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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T-你是我美麗的相逢 -by 琿

(2013-09-30 23:57:51) 下一個


9月29日淩晨,白菜往生。
       
       開車出了城,走了很久才看到一片苗圃。朋友說,如今想帶著孩子看看真正的農田都難了。然後問,你看這裏如何?村子外這片小樹林,還算是安靜,也幹淨。於是我點點頭。他停下車,拿了鐵鍬選址挖坑。我雙手抱著繡花布包裹的一個PRADA盒子跟過去,攤開布,重新包裹成漂亮的樣子。他看了我一眼,說,這是我第一次陪著女人埋動物。以前貓死了,就丟到河灘。我努力笑了下,說,孔子埋條狗,也囑咐用席子蓋住它的臉,不讓土直接弄髒呢。他嗬嗬一笑,把墓坑挖深些,用鍬鏟平了底部,示意我放進去。然後把鍬遞給我:你來第一鏟吧。
       我說:白菜,主子埋你了。好好走,來生轉生為人吧,當個女人。朋友接過話:嗯,不是你主子撿了你回來,你早被野狗叼走了。知足吧!我都沒有人撿回家呢。知道他在撫慰我,還是忍不住淚水湧了上來。克製自己不在他麵前哭。他問:不堆成包了吧,免得人以為什麽呢給刨出來。我搖搖頭:按照蒙古禮俗,直接踏平吧。生於塵土,歸於塵土。
 
       她於我,就是這樣,忽然插播到了我的生活,也在半路離開。我不知道算不算是善始善終,養了3年。
       
       前一天晚上,她過來和我道別。已經20多天在病弱和昏睡之中,不理睬我了。這時,自己走過來,仰望著在沙發上坐著的我。我情知不妙,她早就沒有力氣跳上來,於是我俯身把她抱到膝上。她挪動了下身體,臥下來,嘴巴動了動,試圖吐出舌頭來舔我,沒有成功。我說:不要努力了,主子知道了。不要難為情,就死在家裏吧。人人都有這天的,主子不嫌棄你,也不會開門放你走的。她聽懂了。趁著她意識清晰,我找來了梳子和棉球,幫她擦淨眼角的分泌物和耳朵,梳理皮毛。抬起下巴時,她嘴巴裏的味道告訴我,那是死亡的氣息。我又說:白菜,已經請師父為你誦持了,助你往生去人道。要是做人,當個女人吧。雖然辛苦,也處處不易,但還是有很多樂趣。你脾氣溫柔,懂得感恩,從不計較積怨,做女子也是個好女子。她不多言,任由我把她身體反轉,把腹部的毛也梳理好。然後,她抬頭看了我一眼,緩緩爬到陽台上,進了貓窩。
       之前她生病,一直都在電視櫃下麵躺著。為她鋪上墊子,她就換個格子。索性由她,撤了墊子。這次進了貓窩,我猜就是最後的結果吧。臨睡之前,伸手進去摸摸她,身體還溫熱,黑暗中她的綠眼睛光澤溫柔,好像並無所眷戀。
 
        如今回憶起來,這場病幾乎是定數。8月發現她嘔吐,以為是吐毛球,喂了幾次化貓膏。收拾房子的時候,忽然發現,她有幾天躲起來不見人了。每次看看貓糧格外省,難道她不吃東西了?帶著去看寵物醫生,一番抽血取便折騰,告訴我,是肝髒的病。波斯貓這個品種,秋天常見的。死亡率很高。我問怎麽治,然後弄了藥、LD罐頭。遵醫囑,開始每天灌食牛奶、藥物。第一天,她吃了藥,開始吃東西,第二天,發現她全吐了。再喂藥時就很排斥。牛奶加了嬰兒米粉,她勉強咽了幾口,又吐了。再灌食,一向溫順從不反抗的她,抬起爪子推開了。從此見了我拿藥和針管過來,就恐懼得發抖。我問醫生,說是強行灌食不行,就鼻飼,必須營養跟上。還有,要住院輸液。我放下電話,看著她。她抬頭看著我。她能聽懂,就直直地盯著我,看我如何處置她。
        撿來的貓異常懂事,也異常溫順。她怕我嫌棄她,會拋棄她。她不懂得治療是怎麽回事,但是懂得這種痛苦折磨和住院,擔心自己第二次被拋棄。我抱起她,說,就5天。她的眼神黯淡下去,仿佛剛來的時候,那種卑怯和恐懼。我歎口氣,說,再試試。灌食還是不行,也不是個辦法。買了嬰兒吃的肉鬆,她扭頭看都不看。以前愛吃的罐頭,聞了就吐。我於絕望中明白了,不是病,是命。
       養過波斯貓的家人告訴我,沒有治的,2009年自己家的貓也是這樣的時間點,同樣的問題,受盡折磨,還是死了。我放下電話,說:白菜,那我陪著你,就在家裏吧。
       每天回來,我都幻想,開門看到她在吃東西,或者象以前一樣,侯在門口等主子。門開的時候,隻有蛋黃孤零零的身影。我終於不抱幻想,進門看看她,為她清理幹淨嘔吐物,從食物,到白沫,到黃沫,到最後,什麽都沒有了。我幫她打理皮毛,梳理幹淨。白菜是個愛幹淨的貓,閑著的時候,總是在整理皮毛。現在,我給她整理,不是為了好看,而是為了她的自尊。
       朋友來看一回,再看一回,終於不忍,說:我幫你喂片安眠藥吧,或者,送到寵物醫院,有那種針,打了沒有一點痛苦的。我搖搖頭:我沒有那個權利。他說,可是你每天看著她,心裏很痛苦。我說,這是我應當承擔的。
       
       死亡沒有那麽美好,當然也沒有那麽醜陋。死亡當然不值得向往,但是也不需要那麽排斥。雖然,我真的很痛苦。我守著她,每天摸摸她的頸動脈,不再試圖給她喂什麽藥什麽吃的東西。努力活著,不過是苟延殘喘。心安的是我,痛苦的是她。而看著她一天天慢慢耗盡生命中最後的光陰,她很痛苦,我也很痛苦。這是她作為貓的命運,也是我作為人的功課。
       白菜常常在病榻上盯著我看。我知道那不是求救,而是深情。很多人承受不起,拒絕多餘的哪怕一點點的溫情與親密。他們不相信一隻動物也會一往情深,就像是不相信一個人一樣。我相信,我寧願相信。於是我迎著她的目光,回答她:是的,白菜,我也愛你。謝謝你陪我度過3年的好時光。我知道,你在說:謝謝你給我3年,這最後3年,是幸福的。其實,就是這樣,我也不知道自己會遇到你,也沒有打算給自己找格外的責任和義務,付出格外的感情。但是,我就是遇到了。如果是人,也許可以解釋為緣分。你是貓,我不知道該怎麽解釋。但是,你是我的小夥伴,我是你主子。就是這樣的。
       我知道她能懂得。她對自己的嘔吐難為情,她也對自己即將死亡感到難為情。我曾經因為她在書房的椅子上大便而教訓過她,此時,卻沒有一點點怨言地清理。於是我在想,生死當前的時候,什麽事情真的重要嗎?那些所謂恩怨,和所謂不如意?
 
       我對她的照顧讓蛋黃有點小嫉妒,不時過來,插到我和她之間,輕輕抱怨,格外嫵媚地討好我。我抱起她,叫,蛋黃。兩滴熱淚就滴到了她的耳朵上。她甩甩耳朵,那淚飛濺到我手上。已經冰涼。
 
       29日上午,我再伸手摸她的時候,就是這樣的觸感,已經冰冷。她柔軟的身體現在僵硬成一塊。我靜靜地說,白菜,你去了啊?到衣櫃子裏翻,想找條毛巾裝殮她。正好在收到的禮物裏,有一個PRADA的盒子,不大不小,仿佛為她準備的。精致的盒子,高貴樸素,正是白菜的個性。把她最喜歡臥著的紫色墊子鋪進去,想把她抱出來,有點困難。試圖拆了貓窩當棺槨,想想還是給她鋪個溫暖的床的好。於是,慢慢轉動,讓她頭部先出來,把她小小的身子捧了出來,放到盒子裏。忍住淚,看看她蜷縮在那裏,仿佛生前一樣優雅的睡姿,沒有一點點僵直恐怖的死相。隻是眼睛沒有閉上。為她合眼,說,知道,你舍不得主子。於是褪下沉香的手串,套到她脖子上。再拿一串珊瑚的手串套上去。平日裏,我在沙發上,她依偎在側,兩個爪子抱著我胳膊,呼魯魯,正好聞到的,大約就是我手上珠串的味道吧!走到床頭,把枕邊的小兔子放到她懷裏給她抱著,告訴她:若你還有意識,就知道自己不用怕。主子的氣息陪著你呢。蓋上蓋子,用絲帶紮起來,紮成一個漂亮的蝴蝶結。她的棺槨如今看來,仿佛是一份禮物。是啊,生命本來就是禮物,對於誰都是一樣的。她的到來於我,又何嚐不是3年裏的珍貴厚禮,那份溫情陪伴,忠誠仰望。
 
       我讓自己呼吸平靜下來,給朋友打了電話。他開車來的時候,我已經洗了臉,換上出野外的衣服。白菜,我說,我們走了。再回頭看看這個家,你呆了3年的家。從此以後,就剩下主子和蛋黃了。這次,隔著盒子,隔著生與死,她沒有回答我。
 
       回來後,躺下來狠狠哭了一場。若依照少年意氣,就這麽哭累了睡去。但是如今不行。爬起來勉強弄飯,勉強吃東西。收了淚,給自己衝一杯紅糖水。這個時期,不可大悲大怒,免得氣血鬱結。我也是懂得的。朋友電話打來,說:哭哭就罷了,不要沉湎。畢竟,她是個貓。
       是的,說來說去,她隻是一隻貓。貓的世界很簡單,而貓之外的世界卻紛繁複雜,有太多需要麵對的事情和人。
       我沒有想象她的幼年多麽可愛,初來的樣子,和最後的樣子。這種想象,隻能讓我沉湎更深。我隻是想,盡了這一場緣分,讓她像隻貓一樣生,一樣死。這是自然規律,不是嗎?
 
       翹了一天班,沒有解釋什麽,也沒有人問起什麽。秋天了,院子裏的梧桐綠得有些暮氣。鞋跟在甬道上踏過時有清脆的回聲。我忽然就想起最初的相遇:白菜從後麵追來,滿心歡喜地用臉頰蹭我的長靴。就是那一俯身的拾起,親親,你和我有了這一段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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