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蘇揚

在北美漂泊,有時心理很累,夢裏不知身是客,總把他鄉當故鄉.。想找個地方說說話,在煩悶的工作之餘,詩情畫意,陶冶情操。也許人到中年,有了經曆和閱曆.萬事看的很淡了,也許自己活的很精彩,也許自己活的很平庸,但大體上我都無法有了很大的改變了,活的自由些沒有野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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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絲纏繞的紅繩套 ( 文友草垛原創 小說)

(2017-07-13 07:25:54) 下一個

    很黑的夜。燥熱,沒有一絲風。幾隻知了不知天日地在樹叢裏拚命鳴叫。天邊亮了幾下閃電,隔一會,才聽見隱隱的雷聲。
    厚重的木門難聽地吱呀一聲,漢子高大的身影悄無聲息地閃了進來,帶起的風讓窗台上如豆的燈火忽悠了幾下。漢子取下脖上鐵絲懸著的木牌,咣當一聲扔到牆角,木牌上“反動軍官”幾個歪斜的字在地上跳了幾下,隱沒在昏暗之中。
    漢子襤褸的單衣上滿是唾液、髒物,半邊剃光的頭皮泛著青光,半邊留下的長發搭拉著蓋住了眼睛。那眼神無奈絕望。漢子一聲不吭地站著,土牆上映出他變形的黑影。
    女人停止推磨,甩一下手上乳白色的豆汁水,往後攏了一下濃密的長發,注視著漢子。她隻去看過一次批鬥會,遠遠地,躲在樹叢裏,象隻受驚的兔子。她看見一串掛牌子的人被逼著跪下爬著去批鬥台。唾沫、髒物、棍棒、拳腳雨點一樣撲向他們。女人的漢子也在那裏麵,他的頭垂的最低,幾乎貼著地麵。女人的心在那一刻就懸了起來。
    漢子緩緩脫下滿是髒物的單衣,擦了一下脖子,那兒有一口濃痰。這口痰讓漢子從心裏感到冰涼。那個滿臉麻坑的王大嫂,當他男人追著她滿街打時,多少次漢子伸出有力的胳膊去擰住那卑俗的混混。可就是這王大嫂,喊著口號,咒罵著,把一口一口濃痰箭一樣射向漢子。還有那二狗子,十來歲的孩子,沒爹,半夜鬧病,他娘急得哭聲震天,是漢子背著上的醫院,可在那會場裏,卻用打鳥的彈弓追著他打,一粒粒石子專門射在屁股上。那陣陣哄笑聲瘳人。
    漢子向女人走去,女人身上除了前麵絲綢的紅肚兜,其餘什麽都沒有,她幾乎赤裸的身體勻稱豐滿。漢子一把摟過女人,象一隻猛獸把女人壓放在石磨旁的草堆上,漢子大聲地喘息,瘋狂地動作。女人頭上的長發纏繞在漢子的脖上,女人的雙手緊緊摟住漢子,連同兩條白晰修長的腿也高高翹起把漢子環繞。
    漢子趴在女人身上一動不動。他的頭無力地垂在女人還在起伏不停的雙乳間,女人飽脹的乳房上有一股灼人的熱。女人看見漢子緊閉的眼晴淚象泉一樣湧出,在她的胸上流淌。流淌得讓女人渾身發涼。
    漢子在狹小的院子走著,腳步沉重。知了的叫聲讓他心裏發煩,他向著那樹擊一猛掌,震落了無數的枯葉紛紛落下。知了不叫了。天邊有隱隱的雷聲。手掌鑽心的疼讓他想起了戰場。
    戰場,硝煙不知什麽時候己散盡。被炮火摧毀的不成模樣的戰壕裏到處都是屍體,戰士們和鬼子兵的屍體。漢子己記不清有多少次衝鋒和反衝鋒。漢子的鋼盔早己不知去向,長發染透了鮮血,垂下來蓋住眼簾,一根根發硬。透過發繚,漢子清點自己的兵,連自己,能動的隻有五個。轉眼向山下,那片殘缺不全的叢林邊,靠著樹幹抱著槍的鬼子兵也隻有六個。漢子不知怎得就笑了。雙方彈藥早就打完。人也所剩無己。
    漢子看見鬼子軍官的指揮刀伸向了天空,鬼子兵們端著槍站了起來,一步步走向山頭。
這是最後的時刻了。漢子輕歎口氣。閉眼,有女人的身影。
   “上刺刀!”漢子帶著仇恨低沉決絕地下令。他己沒有吼叫的力氣。漢子的士兵們從屍堆裏站起來,放平他們手中早己沒子彈的槍。
    雙方就這樣一步一步靠近。
    和那曰本兵互相對峙,大瞪著雙眼,幾乎同時出手的突刺,在最後一刹那,揮一隻手撥那亮閃閃的刀刃。他的刀刺進了敵兵的胸膛,敵兵的刀刺穿了他的臂膀。鮮紅的血噴泉一樣湧出,射向慘白的太陽……
    漢子長歎一聲。滿腔的恨,他卻不能揮刀。他不知道敵人。他能把刀刺進王二嫂的胸膛?他能把二狗子的脖子擰斷?那些一進批鬥會場就發瘋發狂的人不是他的敵人。
    窗口透著溫暖的光。漢子看著女人把豆漿、酒瓶和菜擺上桌子。從第一次批鬥會歸來的晚上,女人就這樣,幾乎裸著身子等他。不言不語,讓他狂暴地發泄。漢子心中的羞愧似乎要把心脹破。
    知了又叫起來。漢子把頭抵在樹幹上,輕輕撞著,伸出手緊緊揪住半邊頭發。最後,邁著軍人的步子走進屋裏。
   “我得去死。你不能死。還有小毛。”漢子的聲音出奇地平靜。
    女人過去,跪在漢子麵前,她的頭緊貼著漢子的小腹,她聽見漢子的心象戰鼓一樣咚咚直跳。女人抬起頭,眼裏是淚水和絕望。她知道擋不住漢子。
    這個在最後一刻,為了她從飛往外島的飛機上溜回家的漢子。
    也是漆黑的夜。兵荒馬亂,連狗也不愛叫。女人輕撫著隆起的肚皮,站在院子裏仰望。不時有飛機掠過,刺耳的轟鳴讓女人的心顫栗不己。這逃竄的大鳥真要把她的漢子帶去外島。女人淚不斷地流,嘴裏全是鹹鹹的苦味。
    黑暗中有熟悉的氣味,漢子有力的手臂輕攬女人的腰。女人提起馬燈,她看見漢子那些讓他威武挺拔的武裝帶、閃亮的佩劍都沒了。一件黑布衫胡亂披在身上。但漢子臉上是放鬆的燦爛的笑。
    漢子抱起女人走出後門,哪兒停著一輛平板車,漢子把女人輕輕放於車上,將拖繩套於肩上。
    夜色很快隱沒他們模糊的身影。那盞馬燈在車轅上不斷搖晃……
    女人站起身,雙臂把漢子的脖子纏繞。漢子將女人的長發挽於手中,置於脖上。那青絲柔滑如水,清涼如水。
    漢子輕輕推開女人,徑直向石磨走去,一把將上麵的磨盤抓起放於肩上走出門外。女人眼裏,是那磨盤石上白色的漿汁順著漢子的肩膀往下淌。
    突然就起風了。那幾隻不知天日拚命鳴叫的知了也一下失了聲。女人拿出鞋底,就著搖擺不定的燈光,用錐子在鞋底上紮眼,讓細細的麻繩滋滋穿過。每紮一下,她都覺得心一下一下疼。女人停了下來,盯著那發亮的錐子出神。女人猛地將錐子紮入掌心,看著鮮紅的血慢慢滲出。女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門咣當一聲響,漢子跌跌撞撞進來,漢子渾身上下水淋淋的,脖子上還纏著些水草。
   “我跳河,沉下去蔽得難受,又浮出來。”漢子沮喪絕望聲音充滿惱怒。
    漢子“砰”地一聲在女人麵前跪下,抬起頭,象請求,更象下命令,“你得把我勒死”。
    漢子遞上一根細細的棕繩。
    女人和漢子互相對視著,不動也沒有言語。
    女人將半瓶酒遞給漢子,漢子氣都不喘一口喝下,仰麵朝天躺在床上。
    女人端過燈,在床邊坐下。仔細端徉著她的漢子,那強壯得象豹子一樣的身軀現在安靜了。但那張臉卻被痛苦和絕望扭擰得不成模樣。女人伸出手輕輕除去漢子脖子上的水草,撫摸著那道被鐵絲勒出的紅痕,漢子發出一陣痛苦的呻吟。呻吟中漢子喃喃:“活要樣子,死要象人,活要樣子,死要象人……”。女人把乳房貼上去,女人的淚滾滾而下。女人揪住自己的長發,緊咬著嘴唇,那壓抑不住的嗚咽還是慘聲冒出。女人舉起手,那被錐子紮破的地方有紅的血茄。女人的手在自己的身體上遊動,這是漢子無比喜愛的身體。
    女人走出去將大門完全敞開。狂野的風呼呼吹入,將她的長發狂亂地吹起。昏黃的燈光下,她潔白赤裸的身子無比嬌豔。就著燈光,女人將紅肚兜的絲綢撕扯成長條,又從頭上剪下幾絡青絲,將青絲一縷縷纏繞在紅布條上,將布條挽成一圈繩套。女人捧起繩套掩麵長嚎,晶瑩的淚珠沿著紅黑相間的繩套一串串落下。又一陣風猛地吹進,燈抖動了幾下,滅了。整個屋子沉入無邊的黑暗。
    隨著一陣電流的嗡嗡聲,刺耳的高音嗽叭突地轟鳴。漢子顫抖了幾下,驚悚著醒來。天己放亮,屋子裏還是有些朦朧。漢子揉了揉眼睛,看見女人赤身躺在那兒,兩條腿微徽分開,臉上蓋著一小塊紅綢。女人一隻手拿著一個繩套,繩套上細心地纏著紅綢和女人的長發,連著繩套的長繩繞過頭上的房梁,拴在窗台上那沉重的磨盤石上;女人的另一支手緊緊攥著納鞋底用的錐子,錐子上有兩滴鮮紅的血。
    漢子明白了。女人要用身體送他上路。
    漢子揭去女人臉上的紅綢,女人被錐子紮破的雙眼空洞地望著他,給了他一個平靜而慘然的笑,說,我不想看見你死。女人滴著血的手把繩套慢慢舉起,把兩腿分開。
漢子兩眼血紅,己沒了眼淚。漢子把紅綢輕輕給女人蓋上,默然肅立,凝視著麵前橫陳的美麗裸體。
    批鬥會的鍾聲沉悶地傳來,漢子緩緩舉手到額,向女人行了一個標準的軍人禮。然後把繩套套上脖子,把長繩繃直,輕輕躬起身子,一雙手摟起女人柔軟的腰,一隻腳放到了磨盤石上。波浪一樣起伏,波浪一樣起伏。釋然而淒厲的一聲長嘯,漢子一腳蹬翻窗台上的磨盤石。隨著磨盤石猛地一墜,漢子的大半截身子象條魚一樣直挺起來。
    風吹得門又是咣當一聲響,那些知了又開始拚命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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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東東 回複 悄悄話 在那個鬥爭哲學橫行的年代,瘋狂燒灼人心,人性扭曲向惡,與之相對比的是生命的真愛,靈魂的呐喊,撕心裂肺的絕唱。愛情抽去了幸福與浪漫,剩下的是血、性、命的擲換。《青絲纏繞的紅繩套》是傷痕深重的文學,一石激起千層浪,願曆史不再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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