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黃是我到農場三年後養的一條草狗,如果它的壽命足夠長的話,它應該38歲多了,比我兒子的年齡都要大好多,但是它走了,隻活了短短的一年。我永遠記得它最後看我的目光,那是一種安詳、善良、信任的目光,但是我欺騙了它,我下手了,我推上了電源的閘刀,我親手殺死了它……
那時連隊生活太枯燥,除了幹活沒什麽事,無聊得很,於是我托連隊的小家戶到附近的公社用10斤全國糧票換來了阿黃。當時它才剛斷奶,黃黃的毛,細細的尾巴,亮亮的眼睛骨碌碌的,非常可愛。我是連隊的植保員,連長特別關照我,讓我一個人住一間屋,阿黃和我自然而然成了一家人。
我每天忙忙碌碌的,不怎麽管它。開始幾天我帶著它上食堂打飯,食堂的幾個小姑娘看見了十分喜歡,就說你放心忙你的,阿黃的吃喝我們包了。每天天一亮,阿黃就從牆邊的狗洞鑽出去,在外麵瘋玩,肚子餓了就找食堂的小姑娘討飯吃,晚上從狗洞裏鑽進來時肚子總是吃得溜圓,以至於我有時給它吃東西它聞聞就走開了,可見吃得很飽。食堂的小姑娘見到我總是說:我們對阿黃很好的哦,每天都給它吃紅燒肉,可是你別出聲哦,讓老李頭知道就麻煩了——老李頭是食堂的司務長。
阿黃慢慢地長大了,四肢健碩,機靈可愛,成了一個像樣的狗小夥。也許是心有靈犀吧,阿黃知道我忙,從不給我添麻煩,也從不跟我到田裏去,它知道跟著我出工會被連長罵的。有一次我收工回來看見它已經躲在窩裏,渾身濕淋淋的,眨巴著眼睛看著我,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我問了周圍寢室的人,才知道有幾個好事的人把它扔到了寢室門前的溝裏,隻為了看它狗刨式的泳姿。阿黃嚇壞了,從溝裏上來後就徑直跑回家裏,躲著不敢出來。我氣壞了,找那幾個人理論,可他們笑著打招呼說是和阿黃玩玩的,決不是打狗不看主人的麵,我隻得罷休。
這樣平靜的日子隻持續了短短的一年。第二年春天,場部突然發了一條命令,說是最近農場養狗成風,並且經常發生狗傷人的事件,為了整頓場風場紀,防止狂犬病的發生,各連隊務必在24小時內由養狗者自行捕殺,且不準將狗送人,還說是農場和公社一起聯動,嚴防將狗送往附近公社。逾時不處理的話將組織民兵撲殺,堅決不留死角。我一聽頓時傻住了,我馬上和民兵連長說能有什麽通融的辦法嗎,他說場部下了死命令,沒辦法。我說那再送還到附近的公社呢?他說也不行。於是我趕緊找原來替我買狗的小家戶,他也很為難的說,送不回去了,那邊不會收了。
所有的後路都被切斷了,我知道如果將阿黃扔出去,它一定會找回來,它太聰明了,從來不會迷路。我知道如果我不動手,明天民兵就會動手,而且都是用棍棒打死的。而且一般一棍子打不死,連續幾棍子下去,直到它咽氣,有一段非常痛苦的時段。我不願讓阿黃這樣受苦,隻有我自己動手了,我要讓它在痛苦最少的情況下死去,辦法隻有一個——電擊。我看過農場屠宰場殺豬的場麵,用一根竹竿,頭上有電源,將豬趕到一個圈裏,地麵上都是水,為的是充分導電,快速殺死。當竹竿點在豬的身上,那些豬一般隻哼哼一聲就倒下了。看來我也隻有用這種辦法了。
於是我叫來了阿黃,它乖乖地看著我,躺在我的腳下,我說,阿黃,肚子餓嗎?你要吃什麽?我給你買紅燒肉好嗎?它靜靜的看看我,站起來跟著我往食堂走去。食堂的小姑娘看見我來買紅燒肉就說,我今天已經給它吃過了。我說我還沒有好好地給它喂過一頓紅燒肉呢,這次我要自己買,自己喂。說完我拿起碗走了。
阿黃靜靜地吃完了我買的肉,天色已經晚了,它躺在了我為它做的窩裏安靜而自然。我找來了兩根電線,將線頭剝了皮,露出了黃黃的銅芯,又拿來一個木桶將阿黃抱到桶裏,然後用剪刀將阿黃一條前腿和一條後腿的腳腕處剪去了毛發,為的是能充分的導電。我將電線頭纏繞在阿黃的兩條腿上,它一動不動,看著我,沒有任何反抗。我又將兩條電線的兩端接到了門外一個配電箱的閘刀上,一切準備工作都做好了,現在隻要推上閘刀,阿黃就將離我而去。
我走回屋內,阿黃還在木桶裏呆著,一聲不響,隻是看著我,眼裏隻有安詳和信任,它太相信我了,可我呢?我撫摸著阿黃的腦袋看著它說:阿黃,別怪我,實在沒辦法,我不願讓別人來……
我用一個木蓋蓋上了木桶,上麵壓上了重物,輕輕地帶上了門,走到屋外的配電箱邊,我咬了咬牙,閉上眼睛,快速地合上了電閘。
屋裏傳來一聲淒厲的叫聲,五、六秒後,一切歸於平靜,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阿黃走了,陪伴我僅僅一年的它被我親手送走了,我至今無法形容那天我的心情,有人悄悄走來說把狗給他們吧,他們給錢或糧票,我知道他們要吃狗肉,我隻說了一個字:滾!
這就是我和阿黃的故事,你們說我狠不狠,這麽多年過去了,我幾乎將要忘記了,可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