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那一幕,我自己覺得有一點不好意思,因為我知道在泰國的出家人,當他們接受人家供養的時候,無論跪下來供養的是美國的大使,或者是泰國的國王,泰國的出家人連看也不看一眼,從來也不會說謝,供養完就繼續走他的路。他也不會說留下來問“你有沒有名片啊,留下電話號碼以後聯絡,好不好。”。這些和尚和西藏的出家人一比,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
同樣在台灣,我也去過一些寺廟。我看到這些寺廟,有的也非常宏偉,非常大,寺廟裏麵有一尊非常高大的金身的佛像,那個寺廟可能是一個非常大的組織,裏麵點著香,放著阿彌陀佛的佛號,這些我都沒有什麽感動。但是那邊的出家人,從他們嘴裏講出來的永遠都是說,為所有的眾生如何如何講非常慈悲的語言這是非常難得的事。
有的時候,這種情況不太多,但是偶爾你假如去一些藏傳佛教的大師那邊,他會給你講淨觀。也許講的人本身也做不到,但是這沒有關係就算有這個名詞存在,就已經非常非常難得了。
因為總有那麽一天,這些穿著黃色的,在路上非常安詳行走的比丘的形象再也看不到了。也許有一天呢,所謂為眾生如何如何這個概念永遠不存在了,也許有一天觀所有的眾生如同本尊的這種淨觀完全不存在了。當真的有那一天來了的時候,那真的是黑暗時期。
這個詞,空性,也許有一天它再也不存在了。所以我們實際上非常幸運,也許我們沒有辦法修持,但是至少我們在講,在談論它。
有人曾經問我,作為一個和尚,你是否皈依僧。我想說,當我在街頭看到穿著紅色的、黃色的、或灰色僧衣的出家僧人時,我們會相對合掌,在互相微笑的時候,我的心裏會湧過一股暖流。有一次,我在巴士上,看見一個藏傳佛教的僧人,我在車上向他合掌,他看見了,立即放下手中的東西,也向我合掌,臉上是那種單純的令人想到西藏純淨藍天般的微笑。我很長時間都不能忘記這微笑。我們屬於不同的教派,有著不同的教法傳承,但是一直上溯到佛陀時代,我們共同的導師都是釋迦牟尼佛。即使我們住在不同的地方,有著不同的生活經曆,千山萬水,當我們聚在一起的時候,我們就像久別的兄弟。我們甚至可以不用懂得彼此的語言,也不會障礙我們在心底的交流。透過這樣的形象,這樣親切的微笑,我感受到的是一種來自佛陀的清靜力量,一如佛陀當年所受的啟悟。走在街頭,我無法判定一個行走著的出家人是持戒抑或破戒,但當他們匯入曆史,匯入那不斷的傳承中,我知道,那就是我永遠不變的背景。
當我手摸著袈裟時,我仍會感動。我不是一個好的僧人,過重的習氣使我看起來更像是一個俗人。我的心理與行為,使我在身披袈裟時內心感到慚愧。但我知道,我的染汙並不曾改變袈裟純淨的本質,它依然是清淨的幢相,是正法的標誌,即使隻剩下一絲布條,我仍應頂受它。“善哉解脫服,無上福田衣,我今頂戴受,世世常得披。”它曾披在如來的身上,曾披在迦葉尊者的身上,曾披在阿難尊者的身上,龍樹、無著,都曾經頂受過它,為他增添榮耀。撫摩袈裟,想起這些逝去的大師,我仍然會流淚。
至今我還聽見一些比丘在各種場合說法。不論他們行持與否,他們所說的法仍使我感動,即使是編出來的故事,我聽了也會流淚。或許我過於感性,但這樣的說法和故事使我內心柔軟,感受到了來自慈悲的溫暖。生活中有讓自己感動的事總是一件好事,好過讓自己的心變得麻木。
我們生活在這世界總感到很苦難,可是從我自身而言自己覺得相對於我所犯下的過錯我感受的一切已經是在享受寬恕。
有時候,我也會去給人講法,當我興高采烈的時候我警告自己,其實我隻有懺悔的份。所以,對我來講,為什麽像我這樣的人還能見到三寶形象,還能聽到像宗薩上師、像我的老師這樣的善知識所說的法,還有那些待我親過兄弟的僧人朋友在身邊,這是一個奇跡,絕對隻能用奇跡來解釋。
也許諸佛菩薩與善知識們就是要用這種方式,來展現他們不舍任一有情的偉大慈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