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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介石在台灣的最後歲月

(2010-04-04 20:31:02) 下一個
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 - 蔣介石在台灣的最後歲月

作者:王豐

  一九七五年四月初的一個下午,八十九歲高齡的蔣介石斜倚在士林官邸臥室的電動升降病床上。蔣介石這天的精神不錯,他呼喚值班的台北榮民醫院護士羅小姐。蔣說,過兩三天就清明了,你替我念幾首描寫清明節的古詩吧!羅小姐翻開蔣介石常看的那部《唐詩三百首》,她起先念的是唐朝詩人杜牧寫的《清明》:“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

  蔣介石對這首熟悉的詩沒有特別的感覺,隻讓羅小姐念了一遍,就轉念別的詩句了。羅小姐接下來念的是宋朝詩人黃庭堅寫的《清明》:“佳節清明桃李笑,野田荒塚隻生愁。雷驚天地龍蛇蟄,雨足郊原草木柔。人乞祭餘驕妾婦,士甘焚死不公侯。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當念到最後一句時,蔣介石臉上肌肉突然略微抽搐了一兩次,他說,這首詩寫得好,你多念幾遍。羅小姐起先還不太懂詩裏的意思,一邊念,一邊看書裏的語譯,她才曉得這句“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意思是說,人活著的時候,不論你是聖賢還是平庸之輩,生命結束的時候,留在人間的不過是長滿野草的小土堆。

  纏綿病榻

  蔣介石的病體,從體弱多病到昏迷臥床,繼而蘇醒持續臥床,纏綿病榻,已經拖延了至少五年半時光了。他身體一蹶不振的起因,是一九六九年九月十六日下午五時發生的一場車禍。意外發生前,蔣介石的車隊甫自市區兜風歸來,正返回陽明山官邸上山途中,說巧不巧,一位少將師長剛結束軍事會議,從陽明山開著軍用吉普車一路往山下市區方向疾馳。蔣介石車隊最前方的前導車,見到這部吉普車跨越中線疾馳而來趕緊煞車,雖未與吉普車碰撞,可是緊隨其後的蔣介石座車,司機竟一時失神,反應不及,該踩煞車時竟踩成了油門,猛烈追撞前方的前導車,故而發生禍事。

  “總統”座車向來穩妥安全,故而蔣介石、宋美齡坐車從不係安全帶。據座車侍衛人員事後追述,撞車瞬間,由於突如其來的力道過激,坐在後座的蔣介石、宋美齡冷不防都從椅子上彈了起來,兩人身體先是往上衝擊,繼而往前衝撞。宋美齡疼得在車裏哇哇大叫,她的脖子和雙腳受重創,幸未骨折。蔣介石雖然力持鎮定,但也撞得不輕,初步檢查隻發現下體有紅腫現象,起先以為沒有大礙。兩三個月後,榮民總醫院心髒科大夫為蔣介石作健康檢查時,發現了蔣介石心髒大動脈發出不尋常的雜音,證實其心髒主動脈瓣膜,可能在車禍中受傷而未及時察覺。

  一九六九年年底到一九七0年年初,尚看不出問題的嚴重性,到了一九七0年五月二十九日上午,蔣介石的健康亮起了紅燈。“總統府”在這天要召開例行月會,體力不濟的蔣介石本想支撐前往,“秘書長”張群勸阻再三,才勉強決定請假,會議也因之停開一次。五月三十日,蔣甚至陷於低度昏迷狀態,被緊急送進榮民總醫院蔣專用之“第六病房”。這次病情尚稱輕微,兩個禮拜左右即漸趨穩定。

 舊社會中國文人都拿毛筆寫字。蔣介石終生隻用兩種筆,一種是批示重要公文、發布命令、寫正式書信及日記時使用毛筆;一種是批示一般性公文或寫便箋(即:下條子)時偶爾用紅藍鉛筆。看一個人健康好壞,從寫字的字跡最能見微知著。

  一九七0年六月十五日,病況漸有起色的蔣介石,用毛筆寫了一封信給蔣經國。從字跡明顯看出,蔣握筆時手肘必定抖得十分厲害,與往昔筆力之遒勁,不可同日而語。蔣介石在信上告訴蔣經國:“經兒:餘體力已日漸康複,惟拿筆反不如病中之穩健,其它一切體操行動如常。湯太夫人餘當親自吊祭,故你可在金門多住幾日休養至廿一日回台北為宜,千萬聽從勿違父示民國五十九年六月十五日”

  這封字數不過八十餘字的家書,據說花了蔣介石近半個小時才寫好。四個月前,一九七0年的農曆春節(陽曆二月六日),蔣介石還寫下一段春節感言,聲稱:“今年要在世界局勢重大變化混亂與我國最險惡艱難中,積極奮鬥,打破這一難關,光複大陸,拯救同胞,以湔雪恥辱,重建三民主義新中國。”蔣介石寫這段文字時,筆力仍然遒勁,可見當時他的精氣神尚稱充足。

  但是對照兩個月前,即一九六九年十二月九日,寫給即將結婚的次孫孝武的家書,則力度和精神上又差了一截。這可能是蔣介石最後幾封寫給孫輩的毛筆信了。“武孫:你來信與長詩英文信皆已接到,甚為欣喜。祖母病後右手尚不能握筆寫信,故未能作覆,但近日來,日有進步,勿念。你們在外國結婚,未能親臨主持為念,惟望你們能早成婚,回國相見為盼。特趁你母來美主持婚禮囑其帶此一函作賀,甚盼一切歡樂,為祝祖父母示民國五十八年十二月九日”

  蔣介石身體真正出現較嚴重惡化,是在一九七二年夏天,他住進了新落成的陽明山“中興賓館”。某次,蔣介石在賓館走廊上散步,才走了一小段路竟然走不動了,直喘大氣,當時還沒準備輪椅,醫官隻好拿來一張椅子,讓蔣介石扶著椅子走回臥室休息。鑒於蔣介石心髒毛病愈來愈惡化,由蔣經國及宋美齡的授權,派遣榮民總醫院醫師盧光舜,到美國延請華裔心髒科權威餘南庚,到台灣主持蔣介石的醫療小組。

  七月二十二日,也就是蔣介石就任第五任“總統”後兩個月,他在“中興賓館”呈現昏迷狀態。

  這裏還有一個關鍵性的插曲。早在蔣介石昏迷前一個月,榮民總醫院曾經為蔣介石作了一次全身健康檢查,陳耀翰醫師驚覺蔣的心髒擴大現象較前更加明顯,如果再不善加調養,恐怕發生不測。陳耀翰當麵向蔣介石陳述病情,建議蔣應該即刻停止一切活動,休假半年。蔣介石聞言大感驚惶,回官邸即與宋美齡商議,宋美齡惟恐蔣介石一旦請假,大權豈不旁落,立即召來陳耀翰,嚴斥他不該在蔣介石麵前“危言聳聽”。從此,再無醫官敢開口要蔣介石休息,終至鑄成一個月後之昏迷意外。

 蔣介石這次昏迷病情嚴重,醫師不敢輕易移動蔣介石,隻得將他留在中興賓館就地治療,正式成立一支由十二位榮民總醫院醫師為主力的醫療小組。餘南庚趕到台灣後,指揮醫療小組,於八月六日夜間九時四十分,趁蔣介石熟睡後,將蔣抬上一部進口全新救護車,沿途交通管製,禁止人車通行,以時速二十公裏慢速駕駛,將蔣介石送進台北榮民總醫院“第六病房”。

  八月十一日上午八時,餘南庚在榮民總醫院主持醫療會議,坐在主位的是宋美齡,坐次位的是蔣經國。餘南庚匯報,蔣介石心髒恢複正常,肺部有積水現象,體力衰弱。當時,蔣雖已恢複進食,但體重僅四十六公斤,較前消瘦近十公斤。

  一九七三年七月二十三日,蔣介石重病剛滿一周年,島內盛傳蔣介石病危,或者甚至已不在人間。蔣經國為掃除外界各種謠諑,趁蔣孝勇(蔣介石之麽孫)當天在士林官邸舉行婚禮之機,安排蔣孝勇、方智怡新婚夫妻,到榮總與蔣介石、宋美齡合影留念。洗出照片後,宋美齡、蔣經國挑選出蔣介石神情最健好的一張,交付國民黨“中央通訊社”發布,印證蔣介石尚健在。

  拍照前,隨從人員發現,暫時脫離重病階段的蔣介石,固然已可端坐椅子上,活動能力也尚稱靈活,惟獨右手因纏綿病榻,長年接受注射輸液,肌肉已嚴重萎縮,不僅無力握住把手,更因不聽使喚而頻頻垂落。為不讓人看出蔣的右手失去正常功能,宋美齡外甥女孔令偉命侍從以醫藥膠布,將蔣的右手固定粘綁在椅子把手上,以免拍照時露出破綻。

  真假遺囑

  蔣介石在右手肌肉萎縮之前,曾掙紮著寫下一幅毛筆字,書謂:“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這應該是蔣介石在一九七二年七月“中興賓館”昏迷蘇醒以後的作品。這幅字完成以後,交給了蔣經國,小蔣立即差人框裱起來,掛在自己堂屋內,供其拳拳服膺,日夜審視反省。

  蔣經國在乃父去世之後,於一九七五年四月十四日,曾經如此評說這幅字之深意:“先君在病中曾手書‘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十六字,付經國保存,此為經國敬謹奉藏先君遺墨最後之一件。先君崩逝,舉世同悲,經國五中哀慟,實所難堪!自先君之逝,每日摩挲恭讀,了知先君革命一生,實以此為日不去心徹始徹終之誌事,謹敢以此先君手墨十六字,敬布於世,誠不知哀涕之何從也。”

  由是觀之,蔣介石給蔣經國的這十六字箴言,應該就是父親送給兒子兼具公私意義的遺囑。
  蔣介石於“中興賓館”陷入半昏迷狀態後某日,侍從醫官察覺蔣介石口中念念有詞,聲音十分微弱,而且蔣的寧波口音不好懂,侍從醫官立刻請值班的侍從副官翁元。翁元耳朵貼近蔣介石嘴巴,仔細聽了一兩分鍾後告訴醫官,“總統”說的是:“反攻大陸…解救同胞…反攻大陸…救中國…反攻大陸…救中國…”。是否蔣介石意識到自己陷於性命交關,故而以其微弱的叨念,交代最後遺言?不得而知。

  據醫療小組的治療報告,一九七五年四月五日,晚上八點過一刻,蔣介石即行入睡,等他熟睡後,值班的醫官鄭不非發覺蔣介石脈搏變慢,當即施行心髒按摩及人工呼吸,並注射藥物急救。一二分鍾後,蔣心髒跳動和呼吸恢複正常。四、五分鍾之後,心髒又停止跳動,醫師再施行心髒按摩、人工呼吸及藥物急救,但心髒雖然時跳時停,呼吸始終未能恢複,並三度發生心室性顫動,經過電擊,蔣介石的脈搏、血壓均已無法量出。急救了三個多小時,四月五日晚上十一時三十分,蔣介石瞳孔已放大,心髒猶有微弱跳動。醫師最後以電極直接刺入心肌,刺激心髒,但仍屬無效。宋美齡最後命令放棄急救。醫師宣布死亡的時間為四月五日晚間十一時五十分。蔣經國觀察急救無效後,當場痛哭失聲,宋美齡則始終力持鎮定,兀自靜坐一旁流淚。

  從蔣介石醫療報告得知,一九七五年四月五日當晚,蔣介石是在睡夢中心髒停止跳動,因而最後臨終之際,並未留下任何口頭遺言,逝前也沒有命令文書侍從(如秦孝儀)作任何書麵遺囑。

  秦孝儀奉宋美齡急召趕到士林官邸時,是在四月六日淩晨二時許,蔣介石已逝世近三小時了。秦孝儀當時奉宋美齡之命,連夜趕寫一份遺囑,純係台麵上官方版“政治遺囑”,不是真正的遺囑,更不是蔣介石留給親人的“家事遺囑”。

  秦孝儀四月六日淩晨起即不眠不休,連夜撰寫這份“政治遺囑”。初稿寫就後,送交宋美齡過目,宋美齡特意交代秦孝儀,應再加上一句話,強調先生是信基督教的。所以,蔣介石的“政治遺囑”開頭即言:“自餘束發以來,即追隨總理革命,無時不以耶穌基督與總理信徒自居,……”這份蔣介石死後才“補寫”的遺囑,備受時人爭議的有幾個問題:遺囑明明是四月六日清晨撰寫的,遺囑的末尾卻寫成“中華民國六十四年三月二十九日秦孝儀承命受記”,尤其最後那句“秦孝儀承命受記”,被視為畫蛇添足之作,因為,秦孝儀抵達士林官邸已是蔣死後三小時以後的事了,何來“承命受記”?即使是承宋美齡之命,也不合遺囑係記載死亡當事人遺言之通則。

  侍從人員為此緩頰,認為是參考汪精衛寫孫中山先生遺囑之手法。此說更是不通,畢竟蔣、孫遺囑兩者情況大不相同。汪兆銘為孫文寫遺囑,一是遺囑內容完全係孫先生之生前口授;再者,汪兆銘本係孫中山屬意的重要骨幹,何況汪氏是在遺囑供黨政要人簽名的區域內,注記“筆記者汪精衛”六字,而不是把名字注記在遺囑本文內。

  一九七五年十月三十一日,蔣經國下令編印的一部紀念文集中,蔣介石這份政治遺囑的“秦孝儀承命受記”及首長簽名字樣,全部不見了,但是“耶穌基督”四字仍然留存在內,遺囑日期依舊是寫“中華民國六十四年三月二十九日”。

  至於蔣介石的“家事遺囑”,應該早在其晚年時期,在蔣氏父子及蔣宋夫妻之間,日常生活點點滴滴過程裏,已經作了完整的交代。綜觀而論,真正算得上是蔣介石親自授權的遺囑,還是蔣介石病中,以危顫顫的右手寫下的那十六字“以國家興亡為己任,置個人死生於度外”。

  在蔣介石最後的日子裏,他似乎冥冥中對清明節感觸特深,尤其是他再三品讀那句詩:“賢愚千載知誰是,滿眼蓬蒿共一丘”,他應當早已體悟,此生功名塵土、榮辱得失,如今俱往矣!遺囑不遺囑,對蔣介石已不是那麽重要的事了。

(來源:《先鋒.國家曆史》 作者:王豐 台灣知名傳記作家,蔣介石家庭傳記曆史權威,著有《我在蔣介石父子身邊的日子》、《宋美齡的美麗與哀愁》、《蔣經國情愛檔案》等15部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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