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傻 （小小說）

 二傻   （小小說）
·三立·


（一）

傻二爺死了。幾個人把他從破屋的土炕上，用席子卷了卷，埋到了村西。沒人知道傻二爺哪天死的。一年半載後，估計也沒人會記著傻二爺被埋到了什麽地方。但傻二爺的故事會接著傳下去。那故事的主角會是二傻，也就是傻二爺的大號。

二傻其實不傻，可人叫多了，他也就成真傻了。至於從什麽時候二傻開始變傻的，村裏現在活著的人都說不清楚。也就是說，最先叫他二傻的人和後來一起叫他二傻的人都先他去了。現在的人都叫他傻二爺。

二傻的生辰八字更沒人知道。那麽，也不會有人知道傻二爺死時高壽幾何了。但故事中說，二傻在變傻子前其實非常聰明。為了說故事方便，姑且把他變傻之前叫青蔥。

青蔥到村裏落戶時聰明著呢。來時好像是冬天，他穿著黑呢子大氅，腳蹬一雙翻毛皮靴。

（二）

當天夜裏，青蔥睡在場棚裏。幾步外，臥著兩頭老牛，一匹馬，兩頭驢和一隻小騾駒。

“誰？”青蔥衝著黑影喊道。

黑影沒做聲。繼續走近馬槽，向馬槽裏放些東西，然後，出了場棚。那黑影是老瘸。老瘸是個啞巴瘸子。他每晚要來給牲口添料。

青蔥那一夜沒睡著。

從那一夜後，青蔥沒睡過一個囫圇覺。

現在，傻二爺睡得很踏實。

老瘸問：“二傻，你真的傻？”

傻二爺答：“哎。咋，你會說話？”

老瘸應聲道：“會。”

傻二爺：“那為啥你沒說過話？”

老瘸：“自從我說了一句話後，隊長就把我變成啞巴了。”

傻二爺：“你說啥了？”

老瘸：“我說隊長半夜爬張寡婦的牆頭。”

傻二爺：“？”

老瘸：“可那是我看到的。”

正因為老瘸不是啞巴，他才變啞巴的。就象二傻不傻，所以他就成了二傻。

傻二爺知道是二傻把啞巴打瘸的。那是在青蔥變傻之後的事了。

隊長：“啞巴，交待你為什麽把老牛餓死？”

啞巴：“……”

隊長：“不交待，打。”

二傻掄起鐵鍬把狠狠地朝啞巴的腿上砸去。啞巴啊了一聲，跪倒在地。隊長又向啞巴踢了一腳。腳上穿的是掉了毛的翻毛皮靴。

二傻：“隊長咋辦？”

隊長：“二傻，把他抬隊部去。”

二傻：“那牛咋辦？”

隊長：“煮了。晚上送到公社。”

二傻第一次吃到牛尾巴。隊長把牛鞭和張寡婦讓給了公社書記。

（三）

隊長的腿變歪後，就不再是隊長了。

新隊長指著隊長說：“交代，你貪汙了隊裏多少玉蜀黍？”

隊長：“去年兩口袋，今年一口袋。”

新隊長：“不老實，給我打！”

二傻聽從新隊長的指示，用槍把子把隊長的腿打歪的。從此後，隊長成了老歪。

老歪：“你娘的，二傻你竟打老子！不是我分你的半袋玉蜀黍，你早餓死了。”

二傻又用槍把子朝老歪腿上一頓亂砸。

死老歪：“二傻，我不計較你打我。我隻想知道你是為啥到村裏來的？”

傻二爺：“我來時公社咋說的？”

死老歪：“書記說你睡了大官的婆娘？”

傻二爺：“是他搶了我的。”

死老歪：“那為啥把你送來？”

傻二爺：“開會時，我給他提意見。”

死老歪：“？”

傻二爺：“我說他對婆娘不如對黨好。”

死老歪：“？”

傻二爺：“還說要讓懂行的人來管事。”

傻二爺：“然後他們就把我送來了。”

（四）

天剛蒙蒙亮，隊長就來到了場棚。

隊長：“青蔥，起來了，起來了！”

青蔥：“幾點了？這麽早就要上工！”

隊長：“日頭都要出來了。不上工，一起去公社把你手續辦辦。”

書記：“青蔥，從現在起你就是七隊社員了。好好改造，爭取早點回去。”

青蔥：“嗯。”

書記：“你看你穿大氅能合適下工嗎？把它留下公社保存著。”

青蔥：“嗯。”

回村的路上，青蔥換上了隊長的破靴頭。

老書記：“二傻，我幾次和你單位聯係，想讓你回去，你知道嗎？”

傻二爺：“？”

老書記：“可人說找不到你的人事關係。”

傻二爺：“？”

老書記：“後來四清隊伍返城時，我想讓你回去，人說，你不屬四清派下來的。”

傻二爺：“？”

老書記：“再後來，知青返城時，我想讓你回去，人說，你不屬知青。”

傻二爺：“？”

老書記：“再後來，我也被打倒了。”

傻二爺：“？”

老書記：“等我再爬起來時，也就離休了。”

（五）

剛剛度過了饑荒，村裏來了一男一女，駐紮在隊部。

當天，男的召見隊長說，回去吧，回去寫份思想回報交上來。

當天，女的召見青蔥說，回去吧，回去寫份交代材料交上來。

當天，男的召見老歪說，回去吧，回去寫份思想回報交上來。

當天，女的召見翠花說，回去吧，回去寫份交代材料交上來。翠化是被鎮壓了的地主和地主婆的三女兒。

隊長匯報說，老歪當隊長時貪汙私分還睡張寡婦。

青蔥交待說，曾經幫歪隊長和隊長作假賬。

老歪說，我大字不識，不會寫。

翠花說，我不會寫，大字不識。

青蔥被關起來，又放了。

翠花被關起來，出來後跳河了。

翠花：“你來了？”

傻二爺：“來了。”

翠花：“……”

傻二爺：“找你來了。”

（六）

從此，傻二爺和翠花過上了幸福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