築夢巴黎 :出國回國的故事(2)
(2009-11-15 02:23: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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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離開中國
一、二十三歲的晚婚獎
一切得從十多年前,那個初夏的傍晚開始講起。
那時,梅梅在中國。
這天快下班的時候,處長當著全辦公室近十個同事的麵,給她發了晚婚獎金。
梅梅有些詫異地看看這裝著現金的信封,不解地抬起頭來。晚婚獎?我剛剛滿二十三歲。
同事高姐立即陰陽怪氣地打趣道:“賀梅梅,要抓緊哦,不要年年拿晚婚獎哦。”
廣東人說國語,就是滿嘴哦來哦去,鵝叫似的。
是誰定的臭規矩,給年滿二十三歲的未婚女性發晚婚獎?中國法定的女性結婚年齡是二十歲,不過三歲之差,就該被看作大齡女性,就要有婚嫁的危機感嗎?一定是銀行的錢太多了,變相亂發獎金。
梅梅大學畢業才兩年,覺得走出校門不過是昨天的事;而這兩年在銀行,幹的都是基層的活兒,連事業起步的感覺都還沒找到,難道就要嫁人、生孩子、養孩子,然後一輩子捧著銀行的金飯碗,過到退休嗎?
讀大學的時候,夢想比天地還要寬廣,似乎一切都是可能的,沒有什麽心願是不能實現的。可是一畢業,一工作,人生就變得這樣具體而局限了。
天上的飛鳥變成了井底的小青蛙。
生活好像剛剛開始,就差不多可以看到盡頭了。
還有比這更令人沮喪的嗎?
下班時,大家乘坐銀行內部交通車回家。這類福利,容易讓人產生優越感。
其實,銀行這份工作從外麵看起來,冠冕堂皇、職業高雅;但真正坐進來就知道,大機構講究論資排輩,從普通科員升到科長、處長,得花大半輩子的時間去爬,許多人多年幹著一成不變、毫無長進的工作。
梅梅把臉貼在空調大巴的玻璃窗上,悶悶不樂看著窗外。南國傍晚,夕陽餘光橙紅,透過厚厚的茶色玻璃,映在她還帶著點嬰兒肥的光潔的臉上。
街上行人熙熙攘攘,自行車川流不息。
路邊圓圓的荔枝樹下,小販的水果攤生意正旺。削好了皮的菠蘿黃橙橙的,被切成厚片,插著長長的竹簽,浸在透明玻璃罐子盛著的鹽水裏。
個頭精瘦的廣東人拎著用草繩縛住的豬骨,趕著回家煲湯。
人們打著陽傘,戴著太陽帽,抵抗著南國初夏的熱力。
高姐坐在旁邊,又要給梅梅介紹男朋友。上次是某個市長的公子,這次是美國華僑。
見她不做聲,高姐用過來人的口氣勸導:“梅梅,你什麽都有了,良好的身世,優秀的學曆,令人羨慕的工作。現在,擺在你麵前唯一的目標,就是嫁個金龜婿。”
仿佛她是一支已達最高漲幅的股票,得趕快拋出去。
下了行車,梅梅走上住宅小區的遊廊。空氣中飄著米飯的清香和炒菜的香味。
她抬起頭,看見家裏客廳早早亮起的燈光,和隔壁廚房媽媽做飯的身影。
梅梅百無聊賴地上樓。今晚、明天、後天和以後許許多多的日子,在她看來,就像這腳下的樓梯,按部就班,一成不變。
這樣的日子過下去,爬到最後,她就變成那個擰亮客廳的燈,然後在黃昏的廚房裏做飯,等著老公孩子回來吃飯的婦人。
這種日子看似平和,卻並不給人安居樂業的感覺。梅梅步入社會才兩年,就已深深感覺到周圍人們的壓力和茫然。
這幾年中國經濟大環境處於低潮的調整期。改革開放已有十幾個年頭,人們已經清楚地意識到,未來的生活將會與從前的日子大不相同。但是,如何不同,怎樣改變,老百姓的心目中,看不到一條清晰的路。
“不管黑貓白貓,抓到老鼠就是好貓。”偉人智慧、開放的思想,適用到民間,指引著全國人民奔向新的人生方向。
一些嗅覺敏銳的、膽大的、或是有背景、有關係的人們率先做起了各種生意。很快,大大小小、五花八門的商機象泡沫般浮在人們身邊,令人蠢蠢欲動。尋常百姓們急不可耐地追趕這股潮流。
賺錢致富成為大家共同的理想。
當醫生、教師、工人、農民、政府幹部、退休人員、家庭婦女、無業人員、社會盲流等各行各業、形形色色的人都在試圖經商,爭先恐後地賺快錢的時候,整個社會一下子變得那麽人心浮動,那麽焦躁不安,那麽混亂無序。
中國的大環境變得讓人無所適從:舊的經濟體製、秩序在逐漸分崩瓦解,新的機製卻遠遠沒有形成,人們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道德標準、行為準則模糊不清。
在這改革開放的進程中,日漸強勁的西風,刮進日漸開放的中國。傳統的中國文化被人們迫不及待地摒棄,西方的生活,開始成為中國人效仿的樣板。可是,人們對西方的了解那麽有限,認識那麽淺薄,效仿那麽盲目。
出國成為很多人孜孜以求的目標。大學畢業生忙著考托福,中國漂亮的女演員紛紛外嫁,媒體渲染著外麵的世界。
然而,對大多數中國人來講,獲得海外關係的經濟擔保、申請護照、辦理簽證等等,手續複雜,難如登天。走出國門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夢想,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幸運。
進了家門,梅梅一邊跟媽媽打招呼,一邊在玄關換鞋。
這時,鞋櫃上電話響起。
是紀瀾,他剛到深圳!
梅梅激動地掛上電話,重新穿好鞋,衝著廚房大喊一聲:“媽,我出去了,不在家吃飯。”便飛似地衝下樓。
紀瀾是梅梅在大學裏最好的朋友。他們常在校園中麵對麵地長談,肩並肩地散步。
畢業後,紀瀾分回北京。雖然他們兩年沒有見麵,可是一直通信聯係。相互的了解,在更條理化的文字交流中,更加深入了。雖然不說,但彼此心裏都明白,相互間的欣賞和珍視,旁人無法企及。
紀瀾下榻在國貿酒店。梅梅推開旋轉大門,迎麵撲來的冷氣,讓她一秒鍾內就從炎夏走到了涼秋。
酒店大堂幽深軒昂,黯啞的古銅色裝飾基調令人頓感一分沉靜。水晶吊燈和壁燈將重重疊疊、明明暗暗的柔光投向角角落落,一切看起來便有幾分恍恍惚惚的不真實。
紀瀾坐在大堂的真皮沙發上等梅梅。他看見梅梅四下尋找,在與他目光相遇的一瞬間,綻開了那熟悉的笑容。
梅梅三步兩步跳到紀瀾麵前。他一點沒變,做了律師,穿上西裝,更符合他少年老成的穩重做派。
“說吧,想吃什麽,師兄請客。” 麵對梅梅,紀瀾還是那副善解人意的老大哥的模樣。
梅梅笑眼彎彎,一臉幸福燦爛:“今天剛得了晚婚獎,就用這可惡的獎金來撮一頓吧!”這是他們讀大學時最喜歡的口頭禪。
頂樓的旋轉餐廳,他們在靠窗的桌邊坐下。
頭上,南國夜空,星光閃爍。
腳下,中國最繁華的經濟特區燈火一片輝煌。
遠處,一串舒舒朗朗、綿延起伏的橙色界燈勾勒出中港邊界。
梅梅和紀瀾在這裏慶賀畢業後的第一次重逢。
多年以後,當梅梅在異國他鄉回憶往事,意識到這個夜晚便是她人生改變的起點。
那天晚上,她把對工作節奏緩慢的不滿,對身邊人人逐金的不屑,對傳統文化道德流失的不安,和對自己未來人生道路的彷徨,一股腦兒地倒給紀瀾。
紀瀾鼓勵她出國留學。
因為工作關係,紀瀾已去過西歐和北美,雖然隻是短暫的出差,仍然留下深刻的印象。他說那是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梅梅你天資聰穎,應該出去看看更大的世界,得到更好的深造;而你的性格又過於敏感纖細,在中國社會滾滾而來的變革洪流中,感受到的衝擊和壓力比他人更多。
紀瀾認為,出國將是一種很好的鍛煉成長機會。有了更紮實的學識、更寬闊的眼界和更成熟的個性之後,再回中國生存會更容易。
他舉杯與梅梅相約,同時辦理留學,早日在美國校園重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