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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看不見的競爭力

(2012-01-09 22:57:05) 下一個

——蔣勳演講錄

《美,看不見的競爭力》我在台灣的企業界講過很多次。在大學裏講美學,我不太會用到“競爭力”。美可能是一朵花,很難去想象如果我凝視這朵花,跟競爭力有什麽關係。

我曾在美索不達米亞發現八千年前的一個雕刻:一個女孩子從地上撿起一朵落花聞。這個季節走過北京,如果地上有一朵落花,很可能一個北京的女孩子,也會把它揀起來聞。如果這是一個美的動作,它不是今天才發生的,八千年前的藝術品裏就有。所以我在大學上美學課不談競爭力,就談這朵花。

那時,我在台灣中部的東海大學。這個學校有十三個校徽,它的前身是輔仁大學、燕京大學、金陵女大、聖約翰大學……當年美國人用庚子賠款建了十幾所教會學校,1949年以後庚子賠款餘款撤到台灣,成立一個聯合董事會。東海大學就是用這筆錢建起來的。校園很大,整個大度山都是它的校園,校園裏到處都是花,每年四月開到滿眼繚亂。教室的窗戶打開,學生們根本不聽我講課。剛開始我有一點生氣,可是我想,要講美,我所有的語言加起來其實也比不上一朵花。所以我就做了一個決定:“你們既然沒辦法專心聽課,我們就去外麵。”他們全體歡呼,坐在花樹底下。我問:為什麽你覺得花美?有說形狀美,有說色彩美,有說花有香味……

把這一切加起來,我們赫然發現:花是一種競爭力。它的美其實是一個計謀,用來招蜂引蝶,其背後其實是延續生命的旺盛願望。植物學家告訴我,花的美是在上億年的競爭中形成的,不美的都被淘汰了。為什麽白色的花香味通常都特別濃鬱,因為它沒有色彩去招蜂引蝶,隻能靠嗅覺。我們經常讚歎花香花美,“香”和“美”這些看起來可有可無的字,背後隱藏著生存的艱難。

後來我跟學生做一個實驗,我們用布把眼睛蒙起來,用嗅覺判斷哪是含笑,哪是百合,哪是梔子,哪是玉蘭……這個練習告訴我們,具體描述某一株花“香”是沒有意義的,每種花的香味都不一樣,含笑帶一點甜香,茉莉的香氣淡遠……美是什麽?另一種物種沒法取代才構成美的條件。我問學植物的朋友:如果含笑香味和百合一樣會怎樣?他說:“那它會被淘汰了,因為它東施效顰,沒有找到自己存在的理由。”所以我常常給美下一個定義:美是回來做自己。可是談何容易。

“東施效顰”是一個很悲哀的成語

東施效顰的故事大家都知道。西施是上古時代很有名的一個大美女,她的故事有點像李安拍的《色,戒》。吳越打仗,越國打敗了,越王勾踐要複國,可是軍事力量不夠,談何容易,所以他就想到了一個現代人類還在用的方法,訓練女間諜。這些女間諜其實是在民間找到的。東村姓施的姑娘就叫東施,西村姓施的就叫西施……如果你隻訓練一個女間諜,萬一她失敗了,你就沒戲唱了,所以要多訓練幾個。所以那次越王一次送去十幾個美女,讓她們運用各種能力去蠱惑吳王夫差。結果西施成功了。

我們不知道西施到底有多美,她留下來的記錄蠻特殊,她大概有心絞痛的病,一痛起來她就會皺眉、捂住胸口,後來我們特意把這兩個動作命名為“顰”和“西子捧心”。西施每次一心絞痛,夫差簡直會愛憐得魂飛魄散。這個時候最痛苦的人是東施,因為她擺出各種姿勢,夫差都不太看她。東施大概會經常怨毒地看著西施想:我到底輸她什麽?美一旦開始有輸贏,有比較,其實是蠻悲哀的事。最後東施得出一個非常危險的結論:她會心絞痛,她會發愁,我不會。

其實東施有可能是一個非常健康的女孩子,也許是跑四百米能得冠軍的田徑選手,皮膚曬得黑黑的……很多人在電影裏故意把東施拍成一個很醜的女孩子,我覺得不對,她如果醜,她不會被國家選出來。可悲哀的是,東施到最後沒有辦法相信她自己也是美的。所以有一天上朝,她故意模仿西施,那麽壯、那麽健康的女孩子,一皺眉,一捧心,所有人都快瘋了。“東施效顰”是一個很悲哀的成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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