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楊柳青》(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五)
(十一)
淚水幾乎要湧了出來,但我卻故作姿態,甚至似帶微笑地問:‘你用帶鉤金針傷你二師兄,你這麽恨他?’
‘怎麽會呢?我就是怕他傷了大師兄,回來爹爹又該生氣責罰他。到時候我心疼他,就算喜歡他也護不住他,又會傷心自己的處境,所以當時一急之下就出了手。’說著,女子又上前一步,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其實,我是最喜歡,最信服我二師兄了,隻是,唉,陰差陽錯,最後倒和二師兄成了陌路。’
練武之人最忌被人抓住腕脈,女子突施妙手,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心下一緊,立刻運功全身,封住被抓的手臂穴道,卻仍麵含微笑,不明不白地調侃了一句:‘別信哥,哥隻是個傳說。’同時另一隻手暗含後招,緩緩伸出,推開了女子搭在我腕子上柔軟無骨的玉手,心裏想起私塾先生一次說過的話了:‘男人遊戲風塵千萬別動真情,你要小心女人啊。’
‘二師兄走了沒幾天,我和大師兄還沒正式成親,卻發生了一件驚天大事。我家鏢行在張家口被祁連山七星會劫了鏢。後來知道,其實劫鏢隻是設局的一環,祁連山七星會意在追要我家鏢局信物,就是那塊分別刻有一龍一鳳圖案的兩塊小刻板合二為一的楊柳青年畫刻板,當時七星會扣下鏢車的同時也扣下了大師兄帶著的那塊雕龍刻板的鏢局信物,讓大師兄回鏢局把另一塊雕鳳刻板拿來。爹爹隨即邀了道上朋友和鏢行一眾前去討鏢,結果中了圈套陷在山裏。雖然也重創了七星會,號稱祁連七星的七個魔頭死了仨,但我們幾乎全軍覆沒,大師兄戰死,爹爹死命相拚才護著我逃了出來,他自己卻也受了重傷,在京城附近昌平小鎮上的一個客棧裏咽了氣。’說著,女子美麗的眼裏撲簌簌地掉下了成串的淚水。
我似乎沒有聽到女子的話,硬著心腸呆呆地看著女子身後不遠處的酒館。
‘爹爹死前告訴我一定要給鏢行報仇,又說如果我二師兄在也許就不會中計,被祁連山的七星會誘入圈套吃這大虧了。最後爹爹讓我找二師兄去,說二師兄一定會不計前嫌幫我報仇雪恨的。’女子喘了口氣,緊緊盯著我的眼睛繼續說道:‘我輾轉江湖,就是找不到二師兄,好像他故意躲著我似的。後來我收了這倆徒弟,也曾努力調教,對他倆寄予厚望,但終是資質太差,爛泥扶不上牆,難當大任,這次更私通野合後盜了我這塊雕鳳刻板而逃,唉,他倆該死是該死,我沒什麽話說,可終歸是我的左膀右臂,現在沒了,也許我這血海深仇就再也報不了了。’
女子把已經放在斜背的包袱裏的黑布包拿出,打開黑布給我看了一下一塊黑黝黝的木板,說這是一塊整板雕刻著一龍一鳳的楊柳青年畫刻板的半塊,是雕鳳圖案的,曾經是她家鏢局的信物,現在雕龍圖案的另半塊在祁連山七星會手裏。然後抬頭凝視著我,兩隻淚眼放出深情嫵媚的異樣光芒,好像戀愛中的少女那樣,梨花帶雨,美豔撩人,柔情似水的聲音就如一隻小手在抓撓人心。
‘這位哥哥,’女子直接叫哥哥了:‘這倆不成器的落到這樣的結局,雖是咎由自取,我也有責任,這麽夭折了,我不怪你。萍水相逢,我本不應該交淺言深,更提出要求,可是,我這孤女,也是剩女,實在是仇深似海,沒有辦法啊,眼下報仇沒了這倆左膀右臂,就想冒昧地問一下哥哥,你能幫我這孤女,也叫剩女到祁連山報仇去嗎?我什麽都答應你。’
‘果然不出所料,引出正題了。’想著,我含糊不清地說:‘你不是說冤怨相報何時了,埋葬了他倆這事兒就徹底過去了嗎?’
‘那是說和你的恩怨,可和祁連山七星會的深仇大恨怎麽能一筆勾銷呢?’女子遮著的半麵臉沉了下來,但是身子卻靠近了我,同時手又要親熱而且無助似地拉我的胳膊了。
我很自然地錯後一步,全神戒備,嘴裏說道:‘我還有事兒,和你們的節外生枝已經耽誤了我太多時間,我現在已是歸心似箭,必須馬上走了。謝謝你原諒我殺了你徒弟的冒犯,咱們是後會有期了。’說著,我就要退後幾步然後繞路離開。
‘二師兄,你真就這麽絕情嗎?’女子一把扯下蒙著半邊臉的紗巾,淚水如斷線的項鏈珠子一樣沿著美麗的臉龐不停地滑落,雖是悲傷的表情,卻是楚楚動人,令人怦然心動。我知道這是她從小就慣用的殺手鐧,剛才一直迂回引誘,現在終於道出了我的身份,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阿雲。’我穩了穩心神,重重地歎了口氣,說道:‘看到你使了那招燕子三抄水,我立刻就認出你,不及細想就叫出了你的小名,我知道你隨後肯定會猜到我是誰了。時隔這麽多年,咱們師兄妹能夠重逢真是不易,也算前緣未盡。不過世間事,就像咱倆以前說的,一切都是定數,強求不得的。你保重吧。’說著我仍是提步要走。
‘二師兄!’女子,應該說是阿雲,確切的名字應該叫肖月思,忽然提高了聲調,潑婦一樣,一手插腰,一手直指著我的鼻子:‘你說,你還是一個男人嗎?’
我知道這是她的開場白,接下來就要和盤托出主題,迫人就範了。但我也沒辦法,隻得接了這必然要接的一句:‘我怎麽不是男人了?’
‘你師父,師哥叫人害了,整個鏢局也毀了,你不去報仇雪恨,卻裝聾作啞,不聞不問,縮頭烏龜一樣躲著,你說,你是男人嗎?和你青梅竹馬的師妹,一個隻有你一個親人的弱女子複仇無門,整天以淚洗麵地孤苦無助,你不去幫助,躲得遠遠的,自己花天酒地,尋歡作樂,四處偷腥,沾花惹草,連我這一個徒弟都不放過,扯開衣服看人家的胸,你說,你是男人嗎?’
‘你是看見還是聽人說的我四處偷腥,沾花惹草了?怎麽張嘴就來呢?’我截斷肖月思的話,說道:‘師父對我是否公平,大師兄對我是否欺壓,我不想再說,相信你我心裏都有數。隻說你幫著大師兄背後傷我的那一歹毒金針,任何一個男人,稍有血性,還能容忍嗎?你是弱女子?哼,玩笑不是這樣開的。你在我和大師兄之間搞恐怖平衡,玩三角戀愛,我自動出局,不陪你們玩兒這我隻輸不贏的遊戲了,正是拿得起放得下,頂天立地的男人作風。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老子走險路,我一跺腳離開順通鏢局自謀生路,浪蕩江湖,風霜雨雪,快意恩仇,最後自立門戶;更有懸壺濟世,吹拉彈唱,又兼舞文弄墨,來了一個華麗的轉身,就是爺的風範,有這範兒的爺們兒,不是男人是什麽?’
我踏上一步,繼續說道:‘你和大師兄還有鏢局這麽對待我,自己遇上倒黴事才想起我來了,你剛才說你最喜歡,信服二師兄,那你嫁給大師兄幹什麽?你又會推到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去了,我當初帶著這整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去你家,兩家是私下約定好的婚姻,你們悔婚不義,又刻薄待我,遇到事兒,我不落井下石就算對得起你們了。唉,算了,這些事兒我真的不想再提起了。’
‘二師兄,過去的事我和爹爹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但也不是像你想得那麽不好,我家沒有刻薄待你;我傷你的那次也是一時情急,即使你不原諒我和鏢局,我也不怪你,你不幫我報仇我也沒怨言,這上麵的恩怨咱們一筆勾銷了,兩不相欠,像你說的就不再提了。但是,’
肖月思加重語氣說出了‘但是’倆字後,語氣一硬,從孤苦委曲的可憐女子一下子變成專橫跋扈的女強人,開始興師問罪了:‘自己的二師兄指望不上,為了報仇我自己創了門派,含辛茹苦調教了兩個徒弟,這剛要光大門庭,跟我去祁連山雪恨,就叫你下毒手弄死了,你說,於情於理,你不應該負責嗎?我報仇的左膀右臂全因為你而沒了,你拍拍胸口說說,天地良心,你不該贖罪,有所補償嗎?’
見我沉吟不語,肖月思歎了一口氣,擦了擦眼裏的淚水,那雙讓我一見就心動的大眼睛已經哭紅了。隨即肖月思又從強硬轉為溫婉,柔聲又悲傷地繼續說道:‘大師兄家裏曾是官宦之家,也是武林世家,和我家是世交。當時鏢局生意慘淡,後來生意幾乎難以為繼,都是他家多有接濟,才讓鏢局大家都有一口飯吃,我家的茶粗飯淡,但也沒有少了你一口,我們沒有刻薄待你;爹爹喜歡大師兄是一個原因,受他家恩惠,依仗他家資助也是讓我嫁給他的一個原因,這些話都拿不到台麵上去說的,我以前也不能告訴你這個,我嫁給大師兄也實在是我為家分憂的無奈之舉。我家艱難度日,爹爹一直記著祖訓,想延續先輩創下的這個順通鏢局,他武功高強,卻難以施展,江湖道上低調隱忍,泥沼中掙紮,用心良苦,我們就別責怪他了。
咱們仨從小一起玩兒,我心裏一直喜歡你,長大了之後你去私塾,回來再見時變了一個人,脫胎換骨一樣,更是讓我喜歡的不得了。後來你進了鏢局,還和我有了婚姻的私下約定,你不知道我高興的幾夜都合不上眼,隻是你若即若離的,好像有了文化,識文抓字了,就瞧不起我們這些不懂音律,沒有文采,天天刀頭舔血,辛苦掙命的粗人了。後來我知道你就是悶騷,花花腸子,想什麽也不主動,要讓我主動求你,我求你你還半推半就,欲拒還迎的,呸!你肖大小姐,我阿雲姑奶奶就不慣著你這個。’
從知道她認出我來後,我就清楚跑不出我這師妹的手心了。所謂三歲看老,我和她從小就在一起,太了解她的狡猾難纏了,也是讓她推心置腹地這麽一說,想起過去她的好,還有鏢局的好了。我歎了口氣:‘別再費話了,半推半就,欲拒還迎這些話是沒文化的人說的?還粗人?鏢局上下不是都誇你是才女了嗎?算了,說吧,讓你二師兄怎麽贖罪?怎麽補償?’
‘你是單男我是孤女,現在咱們合兵一處,同氣連枝,立即去找祁連山七星會報仇雪恨。’肖月思破涕為笑,上前拉住了我的手。
‘你可要搞清楚什麽是單男孤女啊。’我叫她的手一抓,心神又蕩漾了,我真恨我自己,不知怎麽,就喜歡這個機變百出,溫柔乖巧轉眼又颯爽英姿的美麗女人,從來就不會拒絕她。但我嘴上還是不改強硬:‘咱倆不同,你都結過婚有婚史,應該叫寡女,我可還一片空白,廣東話說青頭仔了。’
‘呸!’肖月思抓著我的手一緊,我隻覺一股熱力透過她的指尖直達我的手臂經絡,幾年不見,功力更見深厚,真是內力雄渾。‘我和大師兄還沒有正式結婚入洞房,就偷偷親嘴了一次,什麽經驗也沒有,大師兄不像你這麽壞,我才真是空白了。倒是你,還青頭仔?青你個頭!小時候還挺靦腆,有壞心思也藏著,瞧你現在變的,剛才你抓我女徒弟胸那次,你以為我沒看見?你看你的所作所為,易容了也易容成這個悶騷的色男樣子,揣著廣東話說的鹹豬手四處吃豆腐,簡直快成流氓了。’
‘我悶騷那還不是因為你嗎?凡物不得其平則鳴,我,,,’我還要爭辯,肖月思說現在先別說這些了,咱們以後有的是時間。今天真是老天有眼,讓我湊巧在這裏遇到你了。咱哥倆馬上離開這裏,找個地方休整一下,還有大師兄家裏的幾個幫手。然後上祁連山找七星會報仇,這些年我早摸到他們的底了。’
我說早上我還在這個酒館裏要了一個房間,現在先去房裏收拾一下。說完我倆把黃驃馬又拴在酒館門口,觀察了一番周圍的動靜,然後進了酒館,沒有理采依舊坐在櫃台後麵,麵無表情,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的老板娘,直接進了我的房間。
‘收拾一下咱倆就走,騎著馬晚上就到京城了。’肖月思說:’到那裏你再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人手什麽的。’
‘那,賣命前我這悶騷還想明騷一下,你先把定金交了。’我做出無賴似的表情,其實是心虛地借玩世不恭的玩笑說出自己這麽多年的渴望:‘哼,這社會,對女人我也不能太沒心機了,想想大師兄還是一個雛兒,一直抱著熱火罐跟著你,最後就親了一次嘴就歇菜了。’
‘你小子是越來越壞了。我記得以前偷聽過爹爹和大師兄說話,大師兄說你那壞東西上長有一個痣,是風流痣,讓爹爹防著你,別把我許配給你,我當時還不信了。’肖月思說道。
‘看起來你們是一直背地裏敗壞我的名譽,不懂我的高風亮節了。’我說道:‘男人一生籠罩在情欲的陰影中,無法抗拒自己,放浪形骸,其實這才是男人本色。哼,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像大師兄那樣隱忍裝純,外表風平浪靜,心裏翻江倒海的才是男女之情上令人不齒的渣滓,我風流不下流的這麽多年,衝大師兄這句讒言,我也別再端著了,這頂遲來的綠帽子我是給大師兄戴定了。’
‘別又胡說八道了。’肖月思截斷我的話。‘來,去了易容化妝,讓我看看你這悶騷的變成什麽樣了。走了這麽些年,就不知道我多惦記你,想你。你以前總說你怕我,其實是我一直怕你,怕你和大師兄吵架,我在中間為難。大家都以為我是家裏的千金小姐,其實我還是聽父母話,為家裏著想,分憂的乖乖女。現在沒了家,,,嗯,以後不再提過去了。好,江湖兒女,倒也不必拘泥,你喜歡,給你小子就是了,哼,到最後我這清白的身子守了這麽多年還便宜你這壞種了。’
‘看你說的,還便宜我了?不上算怎麽著?’我洗去臉上的化妝,走到肖月思身前,突然感到一陣激動,心潮起伏,感慨萬千起來:‘人不能和命爭啊,一切都是定數。阿雲,咱倆現在父母都沒了,這次去祁連山七星會找回那塊雕龍的刻板,和你現在手裏的這塊雕鳳的刻板一龍一鳳,合二為一,就像當初我帶著整塊的刻板到你家時一樣,曆盡劫波,咱倆一定重新開始,龍鳳相配,好好在一起。’說完,我已禁不住淚流滿麵了,肖月思也泣不成聲地放聲大哭起來,隨後,二話不說,倒進了我的懷裏……”
(十二)
“讀完這段了,我把這本書留給你,想看你就自己看吧。”我閉上眼睛休息了一下,回想著書裏的情節,心裏亂哄哄的一片茫然。
霍雁沉吟了半晌,說:“姥爺其他的事情我大致都知道了,我理了理頭緒,現在就是有一點沒有明白。姥爺和肖月思去祁連山找七星會複仇,掌斃了七星會瓢把子素手屠狼,隻漏網了一兩個頑匪,但雕龍刻板沒有奪回,自己這邊也傷亡慘重。姥爺也受了重傷。回京城後,姥爺隻能隨肖月思寄居鍾家養病,但因為姥爺看不得鍾家的惡意及惡言,不辭而別,怕肖月思為難,也沒有告訴肖月思,自己帶傷掙紮著悄悄去了天津。姥爺傷養好後,曾悄悄回到鍾家打聽,才知道肖月思在自己離開鍾家後不久也離開鍾家,不知所終了,姥爺從此一直尋找肖月思。然後你說姥爺尋找肖月思除了喜歡肖月思,想和她一起生活外,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個原因是什麽呢?”
“唉。”我深深地歎了口氣:“我聽姥爺說,姥爺找尋肖月思未果後找到了從小跟隨肖月思的奶媽,聽奶媽說,肖月思有了和姥爺的孩子,姥爺當時不知道。姥爺從鍾家不辭而別,當時隻想盡快離開,養好傷後再回來找肖月思。姥爺隱姓埋名在天津養傷,肖月思找不到姥爺,急得團團轉,隻好在懷孕五六個月,會被人看出時無奈和奶媽偷偷離開了鍾家,後來產下一子,自己帶著孩子去了天津,從此再也沒有音訊了。”
“啊?那,那,那就是說,鍾秋月也是咱們的表兄妹了?這,這,這都什麽呀這是?”
我說我開始都沒細想,沒意識到和鍾秋月還生出了這層關係。今天給你讀著這本書,咱倆說起,才想到這些。也想到了姥爺臨終的那些天,隻要說到肖月思,都會流下眼淚,告訴我他終生都在想念肖月思這個他深愛的女人。他說他倆既有造化弄人的命運折騰,也有倆人之間的折騰,從小就互相別苗頭,硬碰硬的誰也不低頭服對方,但是心裏卻離不開對方,既恨又愛的。後來經過分離及各自家庭的巨變後,再次相遇,倆人都已經沒有了父母和溫暖的家庭,在一起去祁連山找七星會複仇及受傷後回京城鍾家養傷期間,這一對兒孤男寡女才真正有了一段心心相印,相親相愛的甜蜜時光。可惜最後又是陰差陽錯地分開了。唉,想起來這倆人也是苦命的鴛鴦。姥爺他們上輩人的事兒,紛紛繁繁,千絲萬縷的,現在隻有咱倆知道,從此就別再提了。
我又長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似地說道:“其實,咱倆也一樣是有緣沒份的一對兒鴛鴦,從小就在一起,親密無間,卻是以後也沒有未來,見不得光的。我還記得78年,咱倆都是十六歲那年,正是過年後的正月初五,我去了北京你家,我也是央求了家裏才被允許去北京住幾天的。我知道過幾天是你的生日,想當麵給你慶祝。結果我一進門你寒著臉就來了一句,正月初五剁小人,你怎麽這日子來了?看我要翻臉,你才趕緊悄悄和我說,寄信讓我一放寒假就來,左等右等現在才來,是盼著我來盼不到急的才說這話。後來吃完中午飯,你帶我去紫竹院玩兒,在寒冷的冬天,我倆第一次戰戰兢兢,卻是充滿幸福地有了那事兒。”
霍雁身子動了一動,但沒說話。我又說,這本書你留下,裏邊還有很多細節,你以後想看再慢慢看;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我拿走,不過我現在也不想要了,回家我扔邊上。真是的,想想一切都這麽沒意思。說完,我又聯想到我倆眼前的境遇,心裏像壓了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一樣難受,不再說話了。
霍雁說書你還拿走吧,我不想看了。現在才知道,姥爺找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的真實目的其實是為了找人,找他愛的女人肖月思,要看他和肖月思共同的孩子。要說我姥姥看我姥爺很準的,雖然很愛他,卻也一生怨恨他,不原諒他,姥爺每次來北京,姥姥對他都待搭不理的。霍雁說完呆呆地愣著,也不再說話了。我倆沉默了很久,霍雁突然回頭看著我,我也看著她,我倆此時都眼含淚水,霍雁說,過了這一段,咱倆就各奔東西了,也許,咱倆就像姥爺和肖月思他們那樣,再也見不到麵了。我說見麵總會有吧,霍雁說不,我不像你,會裝,再見麵我會受不了,一定會大哭出來,也許又會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來了。霍雁說完,我倆抱頭痛哭了起來。
後來,我和霍雁一起從沈陽回到北京。霍雁和我去東四魏家胡同那兒一個她認識的倒騰古董的大家,把師父給我留下的幾件古董還有她得到的幾件都賣了,得了很大一筆錢。然後我辦了一個移民。等待簽證下來期間,我一直待在北京,在離魏家胡同不遠的南板橋胡同裏租了一間民房,霍雁每天都偷偷過來,我倆新婚夫妻一樣如漆似膠地整天膩著。幾個月後我就移民海外了。走前我倆說好,從此我們天各一方,各自在對方生活中徹底消失,這段始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發乎情卻違於禮,為世俗及雙方家庭不容,對我倆來說卻是純真美好,刻骨銘心的表兄妹之情就此結束了。
從那以後,我和表妹霍雁再也沒有見過麵。
“大爺,看您的菜吃的差不多了,您的那一屜牛肉燒賣還在籠屜裏熱著了,現在給您端上來嗎?”腦袋大脖子粗的餐館老板又湊了上來。應該是看我一個人待的時間太長,過來探尋一下。
“嗯,好,端上來吧。”我依舊掐著嗓子,做出七十多歲老年人那種有氣無力地樣子回答著老板的問話,順手舉杯喝了一大口白酒,又夾起一筷子的老爆三,就著衡水老白幹那特有的濃烈香醇吃了起來。
“這位李有才李先生,你左一個江湖人右一個武林人的,把你們自己說的高大上就行了,還一直把我們這些做生意的老百姓也往江湖人上帶,真讓我們受之有愧了。”軟糯迷人的聲音從身後輕輕飄來,又是蘇起起發話了:“江湖人也好,生意人也罷,西北祁連山的道上豪強也好,天津楊柳青的本分老百姓也罷,都要遵章法,守規矩,都脫不出一個理字。我們登了廣告,要高價收購一種楊柳青年畫刻板,你拿了一塊楊柳青年畫刻板來,有誠意的話,就應該大大方方的詢價交易,哪怕價格談不攏,買賣不成仁義在,一會兒我把今天這頓飯的帳結了,咱們以後各走各路也無妨。可是你們幾位西北祁連山七星會的江湖人,你說的什麽開山立櫃的英雄好漢,不但拿著自己的年畫刻板躲躲閃閃的,還把我們已經收購下來的另一塊年畫刻板要過去,研究來研究去,現在又提出這兩塊刻板是一整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的一分為二,那又怎樣?你不是千裏迢迢來賣你手裏的刻板嗎?就痛痛快快地說賣不賣,要多少錢不就完了嗎?難不成你們還要覬覦我們已經收購下來的這塊年畫刻板嗎?”
“嗬嗬,這位蘇起起小姐說話聲音還真好聽,又軟又糯的,就是急脾氣。”沙啞嗓子的苗目分說話了:“別急啊,大家有話慢慢說,咱們又不趕火車。我都交代了這家餐館,我們待到幾點都沒事兒。今天大家有緣相聚,什麽這個章法那個規矩的,都靠邊兒站,要我說啊,不論天南地北,尊重長輩也是一個最大的理。現在這桌麵上有我師父師娘和你們鍾董事長,還有我穆師爺四位長輩,你我這些小輩就先別說話,聽長輩的不行嗎?”
“目分,你說蘇小姐說話聲音好聽,又軟又糯的,其實是你自己啞嗓子,聽誰的話都好聽。我這次來天津,聽天津人說話沒覺得好聽,就覺得好玩兒。”坐在苗目分身邊的慕容梓騰適時地接過師妹苗目分的話茬,還“蔫壞損”地學了一段天津快板:“來到了天津衛,是嘛也沒學會,學會了開汽車,壓死二百多,警察來找我,嚇我一哆嗦,我是連滾帶爬,鑽進了耗子窩,進了耗子窩,裏邊還真不錯,,,”
“梓騰,別又開玩笑了。”高門大嗓的李有才止住了徒弟慕容梓騰的玩笑,中氣十足,聲若洪鍾的聲音又在餐館裏嗡嗡作響了:“目分啊,這位蘇起起小姐點名問我,我想雖然鍾董事長金口玉言,還沒說什麽,但蘇小姐的話也一定代表了鍾董事長的意思,那我就先回答一下,輩分不輩分倒也沒這麽講究了。
蘇小姐,鍾董事長,開始我就說了,我們祁連山七星會由七個武藝卓絕的先輩歃血為盟,創於亂世。當年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西北道上無人敢捋其鋒,後幾經磨難,仍殘而不滅。這次由我忝居掌門,和老婆龍二霞這兩個祁連山七星會的後人重樹大旗,可謂是七星會春風吹又生,重新站起,再展宏圖的開始。在我們整理七星會前輩遺物時,看到有一塊杜梨木的雕龍刻板,似是珍稀之物,不過雖然好奇,也多方請人鑒定,卻均不知為何物,作何用途。這次準備來天津與我七星會碩果僅存的前輩穆慶生師叔見麵前,偶然看到你們收購楊柳青年畫刻板的廣告,上麵要收購的刻板舊照片和描述的形狀看起來與我們手裏的這塊刻板很是相像,遂,,,”
“李先生,李掌門,這些話你開始都說過了啊,這是怕我們記不住又重複一遍?剛才我們問的很簡單,你帶來的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賣還是不賣?賣,你們要多少錢?不賣,你們上我們展台詢價,又把我們引來這裏,是來給我們講你們七星會曆史的嗎?”從始至終沒發一言的馬封田打斷李有才的話,也跟了一句。
李有才剛要回話,坐在他身邊的他老婆龍二霞說話了:“李有才,一句話的事兒,你非要文青一樣地彎彎繞,鋪墊完了再說出正題。平時我和梓騰,目分總嫌你說話囉嗦,你還不高興,看看,現在連我們這位天津楊柳青的小朋友馬封田都怪你囉嗦了吧?”
龍二霞說完,不等別人說話,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說道:“蘇小姐,我替李有才回答你。我穆慶生師叔鑒定了,我們帶來的這塊刻板和你們收購的那塊刻板,一塊雕龍一塊雕鳳,合二為一是一整塊出自明代的楊柳青年畫刻板,這塊刻板曾經是我們祁連山七星會懸掛在總壇的七星會鎮壇牌匾,也就是說,這兩塊楊柳青年畫刻板都是屬於我們祁連山七星會的物件兒,現在不但我們帶來的這塊雕有飛龍圖案的刻板不賣,連你們收購的那塊雕著飛鳳圖案的刻板也是我們七星會被人搶走的東西,我們也要收回。”
猛然站起,馬封田怒喝一聲:“什麽?你的刻板不賣就算了,我們收購來的刻板你也要留下,你要瘋啊?”馬封田敲了敲桌子,說:“這是天津的地麵,不是天高皇帝遠,讓你隨便胡來的大西北,你想來硬的,混橫不講理那一套,算是找錯地方了。”
“馬朋友,別急,先坐下,大家好好說話。你們不是說自己是生意人嗎?生意人,首要遵循的是和氣生財,本來嘛,一和氣,這財就來了。”這個李有才倒是很有涵養,麵對馬封田的咄咄逼人,不急不緩地笑著說道:“這兩塊刻板曾是我祁連山七星會的鎮壇牌匾,屬於七星會的遺物,當初七星會威震八方,這塊牌匾就是龍鳳七星,鐵血聚義的象征。其後七星會遭逢滿清官軍絞殺,刻板流失,這其間種種,我穆師叔一會兒會給大家講一講他知道的情況,我們七星會幾個,也是今天第一次聽說呢。
至於我老婆,也是我師妹二霞說的收回你們那塊雕鳳圖案的刻板,話是生硬了一些,其實我們和你們的做法一樣,是合法收購,就是用錢買的。和氣生財,大家和和氣氣的,你們得財,我們得到想要的東西,這就是現在流行話說的,雙贏。說到錢,我還要批評一下蘇小姐,剛才甚至還提到把這頓飯的帳結了,真是太小瞧我們西北道兒上的朋友了。”
蘇起起冷哼一聲,道:“馬哥,我說怎麽樣?這西北道兒上的朋友,滿口的江湖仁義道德,一肚子的強橫霸道,巧取豪奪。不過既然祁連山七星會的朋友們挑開了明說,咱們就別急,聽聽這些江湖朋友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馬哥,你先坐下。”
“起起,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們不是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了嘛,要收回咱們帶來的這塊刻板。這還聽他們廢什麽話,讓他們劃下道兒來,是文來還是武來,咱們和他們幹吧。”
便在此時,一個清晰明麗,柔軟溫婉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響起,卻是一直少言寡語的鍾秋月說話了。仔細辨聽,蘇起起和她老姨鍾秋月的聲音都有共同的一種韻律般的柔軟,說話就像在唱歌一樣。蘇起起說話是用楊柳青方言,語調卻是港台腔,軟糯甜膩的港台腔調和楊柳青話土洋結合,既柔且糯,又侉又嗲,語速既快又頓挫起伏,就像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跳楊柳青高蹺舞,畫麵感綺麗,聲波複雜,讓我這嚴重病態聲音控的人聽著都有些入迷了;鍾秋月卻是非常標準的普通話,字句清晰幹淨,春水一般柔美的聲音和講話的語調很好聽,聽著她的說話聲,禁不住想起了和她的那段過去,我的心不由泛起了一陣漣漪,趕緊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
“封田,聽起起的,先坐下。嗯,既來之則安之,我倒是很想聽聽咱們今天攀上的這幾位西北道上的朋友們講一下這刻板的情況。起起,你剛才告訴我你大師兄何金火他們三個人現在也來了,那你去把他們叫進來,大冷的天,別在外麵待著了,也進來見識見識西北道兒上的諸位英雄。”
聽了鍾秋月的話,身著大紅絨衣的蘇起起起身去了餐館外麵,在經過我身邊時,非常明顯地打量了我幾眼。我吃著桌子上的酒菜,餘光看到蘇起起前凸後翹,豐滿圓潤的身影,回想了一下早前和她交手時的情景,歎道,這麽一個外表毫不起眼的平凡女子,誰會想到竟是一個心思機敏,身負上乘武功的好手呢。以她使出的八極拳中令人膽寒的吸陽掌法來看,兩隻手掌發出極為陰冷的寒氣,綿掌吐絮,颯颯生風,嘶嘶作響,似已達到吸陽掌法的六七成功力,僅憑此招,已可獨步江湖,不知眼下祁連山七星會的慕容梓騰和苗目分是否能夠接架得住。不過,不是猛龍不過江,這祁連山七星會的幾位想來也不是易與之輩,特別是那個穆慶生,應該是一個內外雙修的絕頂高手,如果最後雙方談崩了翻臉,今天一定是一場惡戰了。
不一會兒,蘇起起帶進來一男二女三個人,在身後大桌旁的另一個桌子坐下,餐館老板也給他們陸續上了酒菜。在餐館老板忙活上菜期間,聽他們雙方的介紹,不出所料,是五月花武館在展台蹲守的何金火,郭小毛和楊霞三個人,何金火是五月花的大師兄,蘇起起是二師姐。他們三個人應該是聽到鍾秋月,蘇起起,馬封田和對方約在這家餐館後趕來這裏的。
(十三)
“鍾董事長真是讓人佩服羨慕,就說手下這幾位朋友,個個生龍活虎,能文能武,一看就都是身手不俗的練家子,真是江湖代有才人出啊。”李有才又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說道:“梓騰,目分,看到了嗎?形勢逼人啊。聽師父的話,練武就要刻苦,祁連山七星會發揚光大就靠你們後輩了。當然,這倒不是說不讓你們小兩口卿卿我我,就是適可而止,別天天情話綿綿的,練功時分了心。你看我和你師娘,自從扛起了七星會複興的大旗,廢寢忘食,練功不輟,倆人就沒再說過什麽熱絡的話,也是你師娘一天到晚階級鬥爭臉繃著,不苟言笑,冷若冰霜,我有多少話也說不出,我們倆就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練功上麵了。”
“李有才,又開始胡說八道了,就不能在徒弟麵前留點兒長輩的尊嚴?”李有才的老婆龍二霞嘟囔了一句。
“李先生客氣了。哪裏是什麽練家子?他們五個愛好武術,會一些莊稼把式,就在我們楊柳青開了一家五月花武館,平時自己練武,也和喜好武術的朋友們交流切磋,傳承八極拳功夫。雖說在華北一帶,五月花還微有薄名,但如果像李先生那樣把我們歸為江湖人的話,我們的江湖既沒有鐵血,也沒有情仇,有的,隻是一派祥和。不過李先生今天左一口江湖右一口江湖的說著,跳進我們風平浪靜的江湖裏,特別是帶來的這塊雕龍刻板,倒是勾起了我的興趣,李先生就給我們說說你們知道的刻板的故事,祁連山七星會想收購我們手裏的這塊刻板,怎麽也要拿出一點依據,總不能還像以前你們開山立櫃時那樣,光天化日之下明搶硬奪吧?”鍾秋月不露聲色地說道。
“好。鍾董事長一看就是一個深明事理的人。”一直沉默的穆慶生說話了。這個李有才,龍二霞的師叔看起來年齡在七旬以上的光景,但說話聲音卻帶有稚氣未脫的童音,好像一個沒有變聲的初中生一樣,讓人聽著感到非常的異樣:“太平盛世,朗朗乾坤,祁連山七星會也不是那種不入流的江湖屑小,怎麽還會明搶硬奪別人的財物呢?江湖也好,社會也罷,凡事都脫不出一個理字,放心,我們要收購你們手裏的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自然會給鍾董事長及各位朋友一個合理解釋的。”
說著,穆慶生舉起了酒杯:“今晚大家有緣聚在一起,別管是鍾董事長說的那種一派祥和的五月花清流江湖,還是我們這種鐵血情仇的七星會草莽江湖,天下江湖同氣連枝,大家都算是江湖人,都應該守著江湖道義。乾坤巨變,現在的江湖已經不同於過去那種隻認兩義,不計生死,一諾千金,兩肋插刀的英雄江湖了,但江湖的基本規矩還在,那就是江湖事江湖解決,絕不驚官動府,一切是非恩怨,憑江湖的理,憑江湖的力來說話,來了斷。江湖人違背江湖道義就無法立足於江湖,永遠讓人瞧不起,讓人鄙視,也永遠讓江湖人不容。好,都是道兒上的朋友,場麵話就不說了,大家喝酒吃菜,自己照顧自己,吃不好可別最後怨我們招待不周啊。”
穆慶生幹了杯裏的酒,招呼著大家吃喝,繼續說道:“今晚,不但我和鍾董事長還有五月花的幾位朋友是第一次見,就是我們祁連山七星會的掌門李有才,龍二霞,慕容梓騰,苗目分,在此之前也是素未謀麵。剛才和有才,二霞師侄交談,說起七星會,特別是看到他們帶來的那塊雕刻著飛龍圖案的刻板,真是感慨萬千,壯懷激烈啊。
幾位楊柳青的朋友,既來之則安之,先安下心來,開懷吃喝。這家餐館,幾代經營,四十年前,還守著清真餐館不賣酒的規定,現在餐館曆經風霜,東主早已從善如流,雖然拿手的清真菜是越做越精,地道的清真菜肴品質不變,可以說是天津市清真餐館裏數一數二的美味,但卻變了不賣酒的舊例,大家可別辜負了這一桌子的佳肴美酒。鍾董事長剛才說也想聽聽我們七星會的事兒和我們收購這塊刻板的理由,我現在就說說我知道的一些過去,也順便給我們七星會的同門講講古。”
雖然不想此時驚動身後的這些人,但因為想為隨後可能的動手整理一番,也觀察一下周遭的情況,順便解個手,我還是起身去了一趟廁所。此刻餐館裏的客人除了我以外,隻有楊柳青五月花和祁連山七星會這兩桌客人,其餘食客早已走光了。從廁所出來,步履蹣跚地走向我的桌子時,我感到餐館裏的所有目光都齊聚在我易容化妝後故意做出的些微佝僂著的身子上了。
“大爺,吃好了吧,我把剩菜給您打包帶走嗎?”一直在櫃台後麵站著的餐館老板趨前問我。
“老板,這是催我走嗎?我這酒還剩半瓶沒喝,這一屜燒賣還沒動一筷子,你就讓我打包走人?”我仍舊掐著嗓子,尖聲尖氣,卻大刺刺地說道。
“不是,我是看您呆了這麽長時間,以為您要走了。不過,我們餐館也快打烊關門了,您也抓緊吧。”
“哦?我呆的時間長嗎?”我回頭看了看,說:“這一桌客人呆的時間更長,比我來的早,好像還要再呆下去了,你怎麽不問他們打包呢?”
腦袋大脖子粗的餐館老板圓圓的胖臉陡然拉長,稱呼也由您變成你了:“人家今天包下了餐館,想呆多久就待多久,怎麽著?你也想包下餐館?你想包也要等明天了,還要看看我們願意不願意了。”
“你這話就是抬杠,嗆火了,我一個人吃飯包你餐館幹嘛?他們今天包了餐館你還讓我進來?我吃了一半你才說這個,你早說今晚餐館包出去了我就不進來了。”我擺出一副請神容易送神難的神態說道。
“好了好了,別說了。”看到餐館老板要和我爭吵,穆慶生說話了:“這個大爺就算是我們帶來的,今晚想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我們包了餐館,晚上這段時間也不能這麽霸道,起碼讓人家吃完再走。”說完伸手做了一個示意我請坐的手勢。在伸手示意時,我感覺一縷凜冽的寒氣突然自穆慶生手指指尖發出,直刺我的腰間穴道。今晚出門之前,我已在外衣裏邊的貼身處套了那件桑蠶絲,棕絲和金絲密織的錦緞坎肩,那是師父留給我的一件護身的至寶。我判定穆慶生隻是試探我有無武功,雖然點來的指風淩厲,但應該不會使出重手,我有坎肩護身,所以有持無恐,裝作不會武功的人一樣,對點來的致命一擊茫然不知,在指風堪堪點中我腰間穴道時,穆慶生倏然收指,這凶險一招立刻化於無形,隨後穆慶生幹笑兩聲,問我多大年紀了。
由於背對大家,穆慶生使出的這手試探之招沒人注意到,五月花一眾和七星會幾個人都隻是很注意地看著我,而貌似還在準備和餐館老板爭吵,對剛才身處險境渾然不覺的我,在餘光看到穆慶生收發自如地使出這招八卦掌絕學的寒指戳後,驚異於穆慶生武功的深湛,同時精神卻是不由一振,豪氣頓生:“看起來,今天這次重涉江湖,真是恰逢其會,要鐵血相搏了。”
“七十五了。”我坐在椅子上,轉回身對著穆慶生說道:“過兩天生日,今天高興,自己來這裏喝兩口兒,沒想到差一點不能盡興。謝謝這位兄弟仗義。唉,剛才我喝著酒,聽諸位說江湖這個江湖那個的,真是佩服,羨慕,仰望啊,我從小就喜歡英雄,我要像你們一樣會功夫,是江湖道兒上的,這個老板敢廢話嗎?”說著話,我瞄了一下五月花及七星會的一眾人等,默記於心各人所坐位置及形象,然後扭回頭,一筷子夾了一大口菜送嘴裏,繼續埋頭吃喝。
“穆先生,剛才你們幾位一直說我們藏著掖著的,原來你們這還藏著掖著一位了。”軟糯迷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五月花的二師姐蘇起起又說話了:“幹脆讓你們的這位朋友也坐到這個桌子上來,別打埋伏,咱們都明人說亮話,開誠布公,反正今天就今天了。來,五月花的哥兒幾個,祁連山七星會的這頓好飯已經叨擾了,咱們就別再客氣,吃著喝著,聽穆先生講他們七星會的故事,也聽聽財大氣粗的七星會收購咱們手裏這塊刻板的理由吧。”
“這位蘇小姐張嘴就來,連在這裏吃飯,和我們毫不相幹的七十多歲的大爺都說成是我們埋伏的人,真是信口開河了。”坐在蘇起起對麵,沙啞嗓子的苗目分說道。
穆慶生對苗目分做了一個不要再說的手勢,又再次回頭看了看舉杯自斟自飲的我,然後一笑,對蘇起起說道:“這人是有些古怪,一直留意著咱們,開始我還以為是你們的人了,剛才我伸手試了一下,他倒是真不會武功。不過就是耳朵長了一些,愛聽牆根兒。”
說著,穆慶生手掌輕按了一下桌子,隨著他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按,放在身前桌子上幾乎滿溢的酒杯緩緩升起,懸空停在了穆慶生的眼前,穆慶生伸手拿過酒杯,一飲而盡,傲然說道:“祁連山七星會立會以來,從來憑的是過硬的功夫,錚錚的鐵骨,剛強的意誌,以力降人,憑武服眾,藏著掖著的話,這位楊柳青五月花的蘇朋友是用錯地方了。”
穆慶生露的這手借力送物,彈起酒杯的功夫,對於內家功夫精湛的武者來說,或許可以做到,但能讓斟滿白酒的酒杯緩慢平穩升起,不倒不灑,尤其最後懸停空中,這份功力,可謂世所罕見,驚世駭俗。五月花眾人一見,均是神色一凜,駭然心驚;就是七星會的幾個,今天是初次和穆慶生見麵,看到穆慶生露的這一手登峰造極的內家功夫,也都是先麵露驚異,隨後才想起喝彩來。
“師叔武功一至如斯,真是我祁連山七星會之幸啊。”李有才雙掌合十,向穆慶生做了一個稱臣拜謝的手勢,嘖嘖稱讚道:“今天真是開眼了,師叔這招,有才簡直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師叔這身功夫,當世無雙,有師叔在,我祁連山七星會光大有望,定會聲威重樹,輝煌再鑄了。”龍二霞,慕容梓騰和苗目分也隨聲附和著。
穆慶生揮手止住了七星會眾人的恭維,說雕蟲小技,博眾一笑而已,不過話雖自謙,神態上卻是難掩自得之色。然後穆慶生伸手拿起那塊已經合二為一的整塊刻板端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現在想想,這塊刻板真像當初咱們七星會二當家的慕容緒說的那樣,刻板一分為二,一雕蟠龍一刻飛鳳,可分可合,造型精巧,雕工如神。本來龍鳳合一,應屬吉祥喜氣,但這龍和鳳的頭頂上卻分別刻有幾朵浮雲,浮雲線條平直,細看竟形似刀劍。盤龍頭上的浮雲似刀,飛鳳頭上的雲彩如劍,刀劍鋒芒相對,似正抵力相搏,這個奇特圖案,隱有凶兆。唉,七星會用了這塊刻板作為壇口的鎮會牌匾,其後跌宕慘烈的經曆不幸印證了二當家的話了。穆慶生長歎一聲,環顧四周,隨即用他那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未脫稚氣的童音說了起來:
“說到祁連山七星會,就是由五男兩女共七個結拜兄妹創立的英雄組合。七位結義英雄各負一身驚人武藝,原來也都是道上響當當的人物,因緣際會,七星聚義,在大西北祁連山開山立櫃,挑起了七星會的大旗。
七星會的瓢把子,龍頭大哥,江湖人稱素手屠狼,一雙八卦掌開碑裂石,拈花揭葉,威震武林,罕有敵手;二當家鮮卑人慕容緒,武功自成一派,一套螳螂拳使得出神入化,更兼足智多謀,深謀遠慮,是七星會的軍師,這兩位是七星會的台柱子和首領。
七星會的老三卻是一位江湖人稱玉恐龍的巾幗豪俠。與眾不同的是手使一柄镔鐵打造,通體黝黑發光的平底鐵鍋,身上斜背著一辮子獨頭大蒜。熟悉玉恐龍的人知道,其實她身上斜背的一辮子獨頭大蒜是其獨門暗器,那陳年堅韌棕絲編織的蒜辮子上搭掛的獨頭大蒜狀東西,竟是帶鉤的鐵蓮子。三當家玉恐龍的這隻平底鐵鍋也不簡單,係其招牌家夥,稱手兵刃,厚重沉實,攻可劈砸削砍,守可如盾牌一樣護身,攔擋襲來兵刃和箭矢暗器;三當家的愛吃,卻喜食單調,隻愛北方麵食,手上的這隻镔鐵鐵鍋平時亦可用以燉肉,烙蔥油餅,煎鍋貼之類的吃食,故從不離身,江湖人隻要看到有持镔鐵平底鍋,斜背一辮子獨頭大蒜的女人,立知係玉恐龍無疑。
三當家的是七星會以勇猛凶狠著稱的中堅,平素遇上敵手或是話不投機,看不順眼的人,三當家的從來都是既沒有寒暄客套的場麵話,也沒有究根盤道之類的江湖切口,而是二話不說,上來就掄圓了帶著蔥油和血腥混合氣味兒的平底鍋兜頭便砸。
別看三當家玉恐龍是個巾幗,當初可是西北道上響當當的厲害人物,在絲綢之路重鎮蘭州雌霸一方,目標瞄準的都是打家劫舍的山頭窯寨,專做黑吃黑的無本生意,是聲名赫赫的獨行大鱷。早年間,為奪地盤,曾連蕩黃河沿岸盤踞在八盤峽,柴家峽,桑園峽,烏金峽等峽穀內的多處響馬巢穴,據說對不服和抗拒的敵方,每踏平一處,都手撕敵酋,做成人肉水晶肘子和人肉蘭州拉麵,當著降伏的餘眾,就著老醋醃漬的臘八蒜自食,令人驚心動魄。西北道上的黑道人物一聽玉恐龍三個字,都是聞風喪膽。後來玉恐龍和分別在西域和苗疆一帶稱霸的老四貢布朗,老五玉龍山王建紅二女一男三人桃園結義,三股勢力合流,西北各派噤若寒蟬,無人敢惹。再後來,瓢把子素手屠狼和二當家慕容緒雙俠赴會,與玉恐龍幾個力與義切磋相較,終致英雄相惜,肝膽相照,又再收小六高達強,小七李金彪,終致七星結義,歃血為盟,在大西北樹起了祁連山七星會的大旗。
當年,陝甘寧青蒙疆的大西北和中原相比,尚屬化外蠻荒之地。土地廣袤,經濟貧瘠,滿清朝廷橫征暴斂,腐敗殘暴,加之管理鬆懈,致使草莽遍地,山頭林立,各路豪傑抵死奪路,掙一口刀頭舔血的搏命飯。七星會立會後,幾番惡鬥,終於在西北綠林道上,樹立了龍頭老大的地位,七星會可謂如日中天,聲震四海。”
(十四)
“好,,,酒!”一聲把好酒倆字故意拉長的聲音傳出,我從玻璃幕牆的反光中看到是坐在另一桌,後來才趕來的五月花大師兄何金火。何金火亮了這一嗓子,然後吃了一口菜下酒,看著穆慶生說:“穆先生,先謝過這一桌好酒好菜。嗬嗬,七星會以前厲害,我們楊柳青五月花幾個今天有幸聽到。不過說起來,這些和我們一毛錢的關係也沒有。剛才聽我師妹師弟說,你們要強收我們手裏的刻板,我現在就想問為什麽?憑什麽?是憑你們過去的名頭大,大西北的天字號江湖老大,還是憑現在的拳頭硬,可以在天津地麵橫掃一切?”
“這位先生,,,”啞嗓子的苗目分扭回身,麵對坐在身後桌子首座的何金火剛要說話,坐在她旁邊的慕容梓騰打斷了苗目分的話,陰陽怪氣地糾正道:“目分,剛才介紹了,咱們下午在國際展覽中心也見過了,這位是鍾董事長說的在華北一帶大名鼎鼎的楊柳青五月花的大師兄何金火。”
“知道。”苗目分回了一句慕容梓騰的話,然後直視著何金火說道:“有句話叫客隨主便,我們今晚請了你們幾位,大家一起說說話。你的師父鍾董事長也說了要聽聽我們收購你們那塊刻板的合理解釋,現在我穆師爺剛說幾句,你就開口打斷,作為後輩,你不應該尊重一下長輩嗎?作為客人,你不應該對主家耐心和禮貌一些嗎?”
慕容梓騰也附和著苗目分說,我們今天也是和穆師爺第一次見麵,正想聽聽穆師爺講古,你不願意聽就別聽。何金火說,還真說著了,你們的古,我還真不願意聽。
“好了好了。”穆慶生攤開雙手,做了幾下下壓的動作,以示別吵了。然後說道:“大家初次見麵,說起來都是江湖道上的朋友,隨便說話嘛。我剛才先簡單介紹一下我們七星會的過去,也沒打算多說,這位五月花的何金火何朋友就不耐煩了,嗯,何朋友大概是‘在天津地麵橫掃一切’慣了,聽不得別人的拳頭硬。好,那就不提我們七星會令江湖屑小聞風喪膽,俯首稱臣的那些事兒了。你說我們要強收你們帶來的那塊刻板,問我為什麽和憑什麽,我就先告訴你為什麽,再告訴你憑什麽。”
穆慶生環視四周,又拿起了身前桌子上那一整塊烏黑發亮的刻板,雙手舉起展示給眾人,然後麵色一凜,神色莊重,語帶悲憤,字斟句酌地說道:“這塊完整的刻板,從我祁連山七星會立會不久,就一直懸掛在我七星會壇口,是亂世中七星會七位結拜大哥及手下弟兄們桃園結義,同心同德,義無反顧的精神紐帶;是七星會豪氣幹雲,披荊斬棘,瀝血前行的指引;是隻認兩義,不計生死,錚錚鐵骨的記錄。所以說,這塊刻板是一直屬於我們七星會的精神圖騰,對我們至關重要,這就是我們為什麽要拿回這塊刻板,而且誌在必得的原因。”
“這塊刻板是你們七星會自己雕刻製造的嗎?如果不是,你們又是怎麽得到這塊刻板的呢?”坐在穆慶生桌子對麵的鍾秋月問道。
“這塊刻板是明代的物件,是千百年成材的杜梨木油浸藥泡後由巧奪天工之手雕刻而成,鬼斧神工,世所罕見,當非凡物,怎麽會是我們七星會自己雕刻的呢?”穆慶生略一遲疑,明白了鍾秋月問話的含義,傲然說道:“七星會是西北草莽的大旗,威名赫赫,手眼通天,得到一些珍寶,當不是什麽難事,這塊刻板因緣際會,由七星會持有,也沒有什麽新奇的。”
“就是說,這塊刻板也不是你們七星會自始至終所有,而是‘手眼通天’的你們自始從別人手上得到,至終又自手中失去,刻板不過在你們七星會手裏走了一遭而已。那麽,你先回答我的這個為什麽,就不那麽硬氣,有理有據了。”五月花的大師兄何金火語帶揶揄地對著穆慶生說。
穆慶生麵色一寒,表情凝重地說道:“何朋友這就是抬杠了。當初,我們找人看過,這塊刻板是明代楊柳青年畫興起及鼎盛時期,由能工巧匠製作的年畫大作坊的鎮坊招牌,是那個盛行手藝時期的顛覆之作,其精美絕倫,當今世人已再難做出這等珍品,所以也可以說是絕世之作。這塊刻板歸入七星會之前的主人已無法考證,刻板湮沒市井,塵封經年,才終於明珠有主。
天下珍物,有德者居之,七星會得到刻板並拂去塵垢,高懸壇口,作為精神圖騰,使之異彩大放,並致英雄歸心。陝甘寧青蒙疆的大西北道上朋友,無人不知七星會高懸壇口的這塊雕龍刻鳳,龍鳳合璧的刻板,說這塊刻板是七星會所有,不是順理成章,有理有據的嗎?除了七星會,你給我一個別人擁有這塊刻板的說法,也讓我聽聽你們五月花的有理有據,理在哪裏,據在哪裏。”
穆慶生停頓了一下,喝了一口酒,神情更趨凝重地說道:“何朋友,還有這位蘇朋友,馬朋友,我再說一遍,稍安毋躁,容我把這塊刻板的來龍去脈講給你們五月花的各位及我們七星會的同門朋友們,我也盡量簡短截說,你們有話就聽我說完再說。”
穆慶生再次端起酒杯,將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吃著菜,看著鍾秋月,沉聲說道:“其實,我現在也很好奇你們五月花為什麽要收購這塊刻板。我開始拿過刻板時問鍾董事長,你們帶來的這塊刻板上有楊柳青和鍾秋月幾個字,是你們自己刻上去的還是原來就有的,鍾董事長說是當初奶奶給你時雕刻上去的,可是記得聽你們說,刻板是今天下午一個人賣給你的,這些話很讓我疑惑不解,你們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鍾董事長的奶奶又如何有的這塊雕鳳刻板?還希望我說完,也聽聽五月花朋友們說說你們的故事。咱們今晚相聚,天賜其便,使這塊曆盡滄桑的整塊刻板龍鳳相接,陰陽合璧,也希望大家暢所欲言,明白這事情的來龍去脈,江湖事江湖了,一起有個說法吧。”
見眾人沒有再說什麽,穆慶生又喝了一口酒,兩眼半睜半閉,似在腦海中回放一幕幕場景一樣,操著細聲細語的童音說了起來:
“七星會聲勢日隆,投奔者眾,且桀驁不馴,不買官麵的帳,引起了西北官麵的擔憂和忌恨。地方官府遂出兵彈壓征剿,且逐步升級力度,但七星會首領運籌帷幄,謀略得當,健兒們個個以一當十,驍勇機智,使官軍的多番清剿傷亡慘重並無功而返。幾次征剿失敗後,消息傳到當時管轄大西北的陝甘總督府,令總督大為惱怒,下令務必剿除七星會。當時陝甘總督管理大西北的軍事要務,可調動幾萬清兵,轄區非常大,僅說當年的甘肅省轄區就包括了現在的甘肅,寧夏,青海東部,新疆東部和內蒙的西部,地域極為廣闊。西北幾個地方上的官府在陝甘總督府指示下采取了聯合行動,出動大隊官軍對七星會進行合圍清剿。
俗話說,民不和官鬥。七星會雖勇,到底是民與官鬥,注定了寡不敵眾,一虎難敵群狼的結局。七星會弟兄們同仇敵愾,憑借祁連山複雜地形,遊走對抗並重創潮水般湧來的官兵後,終於在祁連山冷龍嶺被包圍並致全會覆滅,最終僅七星會七個首領及幾個堂口的兄弟浴血奮戰後成功逸出,轉去別處,治病療傷,休養生息,再求發展。
官軍封查掠走七星會的財物時,把懸掛七星會壇口的這塊年畫刻板也作為戰利品奪走了。從此,這塊七星會的刻板脫離了七星會之手。
後來,天翻地覆,時局動蕩,社會更加混亂了。而七星會於風雨飄搖中再度站起,重又聚集了一些兄弟,隻是規模僅數十人,與以往已不可同日而語,壇口也再沒有那個眾望所歸,象征七星會的會標了。
一次,七星會二當家慕容緒受舊友之邀,去華北張家口助拳,偶然了解到,京城一家鏢局使用的押鏢信物,竟然就是七星會懸掛壇口的那塊雕龍刻鳳的刻板!
二當家辦完事後立刻去了京城,經多方打聽,得知這家鏢局叫順通鏢局。那年頭兵荒馬亂,北方幾家大的鏢局約定,行鏢時不但鏢車插著鏢局旗幟,而且押鏢的鏢師要帶著鏢局信物,以證真實身份,防止一些小鏢局冒名頂替,做個簡單的鏢旗就溜過那些大鏢局平時人情鋪墊好的山頭。順通鏢局是京城著名的大鏢局,北道上聲名赫赫。總鏢頭叫肖鵬舉,武功高強,係八極拳頂尖高手。他有三個徒弟,大徒弟叫鍾偉祥,二徒弟名字不詳,隻知道姓霍,河北滄州南皮縣人,江湖人稱笑談風月不負他。肖鵬舉的獨生女兒肖月思雖然自幼即得其父武功真傳,名義上卻是算作關門弟子,排在兩個師哥之後。三個徒弟都是武功一流,獨樹一幟,各有所長,均是北道武林中響當當的角色,特別是那個霍姓二徒弟,知情的人說他未得師父肖鵬舉真傳,似較師兄師妹實力稍遜,但拜入肖鵬舉前另有師承,熟悉江湖門道,機變百出,招法怪異,真實實力其實不遜師兄及師妹,尤其離開順通鏢局後獨闖江湖,武功融會貫通,突飛猛進,後來更自創霍式八極拳,在眾多八極拳流派中脫穎而出,儼然成了北道上數一數二的八極拳宗師,實已淩駕於其師肖鵬舉了,隻是當時不知什麽原因離開了鏢局。順通鏢局行鏢極少由總鏢頭肖鵬舉親自押鏢,一般是由其大徒弟鍾偉祥和女兒肖月思各自押鏢,押鏢時倆人分別各帶一塊雕龍,一塊雕鳳的刻板作為鏢局信物。
二當家的搞清了順通鏢局的情況後立刻回到祁連山七星會,幾個當家的聽了這個情況後一致決定去奪回屬於七星會的刻板,借此重振七星會雄風。大家隨即製定了周密的行動計劃後星夜下山,來到張家口。先由人假扮貨商去京城順通鏢局高價要求送貨到張家口的一個商行,七星會則在鏢車必經之路的草帽山埋伏,布下天羅地網,等著順通鏢局的人。
鏢局押鏢的是肖鵬舉的大徒弟鍾偉祥。在草帽山的下八裏,七星會截下了順通鏢局的鏢車。當鍾偉祥展示所帶的鏢局信物,一塊沉實壓手,雕著飛龍和彩雲的杜梨木板時,七星會弟兄們確認正是曾經懸掛七星會總壇,那塊七星會聚義象征的整塊刻板一分為二的半塊!七星會當即扣下這塊雕龍刻板和鏢車,讓鍾偉祥回去順通鏢局拿來另一塊雕著飛鳳圖案的雕鳳刻板,合二為一,完璧歸趙,如此,七星會就歸還鏢車,也不再追究刻板來源,否則難以善了。
鍾偉祥不知七星會厲害,開始不服,還想動手一搏,鎮住七星會群雄。但三當家的玉恐龍一句‘找死’,镔鐵平底鍋一個烏雲蓋頂,兜頭便砸,鍾偉祥側身閃躲,玉恐龍一砸不中,平底鐵鍋橫向揮出,再削鍾偉祥腦袋,前招剛盡,後招就到,動作連貫,無縫連接,招式凶狠。十幾招過後,鍾偉祥已知遇到了勁敵,再看七星會的瓢把子素手屠狼,二當家慕容緒等幾個在旁邊氣定神閑觀看的樣子,武功似更厲害,自知難以抵敵,遂答應七星會回去報告總鏢頭,訂下十日之期,再來理論。”
“今天聽師叔說,我們才知道這塊刻板背後竟然還有這麽曲折的故事。”李有才高門大嗓的洪亮聲音和穆慶生尖聲細語的童音形成了鮮明對比:“我們在七星會前輩的遺物裏看到這塊刻板,一直不知道是什麽物件,但感覺一定是有關七星會的一件重要東西,為此還請幾個懂行的人看了,不過也都莫衷一是,到底也不知道是什麽。要說也是,年代已久,滄海桑田,誰會知道這塊刻板竟是祁連山七星會的鎮會之寶呢?”
見李有才插話,七星會的龍二霞,慕容梓騰,苗目分也紛紛附和,說了一些仰慕七星會前輩的話。五月花的幾位卻都是一言不發。
穆慶生看著自己這邊七星會的四個人,語重心長狀地說:“七星會前輩的那些崢嶸歲月令人緬懷,後輩們可不能忘記啊。現在諸位繼承了七星會的衣缽,更要繼承前輩們的拚搏精神,寧折不彎,不辱沒了七星會這個響當當的名頭。有才,二霞師侄,還有慕容梓騰,苗目分兩位,你們都是二當家慕容緒,三當家玉恐龍,五當家王建紅,七當家李金彪的後輩,七星會現在由你們繼承,真是順理成章,名正言順,隻是,你們武功上也要刻苦努力,加倍修習,才不枉了七星會和祖上英雄的名號啊。”
見眾人沒再說什麽,都在等著他繼續講述,穆慶生接著說道:“鍾偉祥走後,七星會估計順通鏢局不會輕易就範,就又布置一番,等待著順通鏢局到來後難以避免的惡戰。
鍾偉祥走時約定十日後再回來理論,到了第十天,順通鏢局果然由總鏢頭肖鵬舉率領大徒弟鍾偉祥,女兒肖月思及鏢局裏的一眾鏢師好手,還有邀來的幾個江湖上響當當的厲害角色,一眾數十人來到了約定的地點。
雖然風聞祁連山七星會厲害,也頗為重視這場約戰,做了精心準備,但順通鏢局的肖鵬舉等人及邀來的幾個幫手卻都是信心滿滿,帶著必勝的心態前來赴約,根本就沒想到自己一方會失敗,自然也就沒有帶來那塊雕鳳刻板。也難怪,順通鏢局是京城的大鏢局,在北道上極負勝名,肖鵬舉一身八極拳的功夫已經躋身武學大家之列,大徒弟鍾偉祥,女兒肖月思也都是名號響亮,武功卓絕的一流強手,雖是兵荒馬亂的年月,但卻早就吃慣了太平飯;邀請來的這些人更都是江湖上雄霸一方的頂尖人物,平時目高於頂,受人仰視慣了,怎麽會把遠在西北的祁連山七星會看在眼裏?
其實,和順通鏢局等人的自傲一樣,咱們七星會也有些過於自信了,若不是依靠張家口當地的江湖朋友,事先有了一定的謀劃,把順通鏢局等人引入草帽山,憑地形之利占了一些便宜,結局還真難預料了。”
便在此時,我忽然看到鍾秋月似乎漫不經心地往我這邊掃了一眼,並正好看到我借著玻璃幕牆的反光在看著她,我倆眼光對視之間,鍾秋月眼睛陡然放光,射來兩束淩厲的光芒。
練武的人知道這是內力修為卓越的高手在運功於眼,觀察對方。我急忙散去聚在眼睛上的內力,眼睛立刻變得渾濁散淡,晦暗無光,扭過臉去,舉起酒杯擋住鍾秋月的視線,喝了一口酒,心裏想到,鍾秋月一定對這塊刻板背後的來龍去脈已經知曉,她奶奶,就是肖月思,在把刻板傳給她時應該將所知都交代給她了。此刻,她聽著穆慶生的講述,是在從七星會那裏印證圍繞刻板發生的那段鐵血往事,同時也在靜觀事態發展,無論如何,今晚為這塊刻板歸屬而來的最後攤牌一定是一場非比尋常的激鬥,所以鍾秋月也在權衡雙方實力,盤算對策。隻是鍾秋月斷然不會想到,鄰桌埋頭吃喝的七十五歲的市井老大爺,竟是經過精心易容化妝,當年曾與其有過一段纏綿,並拿著她作為定情物贈送的那塊雕鳳刻板潛逃的“負心人”,自然也不會想到我那樣做的原因及背後的林林總總,錯綜複雜。當然,更不會想到在今晚七星會及五月花雙方可能的對決中,我這個霍氏八極拳宗師笑談風月不負他的衣缽傳人,曾經威震北道武林的陰陽雙架之一,會在最後的決定時刻成為五月花的強援,再現當年她奶奶肖月思和其二師兄笑談風月不負他聯手複仇,搗毀七星會,血戰群雄的場麵。
(十五)
“唉,那真是一場血戰啊。”穆慶生繼續說道:“七星會折了五當家王建紅,小六高達強,小七李金彪和數十個弟兄,瓢把子素手屠狼和二當家慕容緒等幾個也都負了重傷,才堪堪將順通鏢局一眾聚殲,隻是漏網了帶傷逃走的肖家父女,留下了七星會後來的大患。肖鵬舉在逃回京城的路上,傷重死在了昌平的一個客棧,肖月思解散了鏢局,帶著雕鳳刻板不知去向。七星會深入直隸,瀝血伏龍,傷損甚巨,七星剩下了四星,結局卻隻是慘勝,僅得到了曾經懸掛七星會壇口那塊會標刻板的半塊雕龍刻板,彼時也無心和無力再尋另一塊雕鳳刻板,就此回去祁連山老家,斂跡蟄伏,休養生息。
又過了幾年,滿清滅亡,軍閥割據,時局愈發動蕩,綠林的日子也更難混了。七星會決定洗白綠林身份,轉進蘭州,做藥材及餐館生意。不料生意攤子剛剛鋪開,順通鏢局的大小姐肖月思,帶著她一度失散的霍姓二師兄和幾個武功強悍的高手,闖入七星會的壇口複仇來了。
又是一番血戰,又是一個兩敗俱傷的慘局。上次是七星會慘勝,這次,則是順通鏢局的一方慘勝,七星會遭滅頂之災。除了當時在蘭州城裏忙著籌建生意及安頓七星會老小家屬的四當家貢布朗以外,在祁連山壇口的大當家素手屠狼,二當家慕容緒,三當家玉恐龍,還有一眾七星會弟兄,都慘遭了毒手!”
穆慶生沉吟片刻,似在平複激動的心情,然後喝了一口酒,李有才趕緊給穆慶生酒杯裏斟滿了酒,龍二霞也把菜盤往穆慶生那邊推了推,生怕驚動了穆慶生一樣小聲說,師叔吃菜,慕容梓騰和苗目分倆人眼露悲憤之光,互相對視了一下,似在交流一種同仇敵愾的決心;而五月花眾人則仍是一言不發。
“聽壇口血戰後幸存的七星會弟兄說,激戰中,肖月思和她二師兄倆人將八極拳精髓的小架招法結合,一陰一陽,陰陽相配,使出了陰陽雙架的絕世招法,威力倍增,終致七星會群雄不敵。不過最後順通鏢局的一方也幾乎死傷殆盡,隻走了肖月思和其受了重傷的二師兄及一兩個同夥。看著七星會壇口一片狼藉的慘狀,四當家貢布朗悲憤交加又萬念俱灰,把蘭州的生意及一切後事交給已經在蘭州安頓下來的七星會家屬後,就帶著大當家素手屠狼年僅十幾歲的獨子離開大西北,沿著肖月思和其二師兄等人回京城的路逶迤跟去了京城。
雖然是沿著肖月思幾人回去的路走,但四當家貢布朗卻僅是一路打聽著的尾隨。因為開始走時那些人已經走很多天了,而且肖月思,特別是她的那個江湖人稱笑談風月不負他的霍姓二師兄,武功奇高,大當家和二當家等高手都遭了劫難,就算倆人現在都負了傷,四當家自忖仍不是人家的對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跟住對方,彼明我暗,早晚有機會報仇雪恨。哪知到了京城才發現,京城實在太大,城分四九,東西南北,紛亂繁複,街上人流如織,光怪陸離,眼花繚亂,已經打聽不到肖月思等人的去向了。好在不急於一時,倆人找到已經關門大吉的順通鏢局,在附近住下。後來慢慢打聽出,肖月思和他二師兄都曾住在順通鏢局已經戰死的大師兄鍾偉祥家,不過不久倆人又先後單獨離開鍾家,分別去了天津。四當家隨即又跟去天津,卻多方尋訪未果。後來輾轉得知,這個霍姓二師兄被他在東北偽滿洲國皇宮做武術總教習,八極拳頂級宗師,號稱關外武功第一高手的叔叔叫去了東北長春。彼時已是天下大亂,去東北尋機複仇幾無可能;關於肖月思,則沒得到任何她的消息,隻確定她在天津,但天津那麽大,尋找一個人,就像大海撈針一般。
報仇無望,從此,四當家帶著大當家的兒子在天津紮下了根。四當家貢布朗雖生在西域,一身好武功外,卻還有一手烹飪西北清真菜的手藝,就開了一家清真飯館為生,業餘時間則鑽研武功,把自己當初沒有參透的西域功法完善提高,並傾囊傳授給了後輩。
唉,鬥轉星移,世事變遷,數十年過去了,四當家,還有他帶大的大當家的兒子,都已相繼作古,當初四當家為立足謀生開的這家餐館卻於風雨飄搖中支撐著還在,每次我來這裏,看著毫不起眼卻香飄津城的這間餐館,都會不由地感慨,真應了那句話,物是人非啊。”
“師叔是說這家餐館是四當家開的?那師叔是四當家的後輩了?”李有才又給穆慶生斟滿了酒,一臉疑惑地問道。
“剛才五月花的蘇朋友,懷疑我身後這位七十幾歲的大爺是我們埋伏的人手,說我們藏著掖著的,聽起來是夠荒唐可笑的,不過,我這還真有一位朋友沒有給諸位介紹,當然不是故意藏著掖著,隻是從我們進門來就一直說著別的,還沒來得及介紹。來,”穆慶生沒有回答李有才的問話,卻揮手叫來一直站在櫃台旁邊那個腦袋大脖子粗的老板:“這位是我七星會四當家貢布朗的後輩,算是有才和二霞師侄的同輩兄弟,四當家當初開的這家餐館,除了一段曆史原因的停業,一直由自家傳承經營,店麵雖小,煙火未絕。今天我正好在附近的河西清真寺有事,聽了有才,二霞師侄說的情況,就把大家見麵的地點定在這裏,既是為了同門相見,也是為了自家餐館吃著方便,同時順便嚐嚐這別具一格,傳自我大西北祁連山七星會的西北清真菜肴。當初七星會的哥兒幾個,每到高興,想開懷暢飲,都是由四當家貢布朗和龍二霞師侄的前輩三當家玉恐龍掌勺烹飪。”
腦袋大脖子粗的老板趨步上前,和七星會幾人熱絡的說了幾句,然後態度倨傲地撇著嘴向五月花眾人抱拳拱了拱手,算是禮貌地打個招呼,五月花幾個仍是自己人邊吃喝邊互相交談著,隻有鍾秋月微微點頭回應了一下餐館老板的致意。
穆慶生接著說道:“現在江湖代有才人出,我有才,二霞師侄及徒弟們,在七星會崛起,奮鬥過的大西北挑起祁連山七星會的大旗,讓我很是欣慰,也讓我放心。這些年我雖已不涉江湖,閑雲野鶴一般,但以後隻要是七星會的事兒,我穆慶生全憑有才掌門召喚,定為七星會盡力。今天機緣湊巧,自是當仁不讓,決心和七星會同門一起將這塊七星會流失在外的雕鳳刻板收回,與我們手裏的雕龍刻板合二為一,完璧歸趙,讓七星會的堂口再掛上這塊曆經滄桑,分而又合,用先輩鮮血染紅的整塊刻板。另外,當初毀我七星會的大仇家肖月思和她的霍姓二師兄應該早已死去,隻是其結局及後人下落,四當家的及我們後輩多年來一直尋找未果。現在這塊雕鳳刻板重現,我們或許可以尋跡找到其後人。
現代社會,已經跨入文明時代,講究的是法治,野蠻的打打殺殺,憑武力說話看似早成過去。不過,有別於廟堂的正統,江湖作為民間,自有自己的規矩,黑道和白道,江湖和官麵各有不同的規矩。在江湖上,規矩就是規矩,世道再變也不能改變。江湖規矩之一就是江湖事江湖了,黑道的事黑道解決,絕不驚官動府。順便說一下,我穆慶生混跡政協民族事務多年,頗有根基,人脈活絡,官麵兒上有辦法,白道上有什麽事兒,縱使千鈞之重,也足以接得住,但仍守著江湖事江湖了的規矩。江湖規矩的另一條,就是後輩對前輩的恩怨要負起應盡的責任,有個交代,就是所謂的父債子還,父仇子報。如果最後我們找到肖,霍兩人的後輩,但其不會武功,並非江湖人,肖,霍二人的武功傳承已斷,那我們沒有辦法,總不能對不會武功的人動手,讓天下江湖人笑話,壞了江湖道兒上的規矩。但是,如果對方繼承了他們前輩的武功和衣缽,也是江湖人,那我們就要按江湖的規矩和對方做一個了斷。”
“嚇死我了。我們五月花收了一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就卷進了這麽大的是非坑,這是要丟命的節奏啊。”又是五月花的大師兄何金火嘲弄般地接了腔:“怎麽了斷?”
“五月花是否涉及肖月思和其霍姓二師兄與七星會的血債尚不知曉,怎麽一直咄咄逼人的何朋友卻先擔心丟命了?何朋友不必害怕,了斷,就是雙方以武功分勝負,定輸贏。勝的拿走刻板;敗的一方認栽,然後廢功散幫,斷了傳承的這一脈。廢去武功雖然痛苦,殘酷,但不會取命。”穆慶生雙手按在桌子上,臉色突變,在屋頂懸掛的白熾燈照射下一張鷹鉤鼻子招風耳朵的瘦削馬臉泛著青綠色的光,顯得極為獰厲可怖,沉聲說道:“這個了斷,也是我夢寐以求,一直殷殷期待的,因為,祁連山七星會的瓢把子素手屠狼他老人家,就是我穆慶生的親爺爺!”
喝了一大口衡水老白幹,然後夾起一個大餡兒的牛肉燒賣嚼著,我心裏再次權衡了一遍七星會和五月花雙方的實力對比。現在雙方各是六個人,無論是捉對爭鬥,還是各推出最強者對決的擂台式較量,雖然還不知雙方真實的實力深淺,但僅從穆慶生顯露出的兩手深厚內功來看,我覺得五月花形勢似乎不樂觀。想著,我又通過玻璃看了一眼依舊莫測高深的鍾秋月,卻又正好迎上她看過來的淩厲眼光,急忙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酒。
“從最開始我就說過,七星會坦坦蕩蕩,實實在在,沒有你們說的什麽藏著掖著的,現在我穆師叔把我們七星會的來龍去脈和圍繞這塊刻板發生的一切,都說的清清楚楚,同為江湖同道,我們也希望五月花的朋友們開誠布公,用你們的話說就是別藏著掖著的,給我們說說你們為什麽要收購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一直笑容滿麵的李有才也神態凝重起來,不再高門大嗓,低沉著聲音說道:“另外,剛才我穆師叔說了,拿過刻板時問清楚了鍾董事長,你們帶來的這塊刻板上楊柳青和鍾秋月這六個字是當初鍾董事長奶奶刻上去的,可是又記得你們說,刻板是今天下午一個看了你們收購廣告的人賣給你們的,這真是蹊蹺得讓我們糊塗了。鍾董事長,能不能也像我穆師叔那樣大大方方的,給我們講明白呢?”
軟糯迷人的聲音再度響起,蘇起起說道:“李先生,我們是在天津做楊柳青年畫生意的,對你們的什麽祁連山七星會既不知也不曉,說真的,也沒有興趣,祁連山在哪兒我都不知道。不過,按照你們苗目分小姐的話,客隨主便,我們被你們引到這裏來,吃了你們的菜,也耐心聽了你們的故事,也是一耳朵聽倆耳朵過,現在你們這還道德綁架上了,讓我們講明白為什麽收購刻板,那我告訴你,這是商業秘密,不能講。”
“起起,不講不行啊,你沒聽七星會苗目分小姐的這位穆師爺說了嘛?要廢功散幫,斷了武功和衣缽的一脈傳承,七星會擺的這是鴻門宴,咱們五月花今天惹了大麻煩,生死存亡啊,我都嚇哆嗦了。”五月花大師兄何金火又揶揄著說了話。
“金火,別玩笑了,打起精神來,生死存亡你還真說對了。”鍾秋月截住何金火的話,對著五月花的眾人說道:“起起和封田知道這事的過程,你們還不清楚,就給你們說一下。上個月,我奶奶的忌日剛過,起起說國際展覽中心舉辦展覽會,問我咱們是不是參加,弄一個楊柳青年畫展台,賣咱們楊柳青的年畫,我同意了。然後忽然想起我奶奶傳給我的那塊刻板,已經丟失三十幾年了,以前沒有條件,都是口耳相傳的四處打聽,現在有了廣告這個手段,就想借參展咱們楊柳青年畫的機會順便打一個收購楊柳青年畫刻板的廣告,看看能不能找到刻板,碰碰運氣。誰知道,廣告登出才幾天,今天下午那個當初從我手裏騙走刻板,叫黃昏的人還真來了,現在名片上寫著的名稱是醒來已經是黃昏,金火,小毛,楊霞,你們三個在展台那裏也看到他了。不過這個詭計多端的狡猾家夥不知道這些年在哪裏修學了八極拳的武功,而且功力奇高,起起先借迷藥再用我家獨門功夫的分筋封穴手法點了他後心死穴,竟不可思議地讓他解開了,起起和封田聯手也製不住他,好在他沒有傷起起和封田,後來這個黃昏留下刻板走了。哪成想,今天是好戲連台,你方唱罷我登場,遠在大西北祁連山的七星會朋友拿著另一塊刻板隨後也出現了。”
鍾秋月又麵向七星會這幾個人,開始的溫文爾雅一掃而逝,神色冷峻,語調凜冽,傲然說道:“無巧不成書,七星會與我肖家因著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結的緣,跨朝躍代,幾近百年,沒想到今天竟然在這裏又續上了,真是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頭啊。不錯,當年踏平祁連山七星會老巢的肖月思就是我奶奶。
先說一下,你們口口聲聲說的屬於七星會的刻板,本是楊柳青古鎮一間傳承幾代的年畫作坊的鎮店招牌,是作坊主人家的傳世珍寶。現在作坊主人的後輩仍在我們楊柳青居住,我奶奶就是當初從北京到天津後偶遇這家的人,一見投緣,結為好友,然後移居到楊柳青鎮附近的中北斜鄉的。當年,當時的作坊主人沿著楊柳青人趕大營的路線去新疆準備經商,不料在途經西北祁連山時,被你們七星會殺人越貨,刻板落入你們的手裏,在你們嘴裏,輕描淡寫地抹去鮮血,這塊製作於明朝末年的楊柳青人的年畫刻板,竟理所當然地成了你們七星會的東西了。
七星會的朋友們屢次提到江湖和江湖人,同作為江湖兒女,我同意我們的事情都按江湖道兒的規矩解決,就不唧唧歪歪說沒用的東西了。當年,我的外曾祖父肖鵬舉,還有我們肖家的順通鏢局就毀在了你們七星會的手裏,這筆賬,今天也一起算。七星會的朋友們,劃下道兒來吧。”
“好!鍾董事長果非凡人,痛快。”穆慶生一仰脖子,又幹了杯中的白酒,青綠的臉色又轉為煞白:“和痛快人打交道就說痛快話。這樁舊債,積年久遠,對雙方來說都是仇深似海,怨結難解。咱們雙方都同意按江湖規矩解決,就是以武功決勝負,這樣最好。但鬥轉星移,滄海桑田,畢竟現在已經是法治社會,說是舊有的江湖規矩不能變,其實也不是絲毫不能變通,也應與時俱進,隨方就圓,不必過於拘泥。剛才我說敗的一方認栽,然後廢功散幫,斷了傳承這一脈,其中的廢功一項,過於苛毒霸道,驚世駭俗,就不采用了。
今晚,我不但和五月花的朋友們是初次見麵,就是和我們七星會同門,也是初次相會。我看我七星會的有才,二霞師侄及梓騰,目分,分別都是昔年七星會幾個當家的後輩,龍精虎猛,武功深湛,和五月花對決,不敢說勝券在握,起碼也是旗鼓相當,按理我隻有在旁邊壓陣觀看了。說句實在的,非我穆慶生自傲,實是穆某自認從年齡閱曆,江湖輩分,武功實力上,都較諸位資深一些,似不應以大欺小,以強淩弱,但今日之事,卻是曠世之仇,必須分出勝負,決出高低,所以醜話說在前頭,最後真要情勢逼迫,即使佩服鍾董事長的巾幗風采,大家風範,我這七星會門下的老卒,也隻有下場出手,辣手摧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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