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山羊胡”在一起時間過得特快,談笑聲中不經意就東方發白了。
“燦爛的朝霞升起在金色的北京,莊嚴的樂曲報道著祖國的黎明......”
隨著喇叭裏響起的《北京頌歌》,“山羊胡”瞥了一眼左腕上銀光閃亮的“上海”牌手表催促道:
“咱趕緊收拾收拾吧,馬上就要到鎮江了。”
我幹脆利落,隻有一個“馬桶包”,主要精力在“山羊胡”的行李整理上,望著躺在地上似乎在沉睡的兩大旅行袋,自己半開玩笑半當真的嘀咕起來:
“咱革命隊伍裏的有些同誌,就是喜歡對人家馬列主義而對自己自由主義。都快大過年了,全國億萬軍民都沉浸在節日的氣氛中,歡聚一堂的舉家迎慶,可他倒好還在倒買倒賣的來回折騰。批評人家輕巧容易,上下兩張嘴皮隨便翻翻,我是被金錢所累,可他自己呢,簡直要錢不要命啊!”
“山羊胡”撲哧一聲樂了:
“小心眼的鬼機靈還真有悟性,把大哥剛才送給的精神糧食一眨眼的功夫就加工煮熟回贈,真是活學活用,立杆見影呀。”
於是他就將其中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的向我詳作解釋。原來去年鄧大人小平同誌重新出山掌握大權以後,黨和國家的方針、政策也相對懷柔寬鬆許多,他那著名的“白貓黑貓”論也再一次盛行流廣。
受大環境的影響,“山羊胡”所在的地方官員,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積極的“堵資本主義路,走社會主義路”了,他這塊“臭豆腐”頓時就變成“香饃饃”。
這不連村支書大人也屈膝巴結,前後連發三個電報給他在上海閘北區長租的《衛紅》小旅館,說是要將自己正青春吐芳華的十八妙齡閨女惠芬許配給他。
所以這次屁顛屁顛的匆忙趕回丹徒老家,就是準備在正月初一這個大好的日子喜結良緣地“脫光”(脫離光棍),兩大旅行袋裏的“紅燈”牌收音機、“三五”牌台鍾、“蜜蜂“牌絨線、“懂經鞋”(鬆緊布鞋)、“的確涼”滌綸麵料、“大翻領”衛生衫、765皮鞋(磨光豬皮模壓底皮鞋)以及煙酒糖果等等,都是送給嶽父、嶽母、未婚妻和父老鄉親的禮品和年貨呀。
“哦,原來是這樣的啊!”
聽到這裏我滿心歡喜,拱手連聲道賀,同時也急忙解開棉衣取出藏在內衣口袋自家老媽給我在鎮江零用的五元錢,塞在“山羊胡”的手心裏說道:
“這是兄弟我對哥嫂的微薄敬意,請一定收下,願你倆在人生的革命征途上比翼雙飛,共創未來!”
“山羊胡”久久的凝視著充滿著我體溫的五元紙幣,也許他知道我是“一點就通”的人,也沒有說謝謝,隻是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唉......!恨不能將南京路上市百一店裏的所有商品百貨,都搬到生我養我的家鄉故裏,隻可惜咱財力有限,腰包還不鼓呀!”
這時,輪到咱牛逼哄哄的開導他了:
“大哥,不用焦急,這天總會到來的,那時候您我兩兄弟強強聯手,將紐約曼哈頓最著名的第五大道(英語:Fifth Avenue)通條買下,再包租美聯航全部的波音七三七,邀請滬鎮兩地無論熟悉還是陌生的骨肉同胞一股腦去那裏旅遊觀光。珠寶玉器隨便拿,美味佳肴任意嚐。”
“山羊胡”睜大眼睛吃驚的盯著我,忍不住發出由衷的感歎:
“兄弟口氣比力氣大得還真敢想、真敢吹,原來大哥有眼不識‘豬頭三`呀,佩服!佩服!真心佩服!”
緊接著,他又開始調侃起我來:
“黨的兩報一刊(指:《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紅旗》雜誌)上和中央人民廣播電台裏常說美帝蘇修各國反動派亡我之心不死,是狼子野心,那你呢,狗膽還是虎膽?哦,你姓朱,長得又肥頭大耳的豬頭豬腦,就稱之為`豬膽包天`吧!”
話音剛落,“山羊胡”首先自己放聲的開懷大笑不止。
我也樂的捂住胸口直喊心疼。
“嗚嗚……”隨著一聲汽笛長鳴,“長航江渝”緩的向岸邊靠攏,最後穩穩的停泊在江邊碼頭。
我和“山羊胡”互留通訊地址,緊緊擁抱,揮淚分別後就直奔中山路上大伯的住處。
嗬!天地悠悠,歲月匆匆,滄海變桑田的多少年一晃就過去了,但當年自己在十六鋪碼頭邂逅“山羊胡”大哥宛如昨日。隻是想起來就悲慟傷感的是於十年前六月一日傍晚,他在結束了甘肅窮困地區一個星期的扶貧工作返回丹陽陽光花園的途中,因勞累過度導致心肌梗塞發作突然暈倒,失去意識後再也沒能醒來。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眼下又到了辭舊迎新春節前夕,我將這段悠悠的往事碼字成文,除了把對“山羊胡”大哥無盡思念洋洋灑灑的展現寄托在字裏行間,還有就是希望自己晚年活出自我,那就是飽嚐世事複雜和經過大起大落的真正簡單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