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 史 記 憶-姥 姥 篇 (原創) (新來的,各位捧捧場)
(2010-01-01 06:41:26)
下一個
1949年10月1日,新中國成立了,姥姥所在的村莊解放了,進駐許多解放軍,有女解放軍手持大喇叭,宣傳地主惡霸的罪行、裹小腳的罪惡,姥姥望著這些鮮活的女兵,無比羨慕,說:“毛主席為什麽不早來呢,早來我早不裹腳受罪了”。姥姥家堂屋(相當於現在的客廳)的神桌(相當茶幾)上方的牆壁上掛著毛主席的頭像,供所有的人敬仰(當時家家戶戶如此)。
很快,國家進行掃盲運動,姥姥每隔一天去集市上買菜,在菜市口入口,有幾名工作人員把守,旁邊放一個小黑板,姥姥報出姓名:鄭古玲。工作人員給寫好,用小樹棍一個字一個字點著教,姥姥很興奮,50多歲的人了,才知道原來自己的名字是這樣的,買完菜回來,報出自己的名字,工作人員給寫在黑板上,自己用手指指著一個字一個字念,算是過關,可以回家。下次買菜,教人口手,如此等等,姥姥能把在外工作舅舅的家信知道個大概齊。
50年代末,大躍進和人民公社化運動開始,姥姥很困惑,怎麽做了祖祖輩輩的飯鍋不讓有了,拿去煉鐵,鍋鏟,煉鐵,家家戶戶不許冒煙燒火,姥姥的飯菜最好十裏八鄉的找不著對手,當時村幹部下鄉住在農民家裏,姥姥家裏是常客,誰不誇呀,姥姥是家庭的靈魂,家庭主婦是精髓,養大了幾個大學生,還是驕傲。
天天吃食堂,水湯能照見人影來,人一個比一個瘦,姥姥最大的心願是要是把一兒子培養的當廚師,家裏肯定好過點。生產隊有一頭馬病死了,上級讓給埋了,生產隊幾個幹部一合計,幹脆,不怕死的分吃了,舅舅半夜拿回家一個馬腿,讓姥姥吃,姥姥舍不得吃,來到母親和小姨跟前,悄聲說:“起來,有馬肉吃 ”。姐兒倆都在睡夢之中,卻能準確無誤的聽見這句天使般的聲音,眼睛沒有睜開,同時坐起來::“在哪?”一股誘人的香味飄入心肺,多年以後母親還說,馬肉最好吃。
姥姥一生幹淨利索,任何時候看見姥姥,頭發總是一絲不亂,身上總是一塵不染,處理事情總是有條不紊。
可是這也擋不住的餓,一天比一天餓,1960年到了,大饑餓,村口的樹皮也剝光了,榆錢樹皮、樹葉也吃光了,姥姥餓得氣息奄奄,到娘家尋活路,娘家也什麽都沒有,娘家大哥給了姥姥一袋大雁屎,我想,可能跟西藏的牛糞性質差不多吧 ,姥姥開始回家,走會兒在路邊睡會,遠遠的歪歪扭扭的走著,正在地裏挖野菜的小姨看見了,叫了聲娘,眼淚可就出來了,姥姥笑著說:“幺妮,來,娘有大雁屎。”全村的人都知道愛幹淨的姥姥都吃大雁屎了,有人吃觀音土,就會安慰自己,沒事,鄭古玲都吃大雁屎了。
60年代初,隨著國民經濟的調整,經濟開始回暖,家裏有點稻米,姥姥用白布給包緊了,放點野菜在鍋裏熬,大人們喝野菜湯,孩子吃布裏的白米飯;姥姥把紅薯磨成麵,用手拍成巴掌型,做鍋貼,老家稱之為耳巴子;姥姥千辛萬苦的積攢兒女們寄回家的糧票、布票,過年的時候統一配給,給孩子們做新衣服。
70年代,我的一個舅舅在邊疆一個部隊當領導,舅媽生了孩子,姥姥去看孩子。當時的軍人是一個什麽概念,大概比今天的經濟學家更有地位,因為他們受到全國人民擁戴,他們是守家衛國甘於奉獻的一群人。
姥姥到了戈壁灘,立馬發現一個至關緊要的事情,這裏的男軍人說不上媳婦,像《戈壁母親》裏一樣,想想王震將軍在新疆建設兵團給急的,姥姥開始做一件大好事,給軍官說媳婦,把部隊領導給樂的,年年盼著姥姥去探親,最好的姑爺當屬我的小姨父了,人帥、有地位、品德好、業務能力強,根正苗紅,翻開檔案,全部是鮮紅的曆史,小姨父在家裏工資全交、剩飯全包,在外還是領導,自己省吃儉用,把媳婦打扮的花枝招展,現在我們這些晚輩一說找對象,就說:小姨父那樣的就行。
人們常常把改革說成春風,真是像春天到了一樣,仿佛一夜之間,家家戶戶都開始有人做生意了,有賣燒餅的、有賣糖人的、有賣糧賣菜的,有從武漢漢正街回來倒騰服裝的,已經沒有人再去割資本主義的尾巴了。印象最深刻的是貨郎擔,據說這個行業有些年頭了,封建時代都有,一個男勞動力,挑一擔小百貨,沿街串鄉的吆喝,大概是商品經濟的最原始形式吧,同時他手中還拿著個撥浪鼓,一邊吆喝一邊撥浪,聲音非常悠揚動聽,正午的陽光照著貨郎的腦門,一群婦女孩子圍上來,把貨郎頭上圍出一層密密麻麻的汗,姥姥會請貨郎到家裏歇腳,給貨郎倒杯水喝,買些針頭線腦的,還給我買個花卡子紅頭繩什麽的,貨郎會小聲說:大媽,我給你算便宜點。姥姥的聰明從來都是給人以尊嚴,讓人感到溫暖,做事大大方方。
姥姥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畢竟上了年紀。在姥姥的持之以恒的宣傳鼓動下,終於把一個熟人給忽悠成了廚師,廚師做菜非常好吃,在改革的春風裏乘風而去,去縣城裏開了一家飯館當老板,寒假的時候,我穿著媽媽給我買的革做的棕色皮鞋咯噔咯噔的回家看姥姥,姥姥已經臥床了,打著點滴,姥姥吃力的爬起來把著窗戶往外看,母親問姥姥看什麽,姥姥悄聲說:廚師要給我做飯,我看他是不是沒有洗手。大家都笑了,這熱愛生活的姥姥,卻真的離開了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