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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大革命見聞錄

(2009-11-15 07:36:28) 下一個
渝北文史資料第十三集之

文化大革命見聞錄

唐小光



文化大革命(1966——1976年),是我從蒙童到少年、青年時期。期間一些事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語言”與“抄家”

我出生於沙坪公社東風大隊四隊(現渝北區雙鳳橋街道沙坪村四組),家在正街15號,但屬農村戶口。進入初中時,同時來自四麵八方,所屬大隊名稱有東風、工農、紅旗、建設、新民等。改革開放後,“人民公社”改稱“鄉”,村名改回沙坪、大屋、小屋、苟溪、官山等。開始文革中地名也經曆了一次大革命。

少時,農村勞動者稱社員,一年四季每天上午8點至12點,下午兩點至六點(夏季略有提前或推遲)上班,按隊長指派分工勞作。生產隊收活路後,各家大人抓緊上下午收班時間歇息,趕忙一人回家做飯,煮豬潲,一人忙於自留地耕耘,或打豬草、洗衣服。稍一陣,“爸爸,回來吃羹羹了”,“媽媽,回來喝羹羹了”,“哥哥,回來吃羹羹了”,各家小孩聲音此起彼伏。當時,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隔壁今天做生請客,吃幹飯,有酒肉,怎麽言不及義,大呼“吃羹羹”呢?問父母,大人叱罵,你真是個不懂事的傻(音哈)兒哦。今天想起這事,一是恐遭人嫉妒,二是在家家哭窮,越窮越革命的年代哭窮有好處。

我家處街道,人多地少,一大缺點是每年分的口糧嚴重不足;優點是計劃經濟時代,比遠離城鎮的鄉村來說,偶爾有下力找點現錢的機會。加上通電,買點油鹽醬醋方便,七十年代隊裏隻見兒接媳婦、女接上門女婿,人漲也不增,每一年過春節,多數家庭都缺糧吃,隨時都可能斷炊。

這時,全生產隊便得齊心協力到公社要救濟糧以度春荒。生產隊隊長便向公社反映情況,強調困難;接著便是一群婦女找到公社書記施加壓力;能說會道者講政策、找依據;膽大者威脅不再給糧就無法上班幹活;家貧而弱者聲淚俱下、痛哭流涕。說理聲、威嚇生、哀求聲一片,最後書記一般會答應一定數額救濟糧,眾人便滿意而歸。接著生產隊分配救濟糧又吵成一團,張三說自己無糧,李四說我去哭鬧立了功,王五說家中有糧者不能吃救濟。吵來吵去,莫衷一是。這時,就會有人提議,到各家各戶檢查,按家有存糧多少分等級分配,馬上得到多數人響應,立刻一群人浩浩蕩蕩到各家揭壇子、開櫃子,然後評議,終於把救濟糧分配下去。得到救濟糧後,尚需用國家牌價到糧站購回,困難者又得求隊長、找支書,到信用社貸得20到30元錢才能將糧購回,加上蔬菜、野菜熬過春荒。

讀書

1970年3月31日,我開始進入沙坪鄉學校啟蒙。七年讀書生涯有些事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記。第一天上學報道注冊,班主任集合發書、發作業本後告訴大家,回家告訴父母親,第二天上學必須帶一本《毛主席語錄》。第二天走進教室,見黑板上方有毛主席像一張,主席像下是老人家“好好學習、天天向上”條幅。第一堂課教室先按高矮編座位,告知必須遵守紀律,下課上廁所,舉手發言後,指定一名排長(班長),一名副排長,四個小組長。老師還教了兩件事。一是上課鈴聲響後,排長呼起立,脫帽,向毛主席敬禮,敬禮要虔誠,須彎腰九十度,口呼“向毛主席敬禮”;下課時起立,脫帽,鞠躬,口呼“向毛主席致意”。從此,每節課都有敬禮致意如舊。二是每節課必須首先將《毛主席語錄》放在左上角,老師說:“毛主席的紅寶書能給我們的學習指明方向,給我們鼓足動力,能把我們培養成無產階級革命事業的接班人。”那時一字不識的我暗下決心,一定要讀毛主席的書,走毛主席指引的路,走革命事業的接班人。

讀完一年級後,學習又講要培養有知識、有文化的社會主義建設者,要求必須到學校早讀,漸漸感到老師對課文背誦,習題完成要求越來越嚴,期末還舉行全鄉統考,恢複百分製,學校還時常舉行書寫,作業展覽,我也時常為考100分和小字、作業地優沾沾自喜。不知不覺中,智育教育擺到了重要的位置。這種情況持續了兩年,又發生了戲劇性的變化。1973年,學校老師又給我們宣傳兩位英雄,先是白卷英雄張鐵生,後是黃帥,說要學習他們的反潮流精神,反對資產階級舊高考複辟,反“師道尊嚴”,提倡師生是同一戰壕的戰友。一時間學校提供紙筆墨硯,高年級同學有寫出了反老師的大字報,有一體育老師張先生上課認真,要求嚴格,獲得大字報最多。但大字報風潮也僅是說說而已,不久便煙消雲散。1973年10月,又出了個馬振夫公社事件。“不學ABC,照樣幹革命”成了大家的口頭禪。從此驕傲是對基礎知識學習的要求基本放棄,僅停留在識字而已,教學質量嚴重下降。作文就是學寫批判文章,先批林批孔,又批資產積極法權,再批鄧反擊右傾翻案風,批師道尊嚴。我們既不知孔,也不知法權是什麽,怎麽寫呢?就抄。你抄我,我抄報,報紙抄“梁效”,以至於初中畢業還不知道記敘文怎麽寫,說明文議論文更是聞所未聞,文言文在小學階段“讀過”“自相矛盾”、“刻舟求劍”寓言二則,初中課文中文言文隻有一篇沈括的《活版》,也是教師作故事講解就算了事,教師也說現在文言文不作教學要求。“四人幫”垮台後恢複高考,知識開始受到重視,讀書成為跳出“龍門”唯一出路。教師加班加點,學生熬夜奮戰,努力補習基礎知識,但損失終究無法彌補。1979年參加高考時,數學題第一題是用平方差公式分解因式,第二題是用射影定理證明勾股定理,第三題是列方程式計算,這些都屬於現在初一年級教學內容。錯過了時光再也無法彌補,人生的黃金時代就這麽過去了,終身引以為憾事。

因言獲罪

1970年的某一天,大隊召開批鬥大會,父親散會回家,囑咐一家人說話一定要小心,免得惹禍。被批鬥者任某某,第一生產隊人氏,有兒子二人,一家四口。事件的起因是頭一天集體上班地點在靠近小屋生產隊處(現沙坪中學背後),有一個八字先生姓劉,七十歲左右,上班歇氣無事時,有人慫恿任某某找劉八字給兒子算命,八字先生排好八字後,恭維他兒子是當官的命,任某某順口回答小孩要做“毛主席革命事業接班人”,然後給錢貳角。誰想任某某第二天就被大隊組織群眾批判,罪名是妄想篡黨奪權,證據是黨章規定林彪副主席是毛主席的接班人,你兒子接班置林副主席於何處,是搶班奪權,狼子野心何其毒也!?

救助“紅衛兵”

我嶽母蔣兆芳,回興雙龍西湖(原回興鄉高岩九隊)人氏,家住鏵廠灣(現燕窩小區與山語間隻見地勢地處),她給我講過她在文革武鬥間救過一個紅衛兵的事。話說文革武鬥期間新曆6月某晚,正是玉米抽穗揚花的季節,對立一派從回興高岩頭寨子(現山語間最高處)和花椒岩(現工業園區轉盤處)分兩路進攻燕窩(現燕窩小區),槍聲一直不斷。次晨四點左右槍聲漸息,嶽母打早火做飯,忽聽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一個十六七歲的青年,一身稀泥,手持紅纓槍一支,口稱“姑姑,給碗米湯喝”。嶽母舀了一碗米湯給他,他一邊喝一邊不住發抖。一會兒獲勝一方包圍了鏵廠灣,搜查逃逸人員。嶽母趕快將其紅纓槍藏於鋪草內,找了件嶽父的衣服與其換上,全院子的人都被趕到院壩中詢問是否有外人,幸好一院子的人均是賀家叔伯兄弟,雖知道有外人,但都證明沒有外人,這個“紅衛兵”才逃過一劫,稍後便往寸灘方向離去。20世紀末我在中學班主任住家吃飯,談起這個故事,同桌曹遠德君,沙坪鄉新華村人氏驚呼知道這個被救者是誰。因曹君當晚在場被俘受盡磨難,曰被救者是仙桃人氏,名彭世平,後來當過兵,現今在沙坪壩汽車站工作,有一對雙胞胎兒子,不知道算不算大難之人有大福。

黑水洞的冤魂

文革開鬥高潮期間的一天,突然見幾十個穿黑衣褲的人,舉著雙手作投降狀,眼鏡用巴掌寬的黑布蒙著,被人押解從我家門前街上通過。後聽說其中一些被打死丟入黑水洞中。黑水洞,係沙坪觀山村一小溪,源於大觀山(即現沙坪石油指揮部東側),向東流到苟溪橋匯入朝陽河,其中位於觀山大隊五隊段有一絕壁,高數丈,溪水億萬年從上往下衝擊形成以深潭,大約畝許,不知有多深。讀初中時有同學羅繼全(新民村人),說文革時有部分死屍丟入黑水洞,另一些就丟在旁邊的稻田內,泥土不足掩埋其屍身,夏天惡臭難聞,一溝稻穀全生產隊竟無人願意去收割,最後丟棄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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