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談毛澤東最好的兩首詞 (原創)
梅夢華
第一次真正接觸毛的詩詞,是很多年前去車站送表哥遠行的某一天。那天火車晚點,遲遲未到,我們等了很久。隨著車輪轟鳴聲由遠而近,火車終於來了,表哥本來開朗的臉色卻沉了下來,口裏念念有辭:“氣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表哥知道我愛好詩文,言談中不時會夾帶幾句唐詩宋詞什麽的。不過這兩句卻是第一次聽到,而且此情此景,用得恰如其分。我心中不由一動,脫口而出:“好詩,誰寫的?”,而他的回答讓我吃了一驚。
其實在這之前我也讀過毛澤東的詩詞。那為什麽我自認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接觸毛的詩詞呢?原因很簡單:因為這是我第一次在不知道作者(也就是說還沒有成見)的情況下讀到的毛澤東的詩詞,所以這種感覺才是最真實的。
公平評價象毛澤東這樣一個人物的詩詞很難,而且更糟的是人們對毛的評價幾乎是涇渭分明般地兩極分化。中間派太少或幾乎沒有,這就導致對其詩詞的評價也出現了幾乎類似的情況。
幸運的是,我讀毛澤東詩詞時還是個中學生。那時,我對毛的所作所為了解甚少。印象裏毛就是個劉邦一樣的草莽英雄,發動農民起義,推翻了項羽(蔣介石)。雖然我更偏向項羽(不奇怪的,看了霸王別姬,哪個女孩會不同情項羽而喜歡劉邦?),但並不恨劉邦。所以我相信那時我對毛的詩詞的感覺評價應該是不帶有政治偏見的。即使到了現在重讀毛的詩詞,我的感覺基本上和那時依然是一致的。
總之,正是這首詞讓我認真係統地讀了毛的詩詞。當時把毛的詩詞翻來複去地讀了好幾遍,總體感覺是毛的詩遠不如詞,49年以後毛再也沒有完整的好作品(也許還有好句),參加革命後的作品不如參加革命前的,而覺得最好的就是這一首《賀新郎·別友》。
《賀新郎·別友》(1922年)
揮手從茲去。更那堪,淒然相向,苦情重訴。眼角眉梢都似恨,熱淚欲零還住。知誤會前翻書語,過眼滔滔雲共霧,算人間知己吾與汝,重感慨,淚如雨。
今朝霜重東門路,照橫塘半天殘月,淒清如許。氣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憑割斷愁思恨鏤。我自欲為江湖客,更不為昵昵兒女語。山欲墜,雲橫翥。
毛的這一首詞與戀人惜別之作,寫得委婉淒惻,回環曲折地表達了纏綿的離情。讀罷上闋,覺得並不遜色於柳永那一首《雨霖鈴》:寒蟬淒切,對長亭晚,----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
下闋前兩句讓我想起了李後主的“無言獨上西樓,月如鉤,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以景染情;接下來就是:“氣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融情入景。可謂絕句。可以說即使在幾百年後,這一首詞還是可以作為中國文學課的教材。我看過許多婉約詩詞,這下闋的前半段確實是我最喜歡的。其造詣當可與婉約詩詞名家李後主等人相比。下闋後半段的字裏行間則隱約可見毛不甘人下的心情。英雄美人,不可兼得,原來當年毛也是俠骨柔腸啊。象這樣好的作品,也隻有在毛還是個平民時才能寫得出來。老實說那時看了這首詞後,對毛平添了幾分好感。甚至開始有點崇拜毛起來了。當然這些美好的感覺在我深入了解曆史以後都被令人失望地擊得粉碎。
必須指出,這首詞還有一個正式的官方版本,也是目前流行最廣的版本。在這個版本裏,上闋最後六個字“重感慨,淚如雨”換成了“人有病,天知否?”,而下闋最後兩句則改成了“要似昆侖崩絕壁,又恰像台風掃環宇。重比翼,和雲翥”。這樣一改,特別是那兩句“昆侖崩絕壁”“台風掃環宇”,和整首詞讀來不成一體,大失意境。我很高興我第一次讀的不是這個版本。
現把這個版本完整錄下:
揮手從茲去。更那堪、淒然相向,苦情重訴。眼角眉梢都似恨,熱淚欲零還住。知誤會前翻書語。過眼滔滔雲共霧,算人間知己吾與汝。人有病,天知否?
今朝霜重東門路,照橫塘、半天殘月,淒清如許。汽笛一聲腸已斷,從此天涯孤旅。憑割斷愁思恨縷。要似昆侖崩絕壁,又恰像台風掃環宇。重比翼,和雲翥。
《賀新郎·別友》是寫給誰的?有人考證是毛澤東寫給他初戀情人陶斯詠的,而公布此詞的官方機構則說是毛澤東送給楊開慧的。楊開慧的同學、好友李淑一也曾證實在楊開慧那裏讀過此詞。依我看倆者都有可能。從詞中“眼角眉梢都似恨”“熱淚欲零還住”等字句可見無論是陶或楊對毛都是愛恨交加,才有了毛“誤會”“算人間知己吾與汝”這樣的解釋和“重比翼,和雲翥”的承諾。毛寫這詞時已與楊開慧結婚(一九二0年)一年多,但和陶斯詠依然藕斷絲連。毛澤東一九二一年在上海參加“一大”後返長途中,還曾經專程到南京停留,探望陶斯詠,可見情誼之深。 陶斯詠後來終生未再戀愛,也未結婚,大概也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吧。想到此時,不竟為這兩位女子心痛。
應該說這首詞給我的印象是很深的。長大後我還喜歡經常地默詠這首詞。默詠時我常常會想:要是毛澤東隻是一個詩人那該多好啊!......
除了上麵那首《賀新郎·別友》以外,毛詞中我以為排第二的應當是《沁園春·長沙》。下次有空就來談談這一首詞以及毛另一首爭議極大的《沁園春·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