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蘇揚

在北美漂泊,有時心理很累,夢裏不知身是客,總把他鄉當故鄉.。想找個地方說說話,在煩悶的工作之餘,詩情畫意,陶冶情操。也許人到中年,有了經曆和閱曆.萬事看的很淡了,也許自己活的很精彩,也許自己活的很平庸,但大體上我都無法有了很大的改變了,活的自由些沒有野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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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邊望北哭奠祖母

(2011-09-29 08:27:41) 下一個
   十八歲生日那天,由於自己在連隊召開的鬥爭大會上拒絕“檢舉揭發”投河自盡的和我一起來這個連隊的同校女青年顧麗華“腐朽的小資產階級的思想”,被惱羞成怒生產連隊的連長王阿虎五花大綁用手扶拖拉機押送到了場部的“思想改造”的學習班的“牛棚”裏,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隨後,王阿虎又即刻連續發了兩份電報,一份給父親在上海的工作單位,另一份給祖母在鎮江的居委會,通報了我的“反革命行為”。
  後來聽父親說,祖母知道以後,那一段時間內,她什麽事也不做,隻是一個人趔趔趄趄地獨自徘徊在清涼的古鎮小巷,有時她會抬著昏花的老眼,絕望地向著天空喃喃自語:“我作了什麽孽,我作了什麽孽啦!”聲音淒慘,誰聽了都會掉淚,誰聽了都會心酸。
  她幾次托人寫信給父親,說是要到農場來為我燒飯洗衣,頂替改造......
  那年秋天,從不出遠門的祖母老人家終於不顧自己八十的高齡、終於不顧自己患有氣喘的疾病,在街坊鄰居洪興中叔叔的陪同下,由家鄉的鎮江走水路一路顛沛地來到了上海。
  父親慌了,隻好用自己也將信將疑的大道理安慰祖母老人家,說是現在國際國內的階級鬥爭錯綜複雜,“樹欲靜而風不止”,帝修反無時不刻夢想中國變色,使人民受二茬罪,吃二遍苦,他們把在中國實現“和平演變”的夢想希望寄托在我們的第三代身上。最近毛主席他老人家在中南海遊泳池又語重心長的對億萬人民群眾發出了振奮人心的最新指示:“八億人口不鬥行嗎?”所以這次生產連隊的連長王阿虎把我送到農場的學習班上,來一場“靈魂深處爆發革命”是完全必要和非常及時的,這對於我階級鬥爭的意識提高肯定有史無前例、翻天覆地的巨大幫助,對社會主義的鐵打的紅彤彤革命江山一萬年後繼有人更是提供一個根本保證。
  父親喋喋不休一而再,再而三的請祖母寬心放心,要理解也要相信,不理解也要相信當地農場的黨的各級組織領導一定會很好的執行以毛主席為首的黨中央一貫的“懲前毖後,治病救人”方針,正確區分處理“人民內部矛盾”和“敵我矛盾”之間的關係,給我們一個滿意的結果的。
  父親一邊說教,一邊還裝模作樣的念起我寫給家裏的“廣闊天地,茁壯成長”思想匯報。
  這裏父親用心良苦費盡口沫的做了半天的思想工作,那裏祖母還是頑固不化的一個勁的搖頭歎氣,老淚縱橫。她執意要來崇明農場找有關領導當麵談談,向他們說明我這個孫子犯錯誤的主要根源在於她這個祖母,是她從小沒有用毛澤東思想把我教育灌輸好,因此接受改造應該是她,不是我,應該由她去農場的學習班替換我。
  父親被祖母的一番話說得也熱淚盈眶,但是他一個無職無權的平民百姓也真的沒有一點其他辦法了。
  但是他也非常清楚:陪祖母前來農場找領導非但不能解決問題,而且會節外生枝闖出更大的禍,一句“自絕於人民自絕於黨”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因為無產階級的鐵拳是從不吃素的啊,把你打倒在地,再踏上一隻腳,叫你永世不得翻身。
   於是隻好給祖母下跪,搪塞她保證在來年的開春請假陪她到我這裏。
   在上海祖母心情煩躁鬱悶的呆了幾天,便嚷著讓父親送她回鎮江去。於是,無可奈何的祖母,帶著滿肚子的怨愁來,隻得又帶著滿肚子怨愁的走。
   祖母一向信佛,在我們住著的簡陋小屋的正中,她很虔誠地貢著一尊金光閃閃的觀音菩薩.在古鎮老家和祖母一起生活的時候,我時常看見她有事沒事都站在觀音麵前,手裏拿著佛珠,嘴裏在喃喃的不知在念著甚麽。
  現在回鎮江了,老人家的精神世界愈加昏弱了,求佛拜神倚天祈命宗教高潮,淹沒了她的全意識。為了表示虔誠,祖母在觀音菩薩麵前不知磕了多少頭,不知燒了多少香。而這些買香的錢有的是我從生活費中節省下來每月寄給她的,有的則是她為鄰居洗衣服掙來的。
   精神上的折磨,生活上的清苦,使得我的祖母終於病倒了,而且從此一病不起。
   我得知祖母病重的消息是在我勞動改造的最艱苦的時刻,當時的我忍著淚水忐忑不安地跑到王阿虎那裏,抖顫地呈敬父親給我的加急電報單子,可他連看也不看一眼,還沒等我開口向他請假,阿虎就操著嘶啞的嗓子向我大聲的吼道“不行!不行!!”
   就這樣,幾天以後,在寒風凜冽的開河工地上,挑著滿滿兩筐泥土正向高高的陡坡上艱難的爬行著的我,意外的又收到了祖母去世的噩耗,當我看到電報上寫著的“祖母臨終前一直在喊著你的名字。”時,我忽然覺得眼前的世界一片昏暗,整個身子不由自主地跌倒在冰冷刺骨的泥漿裏。
   嗬!我的情感被人殘忍的撕碎了,我的精神似乎徹底崩潰了,我恨不能放把火,焚滅一切。
   就在這天的傍晚,我不顧一天苦役後的勞累,拿著偷偷買來的一瓶崇明老白酒,拿著偷偷采來的一束不知名的野花,翻過大堤,來到了長江邊。
  我找得一塊比較幹淨的地方,把酒瓶打開,將野花放好,麵對著濁浪翻滾的江水,麵對著蒼茫的天空致祭。
  料峭的江風使我的臉象刀割般的疼痛,更把我的心吹的要炸了。我止不住地放聲哭了起來,愈痛哭愈悲傷,愈悲傷愈痛哭,哭著,哭著,我忽然感到自己的靈魂似乎已離開自己的身軀,迷迷糊糊地飛到了對麵北方那古鎮老巷,隻見那南郊墳山的一角,那集土堆的夾道中,又添葬了一座祖母的新墳,寥寥幾個送葬的人將墳堆積好後回去了。隻剩下一個戴孝的我,跪在祖母的墳前,淚潮已將墳土湧得透濕、透濕,蕭條的枝椏上,時有幾聲寒鴉的哀鳴,那夕陽微弱的光線殘照著新邁掩的丘土,更顯現出一種淒涼的紅黃色......
 

  注釋:帝修反在文革當時指的是帝國主義、修正主義和各國反動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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