瀟瀟：阿菊的作家夢（四）

四，地下聚會遇到秀姑

秀姑個子矮小，歲月無情，自從嬌小玲瓏的身材，停止縱向發展後，便開始橫向發展，是坐著，還是站，乍眼望去很難確定。白白的麵頰像剛發好的生麵團，上端擱著一付金邊眼鏡，顯得文化。比較精致的是牙，黑線條牙縫不屈不撓地刻畫出整整齊齊的牙。如同一幅兒童畫，線條清晰表達真切。嬌容逝去尚存美的記憶：“我小的時候很漂亮的，我還會跳舞。”秀姑常常這樣說，生怕人家被眼前的形象曲解了她。
　　秀姑一生忙著結婚離婚，沒有時間教養孩子，她一直在愛情中進進出出，兒子們趕上美國逆向潮流，一個販毒，一個賭博，在牢獄中進進出出。秀姑也是虎媽，隻是有點時差，總是當火燃起來以後，再去撲救。當孩子被警察抓了，她會挺身而出，衝上法庭，攬下所有責任：“兒子賣毒品，是為了給媽媽買母親節禮物；兒子賭博是想快點致富，讓媽媽過好日子……，這都是單身媽媽的辛酸！不怪孩子！”她要用母子之情來撼動美國法律，不管是否有效，她要勇敢執著麵對法官。
　　她活在中國的舊電影中，她的母愛是偉大的：兒子進了監獄，她才開始努力賺錢，為兒子釋放後上大學攢學費。兒子賭博輸了房產，她撕下臉麵，四方求救。“正宗的”作協裏，同胞之情，血濃於水。危急關頭人們大把大把地捐錢，幫助秀姑兒子還賭債保房子，這些都成了秘密的地下黨活動，秀姑深深埋在心底，從來不寫，也絕不對人說。
　　　因為秀姑認為自己是帝國主義底層的小人物，是凡人，是光榮的無產階級。帝國主義的壓榨，讓好人變成窮人，有錢人自古至今都是壞人。壞人的錢，好人鬧革命把它搶過來是天經地義！你們自己交出來，算是便宜了你們！這理論在中國，至今還是桌麵上的絕對真理。
　　她毫不掩飾地裸寫著自己和她的男人們的愛情故事，寫得細膩真切，就像夫妻在床頭安裝的攝像機，有情，有景，有理。出版社以“黃”拒絕了，她再找另一家，大家集資捐錢終於出版了兩本書，她成了“正宗”作協的公主，實力派成功作家，“網絡名人”範同先生佩服得五體投地，把她比作美國黑人總統奧巴馬式的成功人士。世界都要向她致敬！博士都要向她低頭。
　 “知識就是力量”，書就是“知識”，盡管生活被兒子弄得焦頭爛額，紅顏被歲月毀的慘不忍睹，秀姑是自信的，因為她是作家。按照她的條例:“ 出一本書，不算作家!出兩本書才算作家。”這話說得阿菊心服口服，阿菊沒有一本書，隻有一堆舊報紙，總是低人一等的。
　　　秀姑邀請八方來客到家裏做客，阿菊也榮幸受賞。相約的那天，秀姑高興地說：“兒子給我兩百塊錢，我要去COSTCO 買東西。你來我家，然後我們一起去。” 阿菊也喜歡COSTCO.那裏的東西新鮮，大包大包，買的過癮。
   COSTCO 是美國生活品批發連鎖店，貨品質量保證，價格便宜，隻是大包裝，進去一次就是兩、三百塊。自從女兒上大學後，阿菊很少去這裏，包裝太大，一個人用不了那麽多。但走到裏麵還是被熱鬧的人氣所激奮，忍不住失控花掉一些不必要的錢。

    秀姑興奮地推車走著：“兒子給我錢啦！我可以買東西啦！”她告訴阿菊一個兒子是做生意的，小兒子是上大學的。阿菊沒有看過她寫的書，很羨慕她有兩個好兒子，前世情人。

    一會兒，秀姑的車上就裝滿了，大包衛生紙、擦手紙、名牌烘幹機香紙片等家務用品之外，還毫不猶豫地把幾十塊錢的貓，狗罐頭食物丟上了車，轉眼間兩百塊已經花完。

     阿菊望著那些華麗包裝的寵物食品，有點心疼。18塊大洋一包貓罐頭，太貴啦！！阿菊自己吃都舍不得買。秀姑花錢如流水，這家人家過的瀟灑，不為明天而擔憂，因為天無絕人之路，作協有人間真情。
    秀姑興高采烈地去付了錢，兒子給的錢還不夠，就自己掏了腰包。回家的路上，秀姑把車開到[僑報]的停車場，故作情深地說一聲：“那裏有幾隻流浪貓，瘦的可憐，今天就讓它們吃頓飽飯吧！”阿菊想到電影裏富人救濟饑餓的窮人鏡頭。

    然後拿了剛買的名牌貓食罐頭，下了車，走進大垃圾箱的圍牆後麵，阿菊懶得下車，美國的垃圾箱雖然不算臭，畢竟還是有點不適味道的。阿菊隔玻璃窗看著，想看看那隻“瘦的可憐” 的小貓，可是什麽也沒有看到。秀姑從牆後走出來說：“它們不在，等一下就會回來的。”仿佛從老朋友家出來。

“我每天下班都來給它們送食物。已經堅持兩個多月了。”秀姑慢條斯理的語音，像是朗誦雷鋒日記，她又回到車上拿了新的一罐貓食，打開後送到垃圾箱。

等了很久，還不見貓來，她們便開車離去，剛剛開到報社大樓門口，圍牆上有一隻肥肥的大黑貓出現了，秀姑急忙大叫：“就是它！”阿菊還沒提出異議，秀姑就改口：“還有另外幾隻小貓，等一下就會回來的。”

 阿菊想，您放了那麽貴重的美食，人都抵抗不住誘惑，貓不來才怪！老鼠夾子放著香油，老鼠會聞味而來，這隻黑貓說不定是隔壁那個垃圾箱聞訊而來的。誰說“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在美國，垃圾箱裏都有那麽新鮮美味，難怪人人都說美國是天堂。

不過阿菊什麽也沒說，心裏為秀姑的兒子憤憤不平，秀姑對貓的善，就是對兒子的惡。這不是直接把兒子辛苦勞動賺來的錢，直接丟到垃圾箱去嗎？這一路上有很多很多的垃圾箱，都有流浪貓，如果挨個送食物，還沒到家那些剛買的食物就沒了，秀姑選擇[僑報]垃圾箱，還是有點熱愛知識的。阿菊的覺悟沒有秀姑高，不敢說出來，怕丟臉。

 又是黃昏，夕陽已經變成一線火苗，掙紮著掛在聖巴諾市矮矮的民房屋角上，讓人心慌。阿菊不喜歡黃昏，總給人一些失落和傷感。尤其是從垃圾箱回來，這種感覺便更加強烈。她希望快快日落，繁燈初上，心情也會升華起來。

秀姑心理強大，從不為來賓修飾打掃房子，保持原狀，隨時接待八方來客。阿菊記得很久沒有讓客人來自己家聚會，就是因為怕大掃除。走進秀姑的家，阿菊心理也強大起來，我也要用真實生活狀況接待友人，以後家裏再也不打掃除了。

一進門就看到兩隻小狗躺在那裏睡覺，還有三隻胖乎乎的黑貓，其中一隻油亮亮的黑貓站在那裏望著我們，它隻有三隻腳！名副其實的“三腳貓”，阿菊想和它拍張照，合並同類項。

 秀姑告訴阿菊，這是她從街上搶救回來的殘疾貓，她拿腔拿調地又說：“這——也是一條生命啊！” 秀姑對生命有很多感悟，比如果“幸福其實很簡單，有口吃的行。”這是目前中國最流行的幸福感。

秀姑是有魅力的，她說話時認真的態度能打動任何人。她從車庫裏拿來兩本書，是她寫的：“阿菊啊，你也出書吧！你看我的書，漂亮吧！比恒博士的書好看多了！”阿菊才知道，書的外表比內容還要重要。秀姑說著用手翻一下，再拍拍封麵，那粉紅色的封麵上寫著“作家協會理事---秀姑”。

 阿菊不明白這樣的官銜為什麽要寫在書封麵上？書是永久的，官銜短暫的，寫在上麵，影響書的壽命啊！如果阿菊出書，絕對不寫官銜。阿菊在不久前，已經被那家“不正宗”的作協掛上了[理事]之冠，正在設法脫卸，那是幹活的差事呀！

阿菊恭恭敬敬地把書接過來：“謝謝！我買！寫書不容易！”說著立刻從錢包裏拿出20塊大洋交給了秀姑。既然已經到了人家家裏，無論喜歡不喜歡，有錢沒錢，打腫了臉充胖子也必須買下！再想到自己車庫裏沒有書，隻有一堆舊報紙，內心遜色萬分。

秀姑用手推一下快要滑到鼻尖上的眼鏡，點出阿菊的弱勢：“報紙和書不一樣啊！書拿在手裏，感覺就是不一樣的！，一本書不是作家，兩本書才算作家，我已經有兩本書了，所以我就是作家了。”作家的標準是這樣定義的，阿菊長了見識。兩本書？太遙遠了！阿菊想還好自己沒有“作家夢”，她寫字純粹是為了好玩，心理也就沒有什麽壓力。

這時候，小狗們醒了，站到客廳中央仰起頭，它們的目光呆滯，不像別人家的寵物會跳到人類身上搖頭擺尾爭寵。它們沒有需要抱抱，撫摸的要求。秀姑在她的文章裏常常寫她的貓狗：“幸福其實很簡單，有口吃的就行。”。那幾隻貓狗確實遠遠地站在那裏，癡癡地等待“簡單的幸福”到來。秀姑推開了桌子上的藥瓶、酒瓶、各種調料罐子，留出一塊空地，把煮好的雞腿拿到桌子上“哢嚓，哢嚓……”地切起來，阿菊有點餓了，但秀姑說這是給狗狗吃的。

秀姑做食物動作一級利落，很短的幾分鍾，就能做出[清真馬家館]裏的招牌芝麻蔥油大餅。那厚厚的，外麵金色焦黃香脆，裏麵一層層鬆軟的大餅，飄著蔥花芝麻的香，扯上一塊咬一口，便停不下來。

她更拿手的是麻辣涼粉，那透明滑口的綠豆粉做的涼粉，拌著紅紅的辣椒、花椒油，老陳醋，醬油還有大蒜泥，酸辣麻香，刺激有味，這可真是“正宗川味”，讓阿菊想起結婚那年去重慶，一路上被涼粉勾了魂，5分錢一碗，走幾步就一碗，吃的上了癮。生怕回到上海再也吃不到。沒想到多少年過去了，在這天涯海角，又吃到了這樣的正宗的麻辣涼粉！阿菊真正領悟到了“幸福就是有口吃的”。

秀姑曾經是幼兒園老師，有教學經驗，她教阿菊怎樣做蔥油餅、拌麻辣涼粉，阿菊想這一趟100多裏路沒有白來，學到吃的本事是最大收獲！

想起前幾年。阿菊跟著UCLA學生一起去洛杉磯市中心,給流浪漢發放免費早餐，一個流浪漢把阿菊叫到路邊對她說：“阿菊，你背影看起來隻有20歲，身材一級完美，但是你的麵容是有年紀的，來，你照我的做 ，三個月可以改變麵容。”然後就讓阿菊望著馬路對麵的大樓練習起來，這一招阿菊至今仍然受用，真的有效。孔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這是真理。

女人湊到一起，不透露些秘密是不夠意思的。秀姑將梨花的往事抖落出來，作為獻給阿菊的信任：梨花曾經剽竊他人作品刊在網上，被翠紅會長狠批，做過檢討，“正宗的”作協認為這是人品問題，差點把她開除。難怪她具備出色的領導才能，也不能進入作協的領導班子。

 阿菊不明白梨花寫字的目的，喜歡就寫唄！這又不賺錢，又不升職稱，也沒人逼著交功課，為什麽要抄襲人家的故事？不喜歡就不寫，可以玩打球遊泳，彈琴作畫，抄襲人家的文章究竟為了什麽呢？實在搞不懂，這種對文字愛到歸為己有的心情是可以理解，也不是罪不可赦的。再說梨花也是交過25塊大洋黨費的。幹嗎要開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