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上海,我從不住賓館酒店,都是和母親一起擠在十點五平方米的狹窄亭子間,當然這次也不例外。
六月的申城,潮濕悶熱的氣候讓我再一次重新飽嚐苦夏自然桑拿浴的滋味。
熬過夜晚好不容易早上晨風習習送來一陣又一陣的涼爽(母親為了省電,一般情況下我們晚上睡覺都不開空調),給了我這個夜貓子愜意睡懶覺的美好時光。
也就在這個辰光,習慣於早睡早起的母親出動了,天才蒙蒙亮,她就陽台上樓底下爬上跑下的忙個不停。
母親年既耄耋,聽力下降厲害,拖著大耳垂的兩個耳朵貌似聾子成了擺設。
她洗漱倒痰盂“乒乒乓乓”的聲響惱人,好幾次攪亂了我和周公女兒紅羅帳裏纏綿廝混的美夢。被吵醒後的我又敢怒而不敢言,索性一骨碌的從床上跳起,睡眼惺忪的跟在她老人家後麵瞎忙乎。
這天的清晨我又被驚醒了,循著“滴滴答答…”的自來水聲音來到灶匹間旮旯的水池旁。
隻見母親眉頭緊鎖,愣愣的站在那裏。她右手緊緊捏著切肉的刀,左手不停的翻轉著砧板上那隻高雅芬送給的烏骨雞。
嗬嗬!都說知母莫若子,我頓時明白了,明白原來精明能幹的母親也有犯難的時候,麵對著黑黝肥碩的烏骨雞,她竟然一籌莫展的不知從何處砍斬成塊。
“哈哈!!哈哈哈!!!…”我禁不住暗暗的洋洋得意,斬雞煲湯的重任非我莫屬,這下我可以在她老人家麵前喘喘粗氣,抖抖威風,顯擺顯擺嫻熟的刀工和精湛的廚藝了啊!”
烹飪行業有句俗話“七分刀工,三分火候”,刀工作為中式烹飪的核心技藝,代表了一個廚師的功力。極致的刀工,如高深的武林功夫,隻有經過數十年磨礪,運刀才能隨心所欲。
嗬嗬! 咱雖做不到手起刀落,飛舞春秋,猶如唐詩中描繪的“膾飛金盤白雪高”、“無聲細下飛碎雪”,(用快刀切魚,使得薄如蟬翼的魚片如同雪花一般飄落在盤中)那般令人遐想和神往,但對付區區一隻烏骨雞自己還是躊躇滿誌,遊刃有餘的啊。
於是我朝母親大喊一聲“老媽莫慌,兒子來也”,隨即腳踏馬步,氣沉丹田,在她老人家跟前有聲有色的表演起來。
當我這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切、劈、斬等刀工秀完之後,兩分鍾前,還是完完整整的一隻烏骨雞,瞬間就頭是頭、腳是腳、翅膀歸翅膀井然有序的躺在鑲著金邊的大圓碟裏了。
母親在一旁眼瞅著我三下五除二就把難為她半天的烏骨雞風馳電掣般快速搞定,驚喜若狂的連聲稱讚道:“我兒厲害,我兒能幹啊!!以前母教三郎,現在是三郎教母了,嗬嗬!哈哈哈哈!!”
激動異常的見到母親終於肯定了我的刀工,但她否也會認同我的烹飪,自己心裏七上八下又有些緊張,於是我順杆子往上爬的趁機試探:“老媽,兒打下手把烏骨雞斬切好了,烏雞湯還是由您老人家親自動手操作吧!”
母親滿臉皺紋都舒展開了,就像盛開的菊花一瓣,每根皺紋裏都洋溢著笑意,她窩心的回答道:
“我的兒呀,老媽雖說九十多歲了,但還不至於是深山裏的花崗岩——老頑固吧,煲雞湯的重任今天就交給你了,隻是到時可千萬不要把我的眉毛鮮得掉下來啊。”
這時我情不自禁的摟著母親的肩膀,在她老人家的額頭上嗲嗲的親了又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