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丹的故事（四）

凱文回來之前，我和兒子兩人互相依偎著坐在沙發上看電視，情緒有些低落但都在刻意掩飾。不一會兒，埃裏克靠在我身上睡著了。我讓他躺下來，枕在我的腿上，又給他順手蓋上一張小毛毯，然後細細地看著他睡熟中的臉。好像很久沒有這樣看過他了！兒子馬上就要十四歲了，已經開始了青春發育，嘴邊的一圈小絨毛開始變黑，額頭上、鼻子邊偶爾會蹦出那麽幾顆青春豆兒。他長得更像他的生父，象馬來本土人一樣，皮膚比華人要稍微黑一些。我和他的生父當年結婚是遵“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彼此的感情十分淡漠。他的生父在他四歲的時候離開了我們，從來不曾回來看望過埃裏克。後來聽說他娶了一位新加坡女子，生了一兒一女，並搬到新加坡定居去了。也許是年輕，也許是我們感情不深，那段婚姻的解體並沒有在我心裏留下什麽陰影。

埃裏克小的時候，是個愛笑的小孩，脾氣溫和，敏感，還有些靦腆。我來到加拿大之後，把他留給我的父母一起生活了好幾年。盡管祖父母慈愛，但畢竟精力不濟了。我的兄弟們也很孝順，常常帶著妻子、孩子回家看望父母，順便看望埃裏克。但是，這對埃裏克來說，卻並不是一件開心事，舅舅、舅母對他都好，可是那種好讓他更多地覺得是同情；此外，看著表兄弟、表姊妹們環繞在父母膝下撒嬌，爭寵，而他卻象個無父無母的孩子。我是家裏唯一的女孩，小時候得盡了父母的寵愛，我不能想象那樣的感覺在他敏感而幼小的心裏該是怎樣的傷害！他後來告訴我，那時候，每次舅舅們離開，他都會找個祖父母找不到他的地方，一個人狠狠地哭一場。那時，他特別想我，也特別恨我，恨我一個人不聲不響地走掉，拋棄了他。

也是因為這樣的一段經曆吧，埃裏克變得特別懂事、有著與他年齡不相稱的體貼，平時當我和凱文爭執之後，兒子總是會陪著我，給我說些寬心話。我撫摸著他熟睡的臉，心中充滿了內疚和感激。兒子睜開眼睛，看了我一眼，抱著我的手，又睡過去了。夢中的他偶爾會皺一下眉頭，似乎夢到了什麽不開心的事。想到現實生活中的他因為我一次次受傷，我心裏疼得厲害。

但是，日子還得往前走不是嗎？一個人麵對未來的生活，日子一定會孤單、清苦，但因為有埃裏克，我覺得我一定可以應付得來。

就在我這麽想的時候，凱文回來了，臉上的陰雲不見，取而代之的是我熟悉的笑容和一點點神秘。他開門的聲音把埃裏克驚醒，他坐起來，和我一起看著凱文一步步走到我們兩個坐著的沙發前，蹲下來，像是變魔術般，將手從背後轉過來，於是，我看到了他手中那一大束鮮紅的玫瑰！他把玫瑰遞給我，拍了拍埃裏克的肩膀，問他說：“我和媽媽正式結婚好不好？”

我和兒子一時間想不清發生了什麽，都沒有說話。凱文沒有注意到我倆詫異的表情，又從口袋裏掏出一個絲絨盒子，遞給兒子，說：“打開，咱倆替媽媽帶上。”兒子接過盒子，打開，看到了裏麵有一隻白金戒指。凱文看著我的眼睛，有些愧疚地說：“對不起，在一起將近四年了，今天才給你買戒指，我今天當著埃裏克的麵向你正式求婚。我想清楚了，你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我不想離開你，也不想離開埃裏克。”

我還沒有來得及說任何話，兒子早已從沙發上跳起來，一骨碌報住了凱文的胳膊：“daddy，daddy，太好了！太好了！”如果我原本還想說NO的話，眼前的這一幕讓我非常清楚地意識到，埃裏克原來是這麽深深地愛著凱文！這孩子對他自己的親生父親沒有太多的印象，凱文這幾年於他，補償了孩子對父親這個角色的全部渴望。盡管這幾年的共同生活證明我和凱文並不很合適，但我不能再次破壞孩子的這份感情。對於做了母親的人來說，重新擇偶的時候，我們考慮更多的是孩子，而不是自己，兒子的健康成長，高於我個人的需求。於是，我機械地伸出手來，讓他們父子二人將戒指套在了我的指頭上。

婚禮一天天臨近，我心裏的壓力和掙紮也越來越大。我知道凱文是個好人，但是我們兩個到底能走多遠呢？凱文就像個好心的、任性的小孩子，不懂得分擔家務，不懂得計劃事情，不懂得存錢，做事情沒有常性，任何一份工作都做不久，總是在不停地變換職業，讓我常有不安定的感覺，如果我們繼續下去，就意味著我要忍讓、忍讓再忍讓，付出，付出再付出，這是很累人的一件事。本來這一次他和那位金發女郎的事情對於我們的關係而言是一個契機，兩個人可以趁機把事情考慮清楚，不能在一起，分手也不是壞事。可是，對埃裏克而言，在成長的過程中有一個穩定的、他自己喜歡的父親的角色，比我個人的感受更重要。某個時間，我想，罷罷罷，就這麽嫁了吧！可下一刻我又會想，我這一輩子兩次婚姻，第一次為父親而結，第二次為兒子而結，我自己呢？

內心這樣的爭戰時時都在發生，我憔悴了。婚禮前一個星期的一個晚上，凱文剛好不在。我站在露台上，不知不覺中，眼淚就流了出來。也不知道埃裏克什麽時候站在了我的旁邊，像是知道我的心思一樣，對我說：“媽媽，你要是不想結婚就不結吧，千萬不要隻為了我而結這一次婚。”

當然，正如你今日所知道的，，婚禮如常進行了，我們成了真正的夫妻。婚禮上，當牧師讓我和凱文牽著手，起誓說，“無論是富貴或是貧窮，無論健康或生病，都要彼此相愛，尊重珍惜我們婚姻”的時候，我的心安靜下來，我在心裏對上帝說：“我選擇了這個男人，在以後的日子裏，我會全盤接受他現在的樣子，無論如何，永不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