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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不為人魚(8)

(2009-12-14 16:30:57) 下一個
第二天,我謊稱不舒服,沒有出現在早餐桌上。自從發現了自己心中那個秘密,我就無法再麵對威廉。我現在,隻想變成一個冬眠的動物,將自己深深藏在一個不為人知的洞裏,直到春暖花開。

可笑的是,人魚根本就沒有生病的概念。生老病死,愛恨情仇,對於他們全部都是天外之物。她們隻是以為,我那上次中的人類的巫術,依然沒有全部清除。

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擾,不想被任何人找到,隻好在那美麗的種滿海花和海樹的花園裏遊蕩。我需要好好理清自己的思想。關於今天是否去赴那個海巫之約,我想不清楚。

忽然,我感覺周圍平靜的海水,泛起了微弱的波紋。我下意識地回頭,發現那個我最怕見到的人,竟然就站在我的身後。他的脊梁挺得筆直,目光如電,他望著我,仿佛我所有試圖逃離他的伎倆,都是可笑的小孩子的遊戲一般。他在這裏做什麽?他不是在和妹妹們早餐嗎?

他走向我,拉住我的手,說,“安琪,有時侯,我真的不知拿你怎麽辦。” 我沉默著。他的手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我被他握著的手在無助地顫抖著。他大步流星拉著我向宮殿走去。

我無計可施,隻好順從地隨他飄著,一直飄回我的房間。我的心一直在慌亂地,瘋狂地跳著,寂靜中,每一聲我都聽得清清楚楚。

我的紫色珊瑚的小桌上,擺著一個雪白的裝滿珍珠的盤子,配著一套銀色的餐具。他和我在小桌兩邊兩個同樣紫珊瑚堆成的椅子上坐下。威廉的語氣比剛才和善了許多,說,“安琪,你怎麽了?"

我拿起刀叉,說,“我可以吃完了再說嗎?”他微笑點頭。我的手依然在輕輕顫抖,我開始狼吞虎咽地“享受”我的珍珠大餐,這樣,我就可以不去看他,也可以思考應該說什麽。

吃完了,忽然,我覺得我厭倦了自己縮頭烏龜的樣子。我抬起頭,直視他的眼睛,我可以不去麵對我對他的感情,但是,有一件事,我一定要搞清楚。

“威廉!“ 我說。我從來沒有對他叫過他的名字,也沒有叫過他“父親”。其實我從來沒有稱呼過他,甚至很少和他講話。

他似乎並不在意我對他直呼其名,微笑地靜聽。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我開始編一個半真半假的故事。”夢裏,我人類的母親通過一首詩告訴我,你救我的時候,給了我永恒的生命,卻破壞了一個靈魂的契約。“

威廉顯然沒想到我會說出這個。他一向是個從容的人,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在任何情況下失去他的平靜和鎮定。可是,現在,他明顯是被我的問題震動了。他臉上的微笑不見了,他的身體僵硬起來,他站起來,背對著我,說,“一個夢而已,何必太認真!”

他伸手去開門,就要走出去。

我不知哪裏來的力量,一躍而起,飄向那扇門,整個身子擋在門口,我的身體差點和他撞在一起,他停下來,定在我眼前。我第一次如此接近他的臉,在他的眼睛裏,我看出他想逃跑。
我勇敢地望著他說,“你告訴我實情!那個靈魂的契約是怎麽回事?”

他怔怔望著我許久,歎息一聲,他的一個嘴角揚了揚,所答非所問地說,“你真是個執著倔強的人啊!隻有你這種靈魂,才能附上人魚的身體,竟然不死。”

“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我望著他的眼睛,沒有退縮。

“那是一個海王和上帝定下的契約。”他垂下頭,低聲說。

“如果那個契約被破壞了呢?”我咄咄逼人地問。

威廉抬起頭說,“既然是和上帝定下的契約,又怎麽可能被破壞呢?”他反問著。剛才的震動已經過去,他又從容如初。

“那麽,我是不是有了永恒的生命?” 我問。

他微笑道,“所有的人魚,都有永恒的生命,你當然不例外。“

“那麽你呢?”我繼續問。

“你的好奇心實在太強了。”威廉顯然已經不想繼續被我審問下去。他輕輕將我從門口拉開,便要開門離去。

“你明明在騙我!你為什麽要給我永恒的生命?你為什麽不讓我自生自滅?你難道不明白,我根本不是你的女兒?我是死是活,與你何幹?“我無法自控地吐出這一串話,胸口充滿了各種說不出來的情緒。多麽希望我可以有眼淚!他的回避令我無法不相信海巫的話。

他忽然不再去開門,回過頭來,他定睛望著我說,“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不是我的安琪!其實,早在你到來以前,我的女兒安琪已經打定主意,一定要變成人類!我不能,更不願用魔法幫助她,她偷偷找到了海巫,幫助她和一個人類的靈魂交換了身體!“他停頓了一下說,”海巫不知在哪一個時空裏,偷來一個人類靈魂,那個靈魂便是你!“

我怔住了。一直擔心媽媽知道我失蹤會傷心死,現在看來,我的形體,其實還在我的世界裏,好好地活著。

威廉繼續說道,“等到我知道這一切,安琪已經走了。然後,愛莉婭將你帶了回來。其實,按理說,一個人類的靈魂比人魚的軟弱許多,根本不可能在人魚體內駐留。從你來的第一天,我就認定你活不成。“

他的聲音忽然慢下來,他的眼睛眯起來,凝望著我,說,“可是,你一天天活下去,甚至,在冰冷的海水裏,你的體溫根本不能適應的情況下,你還是沒有死去。“他繼續用他的目光研究著我,聲音輕柔得如同一陣風:“你這個倔強的,執著的,不懂事的人類女人..安琪.林...我怎麽可能令你自生自滅?”

我的胸口被一種溫熱的情緒填的滿滿的,不知說什麽好。好久,我才怯怯地說,“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他微笑了,海中最毒的海花綻放在我麵前,我不能呼吸。“我的魔法可以讀取你的人類記憶。我,還可以透過你的人魚身體,看到真正的你。”

我睜大眼睛,不知他在說什麽。

他的聲音輕柔地如同一個夢,繼續說,"你在我眼中,根本不是我女兒的樣子。你想要知道我眼中的你,是怎樣的嗎?“

我如同被催眠了一般,輕輕點頭。

他忽然伸出一隻手來。他琥珀色的眼睛裏,忽然多了一絲飄然的醉意。他的指尖落在我的長發上,從我的發間輕輕劃過:“你的頭發是黑色的,筆直的。”我不能呼吸,我的心,慌亂地在他的指尖觸到我的瞬間戰栗著。

他的手指落在我的眼睛上,“你的眼睛,是黑色的,如同漆黑的,沒有星星的夜空。”

他拂過我的鼻梁,“你有一個小巧的鼻子,你笑的時候,你的鼻子會皺起來。”

他拂過我的嘴唇,“你的嘴唇,如同一朵小小的海花。”

他的指尖輕輕劃過我的頸項,我的肩膀,“你永遠高昂著頭,一副永遠不服輸的神氣。"

他的手,落在我的心口,我那激烈跳動的心髒,立刻就要跳出我的胸膛。“你的心裏,自以為你可以預知未來,改變命運。"他不再說下去,他的手,緩緩從我的身上拿開了。他沒有喝酒,可是為什麽,他的眼睛裏,充滿了醉意?

我軟弱地倚著門,如果不是海水的浮力,我一定會站立不住。我早就知道,他是海裏最毒的生物,我不能這樣靠近他!

他回過神來,他的目光又變得清澈起來,“你明白了吧!我救的,不是我的女兒,是你!”他意味深長地望著我,又說,“可是,既然你活下來了,既然你留下來了,你唯一的選擇就是作為人魚安琪享受你永恒的生命!那個我眼中的,黑頭發的你,就算做是你我之間的一個秘密吧!”

他又一次輕輕拉開了我,輕輕打開那扇門,輕輕走了出去。

我沒有攔住他。我的心,在那一個瞬間,已經化為灰燼。

忽然,那首《釵頭鳳》完完整整出現在我心中

紅酥手,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
東風惡,歡情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
錯!錯!錯!
春如舊,人空瘦,淚痕紅邑鮫綃透;
桃花落,閑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托,
莫!莫!莫!

現在,我完全懂了。這個夢蘊含的天機,和海巫告訴我的話不謀而合。

現在,我已經沒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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