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蘇揚

在北美漂泊,有時心理很累,夢裏不知身是客,總把他鄉當故鄉.。想找個地方說說話,在煩悶的工作之餘,詩情畫意,陶冶情操。也許人到中年,有了經曆和閱曆.萬事看的很淡了,也許自己活的很精彩,也許自己活的很平庸,但大體上我都無法有了很大的改變了,活的自由些沒有野心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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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剛好十八歲生日

(2011-09-24 20:07:06) 下一個
終於中學畢業,到了分配工作的時候了。由於家姐就職於上海共交公司,我是屬於“有工無農”的檔次,按當時的情況自己的唯一出路便是到農村滾一身泥巴練一顆紅心。
   上個世紀一九七五年清明節的淩晨,細雨朦朦,陰風慘慘,我和很多本校的應屆畢業生一起被裝進由上海吳淞碼頭開往崇明南門港客船,來到了崇明島的躍進農場,開始了自己磨煉,跌打的生涯。
   由於我所在的連隊位於孤島的西北角,那裏看不見到日出,卻見霞落,翻過雜草叢生的大堤,一眼就可以望見濁浪滾滾的長江。而江的北麵,正是那我曾經和祖母一起生活過的古城老鎮。於是,盡管廣闊天地的艱苦鍛煉折磨得我疲敝不堪,每當結束了一天繁重的勞役之後,我總是拖著沉重的雙腳,在夕陽無力的殘輝伴隨下,一個人獨自盤桓在長江的堤岸上,江風迎麵吹來,眼眺北往的帆船點點,憂鬱的心胸有所開朗,疲乏也會隨之緩緩消失。
   我們生產連隊的連長王阿虎是部隊轉業幹部,他長得身高馬大,一臉絡腮胡子,粗狂中帶有倔強,以現在的說法是腦子裏少根筋的人,此人雖有高亢的革命萬丈豪情,卻缺乏豐實的務農經驗。
   記得在農忙季節的“雙搶”(搶收,搶種)期間,每天早上四點一到我和大夥就被王阿虎凶神惡煞般的趕出寢室,到大田裏拔秧、插秧、割稻和脫粒,一直幹到第二天淩晨一兩點。而且連續幾天都如此這樣,正可謂:從雞還沒叫幹到鬼去睡覺。
   我們這些“手不能提,肩不能挑,四體不勤,五穀不分”之所謂“知識分子”(其實中學裏不是學工學農就是野營拉練或者寫大批判文章)自然經受不起,往往回到寢室時盡管腳上還沾著泥巴或者牛屎,還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往稻草鋪成的床上一躺就東倒西歪的呼呼睡著了。
   無論我們怎樣努力,革命加拚命,拚命幹革命,王阿虎還是橫豎不滿意。他看在眼裏,憂在心裏:“為使紅旗飄萬代,重在磨練下一代。”
   於是在他“寧要社會主義的草,不要資本主義的苗。”的思想指導下,我們連隊一會兒要狠抓意識形態裏的階級鬥爭;一會兒又要橫掃資產階級歪風邪氣。三天展開一個“學大寨”的運動,五天掀起一個“批林批孔”的高潮。攪得我們剛踏上社會的青年不但體力上累,精神上更累,每個人的臉上都是菜色,每個人的胃裏都在泛苦水。
   那個一心想踩著我們肩膀向上爬的對豫劇情有獨鍾的河南籍的民兵排副指導員韓歪嘴更替王阿虎獻出一個錦囊妙計,每天淩晨三點半大公雞都還沒有醒的時候,就把連隊裏的擴音喇叭打開,移植成河南豫劇的革命樣板戲便會在農場的田野上空肆無忌憚的狂喊亂吼:李玉和高亢的“雄心壯誌衝雲天”、楊子榮激昂的“管叫山河換新裝”和江水英豪邁的“九龍江上擺戰場”等等等等強硬把我們從酣睡中拉醒。
   大家困的要命,生不如死,但是每個人都又敢怒不敢言,生怕莫名其妙被押送到場部,在毛澤東思想學習班的“牛棚”裏來一場靈魂深處爆發革命。
   就在這時,和我一起來這個連隊的同校女青年顧麗華,本來就象林黛玉似的弱不經風,而且又患有患嚴重的心髒病,由於實在熬不過如此這般的生活折磨,在“雙搶”的農忙季節到來之際,留下“農場與其說是鍛煉人的地方,倒不如說是葬送青春的墳墓……”的遺言,投江自盡了。
   王阿虎認為這是階級鬥爭的新動向,這是革命的大是大非問題,絕不能存有一絲一毫的資產階級的所謂人情味。對顧麗華的死,他非但沒有一點點悲哀和憐憫,而且洋洋灑灑地寫了一篇批判文章上報場部,說這是孔老二的好逸惡勞的腐朽思想在我們連隊的具體反映,顧麗華是以自己實際行動來對抗毛主席上山下鄉的偉大戰略方針,她的死是自絕於人民,自絕於黨,比鴻毛還輕。
    在他的旨意下,連隊的廣播整日整夜不停播送由韓歪嘴朗讀的王阿虎的批判顧麗華的講話錄音,高音喇叭聲響四方,震聾欲耳,搞的我們每個人都提心吊膽,風聲鶴戾。
    顧麗華火化的當天晚上,王阿虎又在大隊食堂裏召開了全連職工的大會,說是要繼續肅清顧麗華的餘毒。
    雖然大家人都到齊了,食堂的窗前、地上站滿和坐滿了人,卻沒一個人說話,沒有一個人願意說話。
    整個會場隻聽見王阿虎一人操著嘶啞的喉嚨大喊大叫,聲嘶力竭,慷慨激昂。還時不時的還揮動著紅寶書,帶領大家狂呼口號。
    突然間王阿虎疾步走下講台跑到了自己跟前,用他那長滿老繭的大手使勁拍著我的肩膀,說是平時我和顧麗華走的較近,重的農活總是我搶著為顧麗華幹,我的衣褲又總是顧麗華幫我漿洗,肯定知道顧麗華腐朽的小資產階級的思想根源,侉聲侉氣指定要我上台發言,揭發批判顧麗華。
    我先是有些慌亂,有些吃驚,麵色緊張的不知如何是好。三五分鍾之後,我才慢慢的緩過神來 ,情緒一點一點的鎮靜下來。
    這時我想到了祖母小屋裏的觀音菩薩;想到了祖母手中的佛珠;“人都死了,還要受這樣的糟蹋,真是要天打五雷轟的呀!”我小聲的嘀咕著,在眾目睽睽我毅然決然地搖了搖頭。
   王阿虎惱羞成怒,臉色漲的就象豬肝似的,通紅通紅。說我不自量力地公然跳出來要為顧麗華明冤叫屈,真是雞蛋碰石頭。
    還沒有等王阿虎下令,韓歪嘴和另外兩個五大三粗的民兵把我押上主席台進行現場示眾,韓歪嘴還時不時地把我的頭狠狠地往下按,幾乎要碰到了地麵。
     鬥爭結束後,韓歪嘴們又把我五花大綁,由王阿虎親自開手扶拖拉機押送到場部的“思想改造”學習班的“牛棚”,說是要在精神上和肉體上讓我脫胎換骨,重新做人。
    我至今還深深記得當時的情景,天是那麽的黑,也是那麽的冷,被單獨關在空蕩蕩“牛棚”裏的自己這時才禁不住地放聲哭了起來,愈痛哭愈悲傷,愈悲傷愈痛哭,因為那天,我剛好十八歲生日啊。……
  
   注釋:
      “雙搶”原意指農村夏天搶收莊稼搶種莊稼。
      “牛棚”原指養牛的牛舍,和豬圈、羊圈、馬廄同屬一類,是動物居住的地方。文革中指指關押改造,非法剝奪“牛鬼蛇神”人身自由的場所,簡稱“牛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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