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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的六月，是我們家最黑暗的日子。那個白天我無緣無故地劇烈的頭疼，半夜老大來電話，我沒有接。第二天早上聽到了最最心痛的消息：媽媽摔倒了，腦室大量溢血，醫院發了病危通知。
我又收到老大電子郵件發來到的醫院診斷報告，上麵寫著[外傷導致腦室大量淤血]，拿著這份通知，我趕去領事館，辦簽證回國。機場接到老四電話，她有氣無力，病入膏肓的聲音讓我很心疼。她未決定去上海，說是醫生不讓她出門，連超市也不能去。我一向寵愛她：“你病了，不需要勉強去，我代替你就好了，我會跟他們解釋的。我們還要繼續好好活下去的。”
她說：“我是在想，會不會後悔。”去年她悄悄回去幫媽媽辦畫展，據說受了委屈，我不知詳情袒護過她。她離開後，阿無又趕去上海說是幫媽媽畫展收尾。兩人鬧得很不愉快。我是無條件袒護老四的，我們倆差一歲，從小到大相依為命，她說我是個好姐姐，勝過媽媽。
在領事館排隊，電話裏安慰老四：“沒有關係，我去就行，你好好休息，不要想那麽多。”她說要請示醫生同意再決定。我就說：“我訂了酒店，你可以跟我住一起。決定了就發郵件給我。我去機場接你。”
以前都是哥哥去機場接送我們，現在哥哥不在了，媽媽出事，家裏沒人再會接我們。我和老四最親，好不容易在上海見麵，我巴不得有機會和她在一起，我會像兒時一樣好好照顧她的。她答應等醫生同意就告訴我。
傍晚接到阿無的電話，她吃著東西，語氣輕鬆地告訴我：“媽媽沒了，豐子胡幫我訂了星期五中午的機票回去。機票1600塊。”。
我問：“可以幫我也訂一張機票嗎？錢我會給你的。我和你一起回去。”洛杉磯隻有我們兩個姐妹，我們一起回去。一路還有時間商量一些事情。
阿無說：“這是最後一張機票，你自己訂別的時間吧。”她推脫了。
沒想到上網馬上買到一張星期五中午的機票，就趕緊告訴阿無：“我買到了11點的飛機，美國航班。是不是和你同航？我們可以一起走。”
她隨口就說不是和我一個航班，我又相信了。我就想反正我們同一天到達，也行。從洛杉磯飛到上海的飛機隻有那兩班，那天她和我坐的是同一班飛機，我在明處，她在暗處躲著我，豐子胡說要去保護“他一生中最柔弱的白雪公主”，這是最危急的時刻，他躲在暗中支撐阿無的犯罪心理。這天我們同一班飛機，我卻全然不知。
到上海已經是晚上，我住進靠近新華醫院的酒店，原來打算是要照顧媽媽的。這裏離媽媽丁香公寓家裏很遠，區域也很落後。新華醫院遠遠不如華山醫院，哥哥當時把媽媽安排在丁香公寓，就是為了媽媽能在華山醫院看病方便，而最後卻沒有享受到。
阿無和我同一天到達上海，不知道住在那裏，也沒有手機號，聯係不上。媽媽住的丁香公寓的家我沒有鑰匙，所以隻好在酒店等待老大的消息。老大早上來電，關照我：“你快點先到安圖醫院去，媽媽有兩個小包包很重要，你去拿來。然後去新華醫院看媽媽，我昨天已經去看過媽媽，她的眼睛還睜著，她在等待我們。”
我聽到這話，立刻趕往新華醫院，來上海最重要的事就是看媽媽！什麽小包都不重要。
這個地區很雜亂，馬路上人來車往，還有各種攤販。新華醫院的門口很熱鬧，人們擠來擠去如同趕集，我穿過人群，急切地尋找[太平間]，好久沒有見到媽媽，她怎麽搬到這樣雜亂的地方啊？
太平間像個車間，外麵有個小傳達室，走出一個穿著藏青哢嘰布工作服的男人，嘴裏叼著根香煙，上下打量著我：“儂來啦？老三？昨天來了個老大！聽說明天還有人要來，你們怎麽不一起來啊？真是的！”他不耐煩似地說著，樣子很像上海灘老大。
我報上媽媽的名字，他帶我走到隔壁，攥著煙頭說：“拿150快錢來！既然來了，就給老人家燒點錢吧。” 把那個紙盒裏的一堆［金元寶］拆開放進一個臉盆裏，點上了火。教我怎樣跪在一個髒夕夕的墊子上磕頭，一盆火就在麵前燃燒起來，那濃煙熏熗的我呼吸困難。
我趕緊拿出150塊錢遞給他說：“好的，好的，謝謝你！”
他打開了冰櫃，媽媽！媽媽！我看到親愛的媽媽！她麵頰冰冷，雙眼和嘴緊閉，神情凝重，她滿頭白發依然整潔卷曲，一絲不亂，她的額頭上清晰可見一大塊淤血青紫，我心疼的大哭起來！“媽媽！媽媽！你怎麽啦？！！！”她來不及告訴我發生的一切，她一定很疼很疼啊！我摟著媽媽冰冷的麵頰千呼萬喚，可媽媽她不再醒來！今生今世再也聽不到那親切的山東話呼喚：“小胖子回來，”！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淌，心疼的無法呼吸…… 怎麽會這樣啊？！
我又去了媽媽最後的醫院——安圖醫院。那裏的情況更糟糕，這一路就像剝洋蔥，一層一層全是淚！
晚上，我獨自一人在酒店，往著窗外燈火輝煌的上海，卻感到無限的孤獨和陌生。這是我出生、成長的城市，這幾年每次回來都遇到意外的傷痛，哥哥的突然去世，媽媽被戴夕欺負的很悲慘，爸爸走了，陳又琴搶走了一切，占領了我們的家。現在媽媽又突然離去，究竟怎麽回事？明天又將發生什麽，我真的害怕了，累了，不知道是否還有足夠的勇氣去麵對。
媽媽啊！媽媽！苦難深重的媽媽！你這是去了哪裏？
我的家鄉，我的上海！我們漂洋過海千萬裏，回頭一望，根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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