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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的火車

(2010-05-19 04:54:46) 下一個

每天清早,我要花10多分鍾時間乘火車去上班。每天通過同一個檢票口進入同一個站台,排隊等候同一鍾點的車,而且從同一個車門上車,因為到了目的地,這個車門位置正對著出站的扶梯口。火車總是幾乎不差分秒進站和開出;停車位置也總是每個車門正對著排成兩行的隊伍,一成不變的環境容易使人增無聊憊感也變得麻木遲鈍。所以在這樣的早晨,經常是我人走剛出家門,心已經開始疲倦。

那年春天的一個早上,我開始留意他。記得很清楚那天的情形:我像往常一樣第一個跨進車門,不往裏走,站在門旁,側身讓後麵人進來。在兩扇車門“嗤”地慢慢關閉合攏後,我轉身靠在門邊。與往常不同是沒有拿出小說或雜誌,而是從手袋裏拿出相機準備拍鐵路沿線的櫻花。車門那一側站著他,也拿出來相機。我們幾乎同時抬頭看見對方的相機,目光相遇,友善地會意從對方眼裏溢出,我上提一下嘴角,算是寒暄了。

春天的櫻花在眼前不斷地掠過,來不及看得很清楚,更覺著那是一簇一簇的輕雲,緋紅的,粉白的,很美。每年這個短暫的時節心情也會隨著櫻花一齊綻放,賞心悅目。對麵的他是在攝像,很專注一手舉著半個掌心大小的相機。我很快上下打量了他:有些年紀了,頭發灰白,一絲不苟地梳向腦後,筆挺的西裝,和車廂裏其他上班族男人並無二致。那隻公文包我很中意,深棕色厚厚的牛皮,式樣仿古,四角磨的有些退色。心裏替這隻包惋惜,這種質感和設計如果換作一個風度翩翩的歐洲紳士拎著,一定相得益彰。我想象力又出軌了。

那天開始我知道到他也是在我的目的地下車,更巧的是去往同一個巴士站。他乘坐的是開往一家公司的專線車,晚兩分鍾開,所以他們的隊伍平行在我們的身後,偶爾能聽到有人恭敬地向他問好。

那家公司生產的複印機恐怕全世界人都知道。

這樣幾年過去,依然每天按部就班地來來往往。隻是每天早晨的車站裏,相同的景致給我添了一個小小的不同心情。等車的兩列隊伍的最前排,一般是我在右他在左。我不抬頭隻消看一眼那包就知道是他。偶爾遲到片刻,我排在隊伍後,也會遇上他回頭搜尋的目光。雖然我看得出那目光是善意的,但是我卻不曾回報以任何表情。偶爾他也不在隊伍裏,出差?休息?這些念頭一閃而過。依然上車看小說下車匆匆走。

今天,還是如往常一樣,下了車,我乘自動扶梯出站。意外,他今天不走台階也跟在我身後。走出車站時我們並排了,傳來一個聲音:“今日、私の最後の出勤だ。もう定年になった。外國人だね、大変でしょう。それじゃ、頑張ってね、お元気で!”(今天,是我最後一天上班,我退休了。你是外國人,不容易吧。加油啊!保重!)我,愣了片刻,意識到他的確是在對我說話。看他時,他的目光還停留在我手裏中文小說上。雖然天天乘同一趟車,這樣近距離還是第一次。退休?我一直看不出他的年齡,或者準確地說並沒有打算細看。掩飾慌亂之下脫口而出:“知道了”。

他走向我身後那個隊伍,我又聽見有人向他恭敬地寒暄問好。

一句 “知道了”?算什麽呢?在心裏又好笑又懊悔自己。很想轉過身對他道一句:您辛苦了!也請多保重!可是,一直以來,對陌生人的戒備似乎已成為與生俱來的“品德”,陌生人是“大灰狼”式的灌輸早已植入腦子。我猶豫再三,要不要補上我真誠的道別祝福。猶豫不絕之際巴士來了,我隻好上車。從車窗向外看,他還是那樣筆挺的西裝;灰白的頭發修剪得一絲不苟梳向腦後。第一次看的清楚:他人很精神幹練氣宇軒昂的樣子,此時看那隻我中意的皮包倒也和他很般配了。

整個一天我腦子裏都揮之不去的都是這位企業老戰士,無心思工作。窗外的新綠十分養眼,可我的心裏有點難過。我總是認為異國他鄉的茫茫人海,我身在其中,周圍人於我來說,隻不過是擦肩而過的、不可能有任何幹係的陌生人,我也不曾打算抬起頭注視他們其中任何一位。他讓我多少有些衝擊和慚愧。

我猜想他今天下班時一定手捧著一大束鮮花帶著眾人的祝福乘火車回家吧。

那些祝福裏如果也有我的一句半句該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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