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就是這麽周而複始。
和兩年前幾乎一模一樣,同樣的漫天飄雪的寒冷冬日,同樣的 downtown training, 同樣的在中國年的前夕,唯一不同的是任小葵同學兩年前在 park&ride 被罰了 ticket, 吃了一鑒,這次決定要長一點智慧。不再開車去 park&ride 被罰了。鑒於 downtown 的交通狀況,所以決定直接從家門口坐車出發。
這個冬天真的是寒冷,這幾天尤其的冷。零下二十多度的嚴寒,包裹得厚厚的如粽子一樣,坐在車上還是不覺得有一絲的暖意。看著車窗上的冰花,兩年後的任小葵在心裏暗暗地琢磨,生活這樣周而複始的意義在哪裏呢?許多許多年過去了,居然又看到了童年的冰花,從北方到南方,又回到地球另一邊的北方,這又暗示了什麽呢?任小葵忍著刺骨的冰冷用指尖在窗戶的冰上劃出了一個小洞,透過這個小洞,她可以望向窗外。窗外大雪紛飛,四野蒼茫,天灰著一張臉,一付並不願意給點兒什麽暗示的樣子。任小葵有點兒懊悔,也許不應該坐在這個靠窗的位置,車一開,冷風嗖嗖的,而且什麽也看不到。那個小洞很快地又被冰封住了,任小葵繼續努力地融化寒冰,手指凍得冰冷。終於,她看到了 ottawa river 。 嗯,也許這就是所謂的“千裏冰封,萬裏雪飄”,“ 山舞銀蛇,原馳蠟象”,確實是頗為壯觀。隻可惜任小葵可是沒有我們偉大領袖毛主席“欲與天公試比高”的雄心壯誌,更沒有“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的強大氣場。任小葵同學透過努力維持的小洞,觀賞了一番雪中美景,感慨了一番天地浩蕩,個人如斯之渺小之後,決定放棄努力維持小洞的良好願望,不再附庸風雅,讓自己可憐凍得通紅的手指頭蜷縮進手套裏得到一些溫暖。
又是新年了,又是情人節。耳機裏傳來《那些花兒》有些憂傷的旋律和歌詞:
“ …… 她們都老了吧
她們在哪裏呀
….
她們已經被風吹走散落在天涯
有些故事還沒講完那就算了吧
那些心情在歲月中已經難辨真假
如今這裏荒草叢生沒有了鮮花
好在曾經擁有你們的春秋和冬夏
……”
是啊,那些心情已經在歲月中隨風散去,模糊了記憶。想起高曉鬆說,如喪青春,比如喪考妣更加慘痛。他是如此解說的:
“——因為大多數人痛喪考妣時已是成熟堅硬做好準備的中年——而青春之喪——來於你無欲之韶華——逝於你無望之山崗——昨日已糜——前路迢迢——一曲未終已被棄於四季——一夢未醒已委身於塵土——毫無防備——”
解釋得頗為精彩。任小葵最近幾年也開始感受到如喪青春之痛,確切地說,不是“如喪”,是真的在“喪青春”,現在進行時。年複一年,青春在無知無覺中漸行漸遠,悄然消逝。驀然回首時,那青蔥的歲月,羞澀璀璨的笑顏,無盡的故事和期盼,不知何時,竟是已在燈火闌珊處了。想起那時候流行卡拉 OK, 傻乎乎地跟著瞎唱什麽“我的青春小鳥一樣不回來 ” 。當時少年不識愁滋味的自己並沒覺得有什麽。可是人到中年的媽媽卻是非常反感這首歌。現在想來,媽媽當年一定正在經受著“喪青春”之痛,不願被人整天提醒著青春的消逝。可正在青春的蜜罐子裏泡著的自己卻並不知道青春為何物。看來,失去的方知其珍貴確乃顛撲不破之真理。
高曉鬆在給自己的《如喪》的序中寫道“迄今為止,我把所有喜歡做的事情都做了,並且除了戀愛和旅行,都已換成了錢,雖不多,夠生活。”
“所有人都老了,再沒人死於心碎。我數著日子和錢,等著永逝降臨。”
看到這段話時,任小葵想,這到底是幸抑或是不幸?自己是否應該豔羨這樣的日子?但是很佩服的是,他居然把所有喜歡做的事都做完了。居然有足夠的錢可以數著過完剩下的日子。對於我們大多數人來說,也許在他那樣的年齡,還在忙著掙錢謀生活,數著日子地掙錢,數著錢地過日子,卻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想自己喜歡的事,做自己喜歡的事。可是真的把所有喜歡的事都做完了,也隻能這樣等著永逝的降臨了。除了這個,不知道每天的日子裏還有什麽?想想又有一份無奈的悲涼,透著活夠了的空洞。想來人活著總是還要有些未竟的事去忙活,有些喜歡的事在前方做誘餌,便如推磨毛驢頭前方懸掛著的胡蘿卜,有了它,驢才能孜孜不倦地一圈圈地走,磨才能一圈圈地繼續地推,生活才能得以維持繼續。任小葵想著想著,似乎有點兒找到了北,嗯,也許這就是生活周而複始的原因。
所有人都自然地老了,然後死於天災人禍,死於高血壓,死於心肌梗塞,死於癌症 ...... 心碎是如此奢侈的疾病,如今能有一點“心疼病”的人都已不多見,更別提“心碎”這樣嚴重的會讓人嘲笑不已的幼稚病了。索爾 - 貝婁 (Saul Bellow) 如果天上有知,一定會無限欣慰,那個“更多的人死於心碎”的悲慘時代終於一去不複返了。
任小葵一路胡思亂想地在公車上晃悠。但是一下車,刺骨的冷風就毫不客氣地穿透了她的層層防護,直接抵達她脆弱的骨頭。任小葵覺得自己從來就沒有這麽冷過。這個時候,她不得不相信這是個“更多的人死於寒冷”的時代。任小葵在寒風中瑟縮著一陣猛衝,忽然前麵路邊的一個閃亮的東西吸引了她的視線,冰雕,哦,是這個城市的著名的冰雪節了。 Downtown 路邊的 restaurant 也擺出了冰雕吸引遊人的注意。這是一頭嬌憨的小麋鹿,雕刻並不複雜卻很細致。頭上的角如梅枝疏影橫斜,晶瑩剔透,在冰雪中閃爍著璀璨的光,微昂的頭,無辜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來往的人們,如冰雪中的精靈。 任小葵不覺地慢下了腳步,心裏開始激烈地思想鬥爭 – 停下來照個相吧 , 多美的冰雕 … 還是算了吧,太冷了 … 終於,任小葵的對這頭小麋鹿的憐愛之心戰勝了寒冷,她居然在寒風中站定了腳步,不顧周圍路人驚奇的目光,決絕地從手套裏抽出了雙手,拿出手機,用瞬間凍得堅硬的手指,給這頭麋鹿照了一張照片。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任小葵在短短的幾天培訓坐公共汽車往返途中,忍受了刺骨的寒冷,聽了n 多憂傷懷舊的音樂,瀏覽了n多的網頁,看了高曉鬆的《如喪青春》,當然少不了無法控製的天馬行空,胡思亂想,然後的然後,終於勝利地完成了本次培訓。任小葵同學本人覺得,此次培訓的最大收獲為那頭小冰麋鹿。當然實際培訓內容除外,嗬嗬。
生活在周而複始中總還是會有些不一樣的,比如,驢子磨盤裏的麥子有時會多些,有時會少些;再比如,驢子腳下的路也許會越走越平些;再再比如,驢子有時時來運轉可能會吃到幾口頭頂的胡蘿卜……
任小葵這次經曆了嚴寒的考驗,居然僅僅有點頭疼,喉嚨頭,沒有生病,簡直就是奇跡。但是,不要高興得太早,是驢子總是還要磨磨地。這次是小女兒生病了。於是在情人節的前一天,任小葵在家照顧女兒,女兒終於睡了,任小葵端著一杯熱水,望著自家窗外的堆積的厚厚的積雪發愣。外麵飄著雪花,悠悠蕩蕩,飄飄灑灑地,是真正的雪花,不是雪粒,也不是冰粒,應該是那種有六個瓣的很classical 的雪花。杯子裏的水汽蒸上來,模糊了窗戶,朦朧中任小葵眼前出現了一個紮著兩隻羊角辮的小女孩,伸著兩隻胖胖的小手去接雪花,片片雪花飄落,有的落在了小女孩的掌心,卻頃刻消融,變成了小水珠。女孩試圖去數雪花的瓣數,一,二,三…的清脆童音在澄清潔淨的空氣裏傳得很遠。女孩張嘴伸舌去接雪花,有淡淡的清甜在唇齒間。“小雪花兒,六個瓣,飄呀飄,落地麵,東山坡,一片白,西山坡,白一片,落在手心看一看,變成水珠一串串。”傻孩子啊,雪花哪裏接得住?看看也就罷了。任小葵伸手把窗上的水汽抹抹幹淨,外麵白茫茫一片真幹淨。
情人節後記:
情人節前晚女兒睡覺不安穩,任小葵幾乎一夜無眠。清早任小葵同學一邊痛恨著自己的沒出息,一邊穿上了紅色的毛衣,戴上了心形的項鏈。匆匆地送完孩子,來到單位。剛進辦公樓,還沒走到自己的cubicle,迎麵一位同事走過來,哦,告訴你一件事,xxx收到了一大束鮮花,我們看她沒有花瓶裝,就把你的花瓶借給她了。哦?哦......花瓶曾經裝過花,花瓶現在養著一些綠色植物,植物現在被放在了回收廢紙的桶裏。ok,看來這個花瓶的默認值就是我不再需要它了,我尤其在今天不會需要它,任小葵不知道自己應該以什麽樣的心態來對待這件事,有點兒不知所措的感覺。
顯然,這個默認值是正確的。任小葵在情人節這天不出意料地沒有收到任何鮮花,當然尤其沒有收到玫瑰。所以,那個被借去了的花瓶倒是得以司其所職了。
晚上簡單對付著吃了一頓Pizza, 安頓孩子睡下後,老公說租了新的007要看。任小葵在心裏大大地不屑了一通:那個老而不帥的007和那麽假的打打殺殺有什麽好看。但是顯然,裏麵的性感美女對男人的眼球還是有吸引力的。任小葵為了不要掃某人的興,隻好勉為其難地陪著他老人家看那些莫名其妙的打打殺殺。任小葵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看著,一邊想,為什麽某些人這麽麻煩呢?有了玫瑰恨不得要扔進垃圾桶,沒有又若有所失,真是無聊透頂!什麽時候才可以不糾結在這玫瑰情結了呢?在007含混的英式英語中,任小葵昏昏欲睡,迷迷糊糊中,她仿佛看到了一頭孜孜不倦前行著的小毛驢,不過,它的前麵掛著的不是胡蘿卜,而是一束鮮豔欲滴的紅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