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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天石:抗日“持久戰”思想究竟是誰最早提出的

(2011-08-03 22:03:52) 下一個

抗日“持久戰”思想究竟是誰最早提出的


  【一】程思遠回憶錯誤



  國民黨人“持久戰”思想中有兩句關鍵的話,“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有人稱之為“十二字方針”。關於這兩句話,程思遠回憶說:“毛澤東《論持久戰》剛發表,周恩來就把它的基本精神向白崇禧作了介紹。白崇禧深為讚賞,認為這是克敵製勝的最高戰略方針。後來白崇禧又把它向蔣介石轉述,蔣也十分讚成。在蔣介石的支持下,白崇禧把《論持久戰》的精神歸納為兩句話:‘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並取得了周公的同意,由軍事委員會通令全國,作為抗日戰爭中的指導思想。”程思遠:《我的回憶》,華藝出版社1994年版,第131頁,這就是說,這“十二字方針”的提出者是白崇禧,而白又是在毛澤東《論持久戰》的啟發下提出的,因此,國民黨人的“持久戰”思想和毛澤東密切相關。由於白崇禧當時是軍事委員會副參謀總長、著名的軍事家,程思遠又長期追隨桂係,熟悉桂係內情,所以曆史學家們對程思遠的這段回憶均深信不疑,競相引用,成了中共“持久戰”思想影響了國民黨的鐵證。連中央文獻出版社出版的權威著作《毛澤東傳》都加以引用,並評論說:“這部著作不僅對八路軍和新四軍在抗日戰爭中有著重要的指導意義,而且對國民黨將領也產生不小的影響。”中共中央文獻研究室《毛澤東傳》(1893—1949),下,中央文獻出版社1996年版,第494頁。



  事實果真如此嗎? 否。



  毛澤東的《論持久戰》係1938年5月26日至6月3日在延安抗日戰爭研究會上發表的演講,其中明確指出,中國不會亡,但是也不能速勝。抗日戰爭是持久戰。將經過敵之戰略進攻,我之戰略防禦;敵之戰略保守,我之準備反攻;我之戰略反攻,敵之戰略退卻三個階段。該文提出了防禦戰中的進攻戰,持久戰中的速決戰,內線作戰中的外線作戰等一整套充滿辯證法的戰略方針,深刻地分析了戰爭中的主動性、靈活性、計劃性以及運動戰、遊擊戰、陣地戰、消耗戰、殲滅戰等諸種作戰形式。《毛澤東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52年版,第401-477頁。通觀全文,完全沒有談到空間、時間、小勝、大勝之間的關係。同月發表的《抗日遊擊戰爭的戰略問題》等文中,也不曾談到相關問題。白崇禧何從歸納得出“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這兩句話?而且更重要的是,根據白崇禧本人的回憶,“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這兩句話雖是他提出來的,但其時是在1938年初,國民政府和軍事委員會遷移武漢辦公之後不久。



  1963年12月21日,白崇禧接受台灣“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陳三井教授訪問,談到“太原會戰之檢討”時曾說:自太原失守,二戰區有少數(士兵)渡黃河到河南者,當時我在武漢檢討二戰區軍事會議上正式提議,第二戰區全體官兵不得因太原失守而退過黃河或其他戰區,否則以軍法從事。當時我並建議對日抗戰我以劣勢裝備對優勢裝備之敵,應多采用“遊擊戰與正規戰配合,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幸蒙采納,並令各部於山西境內以遊擊戰與正規戰並用,保障山西根據地。《白崇禧先生訪問記錄》,〔台北〕“中研院”近代史研究所1984年版,第231頁。1964年4月21日,白崇禧再次接受陳三井教授訪問,談到遊擊戰時又說:民國二十七年,國府遷都武漢,曾召開軍事會議,研討對敵戰法,於戰略上國軍采取消耗持久戰,於戰術上,我曾於大會中提議,應采取遊擊戰與正規戰配合,加強敵後遊擊,擴大麵的占領,爭取淪陷區民眾,擾襲敵人,使敵局促於點線之占領。同時,打擊偽組織,由軍事戰發展為政治戰、經濟戰,再逐漸變為全麵戰、總體戰,以收“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取時間”之效。當時,幸蒙委員長接納,通令各戰區加強遊擊戰。《白崇禧先生訪問記錄》,第352頁。第二戰區,指晉察綏戰區。太原失守,時在1937年11月8日,少數士兵自山西渡過黃河到河南必在這以後的一段時間內。白崇禧的回憶明言國民黨最高當局召開會議,檢討第二戰區作戰的時間是在1938年,其具體時間雖不可確考,但是,蔣介石采納白崇禧建議並給山西當局下令的時間卻是可考的。



  1938年2月7日,蔣介石在武昌中樞紀念周演講說:“我們這次抗戰,是以廣大的土地,來和敵人決勝負;是以眾多的人口,來和敵人決生死。本來戰爭的勝負,就是決定於空間與時間。我們有了敵人一時無法全部占領的廣大土地,就此空間的條件,已足以製勝侵略的敵人。”“我們就是要以長久的時間,來固守廣大的空間,要以廣大的空間,來延長抗戰的時間,來消耗敵人的實力,爭取最後的勝利。”《抗戰必勝的條件與要素》,《先總統蔣公思想言論總集》,卷15,《演講》,第122-123頁。



  同年3月5日,蔣介石考慮對日作戰方略,自記雲:“我之對倭,在以廣大之空間土地,求得時間持久之勝利;積各路之小勝,而成全局之大勝。”《總統蔣公大事長編初稿》,總第1332頁。



  同年3月6日,蔣介石製訂山西應戰要則,並且致電第二戰區司令長官閻錫山和副司令長官衛立煌,提出“化整為零”、“分合進退”等作戰原則,要他們遵照實施。電文說:“總之,我軍此後作戰方略,在利用我廣大土地之活動,以求得時間持久之勝利,無論大小部隊,皆須立於主動地位,無論勝利大小,收獲多寡,隻要處處襲擊,時時擾亂,即可積各處之小勝,而成最後之大勝。”《總統蔣公大事長編初稿》,總第1332頁。



  檢核上引各條材料,特別是將白崇禧1963年12月21日的口述和1938年3月6日蔣介石給閻錫山等人的電令對照,可以看出,二者完全相合,因此,我們可以判斷,白崇禧向蔣介石提出“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的意見,必在1938年3月6日之前。當年1月27日,蔣介石在武漢召集各戰區部隊參謀長和參謀處長會議,要求到會人員“貢獻各人的學問和經驗,彼此交換研究,切實檢討,來決定今後整理部隊的統一計劃和具體方案,實行改進全國的軍隊”。《部隊長官與參謀人員的責任和修養》,《先總統蔣公思想言論總集》,卷15,《演講》,第75頁。會議共召開三天。29日,蔣介石在會上作《抗倭戰術之研究與改進部隊之要務》的報告,聲稱“各位根據治軍作戰的實際經驗,對大會有很多貢獻”。《先總統蔣公思想言論總集》,卷15,《演講》,第85頁。白崇禧的意見應該就是在這次會上提出的。蔣介石因為覺得白崇禧的意見好,所以2月7日先在武昌中樞紀念周上闡述“以空間換時間”的問題,次於3月5日摘錄備忘,又於第二天致電閻錫山等,命其貫徹執行。



  以上種種,都發生於1938年5月毛澤東發表《論持久戰》演講之前,證明不論是白崇禧,或是蔣介石,在提出“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的方針時,都不可能受到《論持久戰》一文影響,程思遠的有關回憶是錯誤的。



  在相當長的時間內,蔣介石並沒有讀過《論持久戰》。蔣介石閱讀範圍較廣,馬克思、列寧、斯大林、毛澤東等人的著作他都讀,而且常在日記中加以記錄,並發表讀後感,有時甚至自歎讀之過晚。但是,檢閱蔣介石這一時期的日記,卻完全沒有他閱讀《論持久戰》的記載。這是有原因的。



  1938年7月上旬,中共中央曾致電以王明為書記的長江局,要求在武漢的《新華日報》上刊登《論持久戰》,王明因為不讚同該文的觀點,以文章太長為理由拒不刊登。其後,中共中央再次致電,要求分期刊登,王明仍然拒絕。當時在武漢的中共刊物《群眾》也因而未能刊登。這樣,蔣介石自然不可能及時讀到《論持久戰》,日記中也就沒有相應的閱讀記載。1938年9月,蔣介石研究抗戰階段,擬分消耗戰、防守戰、反攻三段。《蔣介石日記》(手稿本),《困勉記》,9月18日。本來,抗戰階段劃分的標準應是戰局發展的時間先後,毛澤東正是按照這一標準將抗日戰爭劃分為戰略防禦、戰略相持、戰略反攻三個階段的,而蔣介石的劃分則是以戰爭的攻守特點為標準,它並不是“階段”區分,而是“特點”區分,而且,分得並不科學,例如“消耗戰”與“防守戰”之間,就不可能嚴格地加以區分。這一情況的出現,隻有兩個可能。一個可能是,蔣介石這時還沒有讀到毛澤東的《論持久戰》;第二個可能是,讀到了,但不以為然。



  【二】陳誠與“以空間換時間”的作戰方針



  然而,是不是可以據此認為,白崇禧就是“積小勝為大勝,以空間換時間”的“十二字方針”的創造者呢?還不能。陳誠回憶說:二十五年(1936)十月,因西北風雲日緊,我奉委員長電召由廬山隨節進駐洛陽,策劃抗日大計,持久戰、消耗戰、以空間換取時間等基本決策,即均於此時策定。至於如何製敵而不為敵所製問題,亦曾初步議及。即敵軍入寇,利於由北向南打,而我方為保持西北、西南基地,利在上海作戰,誘敵自東而西仰攻。關於戰鬥係列,應依戰事發展不斷調整部署,以期適合機宜;關於最後國防線,應北自秦嶺經豫西、鄂西、湘西以達黔、滇,以為退無可退之界線,亦均於此時作大體之決定。總之,我們作戰的最高原則,是要以犧牲爭取空間,以空間爭取時間,以時間爭取最後勝利。《陳誠先生回憶錄——抗日戰爭》(上),〔台北〕“國史館”2004年版,第23頁。“西北風雲日緊”,指日本關東軍及其卵翼下的偽蒙軍對察哈爾和綏遠的侵擾。關東軍侵占中國東北後,其下一步侵略目標,一是河北省。1935年11月,日本指使殷汝耕發動“冀東事變”,在通州成立冀東防共自治政府,提倡華北特殊化,策劃經由華北自治而成立“華北國”。一是察哈爾、綏遠等省。1936年,關東軍利用蒙古地方自治政務委員會委員長德王製造內蒙古獨立,利用李守信建立偽軍。同年5月,德王、李守信等在嘉卜寺成立“蒙古軍政府”和偽蒙軍,日本人村穀彥治郎等任顧問。偽蒙軍本已占領察哈爾東部的張北、商都等八縣和正藍、鑲白等八旗,這時,又積極企圖侵擾綏遠,完成其建立“蒙古國”的迷夢。為了解決華北和綏遠麵臨的危機,蔣介石一麵和日方談判,要求取消華北特殊化,保障中國國家主權的完整,一麵則準備發動綏遠作戰,首先打擊日本操縱下的偽蒙軍。



  1936年10月1日,蔣介石日記雲:“應作隨時應戰準備,並轉入主動地位。”其中提到:“倭如製造華北傀儡時之處置”,“內蒙與華北及倭寇之利害關係”等問題。同日日記又雲:“調陳任務”,“與辭修談時局”。《蔣介石日記》(手稿本)。這一天的日記表明,蔣介石意欲發揮陳誠在對日備戰和對偽蒙軍作戰中的作用。



  陳誠是具有強烈愛國思想的將領。還在1935年7月,他就上書蔣介石,認為日本“貪欲無饜”,要求蔣介石速下決心,準備抗戰,“應於玉碎之決心與準備中求瓦全,不應於瓦全心理中得玉碎之結果”。《陳誠先生回憶錄——北伐平亂》,第341頁。1936年9月30日,陳誠再次上書蔣介石,認為“就中日問題論,前途終不免於一戰”,“中日間之關係,今日實已至最嚴重之階段”。他建議,中國急務,除健全最高統帥部外,“應即就國防之需要,將全國各省切實分區,兼程厘整,旦夕應變,即就地予以守土之責,實為無可再緩”。他要求立即“積極建設兩湖,作為國防根據之中心”。函稱:“為今之計,應認定西南重心之所在,切實委任,嚴行督促,以期樹立複興民族堅固不拔之基礎。”《陳誠先生回憶錄——北伐平亂》,第355-356頁。同年10月,陳誠奉蔣介石之命,協辦晉綏國防。陳誠與閻錫山商定,由中央與山西共組30萬兵力,防備日偽來犯,相機收複為偽軍占領的百靈廟、商都、張北等地。29日,陳誠隨蔣介石飛洛陽。同日,蔣介石日記雲:以後政治重點:甲、先整理長江各省,確實掌握,而置北方於緩圖,並加慰藉以安其心。乙、川湘孰先?若為現實與由近及遠,應先整理湘省,然為根本解決計,則先整川省。此時似可著手乎?《蔣介石日記》(手稿本)。蔣介石這一天的日記表明,陳誠關於對日備戰的意見起了作用。他接受陳誠“兼程厘整”全國各省、“建設兩湖”、“認定西南重心”等建議。隻不過,陳誠建議以湖南、湖北作為國防根據地,而蔣介石從1933年起,就決定以四川為根據地,因此,他不得不考慮“川湘孰先”的問題。參閱拙作《盧溝橋事變前蔣介石的對日謀略》,《蔣氏秘檔與蔣介石真相》,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2年版,第401-402頁。



  10月31日,蔣介石到中央陸軍軍官學校洛陽分校演講,聲稱“我們要複興國家民族,完成國民革命的使命,隻有準備‘打日本’”。次日,陳誠到校,演講《對敵作戰之時間、地點與方法》。他提出要研究三個問題:在什麽時間打日本?在什麽地方打日本?用什麽方法打日本?關於時間,陳誠表示:“在敵人方麵,是以‘速戰速決’為利;而我方則以持久忍耐,才能夠有利。”“我們多一天準備,就多增加一份力量。”“我方一味延緩,也是很對的。”關於地方,陳誠表示:“日本要亡我是整個的,不是局部的,我們就得有準備,任何地方都要有準備。”《石叟叢書?言論第5集》,第146-152頁。由於這次演講麵向該校全體官佐、學員,所以不可能透露他正在設計中的抗戰方案,但從蔣、陳二人的連續演說看,他們確在思考相關問題。據記載,陳誠即在此際向蔣介石提出《關於國防準備及設施之建議》(附表),可惜此文件至今未見。大概陳的設計很得蔣的欣賞,因此蔣在同一時期寫作的《本月反省錄》中又寫道:“對倭政策,彼以不戰而屈來,我以戰而不屈破之;彼以不宣而戰來,我以戰而必宣備之,則倭寇外強中幹之技畢露矣。”蔣介石的日記沒有與陳誠如何“策劃抗日大計”的記載,但這一天的日記所表達的顯然是“策定”之後的心情。同年12月4日,陳誠再次向蔣介石上書,提出對日作戰重點在魯、豫、蘇、皖毗鄰邊區、晉綏邊境及江浙首都一帶,函稱:“湘、鄂、贛三省地綰南北,尤為全般作戰之中樞,而國防上之根據地,實以湖南為最適當。”《陳誠先生回憶錄——北伐平亂》,第361頁。上述意見,和蔣方震(百裏)將抗日大本營設於湖南芷江、洪江一帶的意見接近,可以看作當時陳誠對“以空間換時間”這一戰略方針的具體設計。



  大概在1928年左右,蔣方震就對他的學生龔浩說過:“將來中日戰爭我們應以三陽為根據地”,主戰場“在平漢路線以西”。陶菊隱:《蔣百裏先生傳》,〔台北〕文海出版社版,第219頁。後來陸續發表過相關觀點,如:



  “中日戰事必難免,而沿海一帶必不能守。”



  “無論從地理和民族性而言,湖南都是中國的心髒。”



  “一旦戰事爆發,沿海一帶首遭蹂躪,工業計劃應著眼於山嶽地帶,而便利防空及軍事守險應以南嶽為工業核心,而分布於株洲至郴州之線。”



  “九江以下都不是安全區。”



  “中國的大本營宜設於芷江、洪江一帶。這一帶有森林、有礦產,而且有沅水流貫其間,是天然的國防地帶。空軍基地則以昆明為宜。”



  “湘南湘西固若金湯,配以強悍的民俗,宜於對敵進行廣泛的消耗戰。”



  “(戰局)短期內不能解決,戰局必逐步西移。”



  “中國有地大人眾兩個優越條件。不打則已,打起來就不能不用‘拖’的哲學。拖到東西戰事合流,把敵人拖倒了而後已。”陶菊隱:《蔣百裏先生傳》,第137、139、184、188、229頁。



  他甚至還談到:“將來的對外戰爭,民兵製和遊擊戰都是弱大的國家所應采行的。”陶菊隱:《蔣百裏先生傳》,第184頁。可惜,蔣方震的上述言論均未形成文字。



  1937年11月29日,陳誠致電蔣介石說:“對倭作戰,貴在持久,而持久之原則,在以空間換取時間,對於一時之勝負與一地之得失,似不必過於憂慮。現在首都衛戍既然有專人負責,請公迅赴湘贛,統籌部署,以製敵機先,實無滯留危城之必要也。”《總統蔣公大事長編初稿》,總第1194頁。陳誠打這一通電報給蔣介石的時候,日軍已經攻陷武進、宜興等地,正分兵四路,向南京推進,因此陳誠向蔣介石進言,要他改變戰略,離開南京,采取“以空間換取時間”的策略長期抗戰。



  西安事變期間,陳誠隨蔣介石被拘,失掉了隨身攜帶的兩個皮篋,所擬國防計劃、整軍計劃、公私函電、日記、建議等文件均損失無餘。《陳誠先生回憶錄——北伐平亂》,第165頁。他在洛陽和蔣介石“策定”的“持久戰、消耗戰、以空間換取時間”等文件也可能即失落於此時。盡管如此,上述1937年11月29日的電報說明,陳誠提出“以空間換時間”的持久作戰方針較之白崇禧要早。



  至於“積小勝為大勝”方針的提出,則白崇禧確有貢獻。早在1937年11月南京保衛戰期間,國民政府討論今後作戰方針時,白崇禧就主張“應改采遊擊戰”。《王世傑日記》,1937年11月19日。〔台北〕“中研院”版第1冊,第143頁。至1938年6月,蔣介石即指令李宗仁,在蘇北及兩淮地區開展“遊擊”。《抗日戰爭的正麵戰場》(上),第667、673頁。



  【三】蔣介石的“持久戰”思想



  由於中日兩國國力、軍力相差懸殊,而中國又是個幅員廣大、人口眾多的國家,因此,蔣介石很早就認為中日戰爭必將是“持久戰”。1932年1月,日軍進攻上海閘北,蔣介石就在28日的日記中寫道:“決心遷移政府,與之決戰。”當時,日本軍艦可以直接開到南京下關,國民政府決定遷都洛陽,以避其鋒。2月25日,蔣介石命何應欽從速準備第二期抗戰計劃,聲稱決心“與倭持久作戰,非如此不足以殺其自大之野心”。《總統蔣公大事長編初稿》,總440-441頁。27日,蔣介石決定軍事計劃大旨,其內容為“充實一切自衛力量,準備長期抵抗,以求最後之勝利”。《總統蔣公大事長編初稿》,總441頁。3月1日,國民黨在洛陽召開四屆二中全會,決定以西安為西京,洛陽為行都。這一決定顯示,蔣介石不認為洛陽是可以久守之地。1933年初,日軍進攻山海關,中國軍隊與日軍在長城各口發生戰鬥。4月12日,蔣介石發表演講稱:“我們現在對於日本,隻有一個法子,就是作長期不斷的抵抗。他把我們第一線部隊打敗之後,我們再有第二、第三等線的部隊去補充,把我們第一線陣地突破以後,我們還有第二、第三各線陣地來抵抗。這樣一步複一步的兵力,一線複一線的陣地,不斷地步步抵抗,時時不懈,這樣長期的抗戰,越能持久,越是有利。若是能抵抗三年、五年,我預計國際上總有新的發展,敵人自己國內也一定有新的變化。”《總統蔣公大事長編初稿》,總552頁。蔣介石預估,中國單獨作戰的時間需“三年、五年”,則他心目中的全部抗戰時間必將更長。



  蔣介石決定遷都洛陽時,分黃河以北、以南,長江以南,浙、閩兩省以及兩廣四個防禦區,說明這個時期蔣介石心目中的對日作戰地區在黃河、長江的下遊和沿海地區,其根據地則在中原的洛陽和陝西的西安。1933年,蔣介石的目光開始轉向西南。其8月17日日記雲:“大戰未起之前,如何掩護準備,其惟經營西北與四川乎?”《蔣介石日記》,1933年8月17日,《困勉記》卷26。這是蔣介石以四川作為抗日根據地思想的開始。在他1934年的日記中,陸續出現“專心建設西南”,“經營四川”的記載,說明蔣介石更多地在考慮以西南,特別是四川作為抗日根據地。至1935年2月,蔣介石在重慶演講,明確提出“四川應為複興民族之根據地”,這就將計劃中的對日作戰的空間進一步擴大了。同年10月,參謀本部製定《國防大綱》,蔣介石派熊斌到華北征求各地將領意見,熊到山西,對徐永昌說:蔣先生看定日本是用不戰屈中國之手段,所以抱定戰而不屈的對策。前時所以避戰,是因為與敵為南北對峙之形勢,實不足與敵持久,自川黔剿共後,與敵可以東西對抗,自能長期難之。隻要上下團結,決可求得獨立生存,雖戰敗到極點,亦不屈服。《徐永昌日記》,1935年10月15日,〔台北〕“中研院”近史所版第3冊,第318頁。從徐的這一頁日記可以看出,蔣介石因為找到了四川作為抗日根據地,對日作戰的決心因而增強。1936年6月,蔣介石和英國財政專家李茲羅斯談話時更明確表示,中日戰爭爆發後,他將在沿海地區做“可能的最強烈的抵抗”,然後逐步向內陸撤退,最後在西部某省,可能在四川,“維持一個自由中國,以待英美的參戰,共同抵抗侵略者”。Frederic Leith?Ross,Money Talk,London,p 221 據此可知,這時的蔣介石雖然還沒有說出“以空間換時間”這類語言,但其思想已經形成了。



  此後,國民黨人一直以“持久戰”為指導製訂對日作戰計劃。1936年底,蔣介石命參謀部製訂《民國廿六年度國防作戰計劃》,其甲案雲:“國軍對恃強淩弱輕率暴進之敵軍,應有堅決抵抗之意誌,必勝之信念。雖守勢作戰,而隨時應發揮攻擊精神,挫敗敵之企圖,以達成國軍之目的,於不得已,實行持久戰,逐次消耗敵軍戰鬥力,乘機轉移攻勢。”《民國檔案》,1987年第4期。該計劃起草於1937年1月,3月修訂完成,經參謀總長程潛審訂後送呈蔣介石。18日,蔣介石發表《敵人戰略政略的實況和我軍抗戰獲勝的要道》,指出,對付日軍速決的辦法之一就是要“持久戰、消耗戰”。“因為倭寇所恃的,是他的強橫的兵力,我們要以逸待勞,以拙製巧,以堅毅持久的抗戰,來消滅他的力量;倭寇所有的,是他侵略的驕氣,我們就要以實擊虛,以靜製動,抵死拚戰,來挫折他的士氣。”《先總統蔣公思想言論總集》,卷14,《演講》,第608頁。同日,蔣介石在《告抗戰全體將士書》中重申了這一思想。《先總統蔣公思想言論總集》,卷30,《書告》,第233頁。20日,蔣介石以大本營大元帥名義頒發《國軍作戰指導計劃》,規定“國軍部隊之運用,以達成持久戰為作戰之基本主旨。各戰區應本此主旨,酌定攻守計劃,以完成其任務”《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江蘇古籍出版社,第3頁。。12月19日,在武昌製訂的《軍事委員會第三期作戰計劃》規定,在持久抗戰的總原則下,“以麵的抵抗對敵之點或線的奪取,使不能達速戰速決之目的,而消耗疲憊之。”“該計劃提出我軍戰法,除硬性之外,參以柔性”。所謂“硬性”戰法,指在交通要線上,縱深配置有力部隊正麵阻止敵軍進攻;所謂“柔性”戰法,指訓練民眾,聯合軍隊進行遊擊戰,牽製、擾亂、破壞敵軍後方。《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第18頁。進入1938年,經蔣介石批準的《武漢會戰作戰方針及指導要領》以及《武漢會戰作戰計劃》等都規定:“以自力更生持久戰為目的,消耗敵之兵源及物質,使敵陷於困境,促其崩潰而指導作戰。”《抗日戰爭正麵戰場》(上),第657頁。



文章摘自 《找尋真實的蔣介石》 作者:楊天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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