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居在加拿大的中國老作家古華當年以他的那本風靡全國,火爆暢銷的代表作中篇小說《芙蓉鎮》而榮獲首屆茅盾文學獎。我曾經也津津有味地沉醉於他從生活的春雨秋霜、峽穀溝壑中走來,為大家獻上的一幅寓政治風雲於世態民情的風俗畫、一曲哀婉而又嚴酷的山鄉民歌。
但是相對而言,我更喜歡古華那具有黑色幽默其實是味道很重的《色審》。老先生自稱“為什麽要選《色審》這篇名做書名?原也是想替它的出道不易鳴點不平。古今中外,大多數小說的內容,都難得離開男女情事。於是生出來兩個貶意詞:色情,情色。二詞並無實質上的區別。從來女為悅己者容,由色生情,由情生色,天作之樂,何罪之有?男人一個個像髏,女子一個個蓬頭垢麵,衣寬褲肥,就耳清目淨,天下太平?讀遍三言二刻古今小說,水滸紅樓金瓶梅,何處無情色?當然情色絕不同於淫穢,赤裸床戲。有情有色,是小說所以迷人的藝術境界。”
《色審》說的是某省某縣有個鴛鴦山公園,山林五千畝,野花十裏香,自不免有些曠男怨女,做愛無處,便攜手深入個林草密處,來個顛鸞倒鳳一番。
當地的公安單位,首要任務之一,便是捉這種奸、抓這種野鴛鴦,以“端正社會風氣”,來個什麽“五講四美三熱愛”。有天生意不好,隻抓到了一對狗男女,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分開審訊,男警審訊男方,女警審訊女方,結結實實、詳詳細細地審他個過程細節,妙就妙在了這裏邊。
這對野鴛鴦,男的未娶,女的未嫁,一個身強,一個力壯,一個饑渴,一個難耐,一個心甘,一個情願,既非強迫,又非買賣,偶爾碰在一起,碰出火花來,便相約入林,來個翻雲覆雨,也是人性之常,又幹國家、社會、黨、家庭何事?可是上麵高官們,容許自己到處打野食采集花摘蜜,卻不容許他的子民作正常的生理發泄,因此這一方麵抓得特別緊,簡直以孔孟聖人之道,來準繩他的萬千子民了。
於是男女公安就分別來做起《色審》筆錄來,不僅要他或她個人將當天做愛的情節、動作、細處,巨細無遺地交代清楚,甚至也要各人將他十幾、二十幾年前以來的性史、性經驗,也要如實招來。男的何時開苞?女的何時被破瓜?過去有過幾次?每次的對象是誰?對方的身份如何?私處有何特征?有何怪癖嗜好?自己當時的反應如何?都要一一交代清楚。審訊過程中,又不時插入警方對當事者的訓誡用詞,如黨的政策、黨的思想、黨的口號等等,又動輒以反革命政治犯、亂黨亂軍、亡黨亡國等罪名,來恐嚇這隻不過打了一炮的野鴛鴦。其審訊過程,談話內容,足以令人噴飯絕倒,大笑三天。
透過《色審》,我自會理解古華的初衷,其實壓根兒就不是以宣揚所謂的“情色”為能事,實為一部國人令人啼笑皆非的辛酸故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