊,父母親的名字是緊緊地和中國婦產科學的曆史連在一起的,他們是中國婦產科學的先驅。曆史不會忘記他們。

回顧百年曆史、悠悠歲月、寒暑選更。中國大地已起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中國人已不再是東亞病夫,中國是屹立在東方的世界政治、經濟、軍事大國,女性成為半邊天,婦嬰事業得到前所未有的重視和發展。父母在天之靈,可以安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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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甲老翁 回複 悄悄話 向楊元吉先生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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