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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花》外言:爺叔和阿寶 - 轉自金宇澄發的朋友圈 “三十年前訪談,萬千繁華,終究過客雲煙。”

(2024-01-10 06:28:37) 下一個

《繁花》外言:爺叔和阿寶

 

 

文 / 呂明方

 

一部30集的電視劇《繁花》在王家衛導演的視角下,轟轟烈烈、栩栩如生的重現了一個時代的故事,好像有點當年播出時萬人空巷的電視劇《編輯部的故事》《北京人在紐約》。

 

但是,王家衛視角的《繁花》不是金宇澄筆下的《繁花》,電視劇不等於小說原著。同一個武鬆名字,《水滸傳》中的肯定不是《金瓶梅》中的,道理相近。

 

阿寶和爺叔,是王家衛視角中的核心人物,不是金宇澄筆下的。這並不影響同一個阿寶的不同側麵,因此好玩。炒股的商戰隻是背景,人物的來來往往悲歡離合才是本質。

 

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曾經采訪過“爺叔”的原型,“阿寶”的局部。文字的記錄收入在《中國證券潮》(長篇報告文學,呂明方著,湖南文藝出版社1991年12月出版),以及《曆史的風車》(呂明方著,學林出版社1992年12月出版,《記者社會報告叢書》之一)。

 

30年前的故事,很遙遠了。30年前的文字,喚醒一段記憶。

 

補充一下,“楊百萬”楊懷定1998年曾被央視入選為“中國改革開放二十年風雲人物”20人之一。2021年6月13日,楊因病淩晨去世,享年71歲。

 

“爺叔”林樂耕,生於1922年,16歲就入市做股票經紀人,加入他舅舅尹韻笙聯合創辦的當年在漢口路上的上海華商證券交易所。1948年8月,蔣經國到上海“打老虎”,林是四個“老虎”之一,吃了59天牢獄之苦,章士釗等12位大律師辯護,終無罪釋放。九十年代時,他東山再起,收有兩個弟子,曾經盆滿缽滿,在“327國債事件”中,據說,一個大弟子虧了10億後自殺,另一個弟子也虧了1個億,“爺叔”也未能善終,說是從此重病臥床,一蹶不振。是為後話。

 

空前不絕後,才是曆史的真實。

 

01

爺叔篇|“老證券”歎茶論股市

 

 

上海,有一批舊社會遺留下來的證券經紀人。如今老囉,他們常常自我感歎。我去拜訪他們,平均年齡75歲,最大的89歲。“已經有三位故世了。”言語中幾分唏噓。

 

然而,他們的心依舊年輕。他們牽掛著今天的證券業。人們並不理解。或許是積習難改。

 

這不,他們有一個固定的場所,一個固定的聚會時間。一杯清茶,親親切切。

 

我知道他們在南京路上的一家“花園老年茶室”,每星期一上午8點至10點相聚。可是,問了許多人,回答地址不知道,尋訪幾個與花園與茶室相關的地方,結果查無此事。後來還是中新社的朋友提供了準確的地點。

 

我換乘3輛公交車,一早趕去。一經尋找,並不掛牌。掛牌的不是。一條弄堂裏一間很普通的房間,是街道的一個活動室,他們每周借用2小時。牆上掛著“肝膽相照”的匾額。

 

這是他們剛過了春節的第一次聚會。人相對地少了一些,但也有10多位。“平時要多一些。總共有20多人,都是舊社會吃證券飯的。”一位老先生遞過一張單子,是他們自己印製的“老證券通訊錄”,一長串的名字。將近半年的間斷采訪,我已經對這些“老法師”的名字有些陌生的熟悉。話題自然很輕鬆地展開。

 

“已經組織我們參觀了兩次交易所。”

 

“市府參事室還召集我們開了座談會。”

 

“上海第一次國庫券上市買賣的開盤價,還是根據我們研究的建議而定的呢!”

 

“我們這裏有7位是市裏證券研究會的顧問,王謂熊、吳仕森、施子敏、林樂耕、穆壯武、魏少庭,還有一位龔懋德已經過世了。”

 

“我們那時候搞證券,真正是從早到晚神經緊張,一進一出大推板(滬語“推板”意即差距),擔當不起啊。我們去看了剛開業的證券交易所,哎,裏麵人篤悠悠,電話鈴響也不接,自顧自聊天。那時,我們至少同時接兩隻電話,一隻交易所的,一隻是同行的行情。”

 

“那時成交量大,交易迅速。現在啊真正有點滑稽,弄不清爽是啥道理。客戶委托買賣,要買進的時候買不進,想賣出又賣不出。儂去問問,講不曉得,隔了幾天再去問問,還是不曉得,客戶不要跳腳?證券交易哪可以這樣?”

 

“我們那時是土法交易,牌價是一塊一塊手寫的。現在先進啊,用電腦了。不過行情顯示牌一行一行往上跳,眼花繚,看不清爽。”

 

“中國老百姓手頭有鈔票,發展證券業是大有可為啊。”

 

“不過我們老了,沒用了。”

 

“好多新聞單位來采訪過我們,國外有日本的NHK、加拿大電視台,以及香港的等等。都是由外事部門介紹來的。”

 

他們很坦率地議論著,沒有拘束。有興奮,有激動,有擔憂,有顧慮,自然也有不滿意。但是,他們又理解:一切在剛剛開始,開始總有個過程。

 

我重點采訪了林樂耕老先生。我和他一起到了他的家,一座私宅,原先是大女兒女婿住的,現在他們去了香港定居,這屋便由林先生和妻子老倆口居住,很寬舒,也很有些安逸。牆上掛著周穀城題寫的“桃林閣”以及顏文梁、施南池等名人的筆墨,很有些氛圍。

 

林先生76歲,個子不高,很精神。他讓我坐下,他卻站著向我描繪著他的經曆。

 

我16歲開始到上海華商證券交易所場務科當練習生,直接接觸客戶。開始每天抄牌價行情,那時一天上下午兩市要開4盤,每一盤要抄寫一、二千塊牌子,非常吃力。後來做了拍板,拍扳這交易便成了。20歲我自己開了證券號子,叫樂茂銀號,在交易所6樓649室。(林取出幾件寶物讓我一一過目。三枚圖形徽章,是他在交易所和後來開號子時的經紀人牌子,上麵有號碼。一把紙扇是他開樂茂銀號的廣告品,凡是他的客戶每人一把,一來聯絡感情,二來擴大宣傳。)那時我的證券號逐步發展在大世界娛樂場做廣告牌,在電台裏播行情,人也由最初的3人擴大到80多人,電話也有80多部。生意蠻好。

 

(那時的林樂耕,名聲比生意更大。談到他,不能不說到蔣經國“打老虎”的故事。因為他是4隻“老虎”之一。他因此關了59天。)

 

我是犧牲品。糊裏糊塗被打了一棒。

 

那是1948年夏季,蔣介石的軍事敗跡已成了定局。戰場上的節節潰敗,財政經濟的危機使上海這個蔣介石視為“富人區”的黃金城,刮起了通貨膨脹的颶風。國民黨政務院以總統名義頒布“財政經濟緊急處分令”,強製發行金圓券。“緊急令”頒布的第3天,南京派來了一位顯赫大員,主持上海的經濟管製。這就是蔣介石的長子蔣經國。小蔣一到,就向上海工商界開刀,以武力挾迫工商界按“限價”拋售物資。小蔣無孔不人的經濟檢查隊把槍口瞄準了上海灘數一數二的大亨杜月笙。就在這時,在“緊急令”下達的前一天,從英國留學回來、經營棉紗業的杜家公子杜維屏拋出了永安紗廠空頭股票八千股。第二天,“緊急令”下達,交易所停止交易,杜維屏就此賺進一票。經濟檢查隊抓不住杜月笙辮子,正好抓住杜維屏辮子,於是通知警察局發出拘捕令。

 

恰恰杜維屏和我又是同行。那時同行經紀人介紹講杜維屏要拋出一批股票,要找人幫忙。我也因此糊裏糊塗受了牽連。

 

一天下午,警察局長來電話,派了車請我去,到了那裏又不講啥。到了下午3點,講要和太太去看電影,讓我等著。隨後警察進來,把杜維屏和我以及申新紗廠老板榮鴻元、紙業大王4人一同警車呼叫帶到提籃橋警察醫院,渾身上下檢查身體,又住了一夜。以後就4人一分二,我和杜維屏被關到思南路看守所。一關就是59天。她也受累吃了苦頭。(林指了指在旁的妻。)

 

我16歲開始和股票打交道,想不到又是股票把我送到監牢。人生真是有許多陷阱,稍不小心走錯一步,就會墜人深淵。

 

59天後,開庭審理,成為當時大新聞。我們有章士釗等12名律師擔任辯護,結果是無罪釋放。

 

解放後,證券交易所沒有了。我也自然沒生意可做。那時家裏有5個傭人,她們也不願離開我家,於是就開了家庭作坊,做玩具,做做生意倒也可以,後來中百公司包銷了。公私合營後我進了上海玩具廠。“文革”中我是9條罪狀批鬥抄家,結果也沒有批出什麽,倒拿我許多股票、債券拿到弄堂裏燒,很痛心。開放後可以兌付了,因為沒有憑證也拿不到錢。

 

16年前我退休了,沒什麽事做了,就在家裏孵孵。1985年開放,國家重新要搞證券事業,請我當了證券研究會的顧問,出出主意,顧問顧問,酬勞是一分錢也沒有的。去年下半年忙得不得了,接待的人特別多。

 

我們茶室裏碰頭的那些老證券,都是人才啊。他們有許多知識和經驗,不過現在還沒有全部用出來。

 

中國的證券業肯定會發展,現在時機還不是最成熟。老百姓手頭這麽些錢,總要讓它有出路。發展股票證券是一條好出路。

 

建議嘛,建議有3條。一是股票票麵要改小。現在上海股票票麵太大。50元100元,不適應,以改成10元為宜,比較合適。二是增資送股。向老股東派送股票,照顧股東利益,對老股東的增資股票也是要買的,但不是溢價發行,否則新老股東一樣,不行。三是非常重要的,證券交易就要手續簡便,成交迅速。這是基本的也是重要的。現在坦率講沒有做到。

 

今年1月6日,香港電視台播放了采訪我的專題片,我講了20分鍾。(說著,林先生從裏屋取出剛剛收到香港寄來的照片,從電視熒屏上拍下的,很清晰,林先生正侃侃而談,底下是一行行的字幕。林先生哭了。他是在回憶,還是在展望,抑或是其他什麽?我沒有再細問下去。我已經打擾老人很長時間了。於是,我告辭了。)

 

我又去了“老證券”蔣維耀先生家。

 

他18歲開始從事證券行當,如今已經68歲了。他說他是他們“老證券”中的末代。他做過好幾家證券號子,也曾與另外2人合夥開過號子,主要是代客買賣股票,從中賺取傭金。幹到26歲,解放了,這行當也沒了。便去綠寶金筆廠(後改名英雄金筆廠)工作至退休,主要搞企業計劃,心境倒也平安。

 

當證券業複蘇時,好多朋友包括一些親戚都問他為什麽不再去“重操舊業”,發發小財。他的回答很幹脆,也很實際:犯不著了,年紀也大了,舊社會的一套也看過做過,退休工資過過日子雖然緊繃繃,但也可以過,何不享享清福。證券這玩意是好是壞,做好做壞,誰說得清,還不如保持距離。

 

“我們這些‘老證券’每禮拜碰一次頭,純粹是鬆散的,證券鬧猛了,當然多談談,但主要為了聚聚散散心湊湊鬧猛。比如今天下雨了,不去了也就不去了。幾家證券公司也曾來請我去幫忙,我想想還是算了,太平點伐。”

 

說到如今的證券業,蔣先生還是很有些想法的。

 

“說來說去現在籌碼太少。一塌刮子隻有這幾隻股票,供不應求,價格哪能不抬上去?許多東西還不規範。比如缺少企業評估、缺少企業經營狀況的公布。股票價格與價值嚴重背離,漲瘋了。鈔票還不是老百姓賺老百姓。

 

“當然現在情況下不會有人跳黃浦。無非是投這個機投得好點差點,總可以投到一點。比如這次豫園股票分紅12%,100元得12元。如果你當時按原始值買的,那麽分12元,比銀行利息高一些,如果你是漲上去時候買的,假設是400元,那麽等於100元隻有3元,遠遠不及銀行儲蓄。這是真正意義上的股票?

 

“過去做股票成交迅速,買進賣出得益馬上體現。現在呢,你要買進時不一定買得進,一旦你要賣出,也沒那麽容易。這就說明運作上有問題。

 

“不過不管怎樣,發展中國的證券業是大有可為。比如現在開發開放浦東,資金不足,大可利用股票,發它幾個億股票,一來吸收老百姓手中遊資,二來使浦東開發有實力,三可以活躍證券市場,一舉幾得,利國利民,何樂而不為呢?但是好像上麵顧慮蠻多,不曉得是哪能想的。”

 

(寫於1991年3月)

 

 

02

半個阿寶篇|楊懷定的“百萬”曆程

 

 

證券買賣在上海這個昔日的遠東金融中心絕跡40後,終於複活,而且在短短一年內已吸引了不少投資者。據在1990年11月正式開幕的上海證券交易所的資料顯示,當地約有股民10萬人,其中不乏專業炒家。據說,利用買賣股票而賺大錢的大有人在,身家在50萬元(人民幣,下同;折合約9.2萬美元)的約有100人,其中有一人更高達700萬元。不過,此人非上海市民,而是來自東北的“過江龍”。

 

在大陸的現有製度下,這些利用炒賣股票、國庫券而發財的“投機人士”,一般都不願意張揚。惟獨是被人譽為“核百萬”的楊懷定,對於宣傳和記者訪問,頗有“夜半敲門也不驚”的氣概,因此認識他的人較多,聲名不脛而走。

 

現在42歲的楊懷定是上海人,是家中的老二,共有隻弟韓妹六人。他個子高大,臉龐黝黑,雖然穿著西服,係著領帶,但看上去卻像一位剛進城的農民,一身土氣,一點不像是上海灘證券市場叱吒風雲的人物。每當他進人上海建設銀行信托投資公司證券業務部—這是他的經紀人公司的營業大廳,等候觀看行情的人便會向他靠攏,並稱呼他為場老板”。他的職員都會守候在那裏,了解行情。

 

對於近日來上海股市的表現,楊懷定說:“上海股市從價值來講,已脫離了實際價值,股票與企業的經營效益完全脫鉤了,處於一種‘空中樓閣’的狀態。”究其原因,主要是上海乃大陸實施股票買賣試點城市,證券市場規模不大,股票少,供不應求,市民求利心切,紛紛人市,抬高股價。他對盲目入市的人很不以為然,他認為對於受薪階層來講,買一些一手股票,比把錢存入銀行賺息合算,但是希望通過買賣股票致富,恐怕沒有條件。因為他們沒時間去搜羅信息,靠下班後去證券公司看牌價,那怎麽行?楊懷定說,“不到黃河心不死”,對於多數人來講,不賠一點是不受教訓的。

 

有人評論楊懷定是“分析正確,操作穩健”,因此才能輸少贏多。他說,秘訣在於不能“跟著感覺走”,而要牢牢地盯信息。在大陸這個信息不暢的社會裏,主要信息的來源,要靠報紙。因此,他訂了26種報刊,每天還要看一份香港的報紙,並養成每星期跑圖書館的習慣。他從《中國體改雜誌》中掌握體製改革的動向,從報紙上看出銀行存款利率要降低、企業貸款率要降低等“公開秘密”。楊懷定認為,報紙提供的信息是大眾共享的,他僅僅因為讀得認真而已。他還是一個“圖表派”的追隨者,每天把上海市幾十種證券和近十種股票變動的信息輸人個人電腦,根據電腦編印出的報表分析市場走向。

 

這位原在上海一家工廠機動科備件倉庫當組長的普通工人做夢也想不到,他會有今天的際遇。而促成這個轉變的,卻是一場誤會。

 

一次,倉庫物品被盜。這是工廠有史以來最大的案件。有天部門懷疑是屬於“監守自盜”性質。加上楊懷定平時喜歡掏出自己的獎金買些好香煙分給組員們抽,於是他被懷疑了。這時他的兒子正巧罹患甲型肝炎,他欲請假不能,怕被人說是“避風頭”,隻得天天準時上下班,接受旁人異樣的目光。不過、楊懷定請一幫哥兒們暗中日夜守候,終於抓住了真正的竊賊—江蘇丹陽來的一個民工。對於這段往事,楊懷定仍然煞有介事地表示:“我不是壞人,但是偏偏被視為壞人。”

 

案件雖然了結,楊懷定卻受不了這份窩囊氣。“我決定辭了。男人嘛!”辭職報告送到廠部,過了五個月才獲見準。不過他在“報告”送出第二天便自認為“無業公民”了。可是,賭氣是賭氣,飯總得吃。離職前的工資(連獎金),每月約為250元,今後收入沒有了,錢從哪裏來?

 

無聊中翻報紙,了解到大陸首個國庫券市場在上海開設的信息。當時的銀行利率是七厘二七,國庫券的得益率要高出近一倍。楊懷定隻想多得利息,便用妻子承包市郊一家工廠時得的2萬元收益,以每份108元的開盤價買了一批國庫券。到了下午行情升到112元時,便悉數沽出;短短幾小時內,輕而易舉得利800元,等於一天賺了六個月的利息。

 

極其偶然的收獲,竟決定了楊懷定日後的生活道路。他回憶說:“機會到處都在,誰把握了誰便是贏家。我僅僅是偶然領先了一步。”

 

其他城市也相繼獲準經營國庫券交易。由於這些地方的金融意識不濃,行情沒有上海那樣熾熱,國庫券的買賣價普遍低於上海。楊懷定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利用這個機會,前往外省市,以相對低價搜羅國庫券,然後拿回上海出售,賺取差價。為此,他向親友借了4萬元,走南闖北,開始大規模的、跨地區的國庫券買賣活動。

 

雖然大陸開放了很多年,但信用製度仍然相當落後,更不準私人擁有支票賬戶。所以楊懷定前往外地收購國庫券時,都是“腰纏萬貫”,把現鈔放在密碼箱內,並自帶幹糧,快去快回。為了節省時間,很多時候直接從銀行、信用社大量收購國庫券;雖然成本比從散戶收購高三成,但由於量大,資金周轉又快,還是劃得來的。

 

箱包內裝著紙幣,很沉很沉。箱子挽手攀斷過好幾根。但是他賺錢了,進出十幾萬、二十幾萬。有一個月,便有1,000萬元國庫券經他的手流進上海。楊懷定利用空間差,在車輪滾滾中賺利幾十萬元。他成了證券界的名人。連金融界也為之震驚:“好厲害的楊百萬!”

 

楊懷定以他的初中文化程度和很可以的小聰明幹上了這一行。他到工商行政管理局申請個體營業執照。“幹甚麽?”“職業投資者。”經辦申領執照者糊塗了。360行還沒聽見過這個行當,無法受理。答複是:“先幹著吧。”楊懷定又認真地領了一張“上海市城鎮待業人員待業證”。

 

一年半後,上海證券交易所正式成立,楊百萬的經營重心由國庫券轉向股票投資。1990年第一季度,上海各家上市公司分紅之後,各種股票的行情都低於麵值。從表麵上看,國庫券得益率高達24%,而100元股票分紅不過15元,似乎投資國庫券仍有利可圖。但楊懷定可不是這樣想,並認為隨著各地國庫券交易信息的加強,空間差價越來越小;而且國庫券隻付單利,股息實際上是複利性質。以93元購進麵值100元的股票,三個月後的得益比國庫券高20%,況且,初期發育的股市一般隻升不降的。就在股市蕭條、銀行利率一升再升的時候,楊懷定吃進1000股。這就是首次讓證券公司業務員吃一驚的。1000股,七個月後使他賺了少說有30萬元。5月份,他又買了1000股。他的勇氣使他在去年盛夏上海股市暴漲之前,穩穩地占據了有利位置。此時他完成了他的“百萬曆程”。去年,他又賺了數十萬元。

 

開始我隻是想把自己後半輩子的養老金(約5萬元)賺回來。不經意之間居然成了百萬富翁。自己也不免有些驚奇。”楊懷定承認是時勢造就了他,是他的勇氣幫助了他;甚至就是廠裏那樁案促成他一生的重要轉折點。冥冥之中是不是有一種命運的安排?他堅信:把握時機便是命運。

 

股票交投量大了,資金周轉也增多了,楊懷定有了點鈔票和保險箱;有了電腦;又有私人保鏢,那是從公營的保安服務公司請來的,還有私人律師。

 

但是,他還是原來的他。

 

雖然已成為大陸少數的百萬富翁,但楊懷定依舊是很普通的穿著,偶然才穿上西裝,依舊是很一般的自行車;隻是傳呼機在“嘟嘟”地不停呼喚,電話鈴聲不絕。他像一個舊式的老農。

 

目前,他的家庭每月開支為600元,就算在上海真空電子器件股份公司屬下的職業學校就讀的17歲兒子,每月的零用錢也隻得15元。家裏沒有地毯,家具還是20年前結婚時購買的。他指出,在大陸,按他的消費習慣,有10萬與100萬是一回事,沒有太大的分別。他說:“錢,該省的省;該花的也要花。我平時騎單車外出,有事需要坐小汽車,包一天的士也舍得。基本原則是盡可能節儉。”

 

最近,上海一位少婦名羅素珍因不堪丈夫暴虐,縱身跳下六樓;雖保留生命,卻成了高位截癱,她要在病床上度過漫長餘生。楊懷定得悉此宗不幸遭遇後,毅然向司法機構提出,願出錢為羅素珍終身雇請女傭,每年約1,200元。此舉一時在上海傳為佳話。主管其事的法院民事審判庭庭長胡行素大為感動,登門向楊懷定致謝。楊懷定卻淡淡地說:“盡管和羅案珍索不相識,我也應出一份力。”

 

楊懷定成了滬上名人,但輿論對他有褒有貶,一些領導人對證券交易不了解,認為他是不務正業。主管上海金融業的人認為他是隨著資本市場形成而出現的“投機者”,所以隻能抱著“投鼠忌器”的態度看待。一些證券公司看到他賺錢眼紅了,想方設法刁難,甚至惡狠狠地說:“最好把他槍斃。”證券業人士則認為他是靠吹出名的,目前炒巨額家產的人還有不少,別人可沒有他這麽吹。他們還覺得楊懷定對股市分析尚有點道理,但是操作太保守。而楊懷定表示,心中仍擔憂政策會出現變化,所以以“穩”為主,跟著經紀人公司“亦步亦趨”算啦。

 

對於這些輿論,他毫不計較,也沒有精力去計較。他要用自己的行動證明自己的價值。他說:“現在我的興趣主要不是賺錢。我希望推動中國資本市場的發展。在這種綜合智慧的競技場上,中國人並不平庸。”楊懷定希望能進證券公司當個人經紀人。“可惜沒有一家公司會要我的。”他很遺憾地說。

 

楊懷定的名片背後有一段話。似乎可看作他的宣言:“致力於發展中國股票、證券事業的鋪路石,學習吃蟹人的勇氣,進行個人風險投資,以技術操作獲取資金最大效益增值,有同誌者引以為友。”

 

這個勇敢的“吃蟹人”雖然已賺了很多錢,但由於稅務部門尚未製定對股票交易雙方應實施哪一套稅法,所以也“吃”得相當逍遙自在,不用繳納個人所得稅。看來,在渾沌未開之前,這位吃蟹的人還有頗多機會大快朵頤。但會否“秋後算賬”呢?

 

(寫於1992年2月)

 

作者介紹

 

呂明方

 

方源資本(亞洲)有限公司合夥人、董事總經理。曾任上海醫藥集團董事長、上海實業集團副總裁、執行董事、上海實業控股CEO等職,並曾擔任中國化學製藥協會副會長、中國醫藥企業管理協會副會長、上海企業家聯合會副會長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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