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由王樹元編劇的《杜鵑山》原是上海青年藝術劇院於1963年上演的一部話劇,劇中表現了湘幹邊界一支由隊長烏豆率領的自發農民武裝在共產黨派去的女代表賀湘幫助下,打敗白匪和地主武裝,最後奔向井岡山的事跡。
1963年正致力於京劇現代化改革的江青在上海看了《杜鵑山》後,覺得這出戲很有發展前途,便將它帶回北京交給北京京劇團,要他們改成京劇。北京京劇團接此任務立即組成了創演班子,由薛恩厚、張艾丁、汪曾祺、蕭甲移植的京劇版本,劇中裘盛戎飾烏豆、趙燕俠飾賀湘、馬連良飾鄭老萬、馬富祿飾老地保、譚元壽飾石匠李、馬長禮飾溫七九子、萬一英飾杜鵑媽媽等。改編後的京劇情節設置和人物對話很生活化,許多唱段也頗有特色,1964年《杜鵑山》參加了在北京舉行的全國首屆京劇現代戲觀摩會。其實,在這次觀摩會上,有兩台京劇《杜鵑山》參加演出。除了北京京劇團演出的《杜鵑山》,還有一台是寧夏京劇團演出的《杜鵑山》,寧夏版杜鵑山由楊派傳人李鳴盛扮演劇中的烏豆,李麗芳扮演賀湘。兩台《杜鵑山》的陣容各有特色,北京團名流薈萃,寧夏團角色整齊,又有著長期部隊生活的基礎。但從總體上看,寧夏版的杜鵑山反映要比北京版更為熱烈好一些。特別是鳴盛扮演的烏豆,身高體壯,氣宇非凡,他在老生唱腔中糅進了花臉和紅生的唱法,體現出一種粗獷的生淨結合的表演風格,將烏豆這一草莽英雄的豪放性格表現的淋漓盡致。以致北京版中演烏豆的演員裘盛戎也讚不絕口:“鳴盛把老生和花臉的特點融合得這麽好,他的烏豆演得比我好得多。” 會演結束後,文化部還曾指示長春電影製片廠將寧夏版的《杜鵑山》搬上銀幕。後來由於江青將演賀湘的演員李麗芳調往上海演《海港》而夭折。北京版的杜鵑山雖然反響也不錯,但由於江青不滿意,公演了幾場後也就被“封箱”。
文革開始,江青大搞革命樣板戲。1968年,江青再次下令修改《杜鵑山》,並將這一任交給了北京京劇院來排演,由汪曾祺、楊毓瑉等編劇,周仲春導演,由張君秋、唐在忻、熊承旭、王酩、牟洪等負責音樂設計,並指定由中國京劇院的杜近芳替代趙燕俠出任主演,裘盛戎和譚元壽的角色保留,還將劇名改為《杜泉山》。盡管江青對《杜泉山》的排演作了上述指示,劇組也按照江青意思進行了排演,但1970年8月江青審看了《杜泉山》後,仍不滿意,認為沒有達到自已所提要求,尤其對劇中女主角仍使用“賀湘”這個名字大為惱火,當時許多人猜測此事可能與賀龍元帥有關,但後經知情者透露實際是江青的內心一直對毛主席前夫人賀子珍的持有忌諱。
江青對修改後的《杜泉山》不滿意,毛主席也對這出戲有意見,認為杜泉山隻反映秋收起義,而不反映其它根據地革命是不全麵的。江青對毛主席的意見雖不好說什麽,但她也不甘心自已看中的《杜泉山》就這麽無疾而終。於是指派當時的國務院文化組副組長的於會泳負責對這出戲進行改編,並對劇組說:“杜鵑山碰到了一點難題。我們的主席在延安就反對做生日、送禮、命名、立傳、拍電影。秋收起義(指杜鵑山)這戲,我偶爾講了一句,主席說不行。不能違背主席的指示,要寫不能光寫秋收起義,還要寫南昌起義、鄂豫皖、湘鄂贛的革命鬥爭。主席堅決反對搞這個戲,我也很尷尬。這個戲不是我搞的,是上海話劇團先搞的。我付的學費也不少了,你們劇團一年花不了多少錢,電影一年就得幾十萬,有意見就給我貼大字報。我要到處還賬。”
於會泳接手《杜泉山》後,根據江青的意見立即組織人馬對該劇劇情唱腔、武打等進行了全麵改造,賀湘名字也改成了柯湘。烏豆改名字改為雷剛。同時對劇組人員進行了大刀闊斧的變動,編劇組除原來的汪曾祺、楊毓瑉外,還從上海調來王樹元、黎中城;導演組包括周仲春、張濱江、刁光覃(話劇演員)、朱琳(話劇演員);唱腔和音樂設計由於會泳親自擔任,輔以龔國泰、胡炳旭等人。劇中馬永安飾雷剛,其他角色除更名換姓外,飾演者亦全部更換:高牧坤飾田大江,李寶春飾李石堅,張學海飾鄭老萬,劉桂欣飾杜媽媽,王忠信飾溫其久。關於女主角柯湘,江青親自出馬將上海青年京劇團主演楊春霞調來擔當此任。(楊淑蕊、閻桂祥分任柯湘B、C角)。江青之所以看上楊春霞,與她此前成功上演《白蛇傳》《楊門女將》《拾玉鐲》等是分不開的,尤其是拾曾先後出訪法國意大利影響深遠。
江青雖然交這出戲交給於會泳,但她自已也是非常的重視,常到劇組來“指導”,於會泳更是親自督陣,決心為江青搞出一出好戲。於會泳這麽賣力,劇組之辛苦自然也不必說了。一年的排練簡直就是沒日沒夜地在打一場硬仗,有時為了一個唱腔,常常練到後半夜,中間也不休息,搞得演員甚至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演員們如此勞苦,一年下來,人人都消瘦了許多。身高一米六八的楊春霞體重竟然隻有四十六點五公斤,比剛來時整整下降了四公斤!有一次,周總理在人民大會堂陪外賓看完《杜鵑山》後,與劇組演員合影時,對站在身邊的楊春霞關切地說:“你怎麽這麽瘦?排演任務緊,但也要注意勞逸結合啊!”其實,楊春霞又何不想休息一下,更何況她家裏還有一個未滿三歲的兒子呢!但大家都在忙,作為主演的她又怎麽能靜得下來呢。多少年後,楊春霞每每對人談起那段歲月,總是深有感概地說:“今天的《杜鵑山》呈現在觀眾麵前的隻是整個創作的結果,而很少有人了解它的過程。事實上從杜鵑山劇組到井岡山體驗生活開始,整個戲的排練過程是極其緊張和嚴肅的。劇組裏的每位同誌幾乎把全副身心都投入到排練,夜以繼日,沒有假日沒有休息,除了吃飯睡沉,剩下的時間都在北京工人俱樂部的舞台上度過。每一個動作、每一句唱腔、每一段念白、每一個音符都是反複推敲、精益求精。這樣,我們封閉式地排練了一年多,嶄新的《杜鵑山》一炮打響!”
一出戲的成功,主角的表演是至為關鍵的。杜鵑山的成功,楊春霞扮演的柯湘可謂立了大功。楊春霞一到劇組就麵臨著三大難題:一是普通話不標準;二難是形象距離遠,楊春霞是屬於才子佳人式的,演白蛇傳不錯,但一轉向文武雙全的共產黨員就有些強差人意了。排演之初,她每每念到“鐵打的肩膀,粗壯的手”時,台下的觀眾就禁不住發出輕微的笑聲。三是戲份過重,繁重的念白、成套的唱段、像武生一樣的舞蹈和開打。
盡管困難重重,但楊春霞並沒有退縮。黨代表形象究竟是什麽樣子的?現代京劇與傳統戲的唱法有很大不同,怎麽唱出自已的風格來?如何表現柯湘的英雄氣概,尤其是刑場上的大義凜然的風度如何展現給觀眾?那段日子,楊春霞一有空就琢磨這些問題。即便是在洗衣服時,嘴也不停地唱。她初到劇組時,有人還向劇組報告,說是樓道裏來了個精神病人,整天唱個不停,一邊唱一邊還把頭搖個不停。但楊春霞可管不了這些。她在分析自已的角色時說:“傳統戲中女性笑不露齒,行不露足,抬手不能超過一定高度,隻能是夾著膀子,可現代戲不行,柯湘是勞動人民尤其是黨代表,指揮大家要向前的。但是又不能完全將她武生化,因為這個人物畢竟是女性,所以必須要在這個練的過程當中自己消化琢磨,比如說柯湘第一次出場,除了目光之外,還要有點側身,有點兒舞台相,又要美又要顯出英雄氣概。”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一年努力,楊春霞終於把女共產黨員柯湘給演得到家了。劇中的她扮相雍容大方,表演細膩清新,演唱聲情並茂。獲得極大的成功。柯湘式發型也一度風靡全國。
看過杜鵑山的人對戲中的杜媽媽的角色一定印象深刻。劇中的杜媽媽雖然扮相老到,其實扮演杜媽媽的演員劉桂欣當時才26歲。說來她還是杜鵑山中唯一周總理親自指定演杜媽媽的人選。劉桂欣之所以將杜媽媽演得活靈活現,除了自已的功底和努力外,與一些老藝術家的指點也是分不開的。著名話劇表演藝術家刁光覃、朱琳夫婦專門教她發聲練嗓,當時已經“靠邊站”且正在患病的藝術家李多奎也偷偷地指導她唱腔。其實,不僅是劉桂欣,杜鵑山中的一些主要演員都受過前輩們的指導。如飾演溫其久的王忠信就曾多次受到著名文武老生李少春的指點,李少春不但給他說朔風吹的唱段,還指導他如何把溫其久的眼神活活靈活現地演出來。
主演認真,一些配角也是一絲不苟。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馬連良雖然在戲中隻扮演了一個農民鄭老萬的角色,但他卻是視現代戲如泰山壓頂,對大家表示“非把《杜鵑山》演好不可。”
與同時期的京劇相比,杜鵑山在戲劇衝突的塑造方麵也是可圈可點的。強化了戲劇衝突,使劇情更為曲折。如第五場《中流砥柱》中關於雷剛下山後一場戲,安排了四個戲劇衝突的浪頭:溫其久以救應為名,鼓動冒險,被柯湘製止;溫其久用“骨肉之情”再次煽動戰士下山,又被柯湘攔住;接著,溫其久利用杜小山救奶奶急切如火的心情,推波助瀾,小山拔出首,衝上隘口,戰士也隨之湧動。在這嚴重關頭,柯湘又勸止了小山的盲動。最後溫其久狗急跳牆,將矛頭直指柯湘,惡意挑撥柯湘與群眾關係,被柯湘義正詞嚴駁斥。這四個浪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一浪高過一浪,將柯湘推向層層浪頭的頂端,從而將柯湘中流砥柱的形象宣染到極致。
除此而外,杜鵑山還十分注重利用背景來揭示大主題。如第一場《長夜待曉》,柯湘出場之前,便勾勒出一九二八年前後湘邊界杜鵑山一帶時代環境:豪紳地主對貧苦農民的壓迫,雷剛等在秋收起義影響下,組織農民自衛軍揭竿而起,但由於缺少“引路人”三起三落,屢屢失敗。這種背景的交待很自然地引出了一段當共產黨員柯湘被捕入監消息傳來,雷剛決定“搶一個共產黨領路向前”的主題思想。
除了在劇情方麵做足外,在舞美設計方麵也有了很大的提高。如第三場《情深如海》,當柯湘製止雷剛欲打犯錯誤的田大江時,雷剛由於對黨的政策不理解,與柯湘發生衝突。雷剛踹凳、拍刀怒向柯湘,眾戰士舉刀挺槍、威逼柯湘等一係列動作使劇情的緊張感。而柯湘從容不迫,幾句話,一個舉手動作,一段“普天下受苦人同仇共憤”的唱詞使緊張的局麵立即冰消,充分體現了柯湘“自有明燈在心頭”“無產者等閑看驚濤駭浪”藝術形象。
看過杜鵑山的人,對劇中山上那壯觀的瀑布一定有很深的印象,但有誰能想象的到,那山那瀑布竟然是搭在攝影棚裏的呢,尤其是瀑布,每天都要吊起好幾噸的水,從山上頂上衝下來……。
在語言方麵,由於《杜鵑山》產生在“文革”晚期,是交響樂與民族樂的結合,劇中運用大量簡煉的韻白,全部詩詞化的韻白琅琅上口,音樂也頗為豪邁大氣。如柯湘“風裏來,雨裏走,經年勞累何所有?隻剩得,鐵打的肩膀粗壯的手……”“甘灑一腔血,喚起千萬人。”雷剛“豪門不入地獄,窮戶難進天堂”“弟兄們急需你行船掌舵”“戰友們盼你歸望眼欲穿”;杜媽媽:“砍不盡的南山竹,燒不死的芭蕉根”“青藤靠著山崖長,羊群走路看頭羊”。所有這些象詩一樣的念白大大增強了該劇的藝術感染力。此外,杜劇還將口語的提煉和古典的借鑒有機結合起來,熔鑄成新穎的舞台語言,令人耳目一新如“螞蟻上樹,預示著滿天風雨;螻蛄鑽洞,能毀掉百裏長堤。”這句就是從江西諺語“螞蟻上高天將雨”與古語“千丈之堤以螻蟻之穴潰”翻新而來。既有民間歌謠的剛健清新,又有古典詩詞的凝煉精警;鏗鏘和諧,音樂性強;意新辭美,文學性高。
1973年5月1日改編後的《杜泉山》在北京工人俱樂部試驗公演後贏得廣泛的讚譽(後又被搬上銀幕)。唯一不足是對劇名的更改一致持保留意見,好在江青本人也不太喜歡後來的名稱,重要的是她對該劇的隆重出台甚是高興,所以,恢複原名《杜鵑山》也就得到了她的首肯。
1973年6月25日,周總理、葉劍英等中央領導審看了片子,並對演出大加讚賞,說:“從戲到演員都有很大變化。這戲很好,很值得看。楊春霞有很大變化,很不容易。”葉劍英說:“麵貌大變。大家都說,這是很好的戲,從內容到藝術都好。”但也有不同意見,認為歌劇味太濃。
江青聽了很高興,並就戲也說了自已看法:“柯湘衣服太整齊,要有破碎、血痕、袖子要劃破一長條,杜鵑花不紅,可以去湖南看看……”“柯湘主調音樂要京劇化一些,使之有京劇味。京劇還要姓京。京劇要推陳出新,是肯定的,但是,我們要照顧一下老的人,他們一下子不習慣。”
周總理等審看片子後,《杜鵑山》在全國公映,反響強烈。1974年10月,《杜鵑山》劇組應阿爾巴尼亞布邁丁主席邀請,赴阿參加武裝鬥爭二十九周年慶典活動。劇組前往阿爾巴利亞時,中央政治局十三位委員還專門接見了北京京劇團全體成員,臨行前政治局委員吳德還到機場送行。這種待遇在文革樣板戲中還是絕無僅有的。
本文轉載袁成亮的《紅色經典誕生的台前幕後》一書中的文章,本書以紀實手法介紹了<紅色娘子軍><上甘嶺>等一批紅色經典誕生的經過,文筆流暢,有較強的可讀性,在相關刊物上發表後受到讀者,尤其是中老年讀者歡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