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國湧:“二醜” 李敖今日的角色 作者:傅國湧 來自:世紀中國 http://WWW.YeCao.Net 時間:2005-11-2
李敖是什麽人?用他自己的話說,他是“左派知識分子”,是“無產階級”,他不是“藍色”、也不是“綠色”的,而是“紅色”的。2005年3月30日,《人民日報》曾發表一篇對李敖的專訪,當記者問及他多年來寫文章都是不講情麵,批評人家毫不手軟,包括美國,“但從未批評過我們共產黨,可以感覺到你對我們黨蠻友好”時,他回答:“我對《毛選》、《鄧選》(《毛澤東選集》、《鄧小平文選》)和《列寧選集》掌握最熟。這跟小的時候有關,我在北京時就痛恨國民黨,向往共產黨,對左派刊物比較感興趣。所以我們大家都有一個共同的夢,就是希望中國強大起來,繁榮起來,跟資本主義鬥。我們這代人比較愛國。我在台灣不是藍色,也不是綠色,是紅色,我不掩飾這一點,就像西班牙的大畫家畢加索一樣。”
當記者問他既然你批評“中華民國”是“偽號”,為什麽還要當這個偽“立法委員”時?他回答:“他們是偽的,我是真的(笑)。所以,我現在是無產階級參加資產階級議會,是要顛覆它。”
1996年,台灣海峽發生導彈危機,李敖在香港《明報》發表《草蜢的尊嚴》一文,認為台灣不過是一隻在“大公雞”麵前亂跳的“蚱蜢”,隨時都會被吃掉,沒有什麽尊嚴可言。2000年,他代表“新黨”參與大選,公開主張接受“一國兩製”,他的口號就是“出賣台灣,買回大陸”。在“鳳凰衛視”的一次“李敖有話說”節目中,他甚至直截了當地鼓吹大陸武力攻打台灣,說自己的好朋友李慶華為他收集了台灣高壓電塔的資料,打什麽地方最有效……。今年3月,北京通過《反分裂法》,震驚台灣朝野,“立法院”開會時,來自不同黨派和無黨派的二百多名“立委”都表示反對,隻有李敖一人不反對,因為“立法院”對外宣布說“一致反對”。李敖抓住“一致”二字不放,說自己和他們不“一致”,一直到法院控告全體“立委”,說他們忽視他的權力,要每個“立委”賠他一塊錢。這件事大陸的媒體也曾有報道,最後沒有下文。
在連、宋登陸之後,李敖接踵而來,無論是清華大學演講時,女主持人稱他為“歸隊的老同誌”,還是《人民日報》高度肯定他在台灣支持祖國統一的貢獻,稱他為“旗幟性的人物”都不是偶然的。他在台灣穿紅衣服,處處顯示自己“紅色”的一麵,以紅為榮也不是偶然的。他高中時代有個叫嚴橋的老師就是共產黨,對他影響很大,他曾答應加入共產黨、偷渡大陸,後因嚴橋被捕未遂。李敖自述他的“左翼式狂熱”來源於嚴橋的人格影響。
上個世紀70年代,李敖因為支持台獨而身陷囹圄,其時海峽對岸也在專製統治之下,“台獨”是一個禁區,李敖踩了地雷。曾幾何時,他又搖身一變,成了“一國兩製”的堅定擁護者,為了祖國的統一大業,而在台灣“立法院”孤軍奮戰。我們禁不住感歎此一時、彼一時也。
李敖是什麽人?至今包括一些媒體稱他是自由主義者,但他宣誓要放棄自由主義。其實,要說他是“自由主義者”,曾為言論自由奮鬥過,大概也隻有“文星時代”可以算得上。他在《文星》以挑戰權威,激烈批判傳統文化的姿態出現,追隨胡適、殷海光等自由主義先輩,主張全盤西化,挑起中西文化論戰,在《自由中國》被封、雷震鋃鐺入獄的年代,《文星》異軍突起,成為專製沙漠中的一泓清泉。青年李敖生逢其時,受到蕭孟能的賞識,登上文化思想的舞台,盡情地展現他的才氣和狂氣。這是他一生最有光彩的時期,我並不一概否定他的這個階段。在這一階段之後,特別是1986年蔣經國晚年開放“報禁”、“黨禁”,台灣發生重大變化之後,他的作為就離自由主義愈來愈遠、乃至背道而馳了。他逢美必反,利用台灣今天的民主、自由,處處與民主社會作對,極盡吹捧海峽對岸那個專製政權之能事。一句話,他隻反對可以反對的政權,對於不能反對、不容許反對的政權,他隻有獻媚和讚美。當他打著胡適的旗號,招搖過北大時,他身上已沒有任何自由主義的氣息。
1995年冬天起,他在“新黨”背景的真相電視台開講“笑傲江湖”,以“名嘴”的麵目重出江湖,正是在這檔節目中,他將自己的遊戲、玩世本色展現得淋漓盡致,整天把極為下流的、不堪入耳的生殖器語言掛在嘴上,他處處利用今天台灣已有的言論自由,褻瀆言論自由,比如1998年有一次他如此攻擊當時的“法務部長”馬英九,在說到獄政改革時,他大談自己坐牢的經驗之餘,警告馬英九,“你小心點,不要行差踏錯,如果掉進牢房裏,你這個小白臉,一天要被別人操幾次!”
直到今天,李敖仍到處吹噓自己兩次坐國民黨的黑牢,目的就是要告訴世人,他是一個為爭取言論自由而屢受迫害的“英雄”,可是他在《我寫北京法源寺》中隻是含糊其辭地說:“自1971年起,我被國民黨政府關過兩次,第一次十足關了五年八個月;第二次十足關了六個月,一共十足關了六年兩個月,再加上被在家軟禁十四個月,一共是七年四個月。”他自稱“大坐牢家”,我記得有本書就叫“坐牢家爸爸給女兒的十八封信”。其實,他第一次坐牢不是因為言論問題,而是協助主張“台獨”的彭明敏偷渡出國,最後因涉嫌“台獨”、以“叛亂罪” 而入獄。第二次入獄更是與言論自由毫無關係,罪名是“侵占財產罪”,他侵吞《文星》創始人、相交18年、對他有知遇之恩的蕭孟能委托他處理的數千萬巨額財產,被告上法庭,最後敗訴而判刑。今年5月江蘇文藝出版社出版範泓的專著《與李敖打官司》以大量詳實可靠的史料敘述了此案的來龍去脈。這一事件在台灣、香港曾轟動一時,當時輿論無不認為李敖欺世盜名,見利忘義。經此打擊,李敖臭不可聞,很長時間沒有緩過勁來,從1987年到1995年,在台灣民主化進程的關鍵年份,他無所作為。大陸讀者不明就裏,隻讀過李敖一個人的書,聽信他的自我獨白、片麵之詞,把他說的一切當真,上了他的當,先入為主地把他看作是反專製的“鬥士”、“大師”。他們心目中的李敖不是那個現實中的李敖,而是書中虛構或者說半真半幻的李敖。
這次李敖在北大講壇上自我炫耀,弄了一張比他個子還要長的所謂“禁書單”,說什麽“我寫過一百多本書,有九十六本被查禁。”說什麽“全世界古往今來”沒有人比他李敖寫過更多的禁書,因而贏得了一片掌聲。事實是,他的書確有被查禁的,但並不像他誇大其詞所說的,他的書被禁大部份是在1981年到1987年間,除了《蔣介石研究》、《孫中山研究》之外,至少有70多本是他辦的《千秋評論》、《萬歲評論》等雜誌,其中收入了許多別人的文章,不能算是他個人的著作。
我們所看到的李敖隻是他自己用嘴和筆塑造的李敖,是娛樂明星的李敖,是善於表演、以表演為人生最大樂趣、以騙倒芸芸眾生為能的李敖。站在舞台上,他開懷大笑,如入無人之境,將天下萬物玩於股掌之上,自以為是舞台的絕對主角,風光八麵,顧盼自雄,然而他扮演的到底是什麽角色?
魯迅《準風月談》中有一篇《二醜藝術》的文章,就是專指李敖一類角色。文章不長,節錄如下:
“浙東的有一處的戲班中,有一種腳色叫做‘二花臉’,譯得雅一點,那麽,‘二醜’就是。他和小醜的不同,是不扮橫行無忌的花花公子,也不扮一味仗勢的宰相家丁,他所扮演的是保護公子的拳師,或是趨奉公子的清客。總之:身份比小醜高,而性格卻比小醜壞。
義仆是老生扮的,先以諫諍,終以殉主;惡仆是小醜扮的,隻會作惡,到底滅亡。而二醜的本領卻不同,他有點上等人模樣,也懂些琴棋書畫,也來得行令猜謎,但倚靠的是權門,淩蔑的是百姓,有誰被壓迫了,他就來冷笑幾聲,暢快一下,有誰被陷害了,他又去嚇唬一下,吆喝幾聲。不過他的態度又並不常常如此的,大抵一麵又回過臉來,向台下的看客指出他公子的缺點,搖著頭裝起鬼臉道:你看這家夥,這回可要倒楣哩!
這最末的一手,是二醜的特色。因為他沒有義仆的愚笨,也沒有惡仆的簡單,他是智識階級。他明知道自己所靠的是冰山,一定不能長久,他將來還要到別家幫閑,所以當受著豢養,分著餘炎的時候,也得裝著和這貴公子並非一夥。二醜們編出來的戲本上,當然沒有這一種腳色的,他那裏肯;小醜,即花花公子們編出來的戲本,也不會有,因為他們隻看見一麵,想不到的。這二花臉,乃是小百姓看透了這一種人,提出精華來,製定了的腳色。
世間隻要有權門,一定有惡勢力,有惡勢力,就一定有二花臉,而且有二花臉藝術。……”
李敖在北大講壇那一幕就是“二醜藝術”最精彩的表演。他列舉世界各國政府向本國老百姓開槍的例子,其中蘊涵著曖昧的暗示,就是為統治者殺人辯護,雖然他也罵各國政府這時候都是王八蛋,但他舌頭一轉就把責任歸結到人民頭上,是你們逼的。他願意共產黨統治一千年,要求人們擁抱它、忍耐它。另一方麵,他又要引用毛澤東的話,來上一段 “摸老虎屁股”,還要來幾句毛語錄,“凡是在曆史上發生的,都要在曆史上消滅,因此,共產黨總有一天要消滅”等等。這正是“二醜”的特色。大凡讀過魯迅此文的人不難看穿這套拙劣的把戲。
關於李敖,再說下去真是有點惡心了,還是謝泳在接受《東方早報》采訪時說得好:“一個正派的知識分子不能隻講利害,而不顧是非;一個正派的知識分子,不能享受了民主的好處,而處處以和民主作對為自己的基本行為方式;一個正派的知識分子,不能時時以自己在一個變動社會中的遭遇來評價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台灣一度傷害過這個人,這是事實,但台灣的進步是全世界有目共睹的;一個正派的知識分子不能時時以自己的不幸遭遇來一味向社會索還;一個正派的知識分子應當對女性始終保持尊重,而絕對不能炫耀自己玩弄女性的經曆;一個理智的社會,不會對一個無聊的知識分子如此感興趣。” 李敖大陸行所引起的反應表明,我們生活的這個社會離理智有多遠。由於眾所周知的原因,媒體和網絡出現的信息往往是不對稱的,對李敖的吹捧背後是因為強權的需要,當然也有其他複雜的原因。無論如何,“鳳凰衛視”的商業操作成功了,李敖的二醜藝術表演成功了,而中國依然在苦難的深淵之中。
《大風》第七期特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