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昨

在我憂傷的時候,是你給我安慰;
在我歡樂的時候,你使我生活充滿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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鴻雁 水中花 我家在那裏

(2025-06-11 08:01:01) 下一個

《鴻雁》

鴻雁 天空上
對對排成行
江水長 秋草黃
草原上琴聲憂傷

鴻雁 向南方
飛過蘆葦蕩
天蒼茫 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鄉
天蒼茫 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鄉

鴻雁 北歸還
帶上我的思念
歌聲遠 琴聲顫
草原上春意暖

鴻雁 向蒼天
天空有多遙遠
酒喝幹 再斟滿
今夜不醉不還
酒喝幹 再斟滿
今夜不醉不還

《水中花》

《我家在哪裏》

南風又輕輕吹起 吹動著青草地
草浪緩緩推來推去 景色真美麗
夕陽也照著大地 綠草披上青衣
草浪夕陽連成一片 真叫人著迷

每當我經過這裏 忘掉一切憂慮
還有一條青青小溪 伴著青草地
順著小溪看下去 木屋站在那裏
那是我溫暖的家 我住在那裏

 

《葉落楊柳青》

第一章 中計落圈套

 

“黃昏先生,您是第一次去天津的楊柳青吧?以前聽說過楊柳青這個地方嗎?”蘇小姐坐在我身旁,豐滿的身子隨著奔馳車的顛簸晃動,有意無意地不斷倚靠著我;不知什麽牌子的濃鬱香水混合著某種奇怪複雜氣息從擦著濃妝的臉上和敞開的裘皮大衣領口裏源源不斷地飄散而出,在我周圍纏繞侵襲。

“天津楊柳青曆史沉積久遠,文化底蘊深厚。楊柳青鎮有豐富的民間藝術,尤其是楊柳青年畫,可謂是名聲在外,我當然聽說過了。”我掃了一眼正專注開著車的司機,沒用慣常所說的天津話,而是繼續用標準的普通話說道:“光是楊柳青鎮名的由來就有名人留說,有柳說,禦賜欽定說等幾種說法,無論哪種說法都表明了楊柳青深厚的曆史和文化。另外,楊柳青人八千裏路,雲月當空,隨左宗棠收複新疆西征大軍‘趕大營’的傳奇故事,也是讓後人神思暇往啊。不過,雖然如雷貫耳,我還真是從沒去過楊柳青,其實就是天津,離著北京這麽近,我也沒來過幾次呢。”

“黃昏先生不愧是博才多學,見多識廣,連我們這小地方都知道得這麽清楚,比很多真正的楊柳青人知道的都多,又做生意又有文化,真是儒商了。”蘇小姐側過身子,毫不掩飾地以欣賞的表情看著我,播音員一樣的語音軟糯迷人,甜膩酥骨,入耳即化,微笑著說道:“特別是又帥又有錢的,魅力四射,都光芒萬丈了,讓人仰慕啊。”

“哈哈,蘇小姐還挺會奉承人。”我欠起了身子,迎著蘇小姐羚羊一般圓圓兩眼的直視打了個哈哈,同時目光就像受了重力吸引一樣,不自覺地從蘇小姐兩眼往下滑,越過尖尖的鼻子和鮮紅厚大的嘴唇落在了白白的脖頸下那衣領開得很大,並且冒出香豔怪味的地方,隨後又像被電到了似地轉向了前邊開車的司機,卻正遇到這個由始至終沉默寡言的中年男人從反光鏡裏看過來的冷峻眼光,急忙把身子又倚回了座位的靠背,看起了車窗外。

“瞧這車堵的,才剛到八裏台。現在天津的路建了這麽多,還是經常堵車,都快趕上北京的‘首堵’了。”蘇小姐看了看窗外,又回身問:“您名片上寫著您叫醒來已經是黃昏,這名字真有意思,好有內涵啊,我不懂英文,這是您英文名字翻譯成中文的嗎?那黃昏先生是哪裏人士呢?聽口音黃昏先生像是北京人,是嗎?”

“蘇小姐這才真是見多識廣,一猜就中,我是北京人,在東城的東四一帶出生長大,後來去了國外。不過,我黃昏多年漂泊,四海遊蕩,離鄉很久了。”我隨口答應著。

“我剛才說您見多識廣,您倒把這句話給我送回來了。”蘇小姐又往我這邊靠了靠,隔著衣服都感到了蘇小姐臃腫卻彈性的肉感,那陣濃烈的奇異氣味撲鼻而來,不知怎麽讓我聯想到腥騷這兩個字了:“在國際展覽中心大廳和您一見麵,沒說幾句,您就說‘你是楊柳青的吧?’我當時以為您這國外眼光呆高了的高端人士,大概是見我這身打扮太土,一眼就看出我是鄉下人了,哪知道我一問您是不是看我像楊柳青年畫裏的侉妞才說我是楊柳青人的,您卻說是聽出了我的楊柳青口音。”

蘇小姐輕輕一笑,接著說道:“我們小地方人自卑,我可是一直用的普通話,沒敢用楊柳青的家鄉話啊。您這在國外,哦,是美國吧?漂泊多年的北京人,從沒到過楊柳青,連天津都沒來過幾次,竟然一下子就聽出來我這普通話裏的楊柳青口音,您說您不是見多識廣是什麽呢?”

“我以前有個朋友是楊柳青人,所以聽得出來楊柳青話。”我聽出了蘇小姐話裏的“骨頭”,辯解道:“另外我也對楊柳青的文化,語言等感興趣,要不我怎麽會收藏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呢?”說著,我掏出墨鏡戴上,又把風衣領子立起來,來了一副北方男人鄙視的那種裝酷的經典癟三造型,然後又倚在座位靠背上,不再說話了。

這“小地方人”蘇小姐,雖然年齡不大,從打著厚厚粉底的臉上看大概僅三十歲出頭,長相還挺好看,隻是扮相上穿金戴銀,給人感覺是一個滿身珠光寶氣的庸脂俗粉,胖胖的身子,活脫一個天津傳統小吃崩豆張係列裏的怪味豆,但一開口,卻是伶牙俐齒,機鋒甚健,而且似乎深藏不露,倒盤起了我的“底”來了,真像楊柳青俗話說的,“雜貨鋪兒的閨女不吃虧”啊。

車窗緊閉的豪華奔馳車在中環線複康路一段隨著車流緩慢蠕動。蘇小姐也不再說話,似在想著什麽心事,也或是在等待著堵塞的路況能夠好轉起來。密閉的汽車裏彌漫著一種尷尬的氣氛。

“感覺好像不妙啊。”看著前邊開車的那個陰沉不語的司機不時偷偷觀察我的鬼祟模樣,我又回想了一下剛才的情景,心裏忽然升起了一種正步入圈套的忐忑不安。

這次孤身回國,了結舊居變賣等諸多未盡事宜,湊巧看到一個收購楊柳青年畫刻板的廣告,廣告中天價收購的正是自己當年遠涉重洋之前丟棄在家裏,早已蒙塵,束之高閣的一塊楊柳青年畫刻板。這塊刻板背景複雜,隱匿於我舊日短暫的江湖生涯中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看到廣告就想順便把刻板賣了,也是想著和舊日的一切再無瓜葛,斷個幹幹淨淨的。本來賣刻板就是隨意之舉,雖說事先想到給對方看我手裏這塊刻板的地點是在天津國際展覽中心的展銷會上,以自己的身手和機智,一遇不妙,立馬抽身應該沒問題,但誰知對方展台守候的人叫來了這個自稱叫蘇起起的蘇小姐,經不住她看了自己帶來詢價的楊柳青年畫刻板後又捧又激的幾句話,也是自己這浮萍遊子,漂泊已久,早已生疏了多變的社會,久未涉足市井江湖,急於求成,放鬆了應有的警惕,聽說隻是去楊柳青鎮石家大院後邊的大宅院給她董事長看一下貨就能馬上定下來成交與否,竟是臨時決定跟她到天津西青區楊柳青鎮去,現在想來,真是太不謹慎了。

“楊柳青鎮和現在已經更名為中北鎮的中北斜鄉雖然在以前來說有些距離,但以如今的交通條件根本就是咫尺之間,更何況兩處同屬天津市西青區的一個行政區劃,萬一節外生枝,冤家路窄,遇見鍾秋月那個女人,或更可怕的是,登廣告要天價尋收楊柳青年畫刻板就是她設下的圈套的話,以她對我當年攜寶潛逃的怨恨之深......”

想著,我的心一寒,倒吸了一口冷氣,手不由悄悄地伸到身邊包裏,摸了一下那塊堅硬光滑,厚重沉實,用樹齡百年以上的杜梨木經藥泡油浸後再由巧奪天工之手精雕細刻而成,出自明代的楊柳青年畫刻板,眼前倐地浮現出那晚鍾秋月一手執著鋒利的刻刀,一手拿著這塊刻板,柔聲但卻堅定地和我說話時的情景:“我奶奶的祖上是武林世家,我外曾祖父肖鵬舉是八極拳的宗師,清朝末年在京城開著一家北道上聲譽卓著的大鏢局。我奶奶是他的獨生女兒,也是鏢局的大小姐,二當家。這是我家祖傳的一塊明代的楊柳青年畫刻板,也是當年鏢局押鏢的信物,還有我手裏的這把刻刀,都是我奶奶正式開始教我武功時傳給我的,是我‘壓箱底’的一對兒寶物。今天就把這塊我家傳的刻板送給你,算是我給你的定情物了,以後我也傳你我們肖家八極拳的真功夫,你執刻板我拿刻刀,恩恩愛愛,卿卿我我,劉海砍樵,董永仙女,男耕女織,你文我武,文武兼備,咱倆就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我知道你是吃商品糧的市裏人,是大學剛畢業的才子,是可以托付終身的好人,可咱倆今天有緣分走到一塊兒,我的一切交給了你,就不提這些,我就跟定你了。人家都說小白臉兒沒有好心眼兒,我也不知道,江湖兒女,一諾千金,反正你以後要是變心了,辜負了我的一片心意,哪怕跑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到你。拿這把刻刀在這塊刻板上把你閹了。”接著又嘻嘻變臉一笑:“還抹辣椒水。”

一陣手機音樂聲讓我豎起了耳朵,蘇小姐接了電話,“喂”了一聲,隨後腔調一轉,竟忽然用純正的楊柳青話說了起來:“我是起起,哈哈,剛才叫您董事長我都肉麻,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我這不是成戲精了嗎?老姨放心,黃昏先生就在我身邊,瞧把您急的,一聽老相好的來了,這一會兒都等不了了?哈哈,您怎麽這麽沒禮貌啊?還罵上了,人家現在叫醒來已經是黃昏,不知是什麽他媽的怪名字,還一本正經地跟我說是北京人,在北京東城區的東四一帶出生長大,海外漂泊多年,從沒來過咱小地方楊柳青。哈哈,老姨,再耐心點兒,這三十幾年您都等了,還在乎這一時半會兒的?您先磨著那把刻刀,我蘇起起辦事兒有根,就算偶爾掉鏈子,可關鍵時刻從不含糊,保證全須全尾地把您的老情人,我的老姨夫,熱乎乎地送到您手裏,您是要打要罵,要殺要剮,要閹要割,還是要親要熱,要疼要愛的我們就不管了......”

我怵然一驚,隨即就聽“啪”的一聲輕響,卻是電動車門鎖被司機又鎖了一下,隨後這輛奔馳車一個加速從車流中脫出,右轉駛下了複康路,拐進了路旁第一中心醫院側麵的一條小路,奔馳起來了。

“不好。”我心裏念頭飛轉,想直起身子,卻忽然發覺渾身沒了力氣,再一用力,竟是頭暈目眩,中毒了一樣,隻是頭腦還仍然清楚,同時覺得蘇小姐身上那股怪異的香水氣息陣陣襲來,愈發腥臊,更加強烈了……

“問題肯定出在蘇小姐身上那種難聞香水的古怪上了。從始至終沒有接觸她們的任何食物和水,應該是她在身上弄了什麽迷藥,被她一直在車裏故意這麽接近的說話,吸進了迷藥。”我心裏懊悔不已,真是陰溝裏翻船,千小心萬小心,事先考慮了前來交易時會出現的各種情況,沒想到最後還是著了道兒,轉眼間陷入了別人設下的圈套。

               

第二章 鍾家五月花

 

“起起,趕緊製住他的穴道,剛才怕他發覺,我給你身上灑的迷魂散不多,藥勁兒一會兒就過去,可別讓他跑了。”車猛地停在了一處僻靜的路邊,一直沒有出聲的司機說道,竟也是一口純正的楊柳青方言:“我吃了迷魂散的解藥,還是怕不管用,你快點兒動手,我也好開窗戶喘喘氣兒。”

“馬哥別擔心,我老姨說了,他不會武功,最多就會一點兒三腳貓的花拳繡腿,咱倆任何一個收拾他都綽綽有餘,為了萬無一失,怕在市裏鬧出動靜才用上我家這祖傳迷魂散的。你開窗戶吧,這藥味兒也快熏死我了。”說著,蘇小姐左手猝伸,一把掐住了我的肩窩,看似臃肥柔軟的胖手卻是剛猛有力,直如鐵鉗一般鎖住了我已軟在座椅上的身子,隨後,右手在我後背上似扶實抓地一緊,我隻覺一股大力直衝經脈,七竅百骸一陣酸麻,知道已被重手點中了後心穴道。

蘇小姐這套點穴動作迅疾帶風,準狠連貫,一氣嗬成。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原來,這個色形味俱似怪味豆,看起來毫不起眼的蘇起起蘇小姐,竟是身負武功,而且武功頗為不俗的江湖女子!

看蘇小姐點了我的後心大穴,那個蘇小姐稱作馬哥的司機隨即打開了車窗,又回頭說道:“起起,這些天還真沒白等。那天你老姨讓咱們在國際展覽中心弄個展台辦這事兒,我當時想,這不守株待兔嗎?就沒想到真會有人來。對了,你看看他的那個年畫刻板是咱們要的嗎?別回來費了半天勁兒咱們下錯了手。”

“錯不了,在國際展覽中心大廳他拿給我看時,我已經確定了,就是我媽媽的娘家,我們鍾家祖傳的老物件。”蘇起起伸手從我身邊的黑布包裏抽出那塊油布包裹著的杜梨木材質,油光烏亮的年畫刻板,仔細端詳著說道。

陣陣冷風吹了進來,車裏汙濁的空氣一掃而去。剛才蘇起起側身從我身邊拿年畫刻板時,豐滿的身子粗魯地靠近並擠蹭了我一下,我發覺她身上那種說不出的複雜氣味兒,也就是她剛才說的祖傳的什麽“迷魂散”似已所餘無幾,同時我也感覺剛才的頭暈目眩漸漸不那麽厲害了。但我仍倚靠在後排車座上一動不動,虛閉著眼睛,傾聽,觀察周遭的動靜;同時腦子急速飛轉,仔細回想著事情的來龍去脈,盤算著如何在眼前的處境下脫身。

“起起,給我看看那塊年畫刻板。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回事兒。”

蘇起起把刻板遞給馬哥,歎了口氣:“別說你,我也隻是知道個大概。我老姨雖然是我師父,可平時和我就像朋友,高興時也親姐親妹一樣地玩笑,但畢竟長幼有別,她對自己過去的事兒從來沒和我詳細說過。我有幾次借著玩笑和她提起,說聽我媽媽說,我曾經有一個老姨夫,在和我老姨倆人私下確定關係後跑了,她沒說什麽,隻說早晚找到那個叫黃昏的小子閹了他。這其間種種,我也是從我媽媽那裏聽了一鱗半爪。”說著,蘇起起回頭看了我一眼,劈手把我戴著的墨鏡摘下,扔在一邊,軟糯迷人的聲音依舊,臉上表情卻已變成獰厲:“別給我裝死。哼!你小子今天是地獄無門自來投,隻能怨你命苦了。”

借著蘇起起摘我墨鏡的動作,我順勢悄悄地活動了一下四肢,同時暗中一試,發現除了被點中的後心穴道仍然酸麻,全身發力受製於此外,已經沒有什麽不適,腦袋也徹底不暈了,說明他倆說的所謂“迷魂散”的藥勁兒已過,可我不敢大意,仍舊裝作全身無力的樣子,一言不發,繼續聽著他倆的說話。

“這年畫刻板好重啊。我家是楊柳青版畫世家,我也懂一些文玩,算是一個小半仙。”馬哥說道。“咱們楊柳青明朝時期年畫就已經盛行了,那時家家會點染,戶戶善丹青,這塊年畫刻板雕有圖案,黝亮沉實,一看就是老物件,寫著楊柳青三個字,可是又不像是用來印製楊柳青年畫的刻板,這圖案仔細看是一隻飛翔的鳳,周圍彩雲繚繞,楊柳青年畫好像沒有這種造型,其中一側還有一個凹槽,肯定有來曆。你剛才說這是你媽媽娘家那一脈鍾家的傳家寶,可怎麽到了這小子手裏?咦?起起,這刻板上還刻著你老姨鍾秋月的名字啊?”

“馬哥,我老姨是我師父,可她也是咱們五月花武館的師父,咱們五個人的這個五月花武館實質上就是鍾家五月花武館,對外咱們說自己是楊柳青五月花,但道上的朋友都知道咱們五個人是鍾家五月花,武功上你馬封田,楊霞,郭小毛,何金火,哪個沒得到過她的點撥調教?尤其是你,你師父賀同友因修練以撥弦發出音律傷人的古箏功,致氣血逆行,民間俗稱‘彈了弦子’,最後哆嗦著金盆洗手,把銅盆都哆嗦地上了,靠著八極拳同氣連枝的麵子把你托付給我老姨,你當時隻有那一身金鍾罩鐵布衫的硬功夫拿得出手,楊霞,郭小毛,何金火任誰都能欺負你,我記得一次郭小毛在你睡覺時惡作劇,唱著一首什麽歌,忽然加進了獅吼功,差一點就震聾了你。我老姨知道後給咱們五月花立規矩,又花費心血教你八極拳的小架招式,現在你的功夫和當初已非同日而語,你怎麽背後和我還稱呼‘你老姨’?叫一句師父就這麽難嗎?糾正你多少次也不改,要說你也是有知識有文化,還是楊柳青版畫世家的後代,可就是這麽沒心沒肺,想想大家根據你馬封田的這個名字平時都叫你馬瘋癲倒也是滿符合你這人的。”

看到馬哥要張嘴辯解,蘇起起伸手從他手裏拿過那塊刻板,截住他要說的話:“車裏沒迷魂散的藥味兒了,關上車窗,馬上走。現在路上還是堵車,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到家,我老姨還在家等著了。”

車往前開了一段,在天津市立傳染病醫院前右拐上了中環線紅旗路。路上仍然是車輛如織,沿路蜿蜒,魚貫蠕動,看不到車流的首尾,堵車還是很厲害;兩邊的自行車道也擠滿了自行車流。

“今天怎麽了?看這車堵的,估計倆仨小時也不一定到家。”剛從蘇起起嘴裏知道真名叫馬封田的馬哥從車裏的反光鏡看了看我,說:“起起,關著車窗裏麵的聲音外麵聽不到,外麵也看不到裏麵,不過你還是看好了這小子,事關重大,咱倆別出岔子。”

“放心。知道事關重大,所以殺雞用牛刀,我給這小子來了一個高端搭配,絕對對得起他,用的是重手分筋封穴。哈哈,我們家傳的獨門點穴手法別說他這微末道行,放眼天下也沒有人能破解得了我蘇起起這手絕招兒,黃飛鴻,葉問來了也不好使,比鋼絲繩捆著他都保險。這還是我老姨那年在我生日時傳給我的,連我媽媽都不會,隻會一般的運指戳穴。”說著,蘇起起歪著頭看著我,又露出了那種獰厲的表情:“你小子要出妖蛾子,隻能是自找苦吃。”

“你們想怎樣?”我作勢要起來,又假裝似乎發覺後心穴道受製,終於無力倚回座椅的樣子,虛張聲勢地對著蘇起起說道:“你們這是綁架!我是美國公民,持美國護照,我有任何傷害,美國領事館知道了,鬧出來外交事件,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哈哈哈哈。”馬封田雙手把握著方向盤,竟是仰天長笑了起來:“落到我們楊柳青五月花的手裏,你小子還嘴硬,還美國公民?笑話,一會兒就給你拿拿龍,先讓你知道知道鍋是鐵打的,什麽是吃不了兜著走。”

“楊柳青五月花是什麽組織?是黑社會?現在公安機關正打擊涉黑涉惡,,,”

“閉上你的嘴!”蘇起起看著我,拿著那塊公文夾大小的杜梨木刻板,圓圓的兩隻眼睛忽然射出了銳利的光芒:“你似乎有恃無恐啊。哼!還‘涉黑涉惡’,你小子就是我們鍾家遇到的最大的黑,最大的惡!我老姨不但武功高強,而且冰晶玉潔,聰明美麗,是我們鍾家的驕傲,沒成想竟然著了你的道兒,折在了你的手裏!多少年來,我們全家都是百思不得其解,想起來也是氣憤難平,現在看你手無縛雞之力的窩囊樣,我都替我老姨感到丟臉!今天終於抓到了你小子,現在你拿個破美國護照就想嚇唬我們,真是癡心妄想了。你給我老實待著,再亂說亂動,休怪我挑斷你的大筋,掐碎你的下巴,提前廢了你!”

“我,,,”我咽回了嘴裏要說的話,又半閉了雙眼,倚在座椅和車後門的角落,做出被震懾住的可憐相,不再說話了。

但是,我在暗中卻沒有閑著,一邊全神貫注地傾聽觀察著他倆的一舉一動,一邊不動聲色地調息運功,不斷運氣衝撞後背正中被封住的穴道。

其實,別說是今天剛剛遇到的他倆,就是他倆的師父,和我交往一段時日,武功高強,盡得八極拳真傳的鍾秋月,當年也是看走了眼,以為我最多會一些三腳貓的粗淺招式,竟然不知道用求學武功的理由與之接近,貌似文弱的書生卻是身手不俗,後來更以陰陽雙架的名號撼動北道,其後又突然神隱江湖,正宗霍氏八極拳宗師的衣缽傳人,身負一流武功的練家子呢。

車還在路上緩慢行駛,此刻,我的全身已經被汗水濕透了。蘇起起這手獨門分筋封穴手法確如其言,霸道異常,非同小可。以我數十年的深湛內力,幾次運功衝穴,竟全是無功而返,特別是衝擊穴道時,鎖穴處會有反震之力,真氣衝擊越大,對應的反震力也越強,還伴有劇痛,而我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著實艱難。

“我太姥姥,就是我媽媽和我老姨的奶奶,從小就喜歡我老姨這個寶貝孫女,我太姥爺早沒了,太姥姥就把她帶在身邊。本來,我們家的八極拳傳子不傳女,可我太姥姥不聽那套,說我自己還不是我爸爸不遵守這陳規陋習,讓我有了這一身功夫?就一直教我老姨武功,把一身所學都傾囊傳授給了我老姨。後來我太姥姥去世,我姥爺也過世了,我老姨在我們家族裏武功最高。”別看這個蘇起起其貌不揚,聲音卻是真好聽,倒是當得起那句軟糯迷人的形容詞。我半睜半閉著眼睛,聽著他倆的對話,暗中喘息,準備歇一會兒後再次運功解穴。同時慶幸外麵的堵車幫我爭取到了時間。

“剛才你說這塊刻板是你們鍾家祖傳的物件,是不是鍾家八極拳門派的信物呢?那你們鍾家武功的傳人就是你老姨了?”馬封田開著車問道。

“家族裏我老姨的武功最高,是我太姥姥的衣缽傳人,也是我們這派八極拳的掌門人不假。不過聽我老姨說,這塊刻板原是太姥姥家的物件,因為嫁給我太姥爺,就帶過來算我太姥爺鍾家的了。我太姥姥家是北京城裏的武林世家,我們現在的八極拳功夫是源自我太姥姥家,京城聞名遐邇的肖家八極拳。所以準確地說,我老姨是肖家八極拳的掌門人。你看到這塊刻板上刻著我老姨鍾秋月的名字,這是我太姥姥很早就請名家雕刻上後傳給她的,也是想讓我老姨繼承她的衣缽,光大門楣。其實說起來現在這個時代,武學一途早成末路,以武光大門楣的時候已經一去不複返了,江湖已不是那個江湖,世道也不是那個世道了,早沒了那些規矩,也沒了什麽傳人不傳人的,就說這個八極拳,現在又有多少門派,哪個又是正宗?

我太姥姥大概就是因為最愛我老姨這個孫女,才在這塊刻板上刻了字,送給她的。不過好像聽我老姨隱約說過,這塊刻板背後其實還藏著一段血海深仇,到底是什麽仇什麽恨,太姥姥隻交代給了我老姨,我老姨沒有透露,我們後輩的誰也不知道,其實,現在也沒興趣知道。隻是,”蘇起起停了一下,回頭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我老姨怎麽把這塊刻板給了這小子,還讓他拿著跑了。”

 

第三章 奇招巧解困

 

餘光感覺到了蘇起起看過來的凶惡眼神,但我依舊做出呆若木雞的樣子看著車窗外麵。此刻,想起剛才蘇起起伸手在我身邊拿走刻板時,肥大的胸部擠蹭到我的情景,我突然頭腦靈光一現,有了主意。

我暗吸一口真氣,運氣到被封的穴道處,卻不像剛才那樣衝撞穴道,試圖直接解開,而是真氣含住穴道後運功往左上方的肩頭慢慢推移,使出了我那招移位換穴的獨門功夫。

記得那年到我家暫住,後來竟因緣際會傳授了我一身上乘武功的隔輩長輩教我這手移穴換位招法的那天,正是一個漫天大雪的冬日。那天吃完晚飯,天已很晚,父母都已睡覺去了,隻有我陪著這位我已經過世的親姥爺的堂哥,我也稱呼他叫姥爺的隔輩長輩在院子裏搭的小屋裏說話。也許是酒喝的多了一些,也許是多年無人傾聽心聲,他竟滔滔不絕地說起了自己早年闖蕩江湖的種種經曆,以及後來長期隨侍皇宮的陳年往事,而這些事情,我從未在我父母那裏聽到過隻言片語。說到興頭,這位前輩竟是單衣單褲,在大雪紛飛的院裏縱橫跳躍,眼花繚亂地使了一趟八極拳的小架功夫。後來回到屋裏,他餘興不減,又傳授了我這招移穴換位的功法,我也由此成為他霍氏八極拳的唯一弟子,衣缽傳人了。他說這是他的獨門絕學,並不是他那個聲名赫赫,所謂關外第一武功高手,在皇宮當武術總教習,八極拳宗師的本家叔叔所授。我那時已有一些功夫,卻隻對閃轉騰挪的搏擊,輕身提縱的進退,內力輕功的心法感興趣,雖是認真習練,但卻並未覺得這招會有什麽實戰用處。哪想到,時隔三十多年的此時此刻,我竟然真會用上了這救命絕招。

幾番努力,我終於將蘇起起鎖穴的霸道穴結推移到了左肩頭,這是這招移穴換位功法所能到達的極限位置,然後,我軟在那裏暗自調息了好一會兒,又微微轉了轉身子,盡量對正蘇起起,一切就緒,隨即眼觀六路,伺機而動了。

“就像人們常說的那樣,越是優秀的女人,越是栽在壞蛋的手裏。你老姨,啊不,咱師父,武功卓絕,智慧機敏,不光在咱們楊柳青,就是在京津冀,在北道上,都是武林天字號的人物,可是卻不知人心險惡,當年大概是真讓這小子花言巧語地一哄,感情上陷進去了。”馬封田又從反光鏡裏看著我,竟然感慨起來了:“唉,戀愛的女人都是傻的,你看咱們五月花武館的楊霞,挺聰明的姑娘,長得又漂亮,不知怎麽看上何金火那壞小子了,搭錢搭人的上趕著,練完功擦汗擦背的伺候著,偏偏何金火這小子還拽上了。

嗯,要說不光女人,男人也一樣,你看我,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楊柳青版畫世家出身,文玩行的小半仙;還有一身金鍾罩鐵布衫的橫練功夫,能文能武,才貌兼備,木秀於林的男人,不是也一心對你,你還愛理不理的嗎?”

“嗬,跟我你還不上算了怎麽著?說來說去繞我這兒了。咱楊柳青老話,大老爺們兒撒什麽嬌啊?你還能文能武,才貌兼備?真敢口吐蓮花啊,那老娘我蘇起起還是芬芳運河兩岸,香飄千年古鎮的楊柳青一枝花了,我這一身修為配不上你是怎麽著?再說,我又怎麽對你不好了?”

車走走停停地沿著中環線紅旗路到了長虹公園,借著汽車在黃河道路口左拐時的傾斜搖擺之際,我身子忽地一歪,頭和肩前傾,同時“啊”地輕呼一聲,倒向了正在和馬封田打情罵俏的蘇起起。

好個蘇起起,不愧是身負超強武功的高手,反應極快,我這甫一歪倒,頭剛碰蹭到她豐滿溫熱的胸部,她身形忽側,閃開我倚靠的同時,左手急揮,已然向我頭部拍出一掌!

裝作本能地躲避一樣,迎著蘇起起的掌風,我恰到好處地適時一退,頭縮肩出,蘇起起的這一掌正好打在我的左肩頭,隻聽“啪”的一聲,我整個身子被重重地打回到座椅和車廂的夾角,剛才移到左肩頭的鎖穴穴結算度精準地被蘇起起手掌拍中,徹骨劇痛中,我隻覺全身經絡驟鬆,心下一喜,知道被封穴道已經解開了!

“你一個女人,這麽粗魯野蠻?這車開的不穩,搖搖晃晃的,我差一點兒倒了,你怎麽動手就打人?”我做出疼得呲牙咧嘴地樣子怒視著蘇起起說道。

蘇起起看我並沒有什麽異動後放了心,輕蔑地撇了一下嘴,軟糯迷人的吳儂軟語腔調,吐出的卻是濃重的楊柳青話,說道:“你給我小心點兒,別找倒黴,粗魯野蠻的老娘還有。”

我嘴裏嘟囔了一句,臉看著車窗外,沒有再說話。暗中再次試了一下,確定被封穴道確實已解,行動自如了。

“哈哈,剛才我在反光鏡裏就見這小子眼睛一直盯著你的胸脯偷看,現在好了,你讓人吃豆腐了。”馬封田開著車,繼續和蘇起起打情罵俏地說著:“我知道你對我好,另外,我優秀,你更優秀,還有,你那芬芳運河兩岸,香飄千年古鎮的楊柳青一枝花名號可不是你自己封的,是咱們五月花武館的廣告詞,其實也是咱們那一帶公認的。”

“說胖你就喘上了。照你這麽說,咱倆就是傳說中的郎才女貌,豺狼虎豹了?”蘇起起被馬封田的話搔到了癢處,得意地笑道:“哈哈,要論楊柳青一枝花,我老姨當年才配得上這稱號,我就是寫廣告詞時把她的這個稱號安我身上了。”

“安的好。咱倆是郎才女貌你真說對了,私下說,你這波濤洶湧的大胸就是最大的本錢,最大的貌。當然,你有貌,我的才也跟得上,還記得我寫的那首誇你身材的詩嗎?

雙峰傲立秀巍峨,一字深V顯溝壑。

細腰豐臀三圍猛,武鬆見了歎腎弱。

怎麽樣這詩?尤其最後這句,我斟酌了一個多月,‘武鬆見了歎腎弱’,李白杜甫也想不出這句來。”

“哈哈,別欺負你老婆沒文化,我蘇起起好歹也是咱們楊柳青《天津大學機電分校》鑄造專業本科畢業的,李白杜甫那時候有武鬆嗎?”

車在黃河道上比剛才在中環線紅旗路走的快了一些,但仍然很慢。看著車外依舊川流不息的車輛人群,我又回想了一番這次事件的前前後後,覺得此刻脫身已不成問題。現在聽他倆的對話才知道,蘇起起和馬封田原來是一對夫妻,是楊柳青鎮上五人組合的楊柳青五月花成員之二。雖然沒與他倆真正動過手,但是通過事發至今的情況來看,他倆功夫雖非泛泛,應屬一等一的高手,卻也並非高不能及。倒是他倆走了眼,一直不知道自己這個貌似柔弱的文人竟是身負上乘武功的江湖人呢。剛才開始是中了蘇起起灑在裘皮大衣上的迷魂散的藥熏,不能動彈自如,再其後被這個蘇起起點了後心穴道,縱有天大的本領也無法施展,現在藥勁兒早過,穴道已解,放開金鎖走蛟龍,別說他倆,再來兩個也難奈我何了。

這些年雖然經常回國,卻獨往獨來,隻理俗事,從不涉足武林,也不再關注任何有關武林的事情,但自己一直練功不輟,霍氏八極拳的武功較之以前更有精進。此時,即使自持身份,不用一招製敵的偷襲,單憑武功,正大光明地奪回自己帶來的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從容脫身,應非難事。

“可是,現在就走嗎?”幾番躊躇,我決定繼續裝成被封了穴道,隨蘇起起兩人去楊柳青,見機行事。想想也沒什麽,其實自從父母過世,自己已經徹底看淡生死,對一切都無所畏懼,也是對一切事情都沒有什麽很大的興趣,麻木了。開始是偶然看到有天價尋收楊柳青年畫刻板的廣告,隻想趁著正好在國內處理舊居變賣等事宜之機,賣了這塊背景複雜,牽連甚廣的刻板,與過去的糾葛徹底一刀兩斷,然後繼續按三十多年以前金盆洗手,離家遠赴重洋時希望的那樣,過自己漂泊遊子的日子,終老異鄉。但也許是今次逢此變故,特別是剛才受困解穴的艱苦折騰,聽著蘇起起和馬封田的對話,竟喚起了塵封的鐵血江湖意識,古井無波的蒙塵之心似野獸嗅到血腥氣息一樣,陡然血脈僨張了。

決定後,一股豪氣升上心頭:“以我醒來已經是黃昏的功夫,陰陽雙架之一的赫赫威名,特別是機變百出,怪招層出不窮的江湖曆練,休說此刻泛起的這朵小小浪花,就是再大的驚濤駭浪也要闖一闖!這三十多年漂流海外,早已淡漠了那段刀劍江湖的過去,終日蟄伏於世,詩情畫意,吹拉彈唱,舞文弄墨的,真是消磨了男人的豪氣了。”

當然,自己清楚,除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多年以前倆人分手時商定永不再見的表妹霍雁外,想知道自己成年後初次動心鍾情的女人,從來心存愧疚,不敢回望的鍾秋月,那個真正“芬芳運河兩岸,香飄千年古鎮”的“楊柳青一枝花”現在怎麽樣了,這個一直埋藏心底的念頭或許才是自己要跟著蘇起起,馬封田兩個人去楊柳青的最主要原因。

正想著,卻聽蘇起起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隨後就聽蘇起起對著手機急切地說了起來:“什麽?又有人去展台要賣楊柳青年畫刻板?啊?和剛才那個跟我去楊柳青的人拿的年畫刻板一模一樣?你看清楚了沒有?哦,輪廓一樣圖案沒注意,是一男一女兩個人,要和做得了主的人談,留下他們住的地方就走了,說等到今晚咱們不去就走。我老姨讓我馬上去,她也去,哦,已經在路上了,好好,我這就回去,等等,我先記一下他們住的地方,嗯,津立華大酒店,嗯,嗯,嗯,知道了。”

蘇起起說著拿起筆和紙,匆匆在一張紙上記下對方說的,這時才想起我的存在,看了我一眼,大概也覺得沒什麽可顧忌的,隨後沉聲說道:“馬哥,找個僻靜的地方停車,咱們現在馬上回國際展覽中心去。”

馬封田剛才已經聽到了蘇起起和打來電話的人的對話,沒再說什麽,把車駛離黃河道,七拐八拐地進了一處寂靜無人的樓群間,停下車後,從反光鏡裏看著我,問蘇起起:“他怎麽辦?”

“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塊年畫刻板。這種材質,做工的年畫刻板不會是為刻製年畫而作,像你剛才說的,雲中飛鳳,圖形奇特,一側還有一個凹槽,好像是標識,信物之類有特殊用途的物件,世所罕見,現在竟然又出來一個一樣的刻板。”蘇起起沒有回答馬封田的話,似在自言自語:“這兩個人來的古怪,既然來賣刻板,求財為要,為什麽不大大方方的?給我們看貨後卻讓我們去他們的住處談交易,難道會有什麽圈套?”

“嗯,是有些古怪,不過,以咱們的實力,要是他們來生事兒,那不是撞槍口上,自找倒黴嗎?說不定順便把他們的那塊刻板也拿下,湊成一對兒了。”馬封田說道。“聽你剛才電話裏說,你老姨,哦,咱師父也在趕去的路上了,咱們一會兒和師父匯合,就一切聽師父的吧。”

“我老姨大概也覺得蹊蹺了。嗯,今天真是好戲連台啊。”蘇起起說著脫下裘皮大衣,露出上身穿著的大紅絨衣,波濤洶湧的胸前還繡了一朵金絲線的大牡丹花,真是不折不扣的楊柳青大侉妞兒,不過倒是凸顯了一股行走江湖的雌霸之氣。蘇起起又從裘皮大衣口袋裏拿出那張剛才記下對方信息的紙條,沿著大紅絨衣的領口放在胸前的地方,然後說道:“一會兒說不好會有紮手的事情,先把衣服收拾的緊身利索,現在你把車子後備箱打開整理一下,趁著周圍沒人,咱倆把他放後備箱裏,然後就走。”說完,蘇起起率先出了汽車。

馬封田在車裏打開了後備箱,回頭看我仍半死不活地倚靠在後座椅上,也走出了汽車,和蘇起起在車後說著話,收拾後備箱。

剛才給蘇起起打來的電話勾起了我的好奇,眼前的事情打亂了我隨他倆去楊柳青的計劃,我盤算了一下,伸手拿過來蘇起起放在旁邊座位上的年畫刻板,放回了我的包裏,然後打開車門,手提著包走了出來。

      

第四章 隻手挫雙酋

 

蘇起起和馬封田正說著話,看到我忽然出現在身前,均是神色一凜,大為驚詫,似是不相信眼中所見,馬封田急切地叫道:“起起,這小子怎麽出來了?”

“今天真是邪門了!我記得清清楚楚的,點死了他的後心穴道,不解開,他永遠都不能提氣用力的,真是越急越出亂子。”蘇起起伸手擋住馬封田正要前衝的身形:“馬哥,你看著周圍的動靜,一會兒咱倆和老姨匯合後也許還有硬骨頭要啃,我先和他玩兒兩圈,活動活動身子,順便直接把他放後備箱裏。”說著,蘇起起臉現殺機,惡狠狠地盯著我說道:“看不出來你小子也是個急性子,這麽一會兒都等不及,非要死的再難看一點兒。先說,你是怎麽解開我的穴道的?”

“真是世風日下,道德盡失,禮儀崩陷啊。”我踏前幾步,站到車後空曠的地方,看著對麵已成包抄圍攏之勢的蘇起起和馬封田,頓覺豪氣升騰,金盆洗手又回歸的激動衝擊著我,往昔的那些崢嶸歲月,點點滴滴,回放跳躍,我都納悶兒自己雖習練不輟,武功較前更有提高,但卻為什麽會和江湖漸行漸遠,安分守己這麽久了。“楊柳青古鎮不光曆史悠久,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更兼民風淳樸,良善守義,三觀端正。身為楊柳青人,你倆違背古訓,覬覦別人寶物,下藥迷魂,設套害人,這些不義暫且不提,就說這尊老一項,見了你失散多年的親老姨夫,不跪不拜,不尊不敬,嘴裏還不幹不淨,這小子那小子的叫著,傳統文化上說,這是給講究長幼有別的楊柳青古鎮丟臉抹黑,江湖上說這是犯上作亂,你倆知罪嗎?”

“嗬嗬,還來幾句江湖的場麵話,對我們小地方楊柳青的讚美收下了。嗯,看起來我們是真走眼了,把你當做鼓上蚤時遷一樣的雞鳴狗盜之流,卻原來拿著美國護照唬人的黃昏先生不但是仁義道德掛嘴邊的跨國儒商,還是行走江湖的汪洋大盜,師出有名,盜亦有道,偷了我家的年畫刻板,我們追贓,在你嘴裏轉眼就成我們覬覦你的寶物,設局害人了。哼,這世上還有王法嗎?現在既然知道黃昏先生也是江湖人,那咱們就廢話少說,手上見高低吧。”

馬封田看了一下周圍,神色緊張地說道:“起起,這小子陰險狡猾,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把被封的穴道解開了,還裝著不能動的樣子聽著咱倆的說話,而且似乎有恃無恐,也許真的有紮手的功夫;師父那裏還等著咱們,不能再有閃失了,手下別留餘地,說不得毀了他也不能讓他跑了,咱倆並肩上吧。”

“哈哈,馬封田,你這個‘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楊柳青版畫世家出身,文玩行的小半仙;還有一身金鍾罩鐵布衫的橫練功夫,能文能武,才貌兼備,木秀於林的男人’,怎麽還沒動手就成慫貨,軟蛋了?先是鬼鬼祟祟地用迷魂藥迷昏了你善良輕信的老姨夫,現在江湖道義都不講,要並肩上了?”我左手執著裝有沉重年畫刻板的黑布包,傲然說道:“另外,蘇起起,看你這一身大紅大綠的穿著打扮,這虎背熊腰一米五身高,一百五十多斤重的身材,竟然把你老姨鍾秋月‘芬芳運河兩岸,香飄千年古鎮’的‘楊柳青一枝花’的帽子戴自己頭上,虧心不虧心?你老姨不管,你老姨夫我卻是嫉惡如仇,實在看不下去了。不過別怕,對你倆後輩我隻是代你師父鍾秋月管束教育,略施薄懲而已,也讓你們這倆井底之蛙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忽地一股勁風迎麵襲來,伴著軟糯迷人的聲音,卻是蘇起起怒極發難了:“你他媽是量我身高還是稱我體重了?叫你小子死前知道,姑奶奶一米六四,一百二十斤的體重,在楊柳青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饞死你個美國唐人街的土老帽兒。”蘇起起確是身手不凡,武功卓絕,和我隔著幾米的距離,未見作勢,身形已一晃而至,胸前繡的那朵金絲線的大牡丹花在落日餘暉下分外耀眼,右手五指成蛇形刁手狀,猝然暴伸,直插我左眼!

“哈哈,惱羞成怒了。你一米六四? 別騙你老姨夫我這唐人街沒文化的老華僑,你是踩著楊柳青高蹺時量的身高吧?”我縱身後躍,閃過蘇起起帶風撲擊的凶狠來勢。好個蘇起起,右手一招擊空,身形又起,如蛆附骨般再度迫近,左手自下而上又是撩陰一抓!

“好狠!照老姨夫要害處下手,你是想讓你老姨和老姨夫絕後啊。”我身子微側,閃在蘇起起左側,左手執包揮出,封住蘇起起下一招可能的反手再擊,右手疾起,堅硬如鐵的中,食二指暴彈在蘇起起圓圓鼓起的左腮上!

和我動手過招時嘴不閑著,或調侃或激怒對方不同,蘇起起帶怒攻擊時一言不發,雙唇緊閉,嘴裏含著大大的一口氣,兩腮凸起,把個還算漂亮的鴨蛋臉型憋成了大圓臉,像個漫畫裏那種憤怒的紅太陽,看著倒是頗為可愛,我見猶憐了。此刻,我雖留有餘地,也並未將蘇起起視為死敵,沒用手掌或拳狠擊太陽穴等要害,隻是略施薄懲,僅以四成功力指彈麵頰,但畢竟是硬碰硬的武功較量,都是練家子,我若一著不慎,也許反受其害,所以鐵指彈腮,仍是霸道十足,就聽“噗”的一聲,蘇起起含在口中的一團真氣破唇而出,像氣球突然爆破一樣,同時身子一個翻滾,摔倒路旁。

身後又是罡風再起,我並不回頭,聽風辨向,斜向急竄,躲過千鈞一擊,回身一看,正是馬封田,剛才一招撲空,沒有打中我,此時紅著眼睛,鋼牙咬碎,又是一招雙峰貫耳,雙拳左右合擊我頭部,力大勁狠,奪命而來!

八極拳,尤其我習練的霍氏八極拳,素以雄健暴猛的鮮明風格和挨崩擠靠的貼身技擊特點而著稱,動作樸實簡潔,剛猛脆烈;動手時講究快速接近,出手狠辣,一招放倒。隻是我與蘇起起和馬封田兩個人並無深仇大恨,他倆欲置我於死地,我卻沒有你死我活,一招致命的想法。見馬封田淩厲殺招攻到,我側身一蹲,左手電閃而出,包著沉重年畫刻板的黑布包砰地捅到他露出破綻的腰間,雖一點即收,未使全力,馬封田仍是蹬蹬蹬踉蹌幾步,栽倒在地。

一團紅球著地卷來,紅球中間一朵金絲線的大牡丹花熠熠生輝,卻是穿著大紅絨衣的蘇起起從摔倒的路邊團身貼地滾近後暴起,兩隻手掌發出極為陰冷的兩股寒氣,颯颯生風,正是八極拳中令人膽寒的吸陽掌法,分上下兩路迅疾拍出,軟糯迷人的語音變成了聲嘶力竭的厲喝,顯見已是全力以赴地發出了致命一擊:“去死吧!”

“哈,從見了親老姨夫,你說過一句好話嗎?你老姨夫我還沒活夠了。”我看似輕鬆地說著,其實知道蘇起起武功不凡,這招吸陽掌沒有強悍功力一般武者絕難使出,當下沒有絲毫鬆懈,身子往後疾躍,堪堪閃過蘇起起雙掌陰冷毒辣的攻擊後,卻又一退即返,左手執包虛指,右手變掌為抓,向蘇起起豐滿亂顫的胸口膻中穴抓去。

“你他媽的嚐到甜頭了?還想吃老娘豆腐。”蘇起起上身後傾,一手護胸,一手豎掌為刀,徑直向我抓胸的右手腕脈斬去,動作幹脆利索,一氣嗬成,嘴裏恨恨說道:“剛才在車裏還以為你小子不是故意碰我胸了,原來真不是東西。”

餘光看到馬封田正從栽倒的地方爬起,兩眼放光,已經是要拚命了。其實他倆武功高強,隻是閱曆尚淺,沒有什麽江湖實戰經驗,應該也是第一次遇到我這樣的硬把子,倘若倆人聯手進退,我在不能重傷他倆的原則下,縱能取勝,也要費一些周章了。 

“不能再和他們無謂地纏鬥下去,取完所需馬上就撤。”一念至此,我右手快速一縮,躲過蘇起起的陰狠一切,同時飛腳向她下腹踢去,嘴裏也沒閑著:“剛才你還照你老姨夫的要害下狠手了。”

蘇起起向後一退,閃躲我這看似凶狠的一腳,同時雙掌平推,排山倒海般向我胸前打出兩掌。哪知我這飛踢隻是虛招,一使即收,見蘇起起雙掌拍到,我側身急閃,躲過攜風而至的雙掌,身形突起,躍在半空;武學一途,唯快不敗,說時遲那時快,我左手執包下壓,幾乎貼住蘇起起招數已然使老的平推雙臂,右手如遊魚一般沿著蘇起起大紅絨衣的領口飛速探入蘇起起懷裏,拇,食兩指掐住記著賣年畫刻板人信息的紙條,手在從懷裏出來時還沒忘剛才指彈左腮的事兒,又賊不走空順便對稱地拍了一下她那已經漲得通紅的右邊臉蛋兒,嘴裏說了一句“得罪”,身子落地後就待順勢再躍,離場奔走。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聲斷喝,馬封田金剛怒目,渾身骨骼格格作響,運足了金鍾罩鐵布衫的硬功,擋住了我的去路;須臾之間,蘇起起雖頭發散亂,但身形不亂,一躍而至,也並肩站到了馬封田旁邊,沉聲對馬封田說道:“馬哥別慌,你我夫妻此生有緣相遇,今天是煞星當頭,隻好一拚到底,同生共死了。”

“哈,蘇起起,還生離死別的,說的真事兒一樣,自己給自己加戲,至於的嗎?把慈祥善良的老姨夫說成煞星了。嗯,不過別說,你倒是感動我了。”我把從蘇起起懷裏拿出的紙條放在口袋裏,說道:“我開始就說了,對你倆後輩我隻是略施薄懲而已,也讓你們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你倆武功不錯,頭腦清楚,想來能夠明白,捫心自問,我要是不留情麵,痛下殺手,你倆非死即殘,說不得剛才就共赴黃泉了吧?”

馬封田剛要說話,我抬手做了一個打住的動作,繼續說道:“剛才我本可一走了之,隻是聽到又有人找你們來賣楊柳青年畫刻板,很是好奇,想隨你們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兒,說不定也許會幫到你們,就我所知,這刻板本來就是有兩塊的。當然,你倆用江湖不入流的‘迷魂散’害我在先,後又封我後心死穴,多番侮辱,特別是動手時,出招狠辣,招招奔要害處下手,不由我不教訓懲罰你倆。江湖人憑武功說話,我不以武示強,你倆又怎會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過現在想想,你們對我怨恨太深,大家還是各走各路吧。”

我將手裏的黑布包打開,拿出那塊沉重的年畫刻板,抖手扔向蘇起起。蘇起起和馬封田均是一驚,擔心暗器傷人,齊齊後躍一步,卻見年畫刻板緩緩而至,似乎並未貫注內力,蘇起起遂向前伸手一抄,把將要落地的年畫刻板拿在手中,倆人互相對望一眼,都麵帶疑惑地看著我。

“當年的事情一言難盡。我這次是偶然看到你們收購楊柳青年畫刻板的廣告後,趁著回國處理結清一些未了事宜的機會,想順便賣了這塊年畫刻板,與過去的糾葛恩怨徹底一刀兩斷的。現在遇到你倆,也知道了你們對我的仇恨,想來和鍾秋月一旦見麵定難善了,正好把刻板給你,完璧歸趙,也省得再見故人,糾纏不清地解釋了。你倆把這塊年畫刻板帶給你師父鍾秋月,也代我問好,就說當年之事,我雖不堪,本意非惡,也實有隱衷,非一句可言明,咱們就此別過了。”

我正邁步要走,馬封田卻是一聲“慢著”,再次擋住了我的去路,橫眉立目地說道:“看你花言巧語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到天津地麵撒野,如入無人之境了?剛才傷了我倆,今天不擱下點兒什麽就走,你拿我倆當什麽人了?別跟我說你已經把年畫刻板擱下了,那本來就是我們的東西。”

“嗬嗬,還來勁兒了,你讓我擱下什麽?”

“你剛才碰了起起的胸,現在廢話少說,按江湖規矩,把右手留下再走。”大概是知道我肯定不會答應,馬封田渾身骨骼又是一陣格格作響,使了一個門戶,做好了拚命的準備。

“嗯,剛才為拿她懷裏的紙條,我手是過了界;另外她那軟糯腔調的楊柳青話,土洋結合,剛柔相濟,既侉又嗲,聲波複雜,還真是我這聲音控的菜,我也聽了一路,你就把我這一隻手和兩隻耳朵都拿走吧。隻是,就憑你的功夫拿嗎?”幾聲冷笑,我搖頭歎道:“我醒來已經是黃昏何等英雄,久不在江湖走動,都沒人買賬了,我這九河下梢的老天津衛在天津地麵行走,還要申請牌照是怎麽著?好,你自取其辱,也怨不得我了,走前再和你玩兒一玩兒。”說著,我突然躍起,騰身空中,隨後又是一個團身,老鷹撲食一般,猝然向在我身前躍躍欲試的馬封田俯衝過去,在快接近馬封田時,團在一起的身子猛地伸展開來,兩腿用力蹬向他的前胸。我的這招淩雲飛腿,動作起伏連貫,如行雲流水,雖是淩厲的凶狠殺招,但卻使得飄逸瀟灑,優美舒暢。

馬封田練的是金鍾罩鐵布衫的橫練外家功夫,這種功夫若是練到高深境界,除非擊中罩門要害,否則尋常刀劍也奈何不了;馬封田似是自幼習練,想來也非泛泛之流,剛才一直蓄勢待發,眼下見我雙腿帶風踢來,竟不躲不閃,拿樁站定,大吼一聲,雙掌迎向我的雙腳擊去。

“啪”的一聲輕響,馬封田的雙掌和我的雙腳對接在了一起,但令馬封田大驚失色的是我的雙腿忽然由硬變軟,令他打出的掌力如擊敗革,而更讓他驚駭萬分地是我兩腿的適時一軟,已使我的兩腳吸附般地貼在了他的雙掌之上,也就是說,我整個身體已經站在馬封田前伸的兩隻手掌上麵,馬封田是在托著寶貝一樣地托著我了。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我將手裏剛才還包著年畫刻板的黑布包兜頭一套,套在馬封田的頭上,隨後躍上他的頭頂,雙腳用力一踏!

馬封田此時金鍾罩鐵布衫的硬功罩體,銅頭鐵骨的一身蠻力,卻難當我的這雷霆一踏,“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借那一踏的反振之力,我騰身前竄,一股輕煙一般,幾個起落已飄出好遠,消失在樓群間了。

 

第五章 易容探謎局

 

“大爺,您的菜齊了,一個水爆肚,一個八珍豆腐,一個老爆三,一個醬牛肉拚盤,一個煮花生米,都是正宗的天津清真菜,還有一屜牛肉燒賣在籠屜裏熱著了,您什麽時候要就說一聲,隨時給您上。”

“好。”我中氣不足似地輕輕咳嗽了幾聲,掐著嗓子問:“菜上的真快,色香不錯,就差味兒還沒嚐了。老板,生意不錯吧?”

“咱這是幾代人傳承的地道清真老店了,就靠菜贏人,味兒肯定錯不了。唉,生意馬馬虎虎,現在是今不如昔了。以前是天天爆滿,要是這個吃飯的當口來,都得排隊。您看現在,都晚上七點了,除了您身後剛來的幾位包下的這一個大桌子,還有那邊的兩三個散客,就沒嘛客人了,大半個店都空著。”膀闊腰圓,腦袋大脖子粗,典型大廚身材的老板不知道我僅是為了讓身後那桌客人打消疑慮,故意露出有氣無力說話聲音的用意,以為我想聊天了,於是停住腳步問道:“大爺今年多大年紀了?”

“七十多了。”我看著身前大落地玻璃牆上映出的自己化妝後微駝著背,十足老者的樣子,做出無奈的表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您這體格真棒,這歲數了,一個人就點這麽多菜,還喝酒,好,能吃能喝就是福,天津人講話,嘛錢不錢的,樂嗬樂嗬得了。”

“你還真說對了,我今兒個高興,喝一口,樂嗬樂嗬。”我說完這句,就不再說什麽,做出一個孤獨高冷的樣子,老板知趣地又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像欣賞一幅畫兒一樣看著桌子上的幾個菜,我眼睛放出了光芒。幾十年的海外漂泊,人生的得失對錯不講,單就家鄉天津的美食這方麵來說,我覺得可以確定的是一路走來,失去的太多了。我端起酒瓶,給自己滿滿地倒了一杯衡水老白幹。

和蘇起起,馬封田交手後,我迅速趕回住處,收拾處理了一些手邊的俗事,然後喬裝打扮了一番,一改以往文質彬彬,飽學鴻儒又笑口常開的佛係形象,換成了一個些許佝僂著身子,似是身體早已活力不再,神態上卻是七個不含糊,八個不在乎的市井老光棍模樣,又在外衣裏邊的貼身處套了一個桑蠶絲,棕絲和金絲密織的錦緞坎肩,那是師父他老人家留給我的一件護身的寶貝,是他在偽滿洲國於吉林臨江大栗子溝崩潰時得到的一件皇宮裏的物件,再揣懷裏師父早年間寫的一本叫《殘夢》的書,然後我腰裏別上我的家夥,師父傳給我的一把通體黝黑,沉實壓手的精鋼傘骨折扇,直奔從蘇起起懷裏拿到的字條上寫著的津立華大酒店而去了。

津立華大酒店緊鄰鍾秋月,蘇起起她們設立收購楊柳青年畫刻板展台的天津國際展覽中心,也是隸屬於天津國際展覽中心的四星級酒店,管理非常正規。想到深度化妝後我無法用證件在酒店裏活動,而且蘇起起等人既已知道我拿走了留有該酒店地址的字條,肯定極為留意,所以我決定不進酒店,而是在酒店外蹲守,伺機而動,無論裏麵發生什麽事端變故,隻要盯住出來的蘇起起等人,事情的來龍去脈終會搞清。

我在酒店的露天停車場悄悄尋找,果然沒出所料,發現了蘇起起的那輛奔馳車。看看四下無人,我一招白鶴亮翅,竄上不遠處的一株枝葉茂密的白楊樹上,爾後童心未泯,來了情緒,又施展輕功提縱術,一個起落飄上了樹頂的一條樹枝。白楊樹枝隨風搖曳,我像附在上麵的小鳥一樣隨樹枝起伏,極目遠眺,周圍情況及遠處燈火斑斕的城市景色盡收眼底。時已初冬,在料峭的寒夜中迎風而立,不由放飛思緒,回首往事,那如煙前塵的點點滴滴,萬千感慨之餘,竟又湧起了久伏心底的衝天豪氣。在樹頂的樹枝上站了好一會兒,我才退回到樹身的大樹杈間,憑借大樹繁茂的枝葉隱住身形,等著蘇起起她們的到來。

等了有一段時間,就見酒店那邊急匆匆地走過來三個人,轉眼之間來到了蘇起起的奔馳車前。黑咕隆咚的停車場看不清楚,但我仍能看出前麵的倆人是蘇起起和馬封田,後麵的一位比蘇起起高了半頭,從身材等情況推斷,應該就是蘇起起的老姨,也是蘇起起,馬封田的師父鍾秋月了。三人進了車裏,由馬封田開車,去了明燈耀眼的酒店正門。我溜下大樹,隱蔽身形,悄悄跟隨著。就見酒店門前一男一女兩個人向奔馳車揮了揮手,鑽進了一輛出租車,然後出租車在前,坐著蘇起起等三人的奔馳車在後,一前一後分別馳出了酒店。不由分說,我也急忙叫了一輛出租車跟上了他們。

在津立華大酒店門前的友誼路拐上樂園道走了一段,出租車和奔馳車又開上了廣東路。天津的冬天天黑的早,時值傍晚時分,路兩旁已是華燈綻放,沿路鱗次櫛比的商家店鋪霓虹閃爍,燈火通明,不過路上車輛行人卻都不多。我的出租車不遠不近地悄悄跟著他們沿著廣東路拐進一條叫徽州道的小路上,我看到他們的車速慢了下來,最後在人民公園正門前的廈門路停了下來,我也立刻下了出租車,隱在遠處觀察。奔馳車停在了一處小停車場,然後蘇起起,馬封田和大概是鍾秋月的人一起與出租車下來的那一男一女倆人會合,走進了街角一家清真餐館。

環視著四周的情況,我順著人民公園古色古香的灰色圍牆慢慢走向這家餐館。真是湊巧,他們竟然來到了這個地方。小時候我就住在這附近的紹興道和南昌路交口的一條叫寶德裏的胡同裏,這裏是我幼年成長的地方,留下了很多難忘的回憶,每每憶及都是溫馨如昨,隻是後來定居域外,成了徹頭徹尾的漂泊遊子,雖常常魂縈夢繞,夢中故地重遊,但不知為什麽,這麽多年我竟然再沒來過這裏,不過此刻顧不得觸景生情,懷舊感傷,我在餐館門前略一盤桓,然後微駝著背,功收神斂,走了進去。

一進門,未及和招呼我的餐館老板說話,我立刻感到迎麵桌子圍坐的五個人分別投來的十束淩厲目光,但我隻是看似隨意地環顧了一下餐館裏的情況,就坐在了門邊的一張小桌子旁,然後好像老顧客一樣,熟門熟路地點了幾個菜,還要了一瓶酒。

等著上菜期間,我在心裏回放複盤了一下剛才進來看似無意間看到的餐館裏的情況。迎門的一張桌子坐了五個人。正麵坐著已經脫去裘皮大衣,仍是身著胸前繡著大牡丹花紅絨衣的那個蘇起起和一臉嚴肅,總是鬼鬼祟祟地觀察四周的馬封田;這兩個人中間坐了一個秀發齊頸,膚若凝脂,五官端正,眉清眸明,齡屆中年的美麗女人,一瞥之間,我已經確定正是那個曾經“芬芳運河兩岸,香飄千年古鎮”的“楊柳青一枝花”鍾秋月。和舊日的青澀純美相比,歲月終究留痕,那雙大大的美麗眼睛周圍,已經多了一些魚尾紋,不過卻像點綴了睿智的符號一樣,似更有了一種成熟的魅力,此刻在迎門的正中位置正襟危坐,眼神扼守四周,不苟言笑卻不怒自威,文雅高貴下在在顯露出草莽市井中江湖大姐大的威嚴和凜冽。和她眼神甫一對接,我急忙避開,心裏竟是怦怦亂跳了幾下。其餘坐在桌子側首的一男一女兩個人都是新麵孔,男瘦女胖,倆人年齡大約三十左右,均是麵相不善,投向我的目光精芒閃亮,一看就是身負內功的練家子。

“看起來,今天是來著了,真要有好戲看了。”心裏想著,我端杯喝了一大口酒,又夾了一大筷子的水爆肚填進嘴裏,正起勁兒嚼著,就聽身後傳來那個熟悉的軟糯迷人的聲音,正是蘇起起發話了:

“苗小姐,你和這位慕容先生今天下午去我們在國際展覽中心的展台,說是要賣給我們一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卻又留下你們住的酒店就走了,我們董事長和我們聽到消息立刻大老遠地從楊柳青一起趕去你的住處,你們又說你們的師父和師娘臨時有事外出,讓我們跟你們來到這個飯館等著,現在都等了這麽長時間了,正主兒還沒來,你們這是幾個意思?”蘇起起輕輕敲了一下桌子,繼續說道:“我們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喜歡直來直去,光明正大,不喜歡繞圈子,藏著掖著的,你們沒有誠意就趕緊說,大家就別耽誤這無謂的時間了。”

“蘇小姐,沒有誠意我們能從蘭州趕來嗎?”那個苗小姐一身運動裝打扮,膀闊腰圓的健碩身材,卻有一副沙啞低沉的嗓子:“自始至終我們就沒有你說的‘藏著掖著’的,剛才一直給鍾董事長和你倆解釋了,我們下午去你們的展台,也給展台叫何金火,郭小毛和楊霞的一男二女看了我們帶來的年畫刻板,當時你們主事的都不在,我們隻好留下住的酒店房間號走了,這有問題嗎?後來師父和師娘臨時有急事去見朋友,也吩咐我倆帶你們到離他們見朋友的清真寺附近的這家清真飯館稍微等候,他們來後自會解釋和道歉,這,也沒什麽不妥吧?”

“蘇小姐快人快語,看起來更是明白人。我師妹苗目分都說了,我們不遠萬裏而來,自然是帶著百分之百的誠意了。”那個苗小姐旁邊坐著,蘇起起稱為慕容先生的精瘦男人說話了,一開口,竟也是語含機鋒:“蘇小姐說喜歡直來直去,光明正大,不喜歡繞圈子,藏著掖著的,其實,誰不都是一樣喜歡直來直去嗎?雖然是萍水相逢,初次見麵,可我們從始至終都沒有‘藏著掖著’的,在津立華大酒店裏,鍾董事長問時,我們可是不但會武功,連我們是祁連山七星會後人這一點都沒有隱瞞啊。本來嘛,江湖兒女,就應該不拘塵俗,相忘形骸,光明磊落。倒是鍾董事長,蘇小姐,馬先生,還有展台看了我們年畫刻板的何金火,郭小毛和楊霞那三位,個個都是身負武功的人,卻深藏不露,以為我們看不出來,一直提醒我們,你們是一心生意的本分人。也許是僻處西北,見識淺,老實說,你們這樣‘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我慕容梓騰可是第一次見識。我和我苗目分師妹就會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又是人生地不熟,心裏一直忐忑,陪著小心,等著我們的師父師娘一會兒前來解釋和道歉,蘇小姐霸氣側漏,威風凜凜,就別再催我們,稍安勿躁,我師父他們大概馬上就來了。”

“從蘭州趕來?祁連山七星會?”我心裏一沉,不由悄悄地碰了碰外衣裏麵腰間暗藏的鋼骨折扇,然後把酒杯裏喝了一半的衡水老白幹一飲而盡,又把眼前的幾盤菜依次連吃了幾口,唇齒溢香之間,聽著身後蘇起起,馬封田,苗目分,慕容梓騰幾個你來我往的對話,再給自己酒杯裏倒滿了酒,心裏說道:“真是老話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啊,這世界也太小了,怎麽也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見了七星會的人!今天這場大戲,估計難以善了,不能置身事外地台下看戲,說不得自己真要登台一搏了。”

我正想著,就聽那個苗目分苗小姐啞著低了八度的嗓子說了一聲:“師父他們來了。”隨著話音,從外麵魚貫而入走進來三個人。

 

第六章 龍鳳二合一

 

當先是一位穿著眼下年輕人流行穿的那種阿迪達斯羽絨服,年紀在五十歲左右的男人,身材魁梧,雖已發胖卻行動敏捷,步履矯健,手裏還提了一個分量不輕的黑布長包;紅光滿麵,油光水滑的大臉上,堆滿了難辨真偽的笑容,那雙眼睛,卻是精芒閃爍。走在他身後的是一位與他大致同齡,也一樣有著大圓臉盤的中年女人,這個女人五官也算端正,隻是一張臉如罩冰霜,柳葉般薄薄的兩片嘴唇塗得鮮紅,緊緊閉著,一副不苟言笑的嚴肅表情,讓人一看就是不好接近,刁蠻強橫的霸道之輩。跟在這一男一女身後的是一個高個子的男人,一身現已少見的海軍呢的中山裝,給人一種“官麵兒”的感覺,這人比那一男一女年齡大了許多,應該在七旬以上,兩隻招風耳朵,一條鷹鉤鼻子,兩道濃眉,走路挺胸抬頭,一副成竹在胸,壓場壓陣的倨傲神態,特別引起我注意的是,兩側太陽穴微凸,像在上麵貼了人肉色的膏藥,顯見內功修為深湛。

我桌子前的大落地玻璃牆既能看到餐館的外麵,也可以憑借玻璃的反光看到身後的情況。我喝著酒吃著菜,聽著身後這些人的寒暄介紹和催著上菜。這個苗目分誠如所說,起碼在介紹自己一方的身份上,沒有“藏著掖著”的,大概也是一向自信,有恃無恐了;倒是鍾秋月,蘇起起,馬封田三人,隻是由蘇起起簡單說了一下三人的姓氏,三人之間的關係卻是隻字未提。

從他們幾個對話中得知,剛才進來的這三個人,前兩個一男一女分別是苗目分,慕容梓騰師兄妹倆人的師父李有才和師娘龍二霞,這倆人也是師兄妹,後麵的那個鷹鉤鼻子是李有才,龍二霞二人的師叔穆慶生。之前,就是李有才和龍二霞臨時去了這家餐館附近的清真寺見了穆慶生,然後三個人一起來到了這裏。

從身前玻璃牆上的反光中看到,鍾秋月那張古代仕女圖裏仕女般美麗的臉龐,此時神態嚴肅,頷首寒暄之間,眼神中充滿了警覺,不停地觀察打量著對方的幾個人,估計也是看出對方新來的這三個人武功不凡,絕對是頂尖的硬把子,感到事態嚴峻了。我從水煮花生盤裏夾出八枚大個兒的花生米,按身後桌子邊坐著的八個人的方位擺了一個圓圈把玩著,又抿了一口酒,夾起一筷子的八珍豆腐吃著。心裏說道:“正主兒登場,好戲就要開始了。”

“鍾董事長,蘇小姐,馬先生,涼菜都擺好了,熱菜也陸續上來了,三位都說不喝酒,那就以茶代酒,一切隨意。我先幹了這杯酒,算是給三位賠罪。”這個李有才,和敦實魁梧,紅光滿麵的相貌相配,也有一副聲若洪鍾的高門大嗓,在這間不算小的餐館裏,說話都似乎有回音,一仰脖幹了手上酒杯裏的白酒,繼續說道:“我們雖遠居西北,但古風未泯,說話做事都是實打實的,不繞彎子。剛聽我這倆徒弟目分,梓騰說,雖然你們自我介紹是本本分分做楊柳青年畫買賣的生意人,但卻看出你們三位都身負武功,嘿嘿,其實不用他倆說,我一進來,就看到鍾董事長豔光四射,風采萬千,美麗照人,同時又有高深武功才有的那種不凡的氣勢和氣場,知道今天是有幸遇到高人了。那同為武林中人,也算是江湖道上的朋友,更不必躲躲閃閃的,我就直來直去,先,,,”

“李有才,你這真是實打實的,這才剛和鍾董事長見麵,就把‘豔光四射,風采萬千,美麗照人’這樣的心裏話說出來了?跟我過了大半輩子,我這豔光天天照耀著你,風采天天繚繞著你,你也沒給我來過一句實打實的心裏話。”坐在李有才身邊,他的老婆龍二霞不知是玩笑還是認真,一臉冷霜地打斷了他的話:“別弄這些沒用的過門兒,有話快說。”

“哈哈,鍾董事長國色天香,美豔當前,誇幾句還有錯了?好好好,我就簡短截說。我們四個也和你們一樣,是生意人,隻不過我們是在蘭州做藥材生意。祁連山藥材豐富,近年更是盛名日熾,遠播四海,連帶著我們的日子也蒸蒸日上,不過這一安穩舒心,就有閑心想那以前顛沛流離時顧不上的一些事情了。

目分和梓騰已經和三位說了,我們是祁連山七星會的,不過三位大概沒聽說過七星會,七星會有清以來,當年在西北道上可是如日中天,威名赫赫的綠林第一勢力,開箱立櫃的大旗杆子,後來卻慘遭毒手,幾近殘滅,天幸亂世中延續了下來,現在,我們已經是七星會最後的枝葉了。最近我們聯係上了我和我老婆龍二霞的一位師叔,也是我們七星會碩果僅存的前輩,穆慶生穆師叔,我們就計劃來天津與穆師叔見個麵。來之前偶然看到天津的報紙上有收購楊柳青年畫刻板的廣告,廣告上年畫刻板的舊照片和描述的形狀竟和我家的一塊老物件一樣,不由引起了我們的興趣。”

“李有才,你這叫簡短截說?囉裏囉唆的廢話一堆,大夥還都餓著了。”龍二霞又做出頗不耐煩的表情,皺著眉打斷了李有才的話,還伸手夾了一筷子涼菜,一仰脖,竟一口喝幹了手中酒杯裏的白酒。

“餓著了大家就先吃,咱們邊吃邊說,都別客氣。好,現在就簡短截說。”李有才說著,又對坐在身側的慕容梓騰,苗目分半真半假,痛心疾首似地說道:“看了嗎?師父總督促你們好好練功,你們該明白師父的一片苦心。練武之人,武功就是一切,技不如人,別說生死交關的對手,就是身邊的人,你的親老婆,也一樣輕看你,不拿你當回事兒的。梓騰,你尤其要注意,現在目分讓你師娘調教的已經大有超越你之勢了。”

“師父,您的苦心我們當然領會得到,不過師娘不是因為您總花心大蘿卜一樣沾花惹草才總管著您的嘛。”啞嗓子的苗目分也夾了一大口菜嚼著,含糊不清地反駁了李有才一句。

“目分啊,你是越來越像你師娘一樣了。哈,鍾董事長,我們這些俗人讓您見笑了。您看看,這就是我們帶來的這個物件。”說著,李有才從身邊的黑布包裏拿出了一個長方形,黑黝黝的東西,顯見就是所說的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遞給了仍不動聲色,正襟危坐的鍾秋月。

在鍾秋月和分坐左右的蘇起起,馬封田仔細傳看著李有才遞過來的那塊年畫刻板時,李有才說道:“江湖人,開誠布公是基本。今天我的倆徒弟慕容梓騰和苗目分帶著我們的這塊刻板去了你們的那個展台,接待的三個人說剛有一個人拿著一塊和我們一樣的楊柳青年畫刻板來,現在去楊柳青和能做主的鍾董事長談交易去了。交談中,梓騰和目分看到接待的三位叫何金火,郭小毛和楊霞的朋友們都似有武功,感到非常蹊蹺,就留下我們住的酒店地址回來了。對於手裏的這塊刻板,我們以前雖有好奇但所知甚少,隻知道是老一輩的遺物。遇此情況,我們就馬上去見了最近一段才剛聯係上的我師叔穆慶生,讓師叔看看這塊刻板,是不是有什麽來曆。鍾董事長等三位朋友仁義寬容,耐心等在這裏,我們真是萬分感謝。現在可否請鍾董事長也給我們看看你們下午收購的另一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另外,剛才說了,咱們同為所謂江湖人士,武林中人,在這和平盛世裏遇到,也是一種緣分,大家就應暢所欲言,歡聚一堂,鍾董事長可否也給我們講講你們為什麽要收購這種刻板?讓我們西北小地方的人也開開眼界,知道一些掌故。”

“這位李有才李先生真是客氣得緊啊。一直把我們往江湖人上套,往高處捧,現在這社會,還有以前那種意義上的江湖人嗎?”一直沒有說話的鍾秋月終於開了金口,清晰明麗的聲音和我仍然記得的聲音沒有什麽大的變化,如果說有,也是比以前稍微低沉平穩了一些:“不過,也許是多年沒有聽到江湖人這幾個字,今天這個清真飯館的氣氛也是有一種說不出的異樣,李先生的話倒真讓我有了一種久違的古樸感覺。我雖是女流,但也喜歡大方豪爽,幹脆利索,躲躲閃閃的倒顯得小氣了。”說著,把手上李有才給的刻板放在身前桌子上,從蘇起起那裏拿出我下午給還的另一塊刻板,遞給了桌子對麵的李有才。

我悄無聲息地喝酒吃菜,從玻璃牆的反光中看到李有才和他老婆龍二霞等幾個仔細看著刻板,最後把刻板遞給了一直沒有說話的穆慶生。

穆慶生兩眼放光,拿著刻板研究了一會兒,又要過來鍾秋月身前桌子上放著的另一塊刻板,仔細看著,說這兩塊刻板材質,形狀,大小一樣,隻是分別雕刻著一龍一鳳的不同圖案,另外這塊雕刻著飛鳳圖案的刻板還刻著楊柳青,鍾秋月各三個字,隨後問鍾秋月這刻板上的楊柳青,鍾秋月六個字是誰刻上去的,在得到鍾秋月告知這塊刻板是由她奶奶請人刻上這幾個字並留給她的之後,穆慶生將雕刻著一龍一鳳兩塊刻板分別有凹凸槽的一側對接後相對滑動,隻聽啪的一聲,兩塊年畫刻板竟是合二為一,剛才拿在穆慶生手裏的兩塊長方形的刻板,已經成了四四方方,一整個兒的大塊刻板了。

“啊!”眾人均是一驚。雖然對這兩塊楊柳青年畫刻板或許有一定的關聯多有猜測,但眼前的情況仍讓眾人為之驚奇,竊竊私語起來。

注意著身後這兩夥人的動靜,我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挑出八珍豆腐裏的全部魷魚慢慢吃著,心裏歎道:“一龍一鳳,合而為一,這塊寓意龍鳳相配,百年好合,卻在滄海桑田的百年歲月中愛恨情仇,鐵血交織的楊柳青年畫刻板終於完整地出現了。隻可惜,師父已經作古,再也看不到了。”想著,酒勁兒上湧,不由感慨萬千起來,多年未流的淚水竟禁不住悄悄充盈了眼眶,師父臨終那些日子的情景倏地浮現在腦海裏了。

 

第七章 竹馬與青梅

 

那天,北京老姨家的表妹霍雁突然來到家裏。說她的姥爺在沈陽病重,而她們家裏的人都實在有事兒去不了,隻好來天津,讓我們家看誰能去沈陽看看,照顧一下;她也帶來一些東西,讓順便捎過去。當時我家也就我有條件可以去,所以表妹霍雁其實就是擺明了讓我去。

表妹霍雁的姥爺,是我當時已經過世了的親姥爺的堂哥,我也叫他姥爺,我們都屬於霍姓大家族,曆史上是從山西遷徙到河北一帶的,這個家族有武功傳承,成員都會家族武功。他是我武功上的師父,沒有別人的私下裏我也按他說的,叫他師父。

霍雁和我不同,沒按正常的中國姓氏歸屬隨父親的姓,而是隨母親的姓氏,也姓霍。她和我雖然分別各自在北京天津長大,但因為我媽媽和她媽媽是一起先滄州後長春的顛沛流離中長大,一起住校上學的表姐妹,後來失聯又重聚,故兩家關係親密,走動頻繁。我和她從小經常在學校寒暑假或逢年過節時見麵,倆人算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在大人眼前,我倆是一起玩兒的好孩子。霍雁大方活潑,我則內向靦腆,那時,兩個人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稍微大了還像模像樣地互相兩地書信的談理想什麽的,但背著家裏的大人,我倆過從甚密,甚至懵懂少年間瞞天過海,過界逾線,卿卿我我,還有了對未來的期許和誓言。隻是後來,特別是上了高中,吵了兩次架以後,我們漸漸生分,甚至疏遠,倆人再也不提以前的海誓山盟,就像一場大雪過後,白茫茫的一片,曾經的腳印已經蹤跡皆無了。

師父當年把老婆和女兒安頓在北京後去了東北,也是後來的社會形勢所迫,少有回京。近些年才經常從沈陽回到北京,探親暫住,個中情由,來龍去脈,小輩不便置喙。隻知師父最後一次回京,說是要常住下去,待做的事情甚多,而其中之一,便是尋找一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師父沒有說找楊柳青年畫刻板的原因,隻是告訴我在天津一帶留意練武的人,特別是練八極拳的人,他也自會在北京等地尋找。後來,在我按著師父提供的線索,幾經周折,在天津楊柳青鎮附近的中北斜鄉的一個小武館找到並最終從開這間小武館的鍾秋月手裏得到這塊刻板之前,師父卻突然回了沈陽。

霍雁幫我收拾東西時,我吞吞吐吐地告訴霍雁我這兩天剛拿到了姥爺要找的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不過,現在這塊刻板卻已經成為刻板主人鍾秋月送給我的定情物了。我想表妹應該知道刻板的內情,就問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到底是怎麽回事兒,姥爺為什麽要找這個刻板。我說鍾秋月貌美人好,真心對我,我不忍騙人家。霍雁聽後要過來刻板很仔細地看了一番,就去我媽媽那裏說要和表哥再去外麵轉轉,看看還有什麽要買的東西,然後就招呼我一起出了門。

到了外麵,霍雁也不說話,率先在前麵走著,我隻好跟在她後麵。走不遠,她竟來到了我家附近的人民公園,在一人多高的公園青磚圍牆外使了一手輕功提縱術,一躍而起,踏上圍牆,隨後落葉一樣飄進了公園內。這是霍雁第一次在我麵前露出武功,我看看四周無人,也跟著她跳進了公園裏。

人民公園曾經是天津鹽商李春城家叫榮園的私家花園,也叫李善人花園,公園麵積有14公頃之大,正值隆冬,園中幾無遊人,偌大的公園顯得極為空曠幽靜。霍雁以前和我來過多次,此時輕車熟路地沿著環形河邊的主路穿過長廊,水榭,湖心亭,白石橋,來到了假山邊的中合塔前,回頭對我說了從出家門後的第一句話:“我伸量一下你的功夫。”

我急忙說,有話好好說,怎麽想起動手了。霍雁說有話動完手再說,然後凝神佇立,死死盯著我的眼睛,已準備好了隨時發難。

霍雁身材不高,卻非常勻稱,屬於小巧玲瓏那種類型的,長得也好看,就像古代仕女圖裏的窈窕淑女,雖屬北方女子,卻如南國佳麗;不過與看似柔弱的外貌相反,霍雁的性格卻較為強勢剛烈,舉止颯爽英姿,說話幹脆利索,行事雷厲風行,和她在一起,身高馬大的我其實一直是弱勢的一方,沒少讓她挑刺數落。眼下見此情景,我知道動手已在所難免,雖然不知道霍雁武功深淺,也不知道霍雁要伸量武功的原因,但再推三阻四的也許更會惹惱了她,隻得打起精神準備應付,同時說咱倆是點到為止。霍雁說不,這次要分出勝負,負的要聽勝的,我不會留情麵,你也別手軟,否則吃虧是你自己的事兒。說完,身形帶著一股疾風,彈射到我身前,抖手打出幾掌,掌風瑟瑟,淩厲凶猛,瞬間籠罩了我的身形。

八極拳與太極,八卦等其他武術不同,沒有那些眼花繚亂,華麗繁複的套路和招法,動作樸實簡潔,凶悍剛猛,出手狠辣,交手時講究快速接近,一招放倒。作為姥爺這個當之無愧的正宗霍氏八極拳宗師的外孫女,霍雁一動手,就已看出盡得霍氏八極拳精髓,招法凶狠怪異。我那時武功也已不俗,八極拳的小架功夫已臻完美,卻因著顧慮重重,也不知霍雁武功深淺,隻是不停地閃轉騰挪,躲避跳躍,但霍雁卻是一招緊似一招,纏鬥愈烈,攻勢越猛,幾招過後,我已是險象環生,其中霍雁的一招春風拂麵幾乎擊中我的臉頰,冰冷的玉手擦臉而過,帶起的淩厲掌風如刃劃膚,火辣辣地疼。不過,這卻也激起了我的鬥誌,眼見霍雁又一招柔荑揭葉,雙掌攜風貫耳疾擊,我一個騎馬蹲襠,身形立矮,堪堪躲過這凶狠一擊,此時,霍雁胸前破綻已露,我順勢平推雙掌,拍向霍雁胸前。

俗話說,罵無好罵,拳無好拳,雖然不願與霍雁動手,動手後亦多所控製,但我這蹲身避擊然後打出雙掌的動作一氣嗬成,已自然而然地雙掌貫注雄渾內力,霍雁按常理閃躲,必將被動,高手相搏不容絲毫差錯,我或可乘勢逆襲,主導局麵。

豈料,霍雁麵對攻向胸前的雙掌竟是不退不躲,在我雙掌拍上胸前的一瞬間,飛起一腳,撩陰暴踢!

我傾力打出雙掌,原是意在逼退霍雁,沒想,也不會真的擊傷她,誰知道霍雁竟是以同歸於盡的拚命架勢應對,不避不閃,但我招式使老,已然收招不及,電光石火之間,我已經幾乎沾上霍雁胸前膻中穴的雙掌忽的一翻,拜佛一樣對接一起後竭力收回,停在霍雁的胸前,與此同時,隻聽“啪”的一聲,霍雁貫足內力,已是堅硬如鐵的腿腳,如千鈞重錘一般重重地砸在了仍保持騎馬蹲襠姿勢的我柔軟的襠部!

變招不及,但在霍雁暴腳踢襠的一刹那,我急忙收腹縮陰,身子後縱,盡可能卸去踢來之力,即便如此,霍雁畢全功於一役的一踢仍是凶猛無比,一聲悶響,我隻覺兩腿之間劇痛,幾乎禁不住痛呼出聲,身子已被踢飛半空!

人在空中,兩腿間創處痛辣交加,火燒火燎,估計襠中已是雞飛蛋打,雞零蛋碎。但我神智不亂,身形下落中單手猝伸,抓住道邊一株垂柳迎風搖曳的無葉枝條,施展輕功提縱術,忍著痛徹心肺的蛋疼,打秋千一樣,借力在空中躍了幾躍,待運氣平穩後,身子飄落在地。落地後,不知霍雁的進一步意圖,我仍全神戒備著。

“你輸了。”霍雁站在了我的對麵,小白臉繃得緊緊的。問:“剛才雙掌都打到我胸前了,為什麽又收住了?已經告訴你了,我不會留情麵,你不必手軟,打下去不就不會挨這一腳了?真是活該。”

見我沒說話,霍雁又逼近一步,說:“如果剛才把我換成男人,哪怕是我哥哥霍群,你那雙掌肯定打出去了,對吧?說話呀,為什麽不打?”

暗中運氣至兩腿之間療傷,我說廢話,我還不是怕傷到你?我賤的唄。

“你呀,就像我姥姥說我姥爺的那樣,對女人,隻有溫暖沒有提防,也總是下不了狠心辣手,總有婦人之仁,沒有出息。”

霍雁撇撇嘴,說,你現在輸了,不必再說什麽,拿著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去沈陽給姥爺;另外也從此斷絕和鍾秋月的一切聯係,否則,我找上那個你說的什麽“芬芳運河兩岸,香飄千年古鎮”的“楊柳青一枝花”鍾秋月,休怪我辣手無情,到時候,大家一切就都不好看了。

霍雁又上前一步,繃得緊緊的小白臉罩上了一臉冷霜:“姥爺大概還沒有告訴你,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是姥爺父輩得到的賞賜,是我們霍家的傳家物件,隻是被姥爺的師父及師妹還有姓鍾的大師兄背信巧取,無恥占有,後來又幾經變故,現在我們拿到這塊刻板,正是物歸原主,沒有什麽虧欠之說,不去跟他們的後人討個說法已經是便宜他們了。”

說著,霍雁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瓷瓶扔給我,讓我馬上吃一粒裏麵的藥丸,說是宮廷治跌打損傷的聖物,又說她帶給姥爺的東西裏有一瓶西域神油,要我回去立刻擦上傷口,以後這兩件寶物都歸我了,平時都要帶在身上,說兩大寶物內服外敷,你那壞東西殘不了,說完,竟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我哭笑不得地說,你還笑?早知道我那兩掌當時就打出去了,霍雁說其實你打出去那兩掌也重傷不了我,隻能讓我踢你的那一腳失了準頭,踢的輕一些,我是我姥姥和姥爺倆人教的武功,我今天正巧穿著我那件護身坎肩了。沒有這三分三,又怎麽教訓得了你這一腳?哼,我和姥爺在北京還有滄州費了多少周折都沒有找到這塊刻板的絲毫線索,你倒好,都得到了也不說一聲。我說我發現刻板後不確定是不是我們要找的,後來得到這塊刻板時姥爺已經回沈陽了,我也想弄清楚了來龍去脈再說。霍雁說不管怎麽說,你挨這一腳是罪有應得,當時拚著受傷我也要出這口惡氣,還定情物?不知背後怎麽跟別人勾勾搭搭,醜態百出了,瞧你現在出息的。見我還要解釋,霍雁說別忍著蛋疼說話了,趕緊回家吧。

當天晚上,我和霍雁到了天津東站,霍雁坐火車回了北京,我則帶著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和其他捎帶的東西,連夜坐上了最快一班去沈陽的列車。

 

第八章 陰陽雙架猛

 

到了沈陽,見到了已經臥病在床的師父。師父說在北京自己多年的痼疾犯了,估計這次真是大限已到,就沒和別人說什麽,放下一切要辦的事情,立刻回了沈陽的家,這些天也是身邊的人把自己病重的情況告訴了北京的家裏。當我把從鍾秋月那裏得到的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拿給師父,和師父講了我得到刻板的前後情況,師父聽了頗為激動,拿著刻板反複查看摸索,眼裏竟充盈了淚水。

後來,在我陪伴師父的那段時間裏,師父拖著病體天天指導我練武,要把一身功夫全部傳授給我,交代我在他離世後,倘有可能,一定要替他完成兩樁未了的心願。師父說一入江湖終生就是江湖人,抹不去江湖烙印。雖然時隔久遠,當初的恩怨鬥轉星移,已有新的理解,但正邪不兩立的原則不能動搖,一諾千金的江湖誓言不能違背;正統的武功傳承,門派的衣缽延續不能篡改;武林紛爭,男人的尊嚴也隻有用鐵血來了斷。隻是世事難料,當年社會天翻地覆,使師父踐行這兩樁心願的行動一延再延,後來更是幾無可能。誰知這兩年卻逢撥亂反正,社會形勢大變,除暴慰良,了結舊怨有了可能。此番師父回北京就是為行動做準備。卻不料可以有所行動時自己卻已時日不多,真是要抱憾而去了。現在師父看到我來了,又重燃了希望。

師父說後輩中,隻有霍雁和我可堪一用,他的事情也隻告訴了我和霍雁詳盡的內情,隻是霍雁終究是女流,所以我這個他唯一的衣缽傳人負起了為師還願的主導責任。

師父的這兩樁舊怨,說是他個人的私怨,也確屬正義之舉,善惡之爭的絕對正方,其實也是源於霍姓一族前輩與人的舊日恩怨。所以作為霍姓後人,我對此也是責無旁貸。

師父離世後,我沒有辜負師父的囑托,帶著霍雁以師父霍氏八極拳傳人“陰陽雙架”的名號分別完成了他生前未了的這兩樁舊願,連帶著也清理了牽連進來的一些盤根錯節的其他糾葛。隻是過程曲折跌宕,凶險異常;特別是那樁因早年門派正統之爭引致仇怨的最後決戰,更是驚心動魄。我和霍雁各以正宗霍氏八極拳的小架功夫聯手,招式珠聯璧合,相得益彰,強勢壓頂,平推碾壓,力挫對方威震北道的巨孽及約戰時糾集來的幾個也是名號響亮的老中青餘眾。我倆以寡敵眾,卻悉數重創對方十幾名頂尖高手,令對方當眾低頭,立誓服軟,認栽散幫,一雪了師父終生之恨。一夜之間“陰陽雙架”威名聳動武林,傳遍江湖;但我和霍雁在這次完勝的決戰中卻也九死一生,倆人都受了重傷。

事情一了,我倆立刻隱跡回到師父的遺宅,治病修養了一段後,倆人商定從此金盆洗手,這段慘烈的往事,我倆終生都會守口如瓶,諱莫如深,再不提及。然後,我拿著霍雁給還我的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還有師父傳給我的武功秘籍《古井無波》及他早年間在天津寫的小說《殘夢》等一些遺物,霍雁則拿著師父給她的一些遺物,我們一起回了北京,不久,我倆分手,也從此,我倆再沒涉足武林。

由於我倆在做事過程中手腳幹淨,口風嚴緊,行蹤隱秘,投帖拜訪對方時也僅用“陰陽雙架”的名號,所以及至處理完這些事後,真實身份仍不為人知,“陰陽雙架”曇花一現,驚鴻一瞥,在武林中成了一個行蹤成謎的傳說。

“姥爺的這兩樁心願了了,我們算是盡了後輩的心,對得起咱倆的霍氏一族,特別是你這個姥爺唯一的親傳弟子,衣缽繼承人,也沒辜負姥爺的期望,可以說這次算是圓滿結局了。”記得當我倆回到師父的遺宅,養傷並處理完一切應辦事宜,準備過幾天啟程回家時,霍雁從師父遺物中取出我從鍾秋月那裏拿來的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給回我,小白臉又是一臉凝重,搖著頭說道:“隻是,姥爺的那兩樁心願咱們可以盡力,雖然九死一生,咱倆也終於幫他達成了,但姥爺這情債,咱們無能為力,算是他終生未了之願了,嗯,咱們也別瞎操心,也許倆人在另一個世界又續前緣了。你把這破玩意兒拿回去吧,是自己留個念想還是又去當定情物和那個什麽‘楊柳青一枝花’的鍾秋月勾勾搭搭,我是眼不見心不煩,隨你耍流氓去了。”

看我接過刻板沒說話,霍雁仍寒著臉,說:“鍾秋月的奶奶是什麽樣的?姥爺怎麽這麽喜歡她?真是中了邪了。我姥姥一生也不原諒姥爺,我哥哥霍群也站在姥姥一邊,也就我聽姥爺的話,不管對不對的都疼他,所以我也成了他後輩裏親情的最後指望。哼!我現在越來越覺得,你就是和姥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風流還悶騷,熱衷琴棋書畫,吹拉彈唱的,就喜歡女人。想起你說這塊刻板是和外麵野女人定情物的話我就惡心,什麽玩意兒。”

我說你別又胡說八道,什麽野女人?人家鍾秋月既美麗又聰明,人挺好的,特別是真心對我,我辜負了人家的真心,拿著給我的定情物溜了,我自己都覺得我卑鄙。再說,誰讓你後來冷淡我,碰都不讓我碰一下的?霍雁說以前那是情竇初開不懂事兒,咱倆是沒出五福的表兄妹,不能那樣的。我說那我自謀出路怎麽了?霍雁說滾,以後別在我眼前說這些臭流氓的事兒,後悔上次那一腳沒踢死你了。

我把刻板包好放進自己的行李裏,收拾整理著東西,借著做這些避開這個話題。我知道,和她說下去不會有好結果。我倆除了霍雁非要伸量我武功,最後還踢了我一腳那次,已經很久沒有爭吵甚至還表哥表妹的互相叫著,客客氣氣,相敬如賓了,特別是在臨終的師父麵前,我倆表現的更是兄友妹恭,兄妹情深,但其實關係卻從以前越界過線後的親熱親密,朝思暮想,變得越來越淡,甚至可以用冷來形容了,有時我想熱乎一下,她就像早已洞悉了我的“陰謀”一樣,小白臉立刻變得凜然,冷若冰霜,讓我的熱情一下子涼了。這次共同對敵後,倆人負傷一起回師父遺宅,修養療傷期間,互相照顧,做飯煎藥,感覺彼此關係一下子近了,有了一種九死一生後患難與共的情感升華。不過有幾次半夜我從睡著的沙發上起來去解手,走過霍雁床前,想有所行動時,看到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了的霍雁明亮的眼睛在黑暗中看著我,一言不發,頓時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放棄了染指的念頭。這幾天,隨著我倆要離開沈陽的日子越來越近,霍雁的脾氣也見長,動不動就挑刺找茬,所以雖然我心裏總是蠢蠢欲動,波濤暗湧,卻是能躲就躲。

霍雁跟過來站到了我的身後:“怎麽又不說話了?歸心似箭了是吧?”

“你不是讓我滾嗎?”我繼續收拾著手裏的東西,沒有回頭。

“我讓你滾就滾?這麽聽話?那我讓你回去以後別和那個楊柳青一枝花還是一棵草的勾搭了,你聽嗎?”

我聽她的語調異樣,就回過頭,剛想說話,卻發現霍雁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裏正撲簌簌地湧出兩行成串的淚珠兒,順著白白的小臉往下掉落,我心裏一驚,急忙伸手摟過來她,問怎麽了?霍雁順勢一頭紮進了我的懷裏,竟嗚嗚嗚地大哭了起來,哭得那個傷心啊,弄得我一下子難受傷感,憐惜關愛之心頓起,想安慰安慰她,卻也不知道說什麽。我倆摟抱了一會兒,我躁動之心又潛滋暗長,正待有所行動,卻覺霍雁身子一聳,有了異樣,隨之疾風驟起,霍雁右腿猛抬,膝蓋向我的兩腿之間頂去!

霍雁和我的武功比較起來,雖盡得霍氏八極拳的精髓,招式怪異,剛猛凶狠,起招全衝要害處下手,可謂是令人膽寒的頂級辣手,但此時實力卻遜色於已盡得師父真傳的我,一覺霍雁異動,我摟在她腰間的左手下壓,封住她上攻的右腿,同時搭在她肩膀上的右手一按,借力倒縱,全身而退,彈出屋外。拿樁站定後,見霍雁並沒有追出來,喊了幾聲也沒回應,就重回屋中,見霍雁坐在床邊,還在不停地抹眼淚,我問,又怎麽了,好好的就哭了,要不是躲得快又得挨你一下子,然後坐到了她身邊。霍雁說,我就想出口氣,踢死你就省事兒,一了百了了,想起你個臭流氓就氣得慌,說著,竟又抱著我哭了起來,最後把我往床上一拽,又抖開被子蓋住我倆,在黑暗的被子裏狠狠地罵道:“臭流氓,今天讓你得逞了。”

良久,霍雁下了床,站在床邊,剛才哭腫的眼睛還紅紅的,邊整理著衣服邊說:“咱倆已經犯了規,這事兒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永遠藏心裏,誰也不許提了。回天津後你自己的事兒就自己看著辦,我再也不管,也不聞不問了。哼,我還說你是姥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不也是一樣,和姥姥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沒出了一口惡氣倒讓你占了便宜,刀子嘴豆腐心,都是上輩子欠你的。”說著,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又道:“我出去買些好吃的,咱倆現在傷都好了,回來喝點酒,你給我說說姥爺的情債,姥爺沒告訴我細節,他也不好意思和我說這個。姥爺和你那個什麽楊柳青一棵破草的鍾秋月的奶奶到底怎麽回事兒,姥爺家的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怎麽到她鍾家了。”

我也坐了起來,和霍雁說,我想了想,那我還是和你先一起去北京吧,我聽你的話,不再去找鍾秋月了,卑鄙小人就卑鄙小人了,我沒法麵對人家,就一走了之,永不見麵,隻當沒有這事發生了。以前咱倆小,沒想那麽多,現在知道,咱倆是過命的感情,卻是沒有未來的鴛鴦,姥爺臨終時,讓我把你叫來沈陽,不是分別給咱倆幾件他的古董嗎,我拿去北京潘家園賣了,然後拿著錢移民吧。我現在也不想再回天津,就想找個新的環境重新過一種自己的生活,也從此不再沾武林的邊了。霍雁說好,把我那幾件也給你,我不稀罕這些,也不用錢,我家裏還有幾件姥爺留下的古董了,姥爺當初把我姥姥和我媽媽安排在北京,就留下了一些古董,必要時接濟生活,所以我熟悉這裏的門道兒,我認識東四魏家胡同那兒一個倒騰古董的大家,我教過他幾手武功,也算有交情,咱倆找他去賣,保證不會吃虧。一會兒我買回來吃的,咱倆一醉方休,也從此金盆洗手,脫去江湖人這層皮了。

晚上,我們又恩愛了一番。兩個度盡劫波,陰霾盡掃,連心相愛的過命情侶間的魚水之歡真是美妙啊。霍雁說,咱倆把回去的日子再推遲推遲,反正已經這樣了,就度一個蜜月吧。然後我們弄了一桌子的菜,還有姥爺留下的一壇子陳年老酒,我倆親親熱熱地說著話,冰釋前嫌,如新婚燕爾,互相敬酒夾菜,舉案齊眉,好像又回到從前那對青梅竹馬的懵懂少年卿卿我我,快快樂樂的時光裏了。

飯後,我倆都喝得醉醺醺的,桌子上杯盤狼藉的也沒收拾。沈陽冬天的夜晚,本就寒冷異常,偏偏那天又下起了大雪,氣溫驟降,但我把爐火燒得旺旺的,門窗緊閉,門上掛著厚重的大棉門簾子,屋裏屋外直如兩個世界,屋外紛紛大雪,奇冷酷寒,屋內卻是別有洞天,溫暖如春。霍雁又沏了一大壺茉莉花茶,喝著釅釅的熱茶,我詳詳細細地講起了師父告訴我的他的那些往事。

 

第九章 良夜道前塵

 

“清光緒元年,滿清欽差大臣左宗棠率軍進入新疆,征討阿古柏分離勢力。由直隸等地進軍大西北的軍隊長途跋涉,輜重糧草由後勤運輸部隊供應,並在沿途設立官店,搭蓋帳篷及一些臨時建築,供工匠,馭手,腳夫等隨軍後勤人員歇腳住宿。同時,在軍隊駐紮營地附近,劃出一塊地盤,稱為買賣圈子,允許持有出關印照的內地商人隨營做生意,並可在這個圈子內搭棚設帳休息。當時許多天津楊柳青人知道了這個信息後,就結伴跟隨征戍大軍做小買賣,一路隨著部隊的行蹤向西征發——這就是興起於清光緒元年,並在光緒十年進入全盛時期,民國二十六年由盛轉衰,陳跡遺存一直延續到新中國成立,曆經百年風雲的天津楊柳青‘趕大營’。

開始時,這些‘趕大營’的楊柳青人趕著裝滿百貨物資的大篷車隨西征大軍做生意,路經靜海,滄縣,德州,臨清,濮陽;渡過黃河後,過開封,鄭州,洛陽;再入陝西西安,寶雞,天水,到甘肅蘭州;出嘉峪關,過玉門關,穿哈密,經奇台,最後到達烏魯木齊,整個行程共計8170多裏,真是八千裏路雲和月啊。後來這些大營客逐漸定點經營,並在新疆局勢平定後最終形成遍布整個新疆,規模龐大的‘天津商幫’。”

“哎,表哥,還等著聽姥爺的事兒了,你怎麽串到什麽‘趕大營’去了?我這還是第一次聽到‘趕大營’這個詞。”霍雁打斷了我的敘述:“還越說越來勁兒,看你這咬文嚼字的。”

我說我也不知道姥爺以前告訴過你多少,就想從頭到尾詳細地把我知道的都講給你聽,咱們有的是時間,我給你講著,自己也順便理清這些事。“趕大營”我還是在楊柳青博物館看到的權威介紹,我是轉述,自然咬文嚼字了。不過你嫌我囉嗦,那我就盡量簡單的說。霍雁說好好好,你接著囉嗦,我愛聽,其實我愛聽你咬文嚼字,然後起身給我倒滿了熱茶,還順手揪了一下我的耳朵。

喝著茶,剛才醉醺醺的狀況好了一些,我繼續講了起來。

“姥爺的爺爺,後來又加上姥爺的父兄,雖然不是楊柳青人,但因緣際會,早年就曾匯入這個曆經百年的‘趕大營’浪潮中,憑著勤勞,智慧和勇敢創下了一片基業,成了天津商幫裏相當有分量的一股勢力,後又急流勇退,葉落歸根回到北京定居下來。

姥爺長大後念了幾年私塾,私塾先生是一位風塵異士,隱姓埋名的高人,很喜歡姥爺。不但教會了姥爺許多學識,也教會了姥爺相當不錯的武功,同時姥爺也從私塾先生那裏知道了很多江湖軼事,門派掌故,旁門左道,奇技淫巧之類。姥爺說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了,終生難以忘懷。可惜先生後來被同門師兄找到,一起回武當山了,從此不知所終,斷了這短暫的師生緣。先生臨走時,傳給姥爺一個易容化妝的絕技,這也成了姥爺霍氏八極拳功夫外的另一項獨步武林的奇門絕學。

後來,看到姥爺因為私塾先生走了,不再醉心學文習武,也對家裏的生意不感興趣,同時也是因為想盡早確定姥爺以後婚娶的著落,姥爺的父親把姥爺送到朋友肖鵬舉家的順通鏢局,拜肖鵬舉為師,也當了鏢局裏的鏢師。因為肖鵬舉的女兒肖月思比姥爺小了兩歲,小時候也總一起玩耍,算是青梅竹馬的一對兒幼年夥伴,條件合適,兩家私下口頭議定了以後姥爺和肖月思的婚事。姥爺在拜師進入鏢局時,帶去一塊分別刻有一龍一鳳圖案的兩塊小刻板合二為一的楊柳青年畫刻板,作為拜師及進入鏢局的見麵禮,也隱喻著和肖月思龍鳳相配,陰陽合璧的意思。”

“這些我聽姥爺說了,這塊刻板是姥爺的爺爺從新疆帶回來的,是官府的賞賜,嗯,這個肖月思就是你那一枝花鍾秋月的奶奶,現在想,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開始就是一個定情物,隻不過以前是姥爺家給了肖月思家,約定了婚事,然後肖家悔婚還占有了刻板,現在是鍾秋月把刻板當定情物給回你,又私下定了婚事,結果你又偷偷摸摸地拿著刻板跑了,你們這都什麽玩意兒啊?真是諷刺,這塊破刻板成媒婆了。”

看到霍雁提起鍾秋月,臉色又不好看了,我趕緊起身給我倆的茶杯分別斟滿了熱水,也像她剛才揪我耳朵一樣,安慰似地摸了摸她的秀發,然後接著話茬說下去。

“姥爺後來知道,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頗不簡單,倒不是因為木質稀有,雕刻精美,製作奇巧,價值金貴,而是因為其年代久遠,來曆曲折,竟牽涉了血腥。

當初姥爺的爺爺及父兄因為在‘趕大營’及以後在新疆的活動中助軍有功,與西征大軍及官麵關係融洽,所以在急流勇退,準備回北京家鄉時,官府賜送了霍家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當時覺得頗為榮耀和珍貴,就把刻板帶回家當了霍家的一件寶物。

殊不知,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其實最初並不是官府所有,而是一位楊柳青的富商家裏祖傳自明朝的物件,那時楊柳青年畫剛剛開始在北方流行。不過雖然說這塊刻板是楊柳青年畫刻板,其實是沒有實用性的圖騰式模型,刻板世家的招牌幌子。在新疆平叛局勢初定後,這位富商帶著錢物,也包括這塊刻板,沿著‘趕大營’的路線去新疆投資經商時,被盤踞在祁連山的土匪幫夥七星會奪命劫財,也劫掠走了這塊刻板。七星會的瓢把子素手屠狼極喜歡這塊造型精美的刻板,還馬上將其當了會標,懸掛在七星會壇口自己座椅上的牆壁,就像官府衙門裏那種明鏡高懸的牌匾一樣。

由於在一向相對安寧的官道上犯案,不但劫財而且害命,當地官府對此極為重視,也多番征剿,但祁連山七星會匪眾頗多,領頭的七個悍匪更是武功高強,狡猾多端又窮凶極惡,在祁連山憑借複雜地形遊走對抗並重創官軍,令幾次圍剿失敗。最後,官府引來大軍,終於在冷龍嶺山穀聚殲了七星會群匪,隻是漏網了素手屠狼等七個匪首及零星骨幹,竄走別處。官軍搗毀了七星會的匪巢,收繳了土匪搜刮搶掠的財物,由此,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又到了官軍手裏,再後來,冥冥難料,姥爺的爺爺竟在離疆歸京時,受贈得到了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現在想,大概官府也是看這塊刻板是楊柳青人的物件,給在‘趕大營’助軍活動中卓有貢獻的霍家也算是物歸原主了,其實,咱們霍家祖籍是滄州南皮縣,離楊柳青還有200裏地了。”

“那,姥爺帶著這塊刻板去肖鵬舉家時,知道刻板的背後還有這段故事嗎?”霍雁問道。

“不知道,當時姥爺家都僅知道這是新疆西征官軍的賞賜。我剛才說的這些都是後來祁連山七星會找上鏢局時和以後才逐漸知道的。

後來,姥爺家道中落,父母相繼過世後,姥爺成了無依無靠,寄居肖家鏢局討生活的鏢師了。而此時,肖鵬舉也絕口不提當初兩家私下議定的姥爺和肖月思的婚事,更拿出姥爺帶來預示婚約的那塊刻板,做了鏢局的信物,擺在大廳裏。

早年間,社會動蕩,兵荒馬亂,山頭林立,匪患遍地,由於一些大的鏢局鏢師多,功夫強,人脈廣,而且在常走的路線上平時拿錢鋪道,進貢山頭,所以用句話說就是江湖的朋友都給麵子。而一些沒錢沒力的小鏢局,就動了腦筋,私製大鏢局的旗子,蒙混過關,夾縫求生。所以後來幾家大鏢局商定,除了鏢車上插的旗子,還由押鏢人持著鏢局信物以證真身。

肖鵬舉武功高強,算是八極拳的頂尖高手,江湖聲譽極高。早年其父輩清廷武舉不第,退而開設了順通鏢局,靠著肖家多年開拓經營,順通鏢局在北道上也是響當當的金字招牌。肖鵬舉有兩個徒弟,姥爺是他的二徒弟,大徒弟叫鍾偉祥,以功夫紮實,穩重聽話,頗受肖鵬舉喜歡,唯一的女兒肖月思也盡得其父肖家八極拳真傳,師兄妹三人隻有姥爺武功未得肖鵬舉的悉心傳授,好在姥爺拜師前已得私塾老師的文傳武授,加之天資聰慧,功法招式一點就通,特別是招法上總有奇思異想,怪招層出不窮,同時又愛鑽研江湖門道,奇技淫巧,旁門左道,所以綜合武功實力上倒也自成一格,不遑多讓。順通鏢局行鏢時除了由肖鵬舉親自出馬以外,基本都是由姥爺的大師兄鍾偉祥帶著由整塊刻板一分為二的雕龍小刻板作為鏢局信物押鏢;如果是肖月思押鏢,就拿著雕鳳圖案的鳳板,姥爺都是作為助手分別隨行師兄妹。

看到肖家把自己帶來的刻板當了鏢局的押鏢信物,絕口不提自己和肖月思的婚事,而且在武功傳授及鏢局事物上自己所受的諸多不平,姥爺幾次想離開肖家鏢局。那時姥爺以笑談風月不負他的名號已經在江湖上展露頭角,自謀出路,甚至另創門號不成問題,但遺憾的是姥爺這個情種卻已經漸漸迷戀上師妹肖月思這個貌美如花,聰明伶俐,卻也心機頗深的肖家大小姐,順通鏢局的二當家了,甘心在其主導的師兄妹三人情感平衡下受驅使,在肖家待了下去,繼續吃著肖家賞的那一碗並不容易吃的粗飯,直到發生了和大師兄鍾偉祥爭鬥,肖月思暗算出手相助鍾偉祥的那件事後,姥爺才終於死心,抱恨離去。”

“哦,這些事兒我還真都不知道,我姥姥抱怨了姥爺一輩子,姥爺的事情都是我聽姥姥平時的嘮叨才知道的。姥爺每次從沈陽來北京,家裏也隻有我陪著他,聽他的,我也受了他的武功傳授,但他自己的事情從來不和我講。”一直看著我,認真聽我講述的霍雁問:“姥爺喜歡他師妹肖月思,那她是什麽態度?還有,這些事情都是姥爺告訴你的?”

“有些事情是姥爺告訴我的,有些是看姥爺寫的文章知道的。”我說道。

“姥爺的文章?我怎麽從來不知道姥爺還有文章?在哪裏?”霍雁問。

“姥爺在最後的那段時光裏天天除了教我武功,多是和我說一些他的陳年往事,最後在給我他的霍氏八極拳武功秘籍《古井無波》時也把他寫的描述自己經曆的文章,算是一篇紀實小說交給了我。那些天你還在北京,沒來沈陽呢。”說著,我去我的行李箱裏拿出了那本叫《殘夢》的書,遞給霍雁:“後來我反複看了這本曾經刊登在天津民國時期著名文人劉雲若主編的報紙副刊,因報紙被查封,沒有結尾的書,結合姥爺告訴我的他的經曆,覺得這就是姥爺的真實經曆。”

“哦,這書叫《殘夢》啊。那你好好給我講講。”霍雁把書放在桌子上,也站了起來。“這書是繁體字,豎排版的,看著費勁,哥你就給我念吧。”

我說好,等我先去院裏上一趟廁所。霍雁說我陪你去,我說上廁所還用你陪著,我去完你再去,你在旁邊我不安心,解不出來,霍雁說:“毛病!你是怕我再給你一腳?”說著上前挽起我的胳膊:“咱倆這對苦命鴛鴦過一段就分手了,現在是度蜜月,就應該夜夜都是洞房花燭,不辜負老天爺賜予的良辰美景,形影不離,時時刻刻這麽膩著。”

我倆出屋去了一趟院子裏的廁所,此時已是深夜,大雪不知什麽時候已經停了,外麵白茫茫的一片;月亮也露出臉來,點點繁星散布天幕。我倆酒意已徹底消散,雖是單衣單褲,凜冽的夜風中卻沒有感到寒冷。仰望夜空,我豪情陡升,似看見師父當年笑傲江湖,縱橫四海的英姿,忽然使了一招師父所創霍氏八極拳中獨門絕技龍吟獅吼功的龍吟功,一聲長嘯直衝雲天!這聲音貫注了極強的內力,霸道無比,卻如手電筒的光束一樣隻向著前方發出一束聲波,不驚擾四周,聲波掠過院中的一棵老樹,震得枝丫亂顫,瑟瑟作響,樹上的雪撲簌簌四散飛舞;隨即霍雁踏前一步,和我並肩而立,也發出了一陣尖利的叫聲,正是霍家八極拳的獅吼功! 龍吟獅吼功係龍吟功和獅吼功的統稱,男發龍吟,女發獅吼,龍吟功厚重雄渾,震心震肺;獅吼功尖厲刺耳,摧肝摧膽。兩者均是具有上乘武功者方可施展的絕世神功,也是霍氏八極拳最上乘的武功之一,在我倆執行師父遺願,以“陰陽雙架”的名號與對手決死爭鬥中幾次絕境中使出,均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摧枯拉朽,碾壓頑敵。

我倆龍吟獅吼,交相呼應,兩束聲波陰陽相配,一浪高過一浪,最後倆人同時提高聲調,厲嚎一聲,隨即猝然急收,功停聲消,強音立杳,院中重又陷入死一樣的靜寂,隻有被聲波震起的樹上積雪,仍在天空中四散飄飛。

 

第十章 古月照殘夢

 

回到屋裏,我倆又把水燒開,重沏了一壺釅茶,霍雁還找出來一罐幹棗兒和幾樣蜜餞,倆人吃著喝著,我繼續說了起來:

“姥爺離開肖家鏢局後,在江湖上摸爬滾打,武功漸趨登峰造極。而肖家的順通鏢局在姥爺離開後不久,被尋找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的祁連山七星會設局團滅,奪走了押鏢時鍾偉祥帶著的鏢局信物雕龍刻板。肖鵬舉,鍾偉祥均戰死,僅肖月思逃出。肖月思後來找到姥爺,說服姥爺和她同去找祁連山七星會複仇,結果仇是複了,姥爺和肖月思合力掌斃了七星會瓢把子素手屠狼,踏平了七星會,隻跑了一兩個頑匪,但雕龍刻板沒有奪回,自己這邊也傷亡慘重。姥爺出力最巨,卻也受創最重。

回京城後,由於肖月思與其大師兄鍾偉祥已經成親,肖家鏢局已毀,肖月思算是鍾家的人,姥爺隻能隨肖月思寄居鍾家養病,但姥爺受不得鍾家的惡意及惡言,來了一個不辭而別,怕肖月思為難,也沒有告訴肖月思,自己帶傷掙紮著悄悄去了天津,由好友劉誌明,天津勸業場的劉三爺收留養病。劉誌明劉三爺是天津名商高星橋及其子高渤海的司機,私下裏則是武功相當紮實的江湖人,和姥爺是拜把子的兄弟。

姥爺傷養好後,在天津英租界小白樓的開封道一個胡同裏住了下來,從此竟又過上了一段醉心寫作,舞文弄墨的日子。

姥爺是能文能武的奇才,武功上可謂八極拳各流派中的頂尖高手,自創的霍氏八極拳獨樹一幟,傲立江湖巔峰,同時也寫得一手好文章,吹拉彈唱無所不能,這些全賴當初私塾師父的悉心調教,和在與私塾師父朝夕相處時的耳濡目染,也和姥爺自己聰明過人,天分極高的聰慧分不開。隱姓埋名在天津的幾年間,姥爺和飲譽京津及大江南北的鴛鴦蝴蝶派作家,天津風流才子劉雲若交往甚厚,在劉雲若主持的報紙上時有佳作發表,在那個圈子裏也是一位文武全才的風流才子。知道嗎?你姥姥也是在那期間認識並嫁給姥爺的。後來,姥爺隨他的本家叔叔,那個關外武功第一高手去了長春。”

“嗯。後來的事情我大致知道了。”霍雁沉吟道:“有一點我不明白,肖家背信毀約,霸占刻板,也對姥爺不好,那肖家的順通鏢局被七星會設局團滅,肖月思憑什麽勸動姥爺幫她去複仇的?姥爺後來又為什麽念念不忘這個肖月思呢?”

“姥爺和肖月思算是青梅竹馬的師兄妹,他一直喜歡肖月思,喜歡她的美貌和聰明伶俐,還有機智難纏,這是一個原因,另外,還有一個更大的原因才是姥爺後來一直尋找肖月思的根本所在,也是一言難盡。”我說:“你看看那本書唄。”

“啊?什麽原因?這還撲朔迷離了。不是說這書是繁體字,又是豎排版,我看著忒費勁,讓你給我念嘛。”霍雁從桌子上拿起那本書,從對麵的椅子上一躍而起,空中再一旋身,小鳥一樣身形後退,飄然落到我的身邊,和我擠坐在一個小沙發上,嬌嗔道:“表哥,不許你偷懶,給我念!”

我說這一大本書幾個晚上也念不完,我就給你念肖月思勸動姥爺和她一起去祁連山七星會複仇的這一段,有興趣就回來自己慢慢看其他部分,我可是都看好幾遍了。另外先說一下,姥爺寫這篇叫《殘夢》的小說發表在天津的報紙上,其實既是抒發心聲,記錄人生曆程,在當時也有尋人啟事的隱含意義,因為小說用了當時極為少見的第一人稱“我”,小說中“我”的師妹還真就叫肖月思。而根據後來姥爺所說,姥爺傷養好後,曾悄悄回到鍾家打聽,才知道肖月思在自己離開鍾家後不久,竟也離開鍾家,不知所終了。說著,我拿過書,霍雁端起茶杯喂了我一口茶水,還又塞我嘴裏一大塊蜜餞,頭依偎在我的肩上,摟著我的腰,聽我一字一句地念起了這本書名為《殘夢》的小說。

“‘這雨還在下,看起來晚上不會停了。’獨自坐在小酒館靠窗的桌子前,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和紛紛飄落的細雨,我無奈地歎了口氣。

經過近一年的摸查追蹤,前天晚上,一番瀝血激鬥,終於手刃仇家,了卻了一樁多年舊仇。當初這個仇家曾設惡計,騙去了我家開的當鋪裏的一件珍寶,這件珍寶是別人典押在當鋪的,當然事後知道這個別人和仇家都是一夥的,設局蒙騙,甚至官麵也早已買通。連賠帶罰,家裏損失巨大,更兼連氣帶急,父親竟一病不起。父親病後,沒人打理生意,不久就關了店鋪,從此家道中落,再後來父母相繼離世,好端端的一個家,就此煙消雲散。

當時自己還在順通鏢局做鏢師,沒有條件和能力追查雪恨。後來離開鏢局,自己功夫也已突飛猛進,環視自傲,才開始著手追查。

多番查訪踩點,確定了仇家背景及行蹤。仇家竟是武林人,和保定直隸總督署裏的一位師爺是換帖的兄弟,也算是背後黑白兩道靠山強大,不知怎麽當初竟去京城裏犯案,大概是有人慫恿,看到那件珍寶動了心,也覺得有把握得手吧。確定了當晚倆人正在總督署後院的一間房裏喝酒,我摸了進去,進屋動手後才發現,仇家和師爺倆人武功均非泛泛,可謂頂尖高手,聯手之下更是難纏,好在我辣手尋仇,招招奪命,在總督署官兵趕來包圍前力斃二敵,從容脫身。

由於事涉黑白兩道,我必須盡快離開是非之地。奔回所住客棧,銷毀留過的痕跡,我騎上存在那裏的一匹黃驃馬,飛奔而去。本來,預計星夜兼程的話,第二天就可到達下一個大的城鎮霸州,我準備在那裏落腳,再回天津。

縱馬沿路急進,正是大仇得報,了卻心願後輕騎踏月,心情舒暢之際,誰料天有不測風雲,行至半夜,剛才還月明星稀,夜風習習的天氣卻變了臉,突然狂風大作,飛沙走石,隨後下起了大雨。雨勢甚急,大雨滂沱,直如瓢潑一般。開始我還在大樹下避了一會兒雨,後來看大雨沒有停住的意思,沒有辦法,也隻好迎風冒雨,泥濘路上騎馬淌水繼續前行。這一來就耽擱了行程,到了天亮時分,才勉強到了離霸州還有一大段路程的一處三岔路口。此刻雨已經小了一些,見路邊有一個有三四間房子的小酒館,門口掛著一個酒館兼住宿的幌子,酒館裏還亮著燈。雖然知道這裏還沒有完全脫離保定總督署的勢力範圍,但我此刻已經是饑寒交迫,疲憊不堪,顧不上許多了。我戴著鬥笠,用頭巾遮住臉,隻露出眼睛,然後把馬拴在酒館門口的拴馬樁上,推門走進了酒館。

酒館裏燈光昏暗,還沒有任何客人,一個胖乎乎的三十幾歲的女人坐在櫃台後邊。我要了一個房間說暫住,又點了倆菜,幾兩白酒,先交了錢,讓女人把門口的馬照料好,隨後去房間裏,換下濕透的衣服,擦幹了臉,易容成了一個中年商人模樣的人,又借去後麵解手的時候,觀察了一番這個酒館的地形,然後到前麵來。此時要的飯菜已經好了,我坐在桌前,感到一身疲憊,倦意襲來,端起桌上燙好的烈酒一飲而盡,然後慢慢吃喝起來。

吃著,我向酒館的這個女人問了問附近的情況,女人熱情答複,說自己是老板娘,老板在後麵做飯,告訴我這一帶是窮鄉僻壤,就不遠處有一個較大的村子。這個酒館地處官道旁邊,平時總有南來北往的客人,生意倒還馬馬虎虎過得去,今天是因為夜裏剛下了大雨,還沒有什麽客人。又問我是不是從保定那邊來的,我‘嗯’了一聲,不再說話,看著窗外,盤算起了自己下一步的打算。

雨停了,就像夜晚來的快一樣,這雨去的也快,幾陣風過後,酒館門口隨風狂揚的酒幌子還沒徹底安靜下來,剛才還是灰蒙蒙的天空已經放晴,雲開霧散,轉眼還升起了耀眼的太陽,外麵已經是陽光明媚了。

‘好。吃飽喝足,再去房間裏睡一覺,正好傍晚繼續上路。’想著,我正準備起身走人,忽然,酒館的門開了,隨著一股清風吹進屋裏,從外麵走進來一男一女兩個人來。

倆人都是緊身利落的裝束,女人身上還背了一個包袱,都是疲憊不堪的樣子,進來就坐在門口的桌子前,向酒館的老板娘點菜催飯。

這倆人狀似無奇,但我卻感覺有些異樣,尤其是說的一口京片子,好奇之下,就打消了馬上起身的念頭,低頭夾了一口已經冷了的菜,麵無表情地慢慢吃著,不動聲色,同時注意著這倆人的動靜。

‘累死我了。這一路來你就一個勁兒的催我,也沒一匹馬,這腳都磨出泡來了。你啊,都嚇破膽了,其實咱倆神不知鬼不覺地半夜溜走,師父做夢也不會想到,等到發現,咱倆早跑遠了,師父也不會再追了。’我運功於耳,聽到那個女人很小的聲音說著,同時稀裏呼嚕地吃著飯,似乎是餓了很久的樣子。

‘不是啊,這東西是師父家鏢局的信物,你非順手拿走,師父就算不想追這下也一定會追咱們的。再說,師父是單身老處女,前天晚上看到咱倆正幹那事兒,當時氣的不得了,也是咱倆違背了規矩,場麵整的太大了,她說轉天處罰咱倆,要說咱倆是她僅有的徒弟,低頭認錯,她也不會怎麽樣,結果你又非攛掇我半夜就跑了,她肯定是不會放過咱倆的。’男人也嚼著飯菜,壓低了聲音說道。

‘什麽場麵整的太大了?還不是你猴急猴急的,師父還沒睡你就去我屋裏,上來就摸著我死乞白賴的。’

‘那也是你叫的聲音太大,把師父吵醒了。’男人提高了聲音爭辯。

‘呸!’女人也提高了聲調,但馬上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往我這邊看了一眼,正好和我看過去的目光對視,急忙壓低了聲音,和那個男人說了幾句,男人回過頭來,掃了我一眼,然後倆人吃著飯菜,喁喁私語起來,我也聽不到他倆說什麽了。

‘看來是兩個江湖中人,偷情讓師父發現,怕師父責罰,還拿了師父的什麽東西跑了,沒意思的倆家夥。’我正準備起身回房間裏,就聽‘啊呀’一聲,那個女人叫了起來,說肚子疼,然後手扶桌子時打翻了桌子上的碗碟;同時,那個男人捂著肚子,蹲在地上也喊肚子疼了。

我坐在桌前,看著酒館的老板娘和這兩個人說著話,這倆人說一定是剛才吃下的飯菜不好了,進來時還沒事,吃完飯肚子就疼了,倆人越說越嚴重,看那個男人,都似乎要虛脫了一樣,豆大的汗珠布滿額頭。老板娘說幾裏外的村子裏有一個大夫,讓倆人去看看,回來再說其他。倆人說半步也走不動了,老板娘就過來和我說,她沒辦法離開,求我用我的馬送倆人去前麵的村子裏看大夫,回來再給我錢。本來我正準備回屋裏睡一覺傍晚就走了,自己有案在身,急於離開這裏回天津,無奈現在遇到這種情況,這個熱情的老板娘柔聲求助,也隻好答應了。

我問好路徑,就到了酒館外麵,牽過來黃驃馬,這一男一女倆人都捂著肚子,呲牙咧嘴地蹲著,我說我也有事需要趕路,咱們三人一馬,就快點走吧。男人捂著肚子隻是呻吟,女人說倆人現在都沒力氣了,上不去馬,坐上麵也支撐不住,我就說把男人放我身前我扶著,你在我身後抱著我後腰,這樣都照顧到了,路也不遠,一會兒就到了。

說著,我雙手端起男人,騰身而起,飛落在馬背上,穩穩地坐好,右手扶著軟在身前的男人,左手向下伸出,讓女人拉住我的胳膊,借力跳上來,然後在我身後抱著我。

女人已經疼的兩眼迷離了,臉色煞白,顫顫巍巍地左手抓住我的胳膊,好像鼓起最後的餘力一樣,借力向上往馬背上一跳。

便在此刻,我的餘光看到,明媚的陽光下,身子躍起尚在半空中的那個女人,突然臉色由白轉青,狀似厲鬼,右手一把明晃晃的雙刃匕首正猝然向我脊背猛力刺來!與此同時,那個剛才還痛苦不堪的男人,也猛然身子挺起,兩把短刀已從兩肋旁邊分別後插,紮向我的胸前!

 

第十一章 江湖兒女情

 

事起忽然,前後之敵幾乎貼身進擊,凶刃奪命,形勢萬分險惡,此時我可謂已命懸一線,危在頃刻。

千鈞一發,電光石火之際,我不及細想,反應全憑多年江湖經驗及曆練,當下暴喝一聲,運功全身,左臂急掄,將抓住胳膊的女人甩出,女人刺出的刀也落了空;左臂猝甩的同時,右掌大力拍出,雄渾掌力直擊那個男人後心,再借擊出掌力的反作用身子後仰,脊背幾乎貼在馬背上,堪堪閃過身前男人往後刺來的兩把短刀,這一番動作一氣嗬成,連貫流暢,幾乎是瞬間完成,可謂我凶危惡境下的險境反擊,絕地重生,在看到男人雖然躲過我的致命一擊,卻仍然被淩厲掌風掃下馬背的同時,我縱身後躍,已飄然落在了數尺之外。

成扇形包抄之勢,這一男一女聚攏一起後又站在了我的身前。女人從背的包袱裏抽出了一把烏黑油亮的判官筆,對男人說道:‘就知道是個紮手貨,你非要殺了絕後患,聽我的搶走他的馬不就行了。’男人說別廢話了,誰知道他是硬把子。開始沒小心,讓他聽到了咱倆的說話,我一看他就是江湖人,咱倆再搶走他的馬,他一定會追下去,到時候咱們行蹤暴露,師父早晚就會找到咱們。

朗聲一笑,我拽出了腰間的鋼骨折扇:‘真是世道艱險,人心不古,這害人的花招越來越多,越來越歹毒,越來越讓人防不勝防了。兩位朋友,我和你倆無冤無仇,告訴我,今天這是為什麽?’

‘為什麽?走累了,想要你的馬,就這麽簡單。’男人踏上一步,一晃手裏的雙刀:‘看出你小子會武功,沒料到還是個厲害角色,真是走眼了。知道你也不會善了,現在就算我們放你走你也不會放我們走,那咱們就別廢話了。’

‘我告訴你為什麽。’女人也往前挪了一步,判官筆一封胸前:‘老娘的采陽補陰好久沒機會用了,今天看你小子還行,想開開葷,怎麽了?’

‘哈哈,你不是昨天晚上剛讓他摸著叫了床,把你師父都吵醒了,怎麽又好久沒機會采陽補陰了?’我看了一眼四周,酒館外麵寂靜無人,酒館的人大概都嚇得躲了起來,但我感覺這個三岔路口的周圍似有人蟄伏。想到當下處境,決定立施殺手,盡快脫離這裏。

‘你倆心腸歹惡,手段毒辣,更兼下流淫蕩,人所不齒,今天遇到我,也是劫數到了。’嘴裏說著,我騰身前竄,一縷青煙一般,鋼骨折扇暴點男人麵門,速度奇快無比;天下武功,唯快不敗,男人未料我出招如此之快,欲待急晃雙刀封架已然不及,男子武功不弱,危急之中雙腳抓地,一個後仰,急使了一招‘鐵板橋’,足如鑄鐵,身挺似板,斜起若橋,上身幾乎與兩腿彎成了四十五度角,我插來的鋼骨折扇堪堪擦著鼻尖掠過。豈料,我的鐵扇點睛隻是前招,雙腿卻是隨著身子前衝之勢突然蜷縮,隨之雙腳踩在了男人已經彎曲了的兩個膝蓋上,爾後用力蹬踏,在男子骨骼關節哢哢脆響聲中,借力反彈,一個倒縱,向後飄飛,空中翻轉身形,正好迎上急撲而來的女人。

女人判官筆伸縮連點,幻出朵朵光影,分點我周身大穴,來勢迅急,豈料我無意耽擱時間,以招法贏她,隻用最簡單實用的一力降十會,硬接硬架,當的一聲,用右手所持鋼骨折扇磕開了她點來的判官筆,同時左手猝伸,一招龍爪擒拿手,抓向她的胸口。饒是這個女人武功不俗,變招及時,閃退迅速,胸前衣服仍被我抓下大片,隨之,一個黑布包裹著的長方形的東西從女人懷裏掉了下來,露出了女人白花花的胸脯。

便在此時,我聽到身後勁風颯颯,卻是兩把短刀帶著強悍內力一前一後襲來。

原來,那個男人剛使出“鐵板橋”功夫,雙腿膝蓋即被我踏碎,身子像麵板一樣摔在了地上,後見我正和女人動手,急忙忍痛坐起,抖手將雙刀貫足內力擲向我後心。

說時遲那時快,我身形一側,鋼骨折扇將飛來的前刀順勢一撥一送,白光一閃,男人擲來的飛刀已插入正欲閃避的那個女人後心;女人慘呼聲中,我探手抓住後一把襲來的飛刀,抖手回擲男人,刃口雪亮的短刀呼地一聲脫手而出,直如怒矢離弦,將數尺之外坐著的男人貫胸釘在地上。

一條白影自幾丈外遠的一棵大樹上輕飄而下,隨後疾閃而來,僅隻三個起落,已到那個倒在地上的女人身前,伸手一抄,把從那個女人懷裏掉在地上的黑布包抓在手裏。來人的這三個起落速度奇快,動作如行雲流水,一氣嗬成,姿勢優美至極,卻是燕子三抄水的經典招式,一眼瞥見,我禁不住脫口而出了一聲:‘阿雲!’竟愣在當場。”

“阿雲是誰?”一直靜靜地聽我讀書,偶爾起身給我斟茶的霍雁問。

我說我累了,眼睛都迷糊了,要不先睡覺,明天再給你讀吧。霍雁說不行,說我都不知道姥爺寫的這麽好,你把這段給我讀完,要不我不讓你睡覺。說著,在我臉頰上親了幾口,還討好地又喂我幾樣瓜條,果脯等蜜餞。我揉了幾下眼睛,又讀了起來。

“來人是個女子,一副颯爽英姿,緊身利索的裝束,身材勻稱姣好,隻是蒙著半個臉,露出兩隻明亮美麗的大眼睛。在去這一男一女身邊檢查一番後站在了我的身前,手裏拿著那個黑布包,仔細打量著我,問道:‘你殺了他倆?’

由於顧及手刃仇家後直隸總督署及仇家朋黨發現我的行蹤,我在進酒館後已經易容,此時已非本來麵目。我把鋼骨折扇插回腰間,問女子你是這一男一女的師父吧,看到女子點了點頭,就淡淡地說道:‘想來你現身之前已經看到了一切,你的這兩個徒弟害人在先,手段陰毒;另外在酒館裏我聽他倆說是奸情暴露,拿了師父的一件什麽東西跑的,所以,我自保除惡,連帶替你清理門戶,無論從江湖規矩還是人情世故上說,沒什麽毛病吧?’

‘嗯,要說是不怨你。罷了,也是他倆咎由自取,放著好好的正道不走,偏走邪路;唉,也怪我當初用人心切,甄選不嚴,明知半路入門,品行難料,還是收了他倆為徒。’說著話,女子仍不停地打量著我,又說,冤冤相報何時了,人死為大,能不能幫她埋葬了他倆,這事兒就徹底過去了。

見她如此之說,我也沒有再說什麽,我用死去的那個男人的短刀在路邊的樹林中挖了一個大坑,幫著女子埋了那一男一女。然後我說還有事,咱們就此別過,就準備回酒館拿上衣物立刻離開這裏。

‘你就這麽走了?’女子似乎還有話要說,攔在我身前:‘朋友,能留下姓名嗎?’

‘咱們萍水相逢,就青山不改,綠水長流,日後有緣再聚了。’我微微點了點頭,不再吭聲,同時暗自吸嗅著對麵女子散發過來的熟悉氣息,多年以前的塵封往事如煙霧一般在腦海裏紛亂飄浮,我的心有些激動,甚至手都有些抖了,但我仍然裝得若無其事的樣子。

‘我剛到這裏,就看到他倆要殺你的一幕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隻是我沒料到,你出手這麽快狠,我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你就殺了他們。’女子直直地注視著我,像個老朋友那樣問道:‘你要去哪裏啊?雖然咱們是萍水相逢,就不能再說一會兒話了嗎?’

看我沉吟著,似已表明不想再說,但女子仍沒有要結束談話的意思,反倒踏上一步,更靠近了我。

‘你剛才喊了我一聲阿雲,一下子讓我想起過去的事情了,你知道嗎?我風月二哥,就是我二師兄,就私下叫我的小名阿雲。’

 ‘哦,我是看你那招燕子三抄水的招法漂亮,就禁不住叫了好,我是喊了一聲哎呦,不是喊阿雲。’我牽強地解釋了一句。

‘我知道,我是太想聽到有人喊我阿雲這個名字,把你這聲哎呦聽成阿雲了。’女子歎了口氣,幽幽地說道:“永遠也不會有人喊我阿雲了,就算我風月二哥在這裏,他也不會理我了。’

我沒有接她的話,仍在暗自壓抑著起伏不平的心潮。女子卻似打開了話匣子一樣,自顧自地繼續說了起來:‘我家世代在京城開鏢行。早年間天下大亂,遍地烽煙,山頭林立,強盜盛行,綹子遍地,但隻要看到我家鏢行的旗子還有分別雕刻著一龍一鳳的兩塊信物刻板,各路豪強,黑白兩道,都會給個麵子。

我二師兄江湖人稱笑談風月不負他,文武全才,英俊瀟灑,機智幽默,江湖上的旁門左道,奇聞軼事,規矩掌故所知甚多,可謂鏢行最需要的人才。可是不知怎麽,我爹爹,也就是我們的師父卻喜歡我大師兄,總偏著我大師兄。爹爹認為練武的人就應該一心練功,像我二師兄那樣沒事兒沉湎琴棋書畫就是玩物喪誌,就是不務正業,就是歪門邪道,天份再高,再聰明也沒用。所以我爹就不教我二師兄真功夫。我家這個鏢行除了爹爹就是大師兄主事。二師兄雖然機變百出,為鏢行貢獻最大,但卻一直受大師兄的氣,隻是因為愛著我,才隱忍著在鏢行呆下來,而我,即使對二師兄心有所屬,為了鏢局,為了家,也對此無能為力。到後來我和大師兄都比我二師兄武功高,爹爹最後又把我許配給了大師兄。’女子搖了搖頭,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樣子。‘記得我把爹爹讓我和大師兄成親的決定告訴二師兄時,二師兄什麽也沒說,隻是呆呆地坐在床邊,看著屋裏桌子上的一個雕花的大木盒子,樣子好怕人。我就想逗他一下,緩和一下氣氛。就指著那個大木盒子說,你要有這一滿盒子錢我就跟你私奔了。

那時,我們鏢行生意不好,真有那一滿盒子錢應該就是巨款了。我說完這話,二師兄以為我是故意拿他開玩笑,站起來就要走,正在這時我大師兄來了,他倆沒說兩句,話不投機,就動起手來。

我大師兄雖然武功在我三人裏最高,但機敏上卻不如二師兄,而且二師兄聰慧過人,武功上拜師我家前受私塾先生,一個世外高人傳授,基礎甚牢,一點就透,江湖曆練非常老到,偷學了許多各門各派的招式。結果倆人一番激鬥,大師兄中計露了破綻,眼看二師兄就要下手傷了我大師兄,也就是我未來的丈夫時,情急之下不及細想,我抖手打出了帶鉤的金針,擊中了二師兄的肩頭。

金針是爹爹隻傳給我和大師兄的獨門暗器,雖然沒有喂毒,但也霸道無比。二師兄回頭看了我一眼,到現在我都忘不了他那可怕的眼神,他一把拔出了金針,金針帶出了一大塊肩頭的肉,血染紅了半邊衣服。二師兄仍是一言不發,甩手把金針打在我身後的屋門上,一躍上了屋頂走了。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淚水幾乎要湧了出來,但我卻故作姿態,甚至似帶微笑地問:‘你用帶鉤金針傷你二師兄,你這麽恨他?’

‘怎麽會呢?我就是怕他傷了大師兄,回來爹爹又該生氣責罰他。到時候我心疼他,就算喜歡他也護不住他,又會傷心自己的處境,所以當時一急之下就出了手。’說著,女子又上前一步,突然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其實,我是最喜歡,最信服我二師兄了,隻是,唉,陰差陽錯,最後倒和二師兄成了陌路。’

練武之人最忌被人抓住腕脈,女子突施妙手,猝不及防地抓住了我的手,我心下一緊,立刻運功全身,封住被抓的手臂穴道,卻仍麵含微笑,不明不白地調侃了一句:‘別信哥,哥隻是個傳說。’同時另一隻手暗含後招,緩緩伸出,推開了女子搭在我腕子上柔軟無骨的玉手,心裏想起私塾先生一次說過的話了:‘男人遊戲風塵千萬別動真情,你要小心女人啊。’

 

第十二章 破鏡又重圓

 

‘二師兄走了沒幾天,我和大師兄還沒正式成親,卻發生了一件驚天大事。我家鏢行在張家口附近被祁連山七星會劫了鏢。後來知道,其實劫鏢隻是設局的一環,祁連山七星會意在追要我家鏢局信物,就是那塊分別刻有一龍一鳳圖案的兩塊小刻板合二為一的楊柳青年畫刻板,當時七星會扣下鏢車的同時也扣下了大師兄帶著的那塊雕龍刻板的鏢局信物,讓大師兄回鏢局把另一塊雕鳳刻板拿來。爹爹隨即邀了道上朋友和鏢行一眾前去討鏢,結果中了圈套陷在山裏。雖然也重創了七星會,號稱祁連七星的七個魔頭死了仨,但我們幾乎全軍覆沒,大師兄戰死,爹爹死命相拚才護著我逃了出來,他自己卻也受了重傷,在京城附近昌平小鎮上的一個客棧裏咽了氣。’說著,女子美麗的眼裏撲簌簌地掉下了成串的淚水。

我似乎沒有聽到女子的話,硬著心腸呆呆地看著女子身後不遠處的酒館。

‘爹爹死前告訴我一定要給鏢行報仇,又說如果我二師兄在的話這次也許就不會中計,被祁連山的七星會誘入圈套吃這大虧了,爹爹說這話時頗有自責,又說江湖傳聞我二師兄武功現已登峰造極,自立霍氏八極拳門派,江湖已罕有對手。最後爹爹讓我找二師兄去,說我二師兄一定會不計前嫌幫我報仇雪恨的。’女子喘了口氣,緊緊盯著我的眼睛繼續說道:‘我輾轉江湖,就是找不到二師兄,好像他故意躲著我似的。後來我收了這倆徒弟,也曾努力調教,對他倆寄予厚望,但終是資質太差,爛泥扶不上牆,難當大任,這次更私通野合後盜了我這塊雕鳳刻板而逃,唉,他倆該死是該死,我沒什麽話說,可終歸是我的左膀右臂,現在沒了,也許我這血海深仇就再也報不了了。’

女子把已經放在斜背的包袱裏的黑布包拿出,打開黑布給我看了一下一塊黑黝黝的木板,說這是一塊整板雕刻著一龍一鳳的楊柳青年畫刻板的半塊,是雕鳳圖案的,曾經是她家鏢局的信物,現在雕龍圖案的另半塊在祁連山七星會手裏。然後抬頭凝視著我,兩隻淚眼放出深情嫵媚的異樣光芒,好像戀愛中的少女那樣,梨花帶雨,美豔撩人,柔情似水的聲音就如一隻小手在抓撓人心。

‘這位哥哥,’女子直接叫哥哥了:‘這倆不成器的玩意兒落到這樣的結局,雖是咎由自取,我也有責任,這麽夭折了,我不怪你。萍水相逢,我本不應該交淺言深,更提出要求,可是,我這孤女,也是剩女,實在是仇深似海,沒有辦法啊,眼下報仇沒了這倆左膀右臂,就想冒昧地問一下哥哥,你能幫我這孤女,也叫剩女到祁連山報仇去嗎?我什麽都答應你。’

‘果然不出所料,引出正題了。’想著,我含糊不清地說:‘你不是說冤怨相報何時了,埋葬了他倆這事兒就徹底過去了嗎?’

‘那是說和你的恩怨,可和祁連山七星會的深仇大恨怎麽能一筆勾銷呢?’女子遮著的半麵臉沉了下來,但是身子卻靠近了我,同時手又要親熱而且無助似地拉我的胳膊了。

我很自然地錯後一步,全神戒備,嘴裏說道:‘我還有事兒,和你們的節外生枝已經耽誤了我太多時間,我現在已是歸心似箭,必須馬上走了。謝謝你原諒我殺了你徒弟的冒犯,咱們是後會有期了。’說著,我就要退後幾步然後繞路離開。

‘二師兄,你真就這麽絕情嗎?’女子一把扯下蒙著半邊臉的紗巾,淚水如斷線的項鏈珠子一樣沿著美麗的臉龐不停地滑落,雖是悲傷的表情,卻是楚楚動人,令人怦然心動。我知道這是她從小就慣用的殺手鐧,剛才一直迂回引誘,現在終於道出了我的身份,打開天窗說亮話了。

‘阿雲。’我穩了穩心神,重重地歎了口氣,說道:‘看到你使了那招燕子三抄水,我立刻就認出你,不及細想就叫出了你的小名,我知道你隨後肯定會猜到我是誰了。時隔這麽多年,咱們師兄妹能夠重逢真是不易,也算前緣未盡。不過世間事,就像咱倆以前說的,一切都是定數,強求不得的。你保重吧。’說著我仍是提步要走。

‘二師兄!’女子,應該說是阿雲,確切的名字應該叫肖月思,忽然提高了聲調,潑婦一樣,一手插腰,一手直指著我的鼻子:‘你說,你還是一個男人嗎?’

我知道這是她的開場白,接下來就要和盤托出主題,迫人就範了。但我也沒辦法,隻得接了這必然要接的一句:‘我怎麽不是男人了?’

‘你師父,師哥叫人害了,整個鏢局也毀了,你不去報仇雪恨,卻裝聾作啞,不聞不問,縮頭烏龜一樣躲著,你說,你是男人嗎?和你青梅竹馬的師妹,一個隻有你一個親人的弱女子複仇無門,整天以淚洗麵地孤苦無助,你不去幫助,躲得遠遠的,自己花天酒地,尋歡作樂,四處偷腥,沾花惹草,連我這一個徒弟都不放過,扯開衣服看人家的胸,你說,你是男人嗎?’

‘你是看見還是聽人說的我四處偷腥,沾花惹草了?怎麽張嘴就來呢?’我截斷肖月思的話,說道:‘師父對我是否公平,大師兄對我是否欺壓,我不想再說,相信你我心裏都有數。隻說你幫著大師兄背後傷我的那一歹毒金針,任何一個男人,稍有血性,還能容忍嗎?你是弱女子?哼,玩笑不是這樣開的。你在我和大師兄之間搞情感恐怖平衡,玩三角戀愛,我自動出局,不陪你們玩兒這我隻輸不贏的遊戲了,正是拿得起放得下,頂天立地的男人作風。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老子走險路,我一跺腳離開順通鏢局自謀生路,浪蕩江湖,風霜雨雪,快意恩仇,最後自立門戶;更有懸壺濟世,吹拉彈唱,又兼舞文弄墨,來了一個華麗的轉身,就是爺的風範,有這範兒的爺們兒,不是男人是什麽?’

我踏上一步,繼續說道:‘你和大師兄還有鏢局這麽對待我,自己遇上倒黴事才想起我來了,你剛才說你最喜歡,信服二師兄,那你嫁給大師兄幹什麽?我知道你又會推到什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上去了,但是我當初帶著這整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去你家,兩家是私下約定好的婚姻,那時已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先了,你們悔婚不義,又刻薄待我,遇到事兒,我不落井下石就算對得起你們了。唉,算了,這些事兒我真的不想再提起了。’

‘二師兄,過去的事我和爹爹是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但也不是像你想得那麽不好,我家沒有刻薄待你;我傷你的那次也是一時情急,即使你不原諒我和鏢局,我也不怪你,你不幫我報仇我也沒怨言,這上麵的恩怨咱們一筆勾銷了,兩不相欠,像你說的就不再提了。但是,’

肖月思加重語氣說出了‘但是’倆字後,語氣一硬,從孤苦委曲的可憐女子一下子變成專橫跋扈的女強人,開始興師問罪了:‘自己的二師兄指望不上,為了報仇我自己創了門派,含辛茹苦調教了兩個徒弟,這剛要光大門庭,跟我去祁連山雪恨,就叫你下毒手弄死了,你說,於情於理,你不應該負責嗎?我報仇的左膀右臂全因為你而沒了,你拍拍胸口說說,天地良心,你不該贖罪,有所補償嗎?’

見我沉吟不語,肖月思歎了一口氣,擦了擦眼裏的淚水,那雙讓我一見就心動的大眼睛已經哭紅了。隨即肖月思又從強硬轉為溫婉,柔聲又悲傷地繼續說道:‘大師兄家裏曾是官宦之家,也是武林世家,和我家是世交。當時鏢局生意慘淡,後來生意幾乎難以為繼,都是他家多有接濟,才讓鏢局大家都有一口飯吃,我家的茶粗飯淡,但也沒有少了你一口,我們沒有刻薄待你;爹爹喜歡大師兄是一個原因,受他家恩惠,依仗他家資助也是讓我嫁給他的一個原因,這些話都拿不到台麵上去說的,我以前也不能告訴你這個,我嫁給大師兄也實在是我為家分憂的無奈之舉。我家艱難度日,爹爹一直記著祖訓,想延續先輩創下的這個順通鏢局,他武功高強,卻難以施展,江湖道上低調隱忍,泥沼中掙紮,用心良苦,我們就別責怪他了。

咱們仨從小一起玩兒,我心裏一直喜歡你,長大了之後你去私塾,回來再見時變了一個人,脫胎換骨一樣,更是讓我喜歡的不得了。後來你進了鏢局,還和我有了婚姻的私下約定,你不知道我高興的幾夜都合不上眼,隻是你若即若離的,好像有了文化,識文抓字了,就瞧不起我們這些不懂音律,沒有文采,天天刀頭舔血,辛苦掙命的粗人了。後來我知道你就是悶騷,花花腸子,想什麽也不主動,要讓我主動求你,我求你你還半推半就,欲拒還迎的,呸!你肖大小姐,我阿雲姑奶奶就不慣著你這個。’

從知道她認出我來後,我就清楚跑不出我這師妹的手心了。所謂三歲看老,我和她從小就在一起,太了解她的狡猾難纏了,也是讓她推心置腹地這麽一說,想起過去她的好,還有鏢局的好了。我歎了口氣:‘別再費話了,半推半就,欲拒還迎這些話是沒文化的人說的?還粗人?鏢局上下不是都誇你是才女了嗎?算了,說吧,讓你二師兄怎麽贖罪?怎麽補償?’

‘你是單男我是孤女,現在咱們合兵一處,同氣連枝,立即去找祁連山七星會報仇雪恨。’肖月思破涕為笑,上前拉住了我的手。

‘你可要搞清楚什麽是單男孤女啊。’我叫她的手一抓,心神又蕩漾了,我真恨我自己,不知怎麽,就喜歡這個機變百出,溫柔乖巧轉眼又颯爽英姿的美麗女人,從來就不會拒絕她。但我嘴上還是不改強硬:‘咱倆不同,你都結過婚有婚史,應該叫寡女,我可還一片空白,廣東話說青頭仔了。’

‘呸!’肖月思抓著我的手一緊,我隻覺一股熱力透過她的指尖直達我的手臂經絡,幾年不見,功力更見深厚,真是內力雄渾。‘我和大師兄還沒有正式結婚入洞房,就偷偷親嘴了一次,什麽經驗也沒有,大師兄不像你這麽壞,我才真是空白了。倒是你,還青頭仔?青你個頭!小時候還挺靦腆,有壞心思也藏著,瞧你現在變的,剛才你抓我女徒弟胸那次,你以為我沒看見?你看你的所作所為,易容了也易容成這個悶騷的色男樣子,揣著廣東話說的鹹豬手四處吃豆腐,簡直快成流氓了。’

‘我悶騷那還不是因為你嗎?凡物不得其平則鳴,我,,,’我還要爭辯,肖月思說現在先別說這些了,咱們以後有的是時間。今天真是老天有眼,讓我湊巧在這裏遇到你了。咱哥倆馬上離開這裏,找個地方休整一下,還有大師兄家裏的幾個幫手。然後上祁連山找七星會報仇,這些年我早摸到他們的底了。’

我說早上我還在這個酒館裏要了一個房間,現在先去房裏收拾一下。說完我倆把黃驃馬又拴在酒館門口,觀察了一番周圍的動靜,然後進了酒館,沒有理采依舊坐在櫃台後麵,麵無表情,好像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一樣的老板娘,直接進了我的房間。

‘收拾一下咱倆就走,騎著馬晚上就到京城了。’肖月思說:’到那裏你再好好休息,我去安排人手什麽的。’

 ‘那,賣命前我這悶騷還想明騷一下,你先把定金交了。’我做出無賴似的表情,其實是心虛地借玩世不恭的玩笑說出自己這麽多年的渴望:‘哼,這社會,對女人我也不能太沒心機了,想想大師兄還是一個雛兒,一直抱著熱火罐跟著你,最後就親了一次嘴就歇菜了。’

‘你小子是越來越壞了。我記得以前偷聽過爹爹和大師兄說話,大師兄說你那壞東西上長有一個痣,是風流痣,讓爹爹防著你,別把我許配給你,我當時還不信了。’肖月思說道。

‘看起來你們是一直背地裏敗壞我的名譽,不懂我的高風亮節了。’我說道:‘男人一生籠罩在情欲的陰影中,無法抗拒自己,放浪形骸,其實這才是男人本色。哼,男人不壞女人不愛,像大師兄那樣隱忍裝純,外表風平浪靜,心裏翻江倒海的才是男女之情上令人不齒的渣滓,我風流不下流的這麽多年,衝大師兄這句讒言,我也別再端著了,這頂遲來的綠帽子我是給大師兄戴定了。’

‘別又胡說八道了。’肖月思截斷我的話。‘來,去了易容化妝,讓我看看你這悶騷的變成什麽樣了。走了這麽些年,就不知道我多惦記你,想你。你以前總說你怕我,其實是我一直怕你,怕你和大師兄吵架,我在中間為難。大家都以為我是家裏的千金小姐,其實我還是聽父母話,為家裏著想,分憂的乖乖女。現在沒了家,,,嗯,以後不再提過去了。好,江湖兒女,倒也不必拘泥,你喜歡,給你小子就是了,哼,到最後我這清白的身子守了這麽多年還便宜你這壞種了。’

‘看你說的,還便宜我了?不上算怎麽著?’我洗去臉上的化妝,走到肖月思身前,突然感到一陣激動,心潮起伏,感慨萬千起來:‘人不能和命爭啊,一切都是定數。阿雲,咱倆現在父母都沒了,這次去祁連山七星會找回那塊雕龍的刻板,和你現在手裏的這塊雕鳳的刻板一龍一鳳,合二為一,就像當初我帶著整塊的刻板到你家時一樣,曆盡劫波,咱倆一定重新開始,龍鳳相配,好好在一起。’說完,我已禁不住淚流滿麵了,肖月思也泣不成聲地放聲大哭起來,隨後,二話不說,倒進了我的懷裏……”

 

第十三章 雙雁各西東

 

合上已經斑駁發黃的書,我說道:“讀完這段了。我把這本書留給你,一本《殘夢》基本寫盡了姥爺早年間的諸多經曆和故事,想看你就自己看吧。”我閉上眼睛休息了一下,回想著書裏的情節,心裏亂哄哄的一片茫然。

霍雁沉吟了半晌,說:“姥爺其他的事情我大致都知道了,我理了理頭緒,現在就是有一點沒有明白。姥爺和肖月思去祁連山找七星會複仇,掌斃了七星會瓢把子素手屠狼,隻漏網了一兩個頑匪,但雕龍刻板沒有奪回,自己這邊也傷亡慘重。姥爺也受了重傷。回京城後,姥爺隻能隨肖月思寄居鍾家養病,但因為姥爺看不得鍾家的惡意及惡言,不辭而別,怕肖月思為難,也沒有告訴肖月思,自己帶傷掙紮著悄悄去了天津。姥爺傷養好後,曾悄悄回到鍾家打聽,才知道肖月思在自己離開鍾家後不久也離開鍾家,不知所終了,姥爺從此一直尋找肖月思。然後你說姥爺尋找肖月思除了喜歡肖月思,想和她一起生活外,還有另一個原因,那個原因是什麽呢?”

“唉。”我深深地歎了口氣:“我聽姥爺說,姥爺找尋肖月思未果後找到了從小跟隨肖月思的奶媽,聽奶媽說,肖月思有了和姥爺的孩子,姥爺當時不知道。姥爺從鍾家不辭而別,當時隻想盡快離開,養好傷後再回來找肖月思。姥爺隱姓埋名在天津養傷,肖月思找不到姥爺,急得團團轉,隻好在懷孕五六個月,會被人看出時無奈和奶媽偷偷離開了鍾家,後來產下一子,自己帶著孩子去了天津,從此再也沒有音訊了。”

“啊?那,那,那就是說,鍾秋月也是咱們的表兄妹了?這,這,這都什麽呀這是?”

我說我開始都沒細想,沒意識到我們和鍾秋月還生出了這層關係,不過和你與她的血緣關係相比,我和她還是更遠一些,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了。今天給你讀著這本書,咱倆說起,才想到這些。也想到了姥爺臨終的那些天,隻要說到肖月思,都會流下眼淚,告訴我他終生都在想念肖月思這個他深愛的女人。他說他倆既有造化弄人的命運折騰,也有倆人之間的折騰,從小就互相別苗頭,硬碰硬的誰也不低頭服對方,但是心裏卻離不開對方,既恨又愛的。後來經過分離及各自家庭的巨變後,再次相遇,倆人都已經沒有了父母和溫暖的家庭,在一起去蘭州找祁連山七星會複仇及受傷後回京城鍾家養傷期間,這一對兒孤男寡女才真正有了一段心心相印,相親相愛的甜蜜時光。可惜最後又是陰差陽錯地分開了。唉,想起來這倆人也是苦命的鴛鴦。姥爺他們上輩人的事兒,紛紛繁繁,千絲萬縷的,現在隻有咱倆知道,從此就別再提了。

我又長歎了一口氣,喃喃自語似地說道:“其實,咱倆也一樣是有緣沒份的一對兒鴛鴦,從小就在一起,親密無間,卻是以後也沒有未來,見不得光的。我還記得78年,咱倆都是十六歲那年,正是過年後的正月初五,我去了北京你家,我也是央求了家裏才被允許去北京住幾天的。我知道過幾天是你的生日,想當麵給你慶祝。結果我一進門你寒著臉就來了一句,正月初五剁小人,你怎麽這日子來了?看我要翻臉,你才趕緊悄悄和我說,寄信讓我一放寒假就來,左等右等現在才來,是盼著我來盼不到急的才說這話。後來吃完中午飯,你帶我去紫竹院玩兒,在寒冷的冬天,我倆第一次戰戰兢兢,卻是充滿幸福地有了那事兒。”

霍雁身子動了一動,但沒說話。我又說,這本書你留下,裏邊還有很多細節,你以後想看再慢慢看;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我拿走,不過我現在也不想要了,回家我扔邊上。真是的,想想一切都這麽沒意思。現在社會是撥亂反正,科技興國的新時期,以後會一身武功也不像以前那樣有用,有發展,打打殺殺的不會再有市場了,說完,我又聯想到我倆眼前的境遇,心裏像壓了一塊沉甸甸的大石頭一樣難受,不再說話了。

霍雁說書你還拿走吧,我不想看了。現在才知道,姥爺找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的真實目的其實是為了找人,找他愛的女人肖月思,要看他和肖月思共同的孩子。要說我姥姥看我姥爺很準的,雖然很愛他,卻也一生怨恨他,不原諒他,嫌他當年的風流孟浪。姥爺每次來北京,姥姥對他都待搭不理的。霍雁說完呆呆地愣著,也不再說話了。我倆沉默了很久,霍雁突然回頭看著我,我也看著她,我倆此時都眼含淚水,霍雁說,過了這一段,咱倆就各奔東西了,也許,咱倆就像姥爺和肖月思他們那樣,再也見不到麵了。我說見麵總會有吧,霍雁說不,我不像你,會裝,再見麵我會受不了,一定會大哭出來,也許又會做出什麽不理智的事情來了,再踢你一腳也未可知呢。霍雁說完,我倆抱頭痛哭了起來。

後來,我和霍雁一起從沈陽回到北京。霍雁和我去東四魏家胡同那兒一個她認識的倒騰古董的大玩家,把師父給我留下的幾件古董還有她得到的幾件都賣了,得了很大一筆錢。然後我辦了一個去美國的移民。等待簽證下來期間,我一直待在北京,瞞著我家和霍雁家的人在離東四魏家胡同不遠處的南板橋胡同裏租了一間民房,霍雁每天都偷偷過來,我倆新婚夫妻一樣如漆似膠地整天膩著。幾個月後我就移民海外了。走前我倆說好,從此我們天各一方,各自在對方生活中徹底消失,這段始於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發乎情卻違於禮,為世俗及雙方家庭不容,對我倆來說卻是純真美好,刻骨銘心的表兄妹之情就此結束了。

從那以後,我和表妹霍雁再也沒有見過麵。

“大爺,看您的菜吃的差不多了,您的那一屜牛肉燒賣還在籠屜裏熱著了,現在給您端上來嗎?”腦袋大脖子粗的餐館老板又湊了上來。應該是看我一個人待的時間太長,過來探尋一下,或者說是催促一下。

“嗯,好,端上來吧。”我依舊掐著嗓子,做出七十多歲老年人那種有氣無力地樣子回答著老板的問話,順手舉杯喝了一大口白酒,又夾起一筷子的老爆三,就著衡水老白幹那特有的濃烈香醇吃了起來。

“這位李有才李先生,你左一個江湖人右一個武林人的,把你們自己說的高大上就行了,還一直把我們這些做生意的老百姓也往江湖人上帶,真讓我們受之有愧了。”軟糯迷人的聲音從身後輕輕飄來,又是蘇起起發話了:“江湖人也好,生意人也罷,西北祁連山的道上豪強也好,天津楊柳青的本分老百姓也罷,都要遵章法,守規矩,都脫不出一個理字。我們登了廣告,要高價收購一種楊柳青年畫刻板,你拿了一塊楊柳青年畫刻板來,有誠意的話,就應該大大方方的詢價交易,哪怕價格談不攏,買賣不成仁義在,一會兒我把今天這頓飯的帳結了,咱們以後各走各路也無妨。可是你們幾位西北祁連山七星會的江湖人,你說的什麽開山立櫃的英雄好漢,不但拿著自己的年畫刻板躲躲閃閃的,還把我們已經收購下來的另一塊年畫刻板要過去,研究來研究去,現在又提出這兩塊刻板是一整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的一分為二,那又怎樣?你不是千裏迢迢來賣你手裏的刻板嗎?就痛痛快快地說賣不賣,要多少錢不就完了嗎?難不成你們還要覬覦我們已經收購下來的這塊年畫刻板嗎?”

“嗬嗬,這位蘇起起小姐說話聲音還真好聽,又軟又糯的,就是急脾氣。”沙啞嗓子的苗目分說話了:“別急啊,大家有話慢慢說,咱們又不趕火車。我都交代了這家餐館,我們待到幾點都沒事兒。今天大家有緣相聚,什麽這個章法那個規矩的,都靠邊兒站,要我說啊,不論天南地北,尊重長輩也是一個最大的理。現在這桌麵上有我師父師娘和你們鍾董事長,還有我穆師爺四位長輩,你我這些小輩就先別說話,聽長輩的不行嗎?”

“目分,你說蘇小姐說話聲音好聽,又軟又糯的,其實是你自己啞嗓子,聽誰的話都好聽。我這次來天津,聽天津人說話沒覺得好聽,就覺得好玩兒。”坐在苗目分身邊的慕容梓騰適時地接過師妹苗目分的話茬,還“蔫壞損”地學了一段天津快板:“來到了天津衛,是嘛也沒學會,學會了開汽車,壓死二百多,警察來找我,嚇我一哆嗦,我是連滾帶爬,鑽進了耗子窩,進了耗子窩,裏邊還真不錯,,,”

“梓騰,別又開玩笑了。”高門大嗓的李有才止住了徒弟慕容梓騰的玩笑,中氣十足,聲若洪鍾的聲音又在餐館裏嗡嗡作響了:“目分啊,這位蘇起起小姐點名問我,我想雖然鍾董事長金口玉言,還沒說什麽,但蘇小姐的話也一定代表了鍾董事長的意思,那我就先回答一下,輩分不輩分倒也沒這麽講究了。

蘇小姐,鍾董事長,開始我就說了,我們祁連山七星會由七個武藝卓絕的先輩歃血為盟,創於亂世。當年在江湖上威名赫赫,西北道上無人敢捋其鋒,後幾經磨難,仍殘而不滅。這次由我忝居掌門,和老婆龍二霞這兩個祁連山七星會的後人重樹大旗,可謂是七星會春風吹又生,重新站起,再展宏圖的開始。在我們整理七星會前輩遺物時,看到有一塊杜梨木的雕龍刻板,似是珍稀之物,不過雖然好奇,也多方請人鑒定,卻均不知為何物,作何用途。這次準備來天津與我七星會碩果僅存的前輩穆慶生師叔見麵前,偶然看到你們收購楊柳青年畫刻板的廣告,上麵要收購的刻板舊照片和描述的形狀看起來與我們手裏的這塊刻板很是相像,遂,,,”

“李先生,李掌門,這些話你開始都說過了啊,這是怕我們記不住又重複一遍?剛才我們問的很簡單,你帶來的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賣還是不賣?賣,你們要多少錢?不賣,你們上我們展台詢價,又把我們引來這裏,是來給我們講你們七星會曆史的嗎?”從始至終沒發一言的馬封田打斷李有才的話,也跟了一句。

李有才剛要回話,坐在他身邊的他老婆龍二霞說話了:“李有才,一句話的事兒,你非要文青一樣地彎彎繞,鋪墊完了再說出正題。平時我和梓騰,目分總嫌你說話囉嗦,你還不高興,看看,現在連我們這位天津楊柳青的小朋友馬封田都怪你囉嗦了吧?”

龍二霞說完,不等別人說話,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說道:“蘇小姐,我替李有才回答你。我穆慶生師叔鑒定了,我們帶來的這塊刻板和你們收購的那塊刻板,一塊雕龍一塊雕鳳,合二為一是一整塊出自明代的楊柳青年畫刻板,這塊刻板曾經是我們祁連山七星會懸掛在總壇的七星會鎮壇牌匾,也就是說,這兩塊楊柳青年畫刻板都是屬於我們祁連山七星會的物件兒,現在不但我們帶來的這塊雕有飛龍圖案的刻板不賣,也不可能賣,而且連你們收購的那塊雕著飛鳳圖案的刻板也是我們七星會被人搶走的東西,我們也要收回。”

猛然站起,馬封田怒喝一聲:“什麽?你的刻板不賣就算了,我們收購來的刻板你也要留下,你要瘋啊?”馬封田敲了敲桌子,說:“這是天津的地麵,不是天高皇帝遠,讓你隨便胡來的大西北,你想來硬的,混橫不講理那一套,算是找錯地方了。”

“馬朋友,別急,先坐下,大家好好說話。你們不是說自己是生意人嗎?生意人,首要遵循的是和氣生財,本來嘛,一和氣,這財就來了。”這個李有才倒是很有涵養,麵對馬封田的咄咄逼人,不急不緩地笑著說道:“大家看到了,這兩塊刻板是一整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分開的一雕龍一刻鳳的兩部分,整塊刻板曾是我祁連山七星會的鎮壇牌匾,屬於祁連山七星會的遺物,當初七星會威震八方,這塊牌匾就是龍鳳七星,鐵血聚義的象征,西北道兒上的朋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其後七星會遭逢滿清官軍絞殺,刻板流失,這其間種種,我穆師叔一會兒會給大家講一講他知道的情況,我們七星會幾個,也是今天第一次聽說呢。

至於我老婆,也是我師妹二霞說的收回你們那塊雕鳳圖案的刻板,話是生硬了一些,其實我們和你們的做法一樣,是合法收購,就是用錢買的。和氣生財,大家和和氣氣的,你們得財,我們得到想要的東西,這就是現在流行話說的,雙贏。說到錢,我還要批評一下蘇小姐,剛才甚至還提到把這頓飯的帳結了,真是太小瞧我們西北道兒上的朋友了。”

蘇起起冷哼一聲,對著馬封田說道:“馬哥,我說怎麽樣?這西北道兒上的朋友,滿口的江湖仁義道德,一肚子的強橫霸道,巧取豪奪。不過既然祁連山七星會的朋友們挑開了明說,咱們就別急,聽聽這些江湖朋友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馬哥,你先坐下。”

“起起,還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他們不是已經說得明明白白了嘛,要收回咱們帶來的這塊刻板。這還聽他們廢什麽話,讓他們劃下道兒來,是文來還是武來,咱們和他們幹吧。”

便在此時,一個清晰明麗,柔軟溫婉的聲音不急不緩地響起,卻是一直少言寡語的鍾秋月說話了。仔細辨聽,蘇起起和她老姨鍾秋月的聲音都有共同的一種韻律般的柔軟,說話就像在唱歌一樣。蘇起起說話是用楊柳青方言,語調卻是港台腔,軟糯甜膩的港台腔調和楊柳青話土洋結合,既柔且糯,又侉又嗲,語速既快又頓挫起伏,就像穿了一身筆挺的西裝跳楊柳青高蹺舞,畫麵感綺麗,聲波複雜,讓我這嚴重病態聲音控的人聽著都有些入迷了;鍾秋月卻是非常標準的普通話,字句清晰幹淨,春水一般柔美的聲音和講話的語調很好聽,聽著她的說話聲,禁不住想起了和她的那段過去,我的心不由泛起了一陣漣漪,趕緊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酒。

“封田,聽起起的,先坐下。嗯,既來之則安之,我倒是很想聽聽咱們今天攀上的這幾位西北道上的朋友們講一下這刻板的情況。起起,你剛才告訴我你大師兄何金火他們三個人現在也來了,那你去把他們叫進來,大冷的天,別在外麵待著了,也進來見識見識西北道兒上的諸位英雄。”

聽了鍾秋月的話,身著大紅絨衣的蘇起起起身去了餐館外麵,在經過我身邊時,非常明顯地打量了我幾眼。我吃著桌子上的酒菜,餘光看到蘇起起前凸後翹,豐滿圓潤的身影,回想了一下早前和她交手時的情景,歎道,這麽一個外表毫不起眼的平凡女子,誰會想到竟是一個心思機敏,身負上乘武功的好手呢。以她使出的八極拳中令人膽寒的吸陽掌法來看,兩隻手掌發出極為陰冷的寒氣,綿掌吐絮,颯颯生風,嘶嘶作響,似已達到吸陽掌法的六七成功力,僅憑此招,已可獨步江湖,不知眼下祁連山七星會的慕容梓騰和苗目分是否能夠接架得住。不過,不是猛龍不過江,這祁連山七星會的幾位想來也不是易與之輩,特別是那個穆慶生,應該是一個內外雙修的絕頂高手,如果最後雙方談崩了翻臉,今天一定是一場惡戰了。

 

第十四章 祁連七星會

 

不一會兒,蘇起起帶進來一男二女三個人,在身後大桌旁的另一個桌子坐下。這三個人在我中午去天津國際展覽中心的展台詢問賣刻板時見過,隻是當時沒有對他們細心觀察而已。餐館老板也給他們陸續上了酒菜。在餐館老板忙活上菜期間,聽他們雙方的介紹,不出所料,是五月花武館在展台蹲守的何金火,郭小毛和楊霞三個人,何金火是五月花的大師兄,蘇起起是二師姐。他們三個人應該是聽到鍾秋月,蘇起起,馬封田和對方約在這家餐館後趕來這裏的。

“鍾董事長真是讓人佩服羨慕,就說手下這幾位朋友,個個生龍活虎,能文能武,一看就都是身手不俗的練家子,真是江湖代有才人出啊。”李有才又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說道:“梓騰,目分,看到了嗎?形勢逼人啊。聽師父的話,練武就要刻苦,祁連山七星會發揚光大就靠你們後輩了。當然,這倒不是說不讓你們小兩口卿卿我我,就是適可而止,別天天情話綿綿的,練功時分了心。你看我和你師娘,自從扛起了祁連山七星會複興的大旗,廢寢忘食,練功不輟,倆人就沒再說過什麽熱絡的話,也是你師娘一天到晚階級鬥爭臉繃著,不苟言笑,冷若冰霜,我有多少話也說不出,我們倆就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練功上麵了。”

“李有才,又開始胡說八道了,就不能在徒弟麵前留點兒長輩的尊嚴?”李有才的老婆龍二霞嘟囔了一句。

“李先生客氣了。哪裏是什麽練家子?他們五個愛好武術,會一些莊稼把式,就在我們楊柳青鎮開了一家五月花武館,平時自己練武,也和喜好武術的朋友們交流切磋,傳承我們鍾家八極拳功夫。雖說在華北一帶,楊柳青五月花還微有薄名,但如果像李先生那樣把我們歸為江湖人的話,我們的江湖既沒有鐵血,也沒有情仇,有的,隻是一派祥和。不過李先生今天左一口江湖右一口江湖的說著,跳進我們風平浪靜的江湖裏,特別是帶來的這塊雕龍刻板,倒是勾起了我的興趣,李先生就給我們說說你們知道的刻板的故事,祁連山七星會想收購我們手裏的這塊雕鳳刻板,怎麽也要拿出一點依據,總不能還像以前你們開山立櫃時那樣,光天化日之下明搶硬奪吧?”鍾秋月不露聲色地說道。

“好。鍾董事長一看就是一個深明事理的人。”一直沉默的穆慶生說話了。這個李有才,龍二霞的師叔看起來年齡在七旬以上的光景,但說話聲音卻帶有稚氣未脫的童音,好像一個沒有變聲的初中生一樣,讓人聽著感到非常的異樣:“太平盛世,朗朗乾坤,祁連山七星會也不是那種不入流的江湖屑小,休說在大西北,就是放眼全國,也是響當當的金字招牌,怎麽還會明搶硬奪別人的財物呢?江湖也好,社會也罷,凡事都脫不出一個理字,放心,我們要收購你們手裏的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自然會給鍾董事長及各位朋友一個合理解釋的。”

說著,穆慶生舉起了酒杯:“今晚大家有緣聚在一起,別管是鍾董事長說的那種一派祥和的五月花清流江湖,還是我們這種鐵血情仇的七星會草莽江湖,天下江湖同氣連枝,大家都算是江湖人,都應該守著江湖道義。乾坤巨變,現在的江湖已經不同於過去那種隻認兩義,不計生死,一諾千金,兩肋插刀的英雄江湖了,但江湖的基本規矩還在,那就是江湖事江湖解決,絕不驚官動府,一切是非恩怨,憑江湖的理,憑江湖的力來說話,來了斷。江湖人違背江湖道義就無法立足於江湖,永遠讓人瞧不起,讓人鄙視,也永遠讓江湖人不容。好,都是道兒上的朋友,場麵話就不說了,大家喝酒吃菜,自己照顧自己,吃不好可別最後怨我們招待不周啊。”

穆慶生幹了杯裏的酒,招呼著大家吃喝,繼續說道:“今晚,不但我和鍾董事長還有五月花的幾位朋友是第一次見,就是我們祁連山七星會的掌門李有才,龍二霞,慕容梓騰,苗目分,在此之前也是素未謀麵。剛才和有才,二霞師侄交談,說起七星會,特別是看到他們帶來的那塊雕刻著飛龍圖案的刻板,真是感慨萬千,壯懷激烈啊。

幾位楊柳青的朋友,既來之則安之,先安下心來,開懷吃喝。這家餐館,幾代經營,四十年前,還守著清真餐館不賣酒的規定,現在餐館曆經風霜,東主早已從善如流,雖然拿手的清真菜是越做越精,地道的清真菜肴品質不變,可以說是天津市清真餐館裏數一數二的美味,和這家餐館相比,北辰的天穆,紅橋的西北角就嘛也不是了。不過卻變了不賣酒的舊例,大家可別辜負了這一桌子的佳肴美酒。

鍾董事長剛才說也想聽聽我們七星會的事兒和我們收購這塊刻板的理由,我現在就說說我知道的一些過去,也順便給我們七星會的同門講講古。”

雖然不想此時驚動身後的這些人,但因為想為隨後可能的動手整理一番,也觀察一下周遭的情況,順便解個手,我還是起身去了一趟廁所。此刻餐館裏的客人除了我以外,隻有楊柳青五月花和祁連山七星會這兩桌客人,其餘食客早已走光了。從廁所出來,步履蹣跚地走向我的桌子時,我感到餐館裏的所有目光都齊聚在我易容化妝後故意做出的些微佝僂著的身子上了。

“大爺,吃好了吧,我把剩菜給您打包帶走嗎?”一直在櫃台後麵站著的餐館老板趨前問我。

“老板,這是催我走嗎?我這酒還剩半瓶沒喝,這一屜燒賣還沒動一筷子,你就讓我打包走人?”我仍舊掐著嗓子,尖聲尖氣,卻大刺刺地說道。

“不是,我是看您呆了這麽長時間,以為您要走了。不過,我們餐館也快打烊關門了,您也抓緊吧。”

“哦?我呆的時間長嗎?”我回頭看了看,說:“這一桌客人呆的時間更長,比我來的早,好像還要再呆下去了,你怎麽不問他們打包呢?”

腦袋大脖子粗的餐館老板圓圓的胖臉陡然拉長,稱呼也由您變成你了:“人家今天包下了餐館,想呆多久就待多久,怎麽著?你也想包下餐館?你想包也要等明天了,還要看看我們願意不願意了。”

“你這話就是抬杠,嗆火了,我一個人吃飯包你餐館幹嘛?他們今天包了餐館你還讓我進來?我吃了一半你才說這個,你早說今晚餐館包出去了我就不進來了。”我擺出一副請神容易送神難的神態說道。

“人家剛包下桌你就進來了,看你歲數大了我就沒說什麽,誰知道你在餐館裏耗這麽長時間,早知道這樣當時就讓你走了。”餐館老板說道。

“好了好了,別說了。”看到餐館老板要和我爭吵,穆慶生說話了:“這個大爺就算是我們帶來的,今晚想什麽時候走就什麽時候走,我們臨時包了餐館,晚上這段時間也不能這麽霸道,起碼讓人家吃完再走。”說完伸手做了一個示意我請坐的手勢。在伸手示意時,我感覺一縷凜冽的寒氣突然自穆慶生手指指尖發出,直刺我的腰間穴道。

今晚出門之前,我已在外衣裏邊的貼身處套了那件桑蠶絲,棕絲和金絲密織的錦緞坎肩,那是師父留給我的一件護身的至寶。我判定穆慶生隻是試探我有無武功,雖然點來的指風淩厲,但應該不會使出重手,我有坎肩護身,所以有持無恐,裝作不會武功的人一樣,對點來的致命一擊茫然不知,在指風堪堪點中我腰間穴道時,穆慶生倏然收指,這凶險一招立刻化於無形,隨後穆慶生幹笑兩聲,問我多大年紀了。

由於背對大家,穆慶生使出的這手試探之招沒人注意到,五月花一眾和七星會幾個人都隻是很注意地看著我,而貌似還在準備和餐館老板爭吵,對剛才身處險境渾然不覺的我,在餘光看到穆慶生收發自如地使出這招八卦掌絕學的寒指戳後,驚異於穆慶生武功的深湛,同時精神卻是不由一振,豪氣頓生:“看起來,今天這次重涉江湖,真是恰逢其會,要鐵血相搏了。”

“七十五了。”我坐在椅子上,轉回身對著穆慶生說道:“過兩天生日,今天高興,自己來這裏喝兩口兒,沒想到差一點不能盡興。謝謝這位兄弟仗義。唉,剛才我喝著酒,聽諸位說江湖這個江湖那個的,真是佩服,羨慕,仰望啊,我從小就喜歡英雄,我要像你們一樣會功夫,是江湖道兒上的,這個老板敢廢話嗎?”說著話,我瞄了一下五月花及七星會的一眾人等,默記於心各人所坐位置及形象,然後扭回頭,一筷子夾了一大口菜送嘴裏,繼續埋頭吃喝。

“穆先生,剛才你們幾位一直說我們藏著掖著的,原來你們這還藏著掖著一位了。”軟糯迷人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五月花的二師姐蘇起起又說話了:“幹脆讓你們的這位朋友也坐到這個桌子上來,別打埋伏,咱們都明人說亮話,開誠布公,反正今天就今天了。來,五月花的哥兒幾個,祁連山七星會的這頓好飯已經叨擾了,咱們就別再客氣,吃著喝著,聽穆先生講他們七星會的故事,也聽聽財大氣粗的七星會收購咱們手裏這塊刻板的理由吧。”

“這位蘇小姐張嘴就來,連在這裏吃飯,和我們毫不相幹的七十多歲的大爺都說成是我們埋伏的人,真是信口開河了。”坐在蘇起起對麵,沙啞嗓子的苗目分說道。

穆慶生對苗目分做了一個不要再說的手勢,又再次回頭看了看舉杯自斟自飲的我,然後一笑,對蘇起起說道:“這人是有些古怪,一直留意著咱們,開始我還以為是你們的人了,剛才我伸手試了一下,他倒是真不會武功。不過就是耳朵長了一些,愛聽牆根兒。”

說著,穆慶生手掌輕按了一下桌子,隨著他這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按,放在身前桌子上幾乎滿溢的酒杯緩緩升起,懸空停在了穆慶生的眼前,穆慶生伸手拿過酒杯,一飲而盡,傲然說道:“祁連山七星會立會以來,從來憑的是過硬的功夫,錚錚的鐵骨,剛強的意誌,以力降人,憑武服眾,藏著掖著的話,這位楊柳青五月花的蘇朋友是用錯地方了。”

穆慶生露的這手借力送物,彈起酒杯的功夫,對於內家功夫精湛的武者來說,或許可以做到,但能讓斟滿白酒的酒杯緩慢平穩升起,不倒不灑,尤其最後懸停空中,這份功力,可謂世所罕見,驚世駭俗。五月花眾人一見,均是神色一凜,駭然心驚;就是七星會的幾個,今天是初次和穆慶生見麵,看到穆慶生露的這一手登峰造極的內家功夫,也都是先麵露驚異,隨後才想起喝彩來。

“師叔武功一至如斯,真是我祁連山七星會之幸啊。”李有才雙掌合十,向穆慶生做了一個稱臣拜謝的手勢,嘖嘖稱讚道:“今天真是開眼了,師叔這招,有才簡直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師叔這身功夫,當世無雙,有師叔在,我祁連山七星會光大有望,定會聲威重樹,輝煌再鑄了。”龍二霞,慕容梓騰和苗目分也隨聲附和著。

穆慶生揮手止住了七星會眾人的恭維,說雕蟲小技,博眾一笑而已,不過話雖自謙,神態上卻是難掩自得之色。然後穆慶生伸手拿起那塊已經合二為一的整塊刻板端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說現在想想,這塊刻板真像當初咱們七星會二當家的慕容緒說的那樣,刻板一分為二,一雕蟠龍一刻飛鳳,可分可合,造型精巧,雕工如神。本來龍鳳合一,應屬吉祥喜氣,但這龍和鳳的頭頂上卻分別刻有幾朵浮雲,浮雲線條平直,細看竟形似刀劍。盤龍頭上的浮雲似刀,飛鳳頭上的雲彩如劍,刀劍鋒芒相對,似正抵力相搏,這個奇特圖案,隱有凶兆。唉,七星會用了這塊刻板作為壇口的鎮會牌匾,其後跌宕慘烈的經曆不幸印證了二當家的話了。穆慶生長歎一聲,環顧四周,隨即用他那與年齡極不相符的未脫稚氣的童音說了起來:

“說到祁連山七星會,就是由五男兩女共七個結拜兄妹創立的英雄組合。七位結義英雄各負一身驚人武藝,原來也都是道上響當當的人物,因緣際會,七星聚義,在大西北祁連山開山立櫃,挑起了七星會的大旗。

七星會的瓢把子,龍頭大哥,江湖人稱素手屠狼,一雙八卦掌開碑裂石,拈花揭葉,威震武林,罕有敵手;二當家鮮卑人慕容緒,武功自成一派,一套螳螂拳使得出神入化,更兼足智多謀,深謀遠慮,是七星會的軍師,這兩位是七星會的台柱子和首領。

七星會的老三卻是一位江湖人稱玉恐龍的巾幗豪俠。與眾不同的是手使一柄镔鐵打造,通體黝黑發光的平底鐵鍋,身上斜背著一辮子獨頭大蒜。熟悉玉恐龍的人知道,其實她身上斜背的一辮子獨頭大蒜是其獨門暗器,那陳年堅韌棕絲編織的蒜辮子上搭掛的獨頭大蒜狀東西,竟是帶鉤的鐵蓮子。三當家玉恐龍的這隻平底鐵鍋也不簡單,係其招牌家夥,稱手兵刃,厚重沉實,攻可劈砸削砍,守可如盾牌一樣護身,攔擋襲來兵刃和箭矢暗器;三當家的愛吃,卻喜食單調,隻愛北方麵食,手上的這隻镔鐵鐵鍋平時亦可用以燉肉,烙蔥油餅,煎鍋貼之類的吃食,故從不離身,江湖人隻要看到有持镔鐵平底鍋,斜背一辮子獨頭大蒜的女人,立知係玉恐龍無疑。

三當家的是七星會以勇猛凶狠著稱的中堅,平素遇上敵手或是話不投機,看不順眼的人,三當家的從來都是既沒有寒暄客套的場麵話,也沒有究根盤道之類的江湖切口,而是二話不說,上來就掄圓了帶著蔥油和血腥混合氣味兒的平底鍋兜頭便砸。

別看三當家玉恐龍是個巾幗,當初可是西北道上響當當的厲害人物,在絲綢之路重鎮蘭州雌霸一方,目標瞄準的都是打家劫舍的山頭窯寨,專做黑吃黑的無本生意,是聲名赫赫的獨行大鱷。早年間,為奪地盤,曾連蕩黃河沿岸盤踞在八盤峽,柴家峽,桑園峽,烏金峽等峽穀內的多處響馬巢穴,據說對不服和抗拒的敵方,每踏平一處,都手撕敵酋,做成人肉水晶肘子和人肉蘭州拉麵,當著降伏的餘眾,就著老醋醃漬的臘八蒜自食,令人驚心動魄。西北道上的黑道人物一聽玉恐龍三個字,都是聞風喪膽。後來玉恐龍和分別在西域和苗疆一帶稱霸的老四貢布朗,老五玉龍山王建紅二女一男三人桃園結義,三股勢力合流,西北各派噤若寒蟬,無人敢惹。再後來,瓢把子素手屠狼和二當家慕容緒雙俠赴會,與玉恐龍幾個力與義切磋相較,終致英雄相惜,肝膽相照,又再收小六高達強,小七李金彪,終致七星結義,歃血為盟,在大西北樹起了祁連山七星會的大旗。

當年,陝甘寧青蒙疆的大西北和中原相比,尚屬化外蠻荒之地。土地廣袤,經濟貧瘠,滿清朝廷橫征暴斂,腐敗殘暴,加之管理鬆懈,致使草莽遍地,山頭林立,各路豪傑抵死奪路,掙一口刀頭舔血的搏命飯。祁連山七星會立會後,幾番惡鬥,終於在西北綠林道上,樹立了龍頭老大的地位,七星會可謂如日中天,聲震四海。”

 

第十五章 染血的刻板

 

“好,,,酒!”一聲把好酒倆字故意拉長的聲音傳出,我從玻璃幕牆的反光中看到是坐在另一桌,後來才趕來的五月花大師兄何金火。何金火亮了這一嗓子,然後吃了一口菜下酒,看著穆慶生說:“穆先生,先謝過這一桌好酒好菜。嗬嗬,祁連山七星會以前厲害,我們楊柳青五月花幾個今天才有幸聽到。不過說起來,這些和我們一毛錢的關係也沒有。剛才聽我師妹師弟說,你們要強收我們手裏的楊柳青年畫刻板,我現在就想問為什麽?憑什麽?是憑你們過去的名頭大,大西北的天字號江湖老大,還是憑現在的拳頭硬,可以在天津地麵橫掃一切?”

“這位先生,,,”啞嗓子的苗目分扭回身,麵對坐在身後桌子首座的何金火剛要說話,坐在她旁邊的慕容梓騰打斷了苗目分的話,陰陽怪氣地糾正道:“目分,剛才介紹了,咱們下午在國際展覽中心也見過了,這位是鍾董事長說的在華北一帶大名鼎鼎的楊柳青五月花的大師兄何金火。”

“知道。”苗目分回了一句慕容梓騰的話,然後直視著何金火說道:“有句話叫客隨主便,我們今晚請了你們幾位,大家一起說說話。你的師父鍾董事長也說了要聽聽我們收購你們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的合理解釋,現在我穆師爺剛說幾句,你就開口打斷,作為後輩,你不應該尊重一下長輩嗎?作為客人,你不應該對主家耐心和禮貌一些嗎?”

慕容梓騰也附和著苗目分說,我們今天也是和穆師爺第一次見麵,正想聽聽穆師爺講古,你不願意聽就別聽。何金火說,還真說著了,你們的古,我還真不願意聽。

“好了好了。”穆慶生攤開雙手,做了幾下下壓的動作,以示別吵了。然後說道:“大家初次見麵,說起來都是江湖道上的朋友,隨便說話嘛。我剛才先簡單介紹一下我們祁連山七星會的過去,也沒打算多說,這位楊柳青五月花的何金火何朋友就不耐煩了,嗯,何朋友大概是‘在天津地麵橫掃一切’慣了,聽不得別人的拳頭硬。好,那就不提我們祁連山七星會令江湖屑小聞風喪膽,俯首稱臣的那些事兒了。你說我們要強收你們帶來的那塊刻板,問我為什麽和憑什麽,我就先告訴你為什麽,再告訴你憑什麽。”

穆慶生環視四周,又拿起了身前桌子上那一整塊烏黑發亮的刻板,雙手舉起展示給眾人,然後麵色一凜,神色莊重,語帶悲憤,字斟句酌地說道:“這塊完整的刻板,從我祁連山七星會立會不久,就一直懸掛在我七星會壇口,是亂世中七星會七位結拜大哥及手下弟兄們桃園結義,同心同德,義無反顧的精神紐帶;是七星會豪氣幹雲,披荊斬棘,瀝血前行的指引;是隻認兩義,不計生死,錚錚鐵骨的記錄。所以說,這塊刻板是一直屬於我們七星會的精神圖騰,對我們至關重要,這就是我們為什麽要拿回這塊刻板,而且誌在必得的原因。”

“這塊刻板是你們祁連山七星會自己雕刻製造的嗎?如果不是,你們又是怎麽得到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的呢?”坐在穆慶生桌子對麵的鍾秋月問道。

“這塊刻板是明代的物件,是千百年成材的杜梨木油浸藥泡後由巧奪天工之手雕刻而成,鬼斧神工,世所罕見,當非凡物,怎麽會是我們祁連山七星會自己雕刻的呢?”穆慶生略一遲疑,明白了鍾秋月問話的含義,傲然說道:“我們祁連山七星會是西北草莽的大旗,威名赫赫,手眼通天,得到一些珍寶,當不是什麽難事,這塊刻板因緣際會,由七星會持有,也沒有什麽新奇的。”

“就是說,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也不是你們祁連山七星會自始至終所有,而是‘手眼通天’的你們自始從別人手上得到,至終又自手中失去,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不過在你們祁連山七星會手裏走了一遭而已。那麽,你先回答我的這個為什麽,就不那麽硬氣,有理有據了。”五月花的大師兄何金火語帶揶揄地對著穆慶生說。

穆慶生麵色一寒,表情凝重地說道:“何朋友這就是抬杠了。當初,我們找人看過,這塊刻板是明代楊柳青年畫興起及鼎盛時期,由能工巧匠製作的年畫大作坊的鎮坊招牌,是那個盛行手藝時期的顛覆之作,其精美絕倫,當今世人已再難做出這等珍品,所以也可以說是絕世之作。這塊刻板歸入我們祁連山七星會之前的主人已無法考證,刻板湮沒市井,塵封經年,才終於明珠有主。

天下珍物,有德者居之,我祁連山七星會得到這塊刻板並拂去塵垢,高懸壇口,作為精神圖騰,使之異彩大放,並致英雄歸心。陝甘寧青蒙疆的大西北道上朋友,無人不知祁連山七星會高懸壇口的這塊雕龍刻鳳,龍鳳合璧的刻板,說這塊刻板是七星會所有,不是順理成章,有理有據的嗎?除了七星會,你給我一個別人擁有這塊刻板的說法,也讓我聽聽你們五月花的有理有據,理在哪裏,據在哪裏。”

穆慶生停頓了一下,喝了一口酒,神情更趨凝重地說道:“何朋友,還有這位蘇朋友,馬朋友,我再說一遍,稍安毋躁,容我把這塊刻板的來龍去脈講給你們五月花的各位及我們七星會的同門朋友們,我也盡量簡短截說,你們有話就聽我說完再說。”

穆慶生再次端起酒杯,將酒杯裏的酒一飲而盡,吃著菜,看著鍾秋月,沉聲說道:“其實,我現在也很好奇你們五月花為什麽要收購這塊刻板。我開始拿過刻板時問鍾董事長,你們帶來的這塊刻板上有楊柳青和鍾秋月幾個字,是你們自己刻上去的還是原來就有的,鍾董事長說是當初奶奶給你時雕刻上去的,可是記得聽你們說,刻板是今天下午一個人賣給你的,這些話很讓我疑惑不解,你們說的哪句是真,哪句是假?鍾董事長的奶奶又如何有的這塊雕鳳刻板?還希望我說完,也聽聽五月花朋友們說說你們的故事。咱們今晚相聚,天賜其便,使這塊曆盡滄桑的整塊刻板龍鳳相接,陰陽合璧,也希望大家暢所欲言,明白這事情的來龍去脈,江湖事江湖了,一起有個說法吧。”

見眾人沒有再說什麽,穆慶生又喝了一口酒,兩眼半睜半閉,似在腦海中回放一幕幕場景一樣,操著細聲細語的童音說了起來:

“祁連山七星會聲勢日隆,投奔者眾,且桀驁不馴,不買官麵的帳,引起了西北官麵兒的擔憂和忌恨。地方官府遂出兵彈壓征剿,且逐步升級力度,但我七星會首領運籌帷幄,謀略得當,健兒們個個以一當十,驍勇機智,使官軍的多番清剿傷亡慘重並無功而返。幾次征剿失敗後,消息傳到當時管轄大西北的陝甘總督府,令總督大為惱怒,下令務必剿除祁連山七星會。當時陝甘總督管理大西北的軍事要務,可調動幾萬清兵,轄區非常大,僅說當年的甘肅省轄區就包括了現在的甘肅,寧夏,青海東部,新疆東部和內蒙的西部,地域極為廣闊。西北幾個地方上的官府在陝甘總督府嚴厲指示下采取了聯合行動,出動大隊官軍對七星會進行合圍清剿。

俗話說,民不和官鬥。祁連山七星會雖勇,到底是民與官鬥,注定了寡不敵眾,一虎難敵群狼的結局。七星會弟兄們同仇敵愾,憑借祁連山複雜地形,遊走對抗並重創潮水般湧來的官兵後,終於在祁連山冷龍嶺被包圍並致全會覆滅,最終僅七星會七個首領及幾個堂口的兄弟趁著夜色,浴血奮戰後成功逸出,轉去別處,治病療傷,休養生息,再求發展。

官軍封查掠走七星會的財物時,把懸掛七星會壇口的這塊年畫刻板也作為戰利品奪走了。從此,這塊七星會的刻板脫離了七星會之手。

後來,天翻地覆,時局動蕩,社會更加混亂了。而七星會於風雨飄搖中再度站起,重又聚集了一些兄弟,隻是規模僅數十人,與以往已不可同日而語,壇口也再沒有那個眾望所歸,象征祁連山七星會的會標了。

一次,七星會二當家慕容緒受舊友之邀,去華北張家口助拳,偶然了解到,京城一家鏢局使用的押鏢信物,竟然就是七星會懸掛壇口的那塊雕龍刻鳳的刻板!

二當家辦完事後立刻去了京城,經多方打聽,得知這家鏢局叫順通鏢局。那年頭兵荒馬亂,北方幾家大的鏢局約定,行鏢時不但鏢車插著鏢局旗幟,而且押鏢的鏢師要帶著鏢局信物,以證真實身份,防止一些小鏢局冒名頂替,做個簡單的鏢旗就溜過那些大鏢局平時人情鋪墊好的山頭。順通鏢局是京城著名的大鏢局,北道上聲名赫赫。總鏢頭叫肖鵬舉,武功高強,係八極拳頂尖高手,一身肖家八極拳罕有敵手。他有三個徒弟,大徒弟叫鍾偉祥,二徒弟名字不詳,隻知道姓霍,河北滄州南皮縣人,江湖人稱笑談風月不負他。肖鵬舉的獨生女兒肖月思雖然自幼即得其父武功真傳,名義上卻是算作關門弟子,排在兩個師哥之後。三個徒弟都是武功一流,獨樹一幟,各有所長,均是北道武林中響當當的角色,特別是那個霍姓二徒弟,知情的人說他未得師父肖鵬舉真傳,似較師兄師妹實力稍遜,但拜入肖鵬舉前另有師承,熟悉江湖門道,機變百出,招法怪異,真實實力其實不遜師兄及師妹,尤其離開順通鏢局後獨闖江湖,武功融會貫通,突飛猛進,後來更自創霍氏八極拳,在眾多八極拳流派中脫穎而出,儼然成了北道上數一數二的八極拳宗師,實已淩駕於其師肖鵬舉了,隻是當時不知什麽原因離開了鏢局。順通鏢局行鏢極少由總鏢頭肖鵬舉親自押鏢,一般是由其大徒弟鍾偉祥和女兒肖月思各自押鏢,押鏢時倆人分別各帶一塊雕龍,一塊雕鳳的刻板作為鏢局信物。

二當家的搞清了順通鏢局的情況後立刻回到祁連山七星會,幾個當家的聽了這個情況後一致決定去奪回屬於七星會的刻板,借此重振七星會雄風。大家隨即製定了周密的行動計劃後星夜下山,來到張家口。先由四當家貢布朗假扮西域貨商去京城順通鏢局高價要求送貨到張家口的一個商行,七星會則在鏢車必經之路的草帽山埋伏,布下天羅地網,等著順通鏢局的人。

鏢局押鏢的是肖鵬舉的大徒弟鍾偉祥。在草帽山的下八裏,七星會截下了順通鏢局的鏢車。當鍾偉祥展示所帶的鏢局信物,一塊沉實壓手,雕著飛龍和彩雲的杜梨木板時,七星會弟兄們確認正是曾經懸掛七星會總壇,那塊七星會聚義象征的整塊刻板一分為二的半塊!七星會當即扣下這塊雕龍刻板和鏢車,讓鍾偉祥回去順通鏢局拿來另一塊雕著飛鳳圖案的雕鳳刻板,合二為一,完璧歸趙,如此,七星會就歸還鏢車,也不再追究刻板來源,否則難以善了。

鍾偉祥不知七星會厲害,開始不服,還想動手一搏,鎮住七星會群雄。但三當家的玉恐龍一句‘找死’,镔鐵平底鍋一個烏雲蓋頂,兜頭便砸,鍾偉祥側身閃躲,玉恐龍一砸不中,平底鐵鍋橫向揮出,再削鍾偉祥腦袋,前招剛盡,後招就到,動作連貫,無縫連接,招式凶狠。十幾招過後,鍾偉祥已知遇到了勁敵,再看七星會的瓢把子素手屠狼,二當家慕容緒等幾個在旁邊氣定神閑觀看的樣子,武功似更厲害,自知難以抵敵,遂答應七星會回去報告總鏢頭,訂下十日之期,再來理論。”

“今天聽師叔說,我們才知道這塊刻板背後竟然還有這麽曲折的故事。”李有才高門大嗓的洪亮聲音和穆慶生尖聲細語的童音形成了鮮明對比:“我們在七星會前輩的遺物裏看到這塊刻板,一直不知道是什麽物件,但感覺一定是有關七星會的一件重要東西,為此還請幾個懂行的人看了,不過也都莫衷一是,到底也不知道是什麽。要說也是,年代已久,滄海桑田,誰會知道這塊刻板竟是祁連山七星會的鎮會之寶呢?”

見李有才插話,七星會的龍二霞,慕容梓騰,苗目分也紛紛附和,說了一些仰慕七星會前輩的話。五月花的幾位卻都是一言不發。

穆慶生看著自己這邊七星會的四個人,語重心長狀地說:“七星會前輩的那些崢嶸歲月令人緬懷,後輩們可不能忘記啊。現在諸位繼承了七星會的衣缽,更要繼承前輩們的拚搏精神,寧折不彎,不辱沒了七星會這個響當當的名頭。有才,二霞師侄,還有慕容梓騰,苗目分兩位,你們都是二當家慕容緒,三當家玉恐龍,五當家王建紅,七當家李金彪的後輩,七星會現在由你們繼承,真是順理成章,名正言順,隻是,你們武功上也要刻苦努力,加倍修習,才不枉了七星會和祖上英雄的名號啊。”

見眾人沒再說什麽,都在等著他繼續講述,穆慶生接著說道:“鍾偉祥走後,七星會估計順通鏢局不會輕易就範,就又布置一番,等待著順通鏢局到來後難以避免的惡戰。

鍾偉祥走時約定十日後再回來理論,到了第十天,順通鏢局果然由總鏢頭肖鵬舉率領大徒弟鍾偉祥,女兒肖月思及鏢局裏的一眾鏢師好手,還有邀來的幾個江湖上響當當的厲害角色,一眾數十人來到了約定的地點。

雖然風聞祁連山七星會厲害,也頗為重視這場約戰,做了精心準備,但順通鏢局的肖鵬舉等人及邀來的幾個幫手卻都是信心滿滿,帶著必勝的心態前來赴約,根本就沒想到自己一方會失敗,自然也就沒有帶來那塊雕鳳刻板。也難怪,順通鏢局是京城的大鏢局,在北道上極負勝名,肖鵬舉一身八極拳的功夫已經躋身武學大家之列,大徒弟鍾偉祥,女兒肖月思也都是名號響亮,武功卓絕的一流強手,雖是兵荒馬亂的年月,但卻早就吃慣了太平飯;邀請來的這些人更都是江湖上雄霸一方的頂尖人物,平時目高於頂,受人仰視慣了,怎麽會把遠在西北的祁連山七星會看在眼裏?

其實,和順通鏢局等人的自傲一樣,咱們七星會也有些過於自信了,若不是依靠張家口當地的江湖朋友,事先有了一定的謀劃,把順通鏢局等人引入草帽山,憑地形之利占了一些便宜,結局還真難預料了。”

 

第十六章 血債要血償

 

便在此時,我忽然看到鍾秋月似乎漫不經心地往我這邊掃了一眼,並正好看到我借著玻璃幕牆的反光在看著她,我倆眼光對視之間,鍾秋月眼睛陡然放光,射來兩束淩厲的光芒。

練武的人知道這是內力修為卓越的高手在運功於眼,觀察對方。我急忙散去聚在眼睛上的內力,眼睛立刻變得渾濁散淡,晦暗無光,扭過臉去,舉起酒杯擋住鍾秋月的視線,喝了一口酒,心裏想到,鍾秋月一定對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背後的來龍去脈已經知曉,她奶奶,就是肖月思,在把這塊雕鳳刻板傳給她時應該將所知都交代給她了。此刻,她聽著穆慶生的講述,是在從七星會那裏印證圍繞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發生的那段鐵血往事,同時也在靜觀事態發展,無論如何,今晚為這塊染血的刻板歸屬而來的最後攤牌一定是一場非比尋常的激鬥,所以鍾秋月也在權衡雙方實力,盤算對策。隻是鍾秋月斷然不會想到,鄰桌埋頭吃喝的七十五歲的市井老大爺,竟是經過精心易容化妝,當年曾與其有過一段纏綿,並拿著她作為定情物贈送的那塊雕鳳刻板潛逃的“負心人”,自然也不會想到我那樣做的原因及背後的林林總總,錯綜複雜。當然,更不會想到在今晚祁連山七星會及楊柳青五月花雙方可能的對決中,我這個霍氏八極拳宗師笑談風月不負他的衣缽傳人,曾經威震北道武林的“陰陽雙架”之一,會在最後的決定時刻成為五月花的強援,再現當年她奶奶肖月思和其二師兄笑談風月不負他聯手複仇,踏平祁連山,搗毀七星會,血戰群雄的場麵。

“唉,那真是一場血戰啊。”穆慶生繼續說道:“七星會折了五當家王建紅,小六高達強,小七李金彪和數十個弟兄,瓢把子素手屠狼和二當家慕容緒等幾個也都負了重傷,才堪堪將順通鏢局一眾聚殲,隻是漏網了帶傷逃走的肖家父女,留下了七星會後來的大患。肖鵬舉在逃回京城的路上,傷重死在了昌平的一個客棧,肖月思解散了鏢局,帶著雕鳳刻板不知去向。七星會深入直隸,瀝血伏龍,傷損甚巨,七星剩下了四星,結局卻隻是慘勝,僅得到了曾經懸掛七星會壇口那塊會標刻板的半塊雕龍刻板,彼時也無心和無力再尋另一塊雕鳳刻板,就此回去祁連山老家,斂跡蟄伏,休養生息。

又過了幾年,滿清滅亡,軍閥割據,時局愈發動蕩,綠林的日子也更難混了。七星會決定洗白綠林身份,轉進蘭州,做藥材及餐館生意。不料生意攤子剛剛鋪開,順通鏢局的大小姐肖月思,帶著她一度失散的霍姓二師兄和幾個武功強悍的高手,闖入七星會的壇口複仇來了。

又是一番血戰,又是一個兩敗俱傷的慘局。上次是七星會慘勝,這次,則是順通鏢局的一方慘勝,七星會遭滅頂之災。除了當時在蘭州城裏忙著籌建生意及安頓七星會老小家屬的四當家貢布朗以外,在祁連山壇口的大當家素手屠狼,二當家慕容緒,三當家玉恐龍,還有一眾七星會弟兄,都慘遭了毒手!”

穆慶生沉吟片刻,似在平複激動的心情,然後喝了一口酒,李有才趕緊給穆慶生酒杯裏斟滿了酒,龍二霞也把菜盤往穆慶生那邊推了推,生怕驚動了穆慶生一樣小聲說,師叔吃菜,慕容梓騰和苗目分倆人眼露悲憤之光,互相對視了一下,似在交流一種同仇敵愾的決心;而五月花眾人則仍是一言不發。

“聽壇口血戰後幸存的七星會弟兄說,激戰中,肖月思和她二師兄倆人將八極拳精髓的小架招法結合,一陰一陽,陰陽相配,使出了陰陽雙架的絕世招法,威力倍增,終致七星會群雄不敵。不過最後順通鏢局的一方也幾乎死傷殆盡,隻走了肖月思和其受了重傷的二師兄及一兩個同夥。看著七星會壇口一片狼藉的慘狀,四當家貢布朗悲憤交加又萬念俱灰,把蘭州的生意及一切後事交給已經在蘭州安頓下來的七星會家屬後,就帶著大當家素手屠狼年僅十幾歲的獨子離開大西北,沿著肖月思和其二師兄等人回京城的路逶迤跟去了京城。

雖然是沿著肖月思幾人回去的路走,但四當家貢布朗卻僅是一路打聽著的尾隨。因為開始走時那些人已經走很多天了,而且肖月思,特別是她的那個江湖人稱笑談風月不負他的霍姓二師兄,武功奇高,大當家和二當家等高手都遭了劫難,就算倆人現在都負了傷,四當家自忖仍不是人家的對手。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隻要跟住對方,彼明我暗,早晚有機會報仇雪恨。哪知到了京城才發現,京城實在太大,城分四九,東西南北,紛亂繁複,街上人流如織,光怪陸離,眼花繚亂,已經打聽不到肖月思等人的去向了。好在不急於一時,倆人找到已經關門大吉的順通鏢局,在附近住下。後來慢慢打聽出,肖月思和他二師兄都曾住在順通鏢局已經戰死的大師兄鍾偉祥家,不過不久倆人又先後單獨離開鍾家,分別去了天津。四當家隨即又跟去天津,卻多方尋訪未果。後來輾轉得知,這個霍姓二師兄被他在東北偽滿洲國皇宮做武術總教習,八極拳頂級宗師,號稱關外武功第一高手的叔叔叫去了東北長春。彼時已是天下大亂,去東北尋機複仇幾無可能;關於肖月思,則沒得到任何她的消息,隻確定她在天津,但天津那麽大,尋找一個人,就像大海撈針一般。

報仇無望,從此,四當家帶著大當家的兒子在天津紮下了根。四當家貢布朗雖生在西域,一身好武功外,卻還有一手烹飪西北清真菜的手藝,就開了一家清真飯館為生,業餘時間則鑽研武功,把自己當初沒有參透的西域功法完善提高,並傾囊傳授給了後輩。

唉,鬥轉星移,世事變遷,數十年過去了,四當家,還有他帶大的大當家的兒子,都已相繼作古,當初四當家為立足謀生開的這家餐館卻於風雨飄搖中支撐著還在,每次我來這裏,看著毫不起眼卻香飄津城的這間餐館,都會不由地感慨,真應了那句話,物是人非啊。”

“師叔是說這家餐館是四當家開的?那師叔是四當家的後輩了?”李有才又給穆慶生斟滿了酒,一臉疑惑地問道。

“剛才五月花的蘇朋友,懷疑我身後這位七十幾歲的大爺是我們埋伏的人手,說我們藏著掖著的,聽起來是夠荒唐可笑的,不過,我這還真有一位朋友沒有給諸位介紹,當然不是故意藏著掖著,隻是從我們進門來就一直說著別的,還沒來得及介紹。來,”穆慶生沒有回答李有才的問話,卻揮手叫來一直站在櫃台旁邊那個腦袋大脖子粗的老板:“這位是我祁連山七星會四當家貢布朗的後輩,算是有才和二霞師侄的同輩兄弟,四當家當初開的這家餐館,除了一段曆史原因的停業,一直由自家傳承經營,店麵雖小,煙火未絕。今天我正好在附近的河西清真寺有事,聽了有才,二霞師侄說的情況,就把大家見麵的地點定在這裏,既是為了同門相見,也是為了自家餐館吃著方便,同時順便嚐嚐這別具一格,傳自我大西北祁連山七星會的西北清真菜肴。當初七星會的哥兒幾個,每到高興,想開懷暢飲,都是由四當家貢布朗和龍二霞師侄的前輩三當家玉恐龍掌勺烹飪。”

腦袋大脖子粗的老板趨步上前,和七星會幾人熱絡的說了幾句,然後態度倨傲地撇著嘴向五月花眾人抱拳拱了拱手,算是禮貌地打個招呼,五月花幾個仍是自己人邊吃喝邊互相交談著,隻有鍾秋月微微點頭回應了一下餐館老板的致意。

穆慶生接著說道:“現在江湖代有才人出,我有才,二霞師侄及徒弟們,在七星會崛起,奮鬥過的大西北挑起祁連山七星會的大旗,讓我很是欣慰,也讓我放心。這些年我雖已不涉江湖,閑雲野鶴一般,但以後隻要是七星會的事兒,我穆慶生全憑有才掌門召喚,定為七星會盡力。今天機緣湊巧,自是當仁不讓,決心和七星會同門一起將這塊七星會流失在外的雕鳳刻板收回,與我們手裏的雕龍刻板合二為一,完璧歸趙,讓七星會的堂口再次掛上這塊曆經滄桑,分而又合,用先輩鮮血染紅的整塊刻板。另外,當初毀我七星會的大仇家肖月思和她的霍姓二師兄應該早已死去,隻是其結局及後人下落,四當家的及我們後輩多年來一直尋找未果。現在這塊雕鳳刻板重現,我們或許可以尋跡找到其後人。

現代社會,已經跨入文明時代,講究的是法治,野蠻的打打殺殺,憑武力說話看似早成過去。不過,有別於廟堂的正統,江湖作為民間,自有自己的規矩,黑道和白道,江湖和官麵各有不同的規矩。在江湖上,規矩就是規矩,世道再變也不能改變。江湖規矩之一就是江湖事江湖了,黑道的事黑道解決,絕不驚官動府。順便說一下,我穆慶生混跡政協民族事務多年,頗有根基,人脈活絡,官麵兒上有辦法,白道上有什麽事兒,縱使千鈞之重,也足以接得住,但仍守著江湖事江湖了的規矩。江湖規矩的另一條,就是後輩對前輩的恩怨要負起應盡的責任,有個交代,就是所謂的父債子還,父仇子報。如果最後我們找到肖,霍兩人的後輩,但其不會武功,並非江湖人,肖,霍二人的武功傳承已斷,那我們沒有辦法,總不能對不會武功的人動手,讓天下江湖人笑話,壞了江湖道兒上的規矩。但是,如果對方繼承了他們前輩的武功和衣缽,也是江湖人,那我們就要按江湖的規矩和對方做一個了斷。”

“嚇死我了。我們五月花收了一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就卷進了這麽大的是非坑,這是要丟命的節奏啊。”又是五月花的大師兄何金火嘲弄般地接了腔:“怎麽個了斷法?”

“楊柳青五月花是否涉及肖月思和其霍姓二師兄與我們七星會的血債尚不知曉,怎麽一直咄咄逼人的何朋友卻先擔心丟命了?何朋友不必害怕,了斷,就是雙方以武功分勝負,定輸贏。勝的拿走刻板;敗的一方認栽,然後廢功散幫,斷了傳承的這一脈。廢去武功雖然痛苦,殘酷,但不會取命。”穆慶生雙手按在桌子上,臉色突變,在屋頂懸掛的白熾燈照射下一張鷹鉤鼻子招風耳朵的瘦削馬臉泛著青綠色的光,顯得極為獰厲可怖,沉聲說道:“這個了斷,也是我夢寐以求,一直殷殷期待的,因為,祁連山七星會的瓢把子素手屠狼他老人家,就是我穆慶生的親爺爺!”

喝了一大口衡水老白幹,然後夾起一個大餡兒的牛肉燒賣嚼著,我心裏再次權衡了一遍七星會和五月花雙方的實力對比。現在雙方各是六個人,無論是捉對爭鬥,還是各推出最強者對決的擂台式較量,雖然還不知雙方真實的實力深淺,但僅從穆慶生顯露出的兩手深厚內功來看,我覺得五月花形勢似乎不樂觀。想著,我又通過玻璃看了一眼依舊莫測高深的鍾秋月,卻又正好迎上她看過來的淩厲眼光,急忙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酒。

“從最開始我就說過,七星會坦坦蕩蕩,實實在在,沒有你們說的什麽藏著掖著的,現在我穆師叔把我們七星會的來龍去脈和圍繞這塊刻板發生的一切,都說的清清楚楚,同為江湖同道,我們也希望五月花的朋友們開誠布公,用你們的話說就是別藏著掖著的,給我們說說你們為什麽要收購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一直笑容滿麵的李有才也神態凝重起來,不再高門大嗓,低沉著聲音說道:“另外,剛才我穆師叔說了,拿過刻板時問清楚了鍾董事長,你們帶來的這塊刻板上楊柳青和鍾秋月這六個字是當初鍾董事長奶奶刻上去的,可是又記得你們說,刻板是今天下午一個看了你們收購廣告的人賣給你們的,這真是蹊蹺得讓我們糊塗了。鍾董事長,能不能也像我穆師叔那樣大大方方的,給我們講明白呢?”

軟糯迷人的聲音再度響起,蘇起起說道:“李先生,我們是在天津做楊柳青年畫生意的,對你們的什麽祁連山七星會既不知也不曉,說真的,也沒有興趣,祁連山在哪兒我都不知道。不過,按照你們苗目分小姐的話,客隨主便,我們被你們引到這裏來,吃了你們的菜,也耐心聽了你們的故事,也是一耳朵聽倆耳朵過,現在你們這還道德綁架上了,讓我們講明白為什麽收購刻板,那我告訴你,這是商業秘密,不能講。”

“起起,不講不行啊,你沒聽七星會苗目分小姐的這位穆師爺說了嘛?要廢功散幫,斷了武功和衣缽的一脈傳承,七星會擺的這是鴻門宴,咱們五月花今天惹了大麻煩,生死存亡啊,我都嚇哆嗦了。”五月花大師兄何金火又揶揄著說了話。

“金火,別玩笑了,打起精神來,生死存亡你還真說對了。”鍾秋月截住何金火的話,對著五月花的眾人說道:“起起和封田知道這事的過程,你們還不清楚,就給你們說一下。上個月,我奶奶的忌日剛過,起起說國際展覽中心舉辦展覽會,問我咱們是不是參加,弄一個楊柳青年畫展台,賣咱們楊柳青的年畫,我同意了。然後忽然想起我奶奶傳給我的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已經丟失三十幾年了,以前沒有條件,都是口耳相傳的四處打聽,現在有了廣告這個手段,就想借參展咱們楊柳青年畫的機會順便打一個收購楊柳青年畫刻板的廣告,看看能不能找到那塊刻板,碰碰運氣。誰知道,廣告登出才幾天,今天下午那個當初從我手裏騙走刻板,叫黃昏的人還真來了,現在名片上寫著的名稱是醒來已經是黃昏,金火,小毛,楊霞,你們三個在展台那裏也看到他了。不過這個詭計多端的狡猾家夥不知道這些年在哪裏修學了八極拳的武功,而且功力奇高,起起先借迷藥再用我家獨門功夫的分筋封穴手法點了他後心死穴,竟不可思議地讓他解開了,起起和封田聯手也製不住他,好在他沒有傷起起和封田,後來這個黃昏倒把刻板留下後走了。哪成想,今天是好戲連台,你方唱罷我登場,遠在大西北祁連山的七星會朋友拿著另一塊刻板隨後也出現了。”

鍾秋月又麵向七星會這幾個人,開始的溫文爾雅一掃而逝,神色冷峻,語調凜冽,傲然說道:“無巧不成書,七星會與我肖家因著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結的緣,跨朝躍代,幾近百年,沒想到今天竟然在這裏又續上了,真是冤家路窄,不是冤家不聚頭啊。不錯,當年踏平祁連山七星會老巢的肖月思就是我奶奶。

先說一下,你們口口聲聲說的屬於祁連山七星會的刻板,本是楊柳青古鎮一間傳承幾代的年畫作坊的鎮店招牌,是作坊主人家的傳世珍寶。現在作坊主人的後輩仍在我們楊柳青居住,我奶奶就是當初從北京到天津後偶遇這家的人,一見投緣,結為好友,然後移居到楊柳青鎮附近的中北斜鄉的。當年,當時的作坊主人沿著楊柳青人趕大營的路線去新疆準備經商,不料在途經西北祁連山時,被你們七星會殺人越貨,刻板落入你們沾滿鮮血的手裏,在你們嘴裏,輕描淡寫地抹去鮮血,這塊製作於明朝末年的楊柳青人的年畫刻板,竟理所當然地成了你們七星會的東西了。

七星會的朋友們屢次提到江湖和江湖人,同作為江湖兒女,我同意我們的事情都按江湖道兒的規矩解決,就不唧唧歪歪說沒用的東西了。當年,我的外曾祖父肖鵬舉,還有我們肖家的順通鏢局就毀在了你們祁連山七星會的手裏,這筆賬,今天也一起算。祁連山七星會的朋友們,劃下道兒來吧!”

 

第十七章 龍虎鬥榮園

 

“好!鍾董事長果非凡人,痛快。”穆慶生一仰脖子,又幹了杯中的白酒,青綠的臉色又轉為煞白:“和痛快人打交道就說痛快話。這樁舊債,積年久遠,對雙方來說都是仇深似海,怨結難解。咱們雙方都同意按江湖規矩解決,就是以武功決勝負,這樣最好。但鬥轉星移,滄海桑田,畢竟現在已經是法治社會,說是舊有的江湖規矩不能變,其實也不是絲毫不能變通,也應與時俱進,隨方就圓,不必過於拘泥。剛才我說敗的一方認栽,然後廢功散幫,斷了傳承這一脈,其中的廢功一項,過於苛毒霸道,驚世駭俗,就不采用了。

今晚,我不但和五月花的朋友們是初次見麵,就是和我們七星會同門,也是初次相會。我看我七星會的有才,二霞師侄及梓騰,目分,分別都是昔年七星會幾個當家的後輩,龍精虎猛,武功深湛,和五月花對決,不敢說勝券在握,起碼也是旗鼓相當,按理我隻有在旁邊壓陣觀看了。說句實在的,非我穆慶生自傲,實是穆某自認從年齡閱曆,江湖輩分,武功實力上,都較諸位資深一些,似不應以大欺小,以強淩弱,但今日之事,卻是曠世之仇,必須分出勝負,決出高低,所以醜話說在前頭,最後真要情勢逼迫,即使佩服鍾董事長的巾幗風采,大家風範,我這七星會門下的老卒,也隻有下場出手,辣手摧花了。”

“穆先生這是吃定我們五月花了。”鍾秋月微微一笑,莫測高深地說:“穆先生講了一晚上的仇恨,卻還存惻隱之心,明知七星會一定能勝五月花,還免了廢功一項,倒是釋出了善意。我們也叨擾了這一桌酒菜,就客隨主便,依了穆先生穆大善人。咱們今晚比武論輸贏,贏的一方拿走這整塊的楊柳青年畫刻板,敗的一方認栽散幫,永遠退出江湖。不過穆先生,可不要太托大,今晚鹿死誰手,這塊刻板最終花落誰家,咱們還沒比試,話可別說的太滿了。”

“好,謝謝鍾董事長的提醒。朝思暮想的決戰時刻到來,今晚勢在必得,也顧不得謙虛,說場麵話了。”穆慶生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們就不再糾結過去仇怨的是非曲直了。實話說,八十多年前的事,那時的江湖,前輩們刀頭舔血,各奔一條活路,當時明明白白的事情,現在也難說得清楚,誰對誰錯已經不再重要。江湖人,結了仇怨,就像上了軌道,就一條道走到底,今天天意讓我們相遇,就把這個千仇萬恨的梁子了結了吧。

離這裏不遠,有一個建於清朝同治年間的花園,以前叫榮園,是天津鹽商李春城的私家花園,老百姓也叫李善人花園,現在叫人民公園。公園裏有河水有假山,有藏經閣有中合塔,亭台樓榭,禪房花木,現在這個時候公園裏已經沒有遊客了,夜靜更深,無人打擾,正好咱們就去那裏比劃,來一場榮園龍虎鬥。”

“穆先生,你把我們帶來的那塊刻板還給我們。現在還沒決出勝負,你先拿著你們自己帶來的那塊刻板。”蘇起起一臉冷霜說道。

穆慶生拿起身前桌子上的刻板,端詳著說:“這塊刻板,顛沛流離,曆經滄桑,見證了我們七星會的曆史,好不容易合二為一,我們就不要再使之分開了。”

蘇起起說我們帶來的刻板憑什麽由你們拿著,刻板你不想分開也行,那現在就由我們拿著,否則,咱們隻好先在這裏較量了。

“在這裏較量?“李有才聲若洪鍾的高門大嗓響了起來:“咱們按江湖規矩決鬥不假,但江湖道兒的理也要講。人家傳承越代,開了幾十年的餐館,一家子的生活依靠,你們要在這裏動手,不是要打人家的飯碗嗎?”

五月花的大師兄何金火截住李有才的話說,你聽得懂話嗎,我師妹是要你把我們的刻板先還給我們,比完武再說誰拿走,現在你霸著我們帶來的刻板不給,那也隻好在這裏先動手解決了。再說,這家餐館也和你們七星會有淵源,既然是仇家,砸不砸飯碗的也沒那麽多顧忌了。慕容梓騰,苗目分聽何金火這樣說,立刻怒目相向,雙雙站起,正要說話,卻被穆慶生揮手止住,說先別急了,都聽我的。

穆慶生側過身子,對依舊慢條斯理吃喝,看著身前玻璃窗若有所思,實則全神貫注觀察身後動靜的我說:“這位大爺,看你一直聽著我們的談話,好像對我們的事兒挺感興趣,你剛才說羨慕,佩服,仰慕江湖道兒上的朋友,那,能不能幫我們一個忙?”

我回過頭,掐著嗓子問幫什麽忙。穆慶生說簡單,就拿著這塊刻板,跟著我們去看比武,我們雙方誰贏了你就把刻板給誰,完事後這頓飯就免了帳,再給你一些好處,隻是今晚你看到的一切你要保證守口如瓶,別當一個可以炫耀的事兒和別人去說,傳出去我們可不饒你。我說行,說別看我七十多了,可喜歡看打打殺殺的,今天還是第一次看到江湖人了。然後又半真半假地說,你們都是江湖英雄,比完武之後可別沒招沒惹的害了我性命,斷了腳筋,點了死穴什麽的。穆慶生哈哈一笑,說你是武俠小說看多了,現在是文明社會,別說奪人性命,就是廢去武功這樣以前江湖很正常的做法都不能用了,斷了腳筋在國家刑法上那叫重傷。我們雖然都有功夫,是確確實實江湖道兒上的,但也是知法守法的良民,這也是我說這次比武失敗的一方免去廢除武功的原因。七星會四當家貢布朗的後輩,那個腦袋大脖子粗的餐館老板接了一句,大爺別擔心,不聽話我們不斷腳筋,不點死穴,就打耳光。見我一愣,似乎沒明白,穆慶生趕緊說,別開玩笑,回來嚇著這位大爺。

隨後,穆慶生回頭對鍾秋月等五月花一眾說道:“我先保證,這個大爺不會武功,我試過了。我們七星會和五月花各是六個人,人數上對等,咱們誰也別碰刻板,讓這個大爺拿著刻板跟著我們一起去比武,這樣公平吧?”

眾人一起看向我,倒是都沒再說什麽;鍾秋月再次眼露寒芒,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穆慶生的提議。

眾人出了餐館的門,沿著徽州道向不遠處那個以前叫榮園,解放後已經改名為人民公園的地方走去。我抱著雕龍,雕鳳兩板合二為一,四四方方的一整塊刻板,佝僂著身子,一副夾在眾英雄之間,左顧右盼,既興奮又誠惶誠恐的樣子,和那個餐館老板並排走在前麵。

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冬日的街頭寂靜無人,公園早已經關門。一行人來到公園的圍牆外,人民公園的灰色圍牆此刻在昏暗的路燈照射下,就像一條盤伏的暗黑色巨蟒,筆直地伸向遠處黑暗的盡頭,眾人都默不作聲,依次躍進了圍牆裏麵。看出來祁連山七星會和楊柳青五月花雙方功夫著實不弱,兩米高的公園圍牆眾人均是一躍而過,不過卻都沒有過分炫耀各自輕功,大概是決戰在即,此刻無心賣弄。

我把刻板交給寸步不離身旁,“押解”我的餐館老板,做出吃力的樣子爬上圍牆,然後跳進了公園裏麵。餐館老板未見作勢,輕身而起,旋即一片落葉一樣飄過圍牆,站在我麵前,把刻板交還給我,滿臉不屑地嘟囔一句,拿好了。如果是不知內情的路人看到這個肥頭大耳,腦袋大脖子粗的餐館老板,真想不到他竟是輕身功夫如此瀟灑不俗的練家子。我故意氣他說,看你這不高興的勁兒,免了一頓飯錢就心疼成這樣,還江湖道兒上的了。對了,一會兒比武完事兒,如果你還全須全尾,沒被人家五月花挑了大筋點了死穴,你回去就把我吃剩的飯菜打包我帶走,還有半屜燒賣和菜沒吃完了,怪可惜的。餐館老板氣得剛要發作,就聽穆慶生招呼我們快點走。

初冬的夜晚,繁星點點,明月當空。除去我們這些不速之客,偌大的公園裏空無一人,沒有了塵世的喧囂,車聲人聲,甚至也沒有了這個有山有水,有樹有草的公園裏夏秋季節特有的蛙歌蟲鳴,連風也似乎睡著了一樣沒有了動靜,真可謂萬籟俱寂。

在穆慶生的帶領下,大家沿著公園環形河邊的大路向東走去,沒有如我想的那樣去有長廊水榭,湖心亭,假山,中合塔等地形複雜的公園北部和一大片棗樹林的中部區域。看得出來,穆慶生對這個公園非常熟悉,像他說的,他經常在不遠處的河西清真寺活動,應該是總來這裏吧。我從小在這附近長大,對這個公園自是熟知,大概除了我倆和這個清真餐館的老板,其餘的人都是第一次來這裏了。

曲曲折折地經過當年花園主人李善人一家念經誦佛的祠堂顯密園通殿和中華花戲樓等幾處古樸的建築,眾人走到園內東南角那座著名的兩層清式全木架構的藏經閣時,穆慶生指著眼前的一處空曠場地說道:“就在這裏吧。”

這處空曠場地緊鄰公園的環形河,是清代古建築藏經閣與環形河之間的一片平整的黃土地,河岸有沿河而栽的一排柳樹,隨河蜿蜒伸向遠方。我走到一棵大樹下站定,依舊抱著刻板,看著已經分成兩撥,相對而立的五月花和七星會眾人。

穆慶生說,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是江湖屑小,不入流的流氓混混兒,一會兒咱們雙方無論是捉對比劃一起上,還是打擂台,形式不拘,反正最終是要分出勝負。但都要守著江湖規矩,傷損自負,不得報官,敗者發誓散幫,沒了門派傳承和名號。從此大家江湖不再相見。

五月花的大師兄何金火又截住穆慶生的話說,這些剛才你都說過了,就別再說了。我們五月花沒招沒惹的就飛來橫禍,冒出來你們這些生死對頭。今晚煞星當頭,我這個大師兄就先來擋一擋了。隨後何金火前出幾步,衝著對麵的李有才說道:“今天是頭一次聽到祁連山七星會,李先生是七星會掌門,我楊柳青五月花大師兄何金火就先領教領教李掌門的高招。”

“你是誰呀?上來就叫板我師父。”慕容梓騰陰惻惻地走到何金火的對麵:“剛才我穆師爺說話,你在旁邊就廢話不斷,早看你小子不順眼了,來,你先過了我這一關,再看看有沒有資格領教我師父的高招。”

何金火正要說話,身後的馬封田搶出一步說,師哥,這小子陰陽怪氣的,有些邪門,我先試試他們七星會的路數。然後指著慕容梓騰說,你剛才不是還搖頭晃腦地說了幾句天津快板,嘲笑我們天津話嗎?那我就再教你一句天津話,我給你“拿拿龍”。說著,身形一晃,已近慕容梓騰身前,左手護胸,右手猝伸,抓向慕容梓騰肩胛!

八極拳的特點是暴猛剛烈,快速接近,貼身纏鬥。八極是指發勁猛烈,可達八方極遠之處的意思,可見對力道的側重。雖然八極拳由最初的古樸拳法演變出後來的多個門派,但動作實用簡練,凶狠霸道,三盤俱到的特點卻基本沒變。此時甫一出手,一身金鍾罩鐵布衫橫練功夫的馬封田就使出全力,出手帶風,直抓慕容梓騰肩井穴。下午我已經分別與蘇起起,馬封田交過手,知道馬封田外家功夫頗為強悍,一雙肉掌當能開碑裂石,這一抓若是得手,慕容梓騰不但肩胛碎裂,恐是要餘生殘疾了。

“真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啊。”細高精瘦的慕容梓騰身子一側,躲過馬封田抓向自己肩胛的右手,飛起一腳,踹向馬封田的膝蓋,嘴裏還不閑著:“那個蘇起起,關鍵時刻別掉鏈子,也一起上吧,讓你慕容爺爺把你倆都‘拿拿龍’。”

“你奶奶的七星會土老帽,真是找死。”軟糯迷人的楊柳青話響起之際,已經脫去裘皮大衣的蘇起起彈射而起,皎潔明亮的月光下大紅絨衣發著紫色的光影,微胖的身子迅如疾風,倏然飄躍至慕容梓騰身畔,抖手一個單掌貫陽,打向慕容梓騰一側的太陽穴。

“啪”的一聲,蘇起起打向慕容梓騰的一掌被疾伸而來的一掌截住,“七星會是土老帽?哼!你個眼皮子淺的井底之蛙,我大西北祁連山七星會什麽世麵沒見過?今天姑奶奶就讓你這個楊柳青土鱉見識見識外麵的世界。”卻是一身運動裝,膀闊腰圓的苗目分出手迎住了蘇起起。倆人對了一掌,各自被對方掌力震退,待拿樁站定後,彼此知道遇到了勁敵,隨即抖擻精神,兩個身影一分再合,頃刻間纏鬥在了一起。場上另一對馬封田和慕容梓騰也掌影紛飛,呼喝連連,激鬥起來。

萬裏無雲的初冬夜空朗月高掛,加上藏經閣四周及河岸邊的路燈,把一片平平整整的黃土場地照得幾如白晝,場上眾人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我慢慢前移幾步,做好了隨時出手相助五月花的準備。

馬封田武功凶悍,八極拳招法使得虎虎生風,硬接硬架,氣勢如虹,招招直取要害。慕容梓騰卻是身法靈活,招式怪異,在馬封田的掌風中閃轉騰挪,縱橫跳躍,兩隻手臂做螳螂前足狀,勾摟采掛,點戳抓劈,絲毫不落下風,幾招之後,我看出慕容梓騰使的竟是武林中頗為少見的螳螂拳,而且似已有了相當的火候。想起穆慶生說過七星會二當家的慕容緒一身螳螂拳出神入化,那慕容梓騰應該是屬於家傳武功了。

場地的另一邊,蘇起起對陣苗目分,蘇起起的八極拳得自她老姨鍾秋月的真傳,功夫紮實,招式凶猛卻身法飄逸,我雖久不涉足江湖,對當下八極拳各門派不甚知曉,但仍能憑以往的閱曆確定蘇起起屬八極拳頂尖高手無疑。苗目分與她師兄慕容梓騰不同,使的是形意拳,一身功夫變化多端,神出鬼沒。倆人你來我往,拳掌交加,打得難分難解,勢均力敵,雙方激鬥之烈,連腳下的黃土地都被趟踏起了縷縷塵煙。

 

第十八章 各施奪命手

 

激鬥中,忽地帶起一股勁風,苗目分似退倏進,右掌猝伸,暴拍蘇起起麵頰,卻在同時,左手五指如鉤,自下而上,斜抓蘇起起右側肋骨!苗目分的這招雙管齊下,一明一暗,左右對擊,端的凶狠毒辣,眼見蘇起起全身籠罩在掌抓之內,後躍躲閃已不可能,七星會的掌門李有才和他老婆龍二霞齊聲大叫了一聲:“好!”

寂靜的深夜,李有才,龍二霞同時叫出的“好”字響徹四周,傳出去很遠,餘音未歇之際,形勢卻起了變化,偏離了他們想象的預期。好個蘇起起,眼見滅頂攻擊之際,臨危不亂,左掌上迎,力封苗目分暴擊自己麵頰的右掌,身形疾側,盡力躲閃抓向肋骨的致命一擊,同時右掌變拳,揮千鈞之力直搗苗目分心窩!蘇起起整個動作一氣嗬成,酣暢自然,如行雲流水,巨乳肥臀的豐盈體態卻優美靈巧,曼妙萬方,更似翩翩起舞一般,真可謂暴力美學的典範,我差一點也出聲叫出好來。

“刺啦”一聲,苗目分如鐵鉤般的五指抓上了蘇起起的右肋,饒是蘇起起已然側身躲閃,但這凶狠一抓仍是抓下了蘇起起肋骨上的一大片肉皮,連帶著身上的大紅絨衣也如撕紙一樣被扯下了半邊,露出了雪白的肌膚,隨即肋下血光崩現,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與此同時,蘇起起孤注一擲的一拳已重重地打在苗目分的胸口膻中穴上。膻中穴係人身大穴,和太陽穴一樣,是練武之人最緊要的命門,必保的要害之所,蘇起起這一拳,可謂是致命一擊,發力重,認穴準,苗目分在被擊中的刹那雖盡力縮胸回撤,仍難逃重創,斷線風箏一般被打飛出去,人在空中,一口鮮血噴出,已然昏厥,隻是左手仍抓著蘇起起大紅絨衣的碎片和一片滴血的肉皮,情形可怖,觸目驚心。

七星會掌門人李有才縱身而起,在苗目分即將墜地時接住了苗目分,急忙施救。這邊,冒險慘勝的蘇起起已自己在右肋傷口周圍連點幾處穴道止血,五月花的楊霞,郭小毛也趕緊上前,扶下蘇起起,給她包紮傷口。

便在此時,馬封田和慕容梓騰的交手也鬥到分際,馬封田雙掌發力,平推直擊,打向慕容梓騰,慕容梓騰步走螳螂,身如妖魅,閃過擊來的雙掌,忽地貼身而上,飛腳向馬封田胸口暴踢,馬封田大喝一聲,抬掌封截,卻不料慕容梓騰踢向馬封田胸口的腳突然變向下沉,隨後猛然前伸上撩,畫了一個弧線,狠狠地挑踢在了馬封田的兩腿之間,將馬封田踢飛半空!馬封田一身外家功夫,若是運功護體,全身直如銅澆羅漢,沒有高深功夫的尋常人使棍棒刀劍都難傷他,但兩腿之間卻是最為柔軟的地方,任督兩脈的起始之所,是馬封田金鍾罩鐵布衫功夫的罩門,慕容梓騰武功高強,在與馬封田遊鬥之間已然確認了馬封田的要害,此刻一踢而中,隨即如螳螂一般竄躍,追上馬封田正自空中跌落的身體,雙手形似螳螂的兩隻前鉤一樣,鋒如利刃,力插馬封田胸膛!

“嗖嗖”兩聲,兩粒小石子般大小的東西破空而至,來勢如電,就像槍膛射出的子彈一樣,直飛慕容梓騰雙眼!慕容梓騰大驚,不及再傷馬封田,急忙撤回插向馬封田胸膛的雙手,身形側滾,堪堪躲過飛來的東西,這兩粒小石子大小的東西,其疾如矢,貫注著極強的內力,擦著慕容梓騰的臉呼嘯而過,“叮叮”兩聲打在十幾米外場地邊的一個鐵質路燈柱子上,碰撞出兩朵火花,又彈落回黃土場地上,滴溜溜地打轉。

一直不露聲色觀戰的穆慶生飄身趨前撿起,不由一愣,見手中撿起的竟是兩粒水煮花生米!見這兩粒又輕又小的水煮花生米竟被人打出如此勁道,簡直匪夷所思,驚世駭俗,這人的武功之高,內力之強,竟一至如斯,穆慶生頓時心驚膽戰,表情凝重起來,眼睛在四周搜尋著可能打來這兩粒水煮花生米的人,眼光掃到我,停留了一下,見我仍是佝僂著身子,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拿著刻板呆頭呆腦地站在場邊大柳樹下,似乎連打來暗器的事都沒有看到;就又看向了黃土場地邊陰影中蹲伏的巨獸一樣,黑黝黝聳立的藏經閣,最後眼光落在鍾秋月的身上,卻看到鍾秋月也疑惑不解地在四下看著,似在找發來暗器的人,穆慶生更加狐疑不定,眼神遊移著,眉心凝成一條豎線,開始時顯露出的七星會前輩大佬那種倨傲自負,舉重若輕,勝券在握的神態一掃而空。

慕容梓騰雖然沒有被這兩粒水煮花生米打中,恐怕也嚇出了一身冷汗,大概是想到剛才若不是躲閃及時,自己這雙眼睛怕是已然不保,驚怒交加中躍出幾米以外站穩,陰惻惻的聲音已經變成尖利刺耳,厲喝道:“哪個五月花的烏龜王八蛋暗箭傷人?”

馬封田被慕容梓騰踢中襠部,自半空中摔落地上,受創不輕,卻也無甚大礙,隻是渾然不知剛才若非那暗中打來的兩枚水煮花生米相救,自己當是難逃劫難了,此時聽慕容梓騰說有人暗器傷人,才知道慕容梓騰在眼看就要暴插自己胸口得手時,突然收式側滾,翻出圈外的原因,原來是有人暗中相救,自是暗叫僥幸,以為是師父鍾秋月出手相救,但看師父鍾秋月的表情,卻似乎並未出手。郭小毛,楊霞急速上前扶下馬封田。馬封田被慕容梓騰踢中罩門,一身金鍾罩鐵布衫的勁力已泄,但雖受重創,仍不失硬朗,忍著徹骨的蛋疼,走到已經受傷坐在地上的蘇起起身旁,也坐了下來,拉過蘇起起的手,倆人並肩依偎而坐,看著場中的情況,互相說了幾句,大概是問彼此的傷勢,再有就是猜測剛才是誰出手相救。

就如一隻大鳥,何金火冉冉禦風騰空,隨即身子打橫,疾矢一般,怒射向仍在叫罵著的慕容梓騰,在快接近慕容梓騰身前時,突起一片掌影,瞬間打出連環六掌,掌掌直取慕容梓騰周身大穴!我看出何金火使的正是八極拳似已失傳於世的幻影掌。

幻影掌是八極拳中小架拳法的一個重要招式,可攻可守,變化多端,高深繁複,一直是八極拳立派以來衡量功夫高深的標誌之一,能夠使出這個招法,必須氣形兼備,內外兼修,內力和招式都要有很強的功力才行。八極拳曾有“不會幻影掌,難登八級堂”之說,意思就是隻有會使幻影掌,才夠資格在八極拳的門派中登堂入室,位列門牆。八極拳創起於明朝,幾經起伏,於清末在河北滄州聲名鵲起,隨即威震武林,後來又衍生出很多門派。現今八極拳名頭越來越大,但這招八極拳最具威力之一的幻影掌卻再難看到有人使用,應是因為使這套掌法對功力要求甚高,一般八極拳武者難有耐心習練,即使刻苦習練,沒有好的天分,沒有好的師父指導也難學好,甚至畫虎不成反類犬,花了很多時間,流了很多汗水,最後練成了一招花拳繡腿,實戰中反倒吃了虧。

何金火這一氣嗬成的幻影掌六掌連劈,當是真才實學,威力非同小可,僅這一招使出,我就感覺五月花的大師兄何金火比馬封田功力高出了很多,何金火的八極拳功夫已經有了相當的火候和境界,由此想到,鍾秋月能調教出何金火,蘇起起這樣優秀的徒弟,自身功力更是不同凡響,深不可測了。那麽,今晚雙方的爭鬥也許不像我開始推想的那樣五月花不敵七星會,鹿死誰手尚難預料呢。

從餐館臨出來時,我悄悄抓了一把水煮花生米放在口袋裏,後來雙方比武,我就在手裏扣了兩粒,隨時準備出手相助五月花,當看到慕容梓騰正待下手擊傷馬封田時,我用八極拳的“彈金指”手法打出貫注內力,已堅硬如鋼的兩粒水煮花生米,搭救了馬封田。現在看來,慕容梓騰雖全力以赴,那一招未必能重傷得了外家功夫極為強悍的馬封田,而鍾秋月一直在五月花這邊鎮場,或許正待出手相救,我這個曾經的老江湖卻急於冒進,倒是顯得沉不住氣,有些急躁了。

何金火出掌迅疾,力道剛猛,感覺就像揮出了一片幻化的掌影,瞬間籠罩住了慕容梓騰。慕容梓騰見來勢凶狠,不敢硬接生抗,一個倒縱,急竄出何金火的掌影籠罩。慕容梓騰練的是螳螂拳,輕身功夫是強項,閃轉騰挪最為擅長,退的急閃得快,躲過了何金火幻影掌的攻擊,卻仍被何金火淩厲的掌風掃到,跳出幾米之外,幾個踉蹌方才站穩,豈料何金火如影隨形,再次迫近,幻影掌又起,仍是斷魂六掌,催命一般來襲。慕容梓騰驚怒交加,使開畢生功力,奮力還擊,倆人瞬間打在了一起。慕容梓騰武功雖非泛泛,獨門螳螂拳也已登堂入室,遊走閃躲何金火的攻擊之餘,不斷辣招反擊,但在何金火八極拳凶猛綿密的攻勢麵前仍是左支右絀,捉襟見肘,不斷退縮,艱難招架,險象環生。又鬥了十幾個回合,何金火雙掌帶風,合身撞來,慕容梓騰不敢硬接,側身急閃,卻不料何金火倏然回旋,身子已繞在慕容梓騰身後,嘴裏大喝一聲:“叫你知道什麽是拿拿龍!”雙掌發力,著著實實地拍在了慕容梓騰的後心。

拿龍是天津方言,指修理自行車的人對變形不圓的自行車軲轆的矯正修理,引申為對人的教訓和懲罰。慕容梓騰被何金火拍中,真如自行車軲轆一樣,幾個翻滾,骨碌碌滾出很遠,在地上掙紮了幾下才坐了起來,仍然搖搖晃晃地坐立不穩,嘴角掛了一縷鮮血,顯見已受重創。

眼見兩個徒弟均已受挫重傷,七星會掌門李有才一改頗有涵養,笑麵虎的表情,圓臉拉成了長臉,前出幾步,走到何金火麵前,說道:“一開始就叫板我,倒是輕看你,白白讓梓騰吃了虧,好,現在就成全你。”

“李有才,你先去給梓騰和目分調息救治一下,我來盤他。”卻是李有才的老婆,當年七星會的三當家玉恐龍的後代龍二霞說話了。龍二霞脫下外衣,露出裏麵穿的黑色緊身絨衣,絨衣外還套了一件金絲繡邊,雙排扣的黑色坎肩,整個一黑衣人的勁裝打扮。這個龍二霞,白白的四方大臉,兩片薄薄細長,塗得鮮紅的嘴唇,臉龐和五官顯得那麽不協調,嘴角左邊還生有一個黑痣,似在極力盤活呆板的麵部形象;五十左右的中年婦女,卻有著如二三十歲,一副沒有發福,三圍黃金比例的年輕妖媚身材。走到何金火的身前,冷冷地看著何金火,龍二霞說了一句:“你小子手好狠辣。”隨即一掌向何金火拍去。

龍二霞的這一掌,看似輕飄飄軟綿綿的沒什麽力道,塗著紅指甲的纖纖五指並攏成掌伸出,如果是讓不知道現在雙方正在浴血搏命的外人看,龍二霞打出的一掌就像是長輩關愛晚輩一樣慈祥地要去撫摸一下何金火的臉。何金火剛戰勝了慕容梓騰,氣勢正盛,一掌護胸,一掌發力迎向龍二霞拍來的手掌,朗聲喝道:“就該給你們七星會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們都拿拿龍。”話音未落,卻不料龍二霞打來的手掌微微一搖,輕描淡寫地錯過何金火全力封來的手掌,手卻突然泛出白色的氣霧,整個手掌變成了青藍色,前伸的方向不變,仍摸向何金火的臉頰!

我心下一驚,認出龍二霞的這招,正是西藏白鶴派的招牌招式僵屍掌。喇嘛派和白鶴派曾經是西藏最為厲害的兩大武功門派,雖與中原武林少有交集,較為神秘,但在江湖上,仍是威名赫赫,獨樹一幟,令人膽寒的兩大異域武功,不過現在似乎已經絕跡江湖了。白鶴派的僵屍掌,陰毒詭異,凶狠霸道,運功發招後兩手變青藍色,冷如千年嚴冰,奇寒酷冷,對方被打中後會氣血凝結,寒痛徹骨,輕則受製不能動彈,重則傷殘甚至喪命,算是西藏功夫中最為霸道的邪門武功,想不到七星會的這個龍二霞竟然會這一門功夫。

何金火見龍二霞打來的手掌突然如僵屍一樣泛著青色,手指上還嘶嘶地冒著霧氣,寒氣逼人,應該也已經認出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僵屍掌,不禁大駭,腦袋急側閃躲,同時倒縱後竄,饒是反應奇快,臉雖躲過,耳朵仍被龍二霞的手掌擦了一下,大概耳朵及半邊臉都凍僵了一樣的劇痛,禁不住“啊”地叫了一聲。不過何金火躲過龍二霞出其不意的一擊後,想是知道龍二霞功力高強,路數詭異,五月花一方現在隻剩下師父鍾秋月和自己兩個中堅,而對方還有七星會掌門李有才,餐館老板和穆慶生三個強敵伺環,自己除了取勝已無退路,生死關頭,不禁鬥誌反盛,遂抖擻精神,一退複返,大喝一聲,使出平生絕學,抖手又是連發六掌幻影掌,打向龍二霞。

龍二霞剛才已經看到了何金火幻影掌的威力,自己出其不意的一招僵屍掌沒有打到何金火,顯見何金火武功高強,不敢小覷,遂輕叱一聲,迎著何金火打來的幻影掌,妖嬈的身形如風擺荷葉,搖曳閃躲,同時已如僵屍狀枯槁可怖的雙掌連封帶點,舞起一團寒冷霧氣,打向何金火。何金火顧忌僵屍掌的毒辣,雖全力以赴卻也萬分小心,不敢招式使老,一擊即收,尋機一招致命。生死之戰,倆人凶招盡出卻步步為營,頃刻間遊走纏鬥在了一起。

龍二霞和何金火倆人鬥了三四十回合,場麵上勢均力敵,未見勝負。雙方從最初的小心翼翼到漸漸放開,出招愈發凶狠。又鬥了十幾招,龍二霞忽地向何金火麵部拍出兩掌,何金火上身後仰,兩手變掌為指,分點龍二霞左右雙手腕脈,卻不料龍二霞打向何金火麵部的兩掌隻是虛招,雙掌打出即回,同時身如陀螺般搖擺中,就像剛才慕容梓騰踢中馬封田襠部的招式一樣,飛腳踹向何金火,在何金火急起後仰的上身,雙掌欲封踹胸而來之腳的刹那,龍二霞踹向何金火胸部的腳倏地變向下探,隨後猛然前伸上撩,就像在空中畫了一條優美的弧線一樣,在五月花的師父鍾秋月“金火小心”的急叫示警聲中,狠狠地挑踢在了何金火的兩腿之間,將何金火踢飛半空!可憐馬封田和何金火師兄弟兩人,武功高強,招法精奇,卻都分別栽在了龍二霞,慕容梓騰師徒倆這詭異一腳的招式之下了,大概,這是她師徒倆壓箱底的看家絕招之一了。

龍二霞一擊得手,得勢不饒人,乘勝追擊,隨即從身上黑色坎肩的雙排扣上急拽下三粒紐扣,向被挑踢在空中的何金火分上中下三路發力打去。何金火身已受創,人在空中,急忙身子打橫閃躲,隻是躲過上下兩路打來的紐扣,中路一枚紐扣無法閃躲,隻好徒手卸力接住,卻不料運著雄厚內力的手被震得生疼,一看手中抓著的所謂紐扣,卻是一枚沉甸甸的鐵蓮子。原來龍二霞所穿黑色坎肩上的雙排紐扣,竟然是傷人的江湖暗器!

龍二霞從坎肩上拽下紐扣狀的鐵蓮子,不停地打向何金火,同時發出如夜梟一般的淒厲叫聲:“這就給你小子拿拿龍!”最後一把將坎肩上的雙排黑色“紐扣”全部拽下,使出暗器招法中的漫天花雨手法打出全部的鐵蓮子。何金火像雨裏的蜻蜓,在呼嘯飛來的“紐扣”雨中閃轉騰挪,終是身在空中,躲閃幅度有限,加之身受踢襠之創,疼痛分心,最後被兩枚鐵蓮子分別擊中大腿和肩膀,一口真氣沒提住,“啪”地摔在了地上。

何金火在看到龍二霞挑踢襠部,已無可躲的情況下,運功全身,同時縮腹卸力,雖被踢飛半空,其實也是危急中借勢後撤,受創並非很重,隻是被兩枚貫注內力的暗器分別擊中上身的肩井穴和大腿的伏兔穴,不能動彈,摔落地下後掙紮不起,敗的頗為尷尬。

 

第十九章 古鎮一枝花

 

五月花的郭小毛和楊霞急忙上前護住大師兄何金火,防備龍二霞繼續加害。鍾秋月疾步到何金火身前,左手連揮,兩枚釘在何金火穴道上的鐵蓮子已在手中,看了看扔在了地上,右手按在何金火後心,應是輸入了強勁內力,旋即何金火翻身坐起,調息片刻後站了起來,似仍欲帶傷再戰,鍾秋月擺手止住,示意郭小毛和楊霞護著何金火去蘇起起,馬封田坐著的地方,又說了一句:“記住,沒有我的話,你們誰也別過來。”看到五月花師兄妹五人圍坐一起後,鍾秋月環視四周,還又看了看仍拿著刻板站在場邊的我,然後走到了龍二霞的身前。

“當年聽我奶奶說,七星會的三匪首玉恐龍,曾是西北獨行大盜,手毒心黑,殺人吃人,十足的女魔頭,使一把镔鐵平底鍋,身上斜掛一辮子獨頭大蒜,那大蒜其實就是江湖暗器鐵蓮子,想不到今天竟然能見到玉恐龍的後人,隻不過獨頭蒜改成坎肩上的雙排紐扣,還不知道在哪裏學了一手西藏白鶴派的僵屍掌。”

“少他媽廢話!”龍二霞截住鍾秋月的話,說道:“自打知道你是當初毀我七星會壇口,殺我先輩的那個罪魁禍首,大仇人肖月思的孫女後,今天咱們就是不死不休了。”說著,兩隻已呈青藍色,如僵屍狀的手掌冒著森森白霧,一上一下分拍鍾秋月的麵門和丹田。

“來得好。”鍾秋月錯身上迎,兩手中指食指並攏,分別點向龍二霞拍來的掌心,僵屍掌功夫高強者,手若僵屍之手,卻顯青藍色,帶著奇寒,被僵屍掌沾上的尋常人寒痛難當,經絡立僵,知道僵屍掌厲害的江湖人均是聞風喪膽,避開鋒芒。但鍾秋月卻是迎掌而上,反點龍二霞雙掌掌心。掌心和指尖最是內力聚集,發力最強之處,指戳掌心無疑是比拚內力,硬碰硬,狠對狠的凶招。所謂藝高人膽大,龍二霞知道鍾秋月必是有所恃仗,內力深厚,遂不敢硬接,撤掌換招,使出平生所學,與鍾秋月打鬥在了一起。

夜風凜凜,身後沿岸成行的柳樹多為兩人合抱粗大,百年以上的古柳,早已落盡葉子的萬千柳樹枝條在冬日的瑟瑟寒風中搖曳起舞,似在喁喁低語,奔走相告春天已近,在蕭瑟蒼涼的背景中展現了勃勃生機。我的精神一振,感覺抱著的這塊曆盡滄桑的古老刻板好像慢慢有了溫度,隔著衣服竟有了絲絲暖意。

朗月星空下,看著此時已一身勁裝,颯爽英姿的那個“芬芳運河兩岸,香飄千年古鎮”的“楊柳青一枝花”鍾秋月在黃土場地中與龍二霞傾力相搏的姣好身材,一起一伏,縱橫跳躍的美麗倩影,心底忽然毫無征兆地湧起陣陣熱流,本以為早已看淡情欲,古井無波,誰料此時此刻,塵封經年,似乎早已忘卻的情愫卻不可抑製地泛起漣漪,並愈發強烈起來了。

當年,師父從沈陽來到北京他的女兒,也就是我的表姨家,準備住一段時間。私下和我說是有舊願要了。師父當時沒有說是什麽舊願,一切來龍去脈都是師父臨終前告訴我的大致情況和我看師父的小說後知道的。師父讓我在天津一帶尋找一塊年代久遠的楊柳青年畫刻板,也詳細講述了那塊刻板的形狀,告訴我重點留意練八極拳武功的人。師父和表妹霍雁也在北京及滄州分別尋找。本以為這無異於大海撈針,誰料無巧不成書,我竟真的在天津楊柳青中北斜鄉的一個村頭小武館發現了這塊雕刻圖案獨特,造型精巧的古舊刻板!

懷著陰謀,我以拜師學武的理由接近在這家武館修煉並教授八極拳家傳武功,當時年僅二十一二歲,美麗動人,以“楊柳青一枝花”聞名北道武林的鍾秋月。本待入武館後伺機盜走鍾秋月“壓箱底”的這塊刻板,不料也是緣法奇妙,期間兩個懷春少年竟生情愫且一發不可收拾。在拿到鍾秋月作為定情物交予的刻板後,我先去了北京,想讓師父鑒定刻板是否即為所尋,問清尋找刻板的原因,也告訴師父自己和鍾秋月私下定情之事,不料師父卻已因重病突然回了沈陽。後來在表妹霍雁的逼迫下我帶著那塊刻板去了沈陽,在臨終的師父身前隨侍伺候,同時練習師父傾囊相授的絕世武功,最終繼承了師父霍氏八極拳的門派衣缽,成了師父霍氏八極拳的唯一傳人。後來又和表妹霍雁一起踐約了兩樁師父江湖舊仇之約,倆人以各自霍氏八極拳小架招式聯手組合,搗毀團覆了敵方幫夥,“陰陽雙架”震動江湖。雖然圓滿完成了師父的遺願,我倆卻也都分別受了重傷,後潛蹤匿跡,隱居在師父的遺宅療傷,傷好後我和霍雁金盆洗手,各奔東西,從此天各一方。這些事情過後,自己即刻遠渡重洋,漂泊至今,再沒涉足江湖。自然,也再沒有回去和情定終身的鍾秋月見過麵。造化弄人,當年那一段在中北斜鄉小武館度過的美好時光,最終白雪染塵,成了自己不堪回首,一直不願觸及的傷疤;自己當時雖情真意切,抱著琴瑟終生之想,但卻非磊落坦蕩,對鍾秋月隱瞞了自己已有武功及師承,特別是來武館的真實目的,其後更是拿著作為定情物的刻板未辭而別,即使事出有因,本意非此,終是辜負佳人,情虧理欠,每每憶及,都是愧疚不已。

我正想著過去的這些,卻見黃土場上,鍾秋月和龍二霞的打鬥突然有了激變。鍾秋月雙掌拍向龍二霞,在龍二霞揮僵屍雙掌迎擊之際,突然身形騰躍,身處半空,攻去的雙掌閃電般倏伸倏縮,幻化出幾許掌影,攜一陣罡風,自上而下暴卷龍二霞。龍二霞武功超凡,從實力上看,應屬西北道上頂級高手,就算放眼整個武林,也是名列前茅的硬把子,此刻眼見鍾秋月突然使出辣手,掌風疾至,再撤已然不及,竟是原地不退,雙腳抓地,身如陀螺一般左閃右躲,避開鍾秋月急促連發而來的掌擊,同時快不可及地自腰間抽出一隻銀光閃閃的判官筆,暴戳鍾秋月麵門!幾乎與此同時,一隻三節棍抖得筆直,貫足千鈞內力,呼嘯著砸向鍾秋月後心!卻是龍二霞的老公,七星會掌門李有才,眼見龍二霞情勢危急,急忙自隨身攜帶的黑布長包裏拽出一柄三節棍,自鍾秋月背後出手施襲了。

“七星會小人,背後偷襲!”“師父小心!”“以多打少,好不要臉!”場外觀戰的五月花幾個眼見師父鍾秋月被七星會的龍二霞及李有才夫妻二人合力夾攻,不禁大聲驚呼示警,楊霞,郭小毛,還有帶傷的何金火一起躍出,奔向場中,就待參戰。已經負了重傷的蘇起起,馬封田夫妻二人也掙紮著站了起來。

“啪啪啪”三聲肉掌相擊之聲響起,卻是餐館老板躍入場中,截住楊霞,郭小毛,何金火三人,出掌如風,分擊三人,五月花三人前衝之勢不緩,揚手各與餐館老板對了一掌。卻不料這個肥頭大耳,看似蠢笨的餐館老板內力雄渾,武功奇高,三人竟分別被其一掌震退。

“我穆師叔已經說了,今晚之戰一概不拘形式,雙方單打獨鬥還是以多打少都隨意,分出勝負為要,你們仨現在就以多打少,跟我來吧。”說著,這個腦袋大脖子粗的餐館老板一掌拍向何金火胸口。何金火剛才雖被龍二霞所傷,功力大減,實力打了折扣,但調息後仍可勉力一搏,見餐館老板一掌擊來,急忙側身閃躲,豎掌為刀,猛斬其腕脈。楊霞,郭小毛也兩側攻上,四人瞬間打在一起。

鍾秋月見龍二霞手中判官筆寒芒一閃,戳眼而來,急忙身側頭偏,攻去的手掌加力急拍,在龍二霞的判官筆擦著臉頰而過,刺了一個空的電光石火之間,貫足內力的左掌已重擊在龍二霞的肩頭!龍二霞肩頭悶響聲中,鍾秋月借一擊的反震之力順勢斜躍,長身而起,恰如嫦娥奔月的優美身形,正是八極拳法中嫦娥奔月的經典招式,堪堪躲過了身後李有才三節棍的暴擊,攻閃轉換嚴絲合縫,時機火候拿捏精準,閃躍動作一氣嗬成,和剛才蘇起起絕處逢生擊敗苗目分那套八極拳的精妙招式如出一轍,都是攻守兼備的絕地反擊,精彩絕倫,淋漓盡致地展現了一種常人難以想象出的暴力美學,就像表演了一場令人眼花繚亂,歎為觀止的行為藝術。

鍾秋月玉手纖纖,拍出的掌力卻力如千鈞,把僵屍功罩體的龍二霞整個身子打倒在地。肩頭有肩井穴,鍾秋月的這一掌擊在肩頭,龍二霞的肩井穴應已被封,經絡受製,半邊身子定然難以動彈,若強衝被封穴道,不單疼痛難忍,也會紊亂經脈,輕則劇痛昏厥,重則殘廢,甚至喪命,尋常武者,早就卸功呻吟,任人魚肉了。好個龍二霞,不愧為西北武林頂級高手,七星會浴血搏命的巨匪強梁之後,倒地瞬間,僅能活動的半邊身子運功發力,一弓一彈,就如被摔在地上頑強掙紮的活魚,竟觸地即起,彈升空中,迅如疾矢般合身直撲鍾秋月,發出一聲刺耳的厲嚎:“為我先人報仇!”手中判官筆惡狠狠地刺向鍾秋月後心!剛才一擊未中,李有才身形前竄,手腕再抖,三節棍由砸改掄,攔腰向剛飄身閃過二人夾擊的鍾秋月打去。

“師父小心!”場邊馬封田和蘇起起的驚呼聲中,鍾秋月優美姣好,修長婀娜的身形猝然側閃,急縮成一團,這一團身,恰好躲過了李有才攔腰打來的致命一擊,貫足內力的三節棍擦著鍾秋月的腳底呼地掃過,打了一個空。而那猝然側閃,也讓龍二霞刺向後心的判官筆偏離了要命位置,饒是如此,龍二霞悍不畏死的孤注一刺仍是在鍾秋月後肩劃了一個大血槽,血光崩現之際,鍾秋月團縮一起的身形猛然展開,雙腿蹬在了龍二霞業已門戶大開的胸膛,一聲沉重的響聲,龍二霞再次摔倒在地,一口鮮血吐出,掙紮幾下,再也不動了。

李有才兩招撲空,眼見老婆龍二霞已然重傷,兩眼似要噴出火來,卻是一聲不吭,急衝而起,再將三節棍抖得筆直,如一隻長槍,力刺鍾秋月。卻不料鍾秋月雙腿猛蹬龍二霞後,借力彈起,身子就如一條影子,再次閃過了李有才的戳刺,一個燕子三抄水的招式,直撲正與何金火,郭小毛,楊霞三人激鬥的餐館老板,人在空中,鍾秋月手中已經多了一柄烏黑發亮,一尺來長,匕首樣的東西。我立刻想起,這正是鍾秋月當年在中北斜鄉下小武館告訴我除刻板外她的另一件“壓箱底”的寶貝,一柄精鋼打造,刀把鎏金的刻刀,是她奶奶,現在知道就是清末民初時期京城順通鏢局的二當家,和師父一起搗毀七星會老巢,也是師父終身難忘,一直尋找未果的師妹肖月思傳給她的。

餐館老板武功不凡,以一敵三竟是不落下風,此刻正在與五月花三人激鬥之間,忽然餘光看見鍾秋月電閃而至,急忙跳出與何金火,楊霞,郭小毛打鬥的圈子,一招八卦掌的秋風掃落葉,抬手向鍾秋月打去兩掌。天下武功,唯快不敗,餐館老板看到鍾秋月襲來後的躲閃招架不可謂不快,回掌還擊不可謂不強,封堵攻襲不可謂不嚴密,但和鍾秋月的快與強相比,仍是差了一籌。餐館老板打向鍾秋月的兩掌甫一發出,鍾秋月燕子三抄水的招法使得淋漓盡致,身形一起一伏,已到餐館老板身前,就見鍾秋月手中刻刀一閃,餐館老板的一隻耳朵已被齊根削掉,若非餐館老板武功高強,閃躲迅速,大概半邊臉也要被刻刀削下了。連著一小片臉肉的帶血耳朵尚未掉落黃土地上之際,鍾秋月已然空中倒翻,回身迎上了追來的李有才。

李有才剛才三招撲空,見鍾秋月突然衝向餐館老板,急忙躍起尾隨,豈料須臾之間,鍾秋月已一招削掉餐館老板耳朵,返身迎著自己而來,不由驚怒交加,抖手把三節棍舞成一片光影,呼呼生風,狂卷鍾秋月。鍾秋月傷口流出的鮮血已經染紅了後背,卻是沒有絲毫影響施展武功,大概已經自己用內力封了傷口處的穴道,傷口處的血已凝結。此刻在李有才三節棍嘩啦啦的瘮人聲響中身形飄忽,左掌右刀齊出,見招拆招,和李有才酣戰在一起。

餐館老板一耳突失,半邊臉被鮮血染紅,狂嚎一聲,就待向鍾秋月撲去,何金火,楊霞,郭小毛三人立刻圍上,各出拳腳,群攻餐館老板,餐館老板難以脫身攻擊鍾秋月,隻得回身再戰五月花師兄妹三人。四人又像剛才一樣纏鬥起來,不過與剛才不同的是肥頭大耳的餐館老板此時已經少了一隻耳朵,隻是招法越加凶狠,動作也越加急躁了。又鬥了幾個回合,楊霞一招八極拳的玉環步,飛腳踢向餐館老板下盤,與此同時,郭小毛身形一晃貼近餐館老板,單掌直擊餐館老板太陽穴,卻在打出手掌後突然對著餐館老板僅存的一隻耳朵發出一聲極為淒厲的刺耳尖叫。我不由一驚,知道這是八極拳龍吟獅吼功的獅吼功,想不到五月花的郭小毛竟然會這門八極拳的內家功夫,而且在這殊死搏鬥中出其不意地適時使出。

八極拳武功的龍吟獅吼功係龍吟功和獅吼功的統稱,有所謂“男發龍吟,厚重雄渾,震心震肺;女發獅吼,尖厲刺耳,摧肝摧膽”之說。八極拳雖曆經滄桑,跨朝越代,多所演變,但八極拳下各有名有號的入流門派,大都沿革保留了龍吟獅吼功這門內家功夫。記得當初,在我和霍雁執行師父遺願,以霍氏八極拳的“陰陽雙架”名號聯袂與對手決戰中,幾次絕境中分別使出龍吟功和獅吼功,力挫敵方威震北道的巨孽及約戰時糾集來的幾個也是名號響亮的老中青餘眾。我倆震天狂吼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摧枯拉朽,碾壓頑敵,最終令對方低頭服軟,認栽散幫,一雪了師父終生之恨。

不過無論龍吟功還是獅吼功,兩者均要具有很強內力方可施展,和幻影掌一樣,龍吟獅吼功也是八極拳的上乘武功,隻是現下一般八極拳武者能使這招內外雙修功夫的應該已經不多,更別提使得出類拔萃的人了。郭小毛功力雖未登峰造極,內力火候尚顯不足,發出的這聲獅吼難以一招斃敵,但突施奇招,仍有相當威力,尖利的獅吼聲入耳穿心,餐館老板猝不及防,一愣之間,何金火騎馬蹲襠推出的雙掌已打在了餐館老板的肚腹!

餐館老板捂著肚腹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十幾步,一番掙紮,終於軟倒在地上。何金火和楊霞,郭小毛三人合力解決了餐館老板,正待上前相助師父鍾秋月,卻見一條黑影自黃土場邊急縱而起,轉眼已到三人麵前,正是七星會的元老穆慶生。

“五月花頻出辣手,猖狂如斯,隻會下場更慘,就別怪我穆慶生以大欺小了。”穆慶生異於常人的奇怪童音響起之際,兩臂猝揮,雙手倏掌倏指,吞吐點戳,快得不可言喻地分別向三人攻去。

何金火,楊霞,郭小毛三人在餐館中已經看過穆慶生顯露的那手借力送物,彈升酒杯的內家功夫,知道穆慶生武功登峰造極,已趨化境,此刻強敵當前,三人品字形聯位站立,各自凝神屏息,見穆慶生出手分擊,都是抖擻精神,全力施招反製,不料穆慶生招法詭異奇絕,迅猛神速,三人封堵反擊之招未及使出,已被穆慶生分別點中各自穴道,倒臥在地。穆慶生出招得手,舉重若輕地點倒五月花師兄妹三人,回身提起倒在地上的餐館老板,走到我身後的大柳樹下,手按在餐館老板後背,輸入內力。須臾之間,餐館老板已經蘇醒,掙紮著要起來,穆慶生說別動,你挨的這一下子不輕,亂動會氣血阻滯,你就在這裏慢慢調息,說著把餐館老板倚靠在大柳樹上,然後走入黃土場中,看著鍾秋月與李有才的打鬥。

 

第二十章 一刀斷三耳

 

此時,楊柳青五月花的蘇起起,馬封田站在倒臥地上的何金火,楊霞,郭小毛身邊,三人看起來沒有受重傷,神誌清楚,也可以說話,隻是被穆慶生點中了穴道,不能動彈。蘇起起試著解開三人被封穴道,卻是試了幾次都不成功,反倒使三人發出了劇痛的呻吟,於是蘇起起放棄努力,將三人扶坐在一起,然後和馬封田一起守在三人身旁,師兄妹幾人都是一臉的緊張焦灼,互相說著什麽,同時目不轉睛地看著黃土場中師父鍾秋月和李有才激戰的情況。

此刻,鍾秋月和李有才兩大武功高手的對決已呈白熱化。祁連山七星會掌門李有才武功卓絕,招法凶辣,加之妻徒落敗重傷,急怒攻心,已是狠招盡出,不留餘地,拳打腳踢,掌棍交加,令人眼花繚亂。手中力大勢沉的三節棍遠近兼顧,伸縮自如,使得出神入化,變化多端,劈砸掄絞,戳刺砍削,招招奪命,步步驚心。隻是,李有才這一陣緊似一陣的攻勢場麵上看似主導了局麵,占據了優勢,其實在鍾秋月超凡脫俗的武功麵前沒有占到絲毫便宜,凶招狠招隻是擊打了身前籠罩的空氣,撩起了黃土場上的幾許黃土,揚起了陣陣塵煙,連鍾秋月衣角都沒有沾上,相反,鍾秋月閃轉騰挪之間的精準反擊已經讓李有才敗相逐漸顯現,看起來的所謂“優勢”局麵似成強弩之末,難以為繼,失敗已在所難免了。

又鬥了幾個回合,李有才的三節棍像一條靈蛇,以自己的身子為軸心,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盤旋飛舞成一個水平的圓形,攜起呼呼的風聲,又攻向鍾秋月。好個鍾秋月,橫掃而來的三節棍堪堪打在腰身之際,急速後閃,在三節棍擦身而過的瞬間,優美的身形卻又突然滑步趨前,欺進李有才舞得幾乎密不透風的三節棍圈子中,左手變掌護胸,右手一招靈蛇吐信,執刻刀閃起一縷耀眼的寒芒,直刺李有才麵門。

李有才不料鍾秋月身法如此奇詭,進擊又如此神速,直似鬼魅,電閃之間,還帶著剛才斬斷餐館老板耳朵時沾染鮮血的刻刀已刺麵而來,不由大驚失色,危急中頭一偏,躲閃刺來的刻刀,雙腳蹬地後縱,借著正在舞動的三節棍向後的慣性,人棍一體,飛出幾米之外。李有才側頭閃躲刻刀直刺麵門的同時後縱彈射,於電光石火之間脫險,動作連貫流暢,在在顯示了深湛的武藝,高超的武功,可謂絕境下全身而退的精彩招式。不過說全身而退卻也不夠嚴謹,因為肥頭大耳的李有才人在空中時眾人才看到其身已不全,一隻染紅鮮血的耳朵從剛才還是全須全尾的李有才身上掉落在了地上。原來,鍾秋月在李有才偏頭躲閃的刹那,手中烏黑發亮,鋒利無比的刻刀由刺改斬,繼削掉餐館老板一隻耳朵之後,再削掉了西北武林梟雄,七星會掌門人李有才的一隻耳朵。

李有才縱身後躍躲避鍾秋月的攻擊落地後,摸了一下被削掉耳朵的那半邊臉,然後看著滿手的鮮血,竟是憤極反笑,聲若宏鍾的嗓音響徹四周:“好,今天真是個好日子,不是你就是我!”說完,一抖三節棍,就要再衝向鍾秋月。

“有才師侄。”便在此時,穆慶生縱步擋在李有才身前:“切忌心浮氣躁。你先料理一下自己的傷口,再去救治二霞師侄和梓騰,目分,這裏交給你師叔了。”說完,回過身來,提高了聲調,對著站在對麵幾米遠外的鍾秋月說道:“剛才在餐館裏我已經說了,穆某本不應以大欺小,以強淩弱,但今日之事,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的歸屬倒在其次,雙方的血海深仇卻必須了斷,分出勝負,決出高低在所必然,現在情勢如此,我這七星會門下的老卒,也隻有下場出手,辣手摧花了。”

“剛才在餐館裏該說的大家都說了,既然雙方是仇深似海,你死我活,現在就別來這些場麵話了。”鍾秋月手執已經染了兩隻耳朵鮮血的刻刀,嚴陣以待,表情冷峻地說道。

便在這時,肋骨處被苗目分抓下一大塊肉,負了傷的蘇起起站到鍾秋月身前,軟糯迷人的聲音已現疲憊,一口純正的楊柳青話倒是沒變:“老姨,這家夥內力極強,剛才大師兄,楊霞,郭小毛都著了他的道兒,被點了穴道。生死關頭,咱倆一起對付他。”鍾秋月說你還帶著傷,幫著我反倒添亂,去看好你師兄妹,場邊給我壓陣。看蘇起起回到五月花師兄妹身邊,鍾秋月又掃視了場外七星會的李有才幾個和倚靠在我身後大柳樹下運功調息的餐館老板,最後眼光停留在仍抱著刻板,呆立場外的我,似在探尋著什麽,隨後麵對穆慶生,踏前一步,蓄勢待發。

穆慶生麵容可怖,緊繃著鷹鉤鼻子下麵有些歪斜的嘴,兩臂緩緩抬起,隨即雙手豎起變掌,突然向前平推,打向鍾秋月。穆慶生推去的雙掌看似平淡無奇,但掌風卻巧妙地籠罩住了鍾秋月前後左右的移動空間,攻勢之下,鍾秋月除了應對接招,幾無閃退餘地。鍾秋月輕叱一聲,右手緊握刻刀挺刃突刺穆慶生左掌,同時左手急封穆慶生當胸而來的右掌。穆慶生左手一抬閃過了刺來的刻刀,另一隻手硬生生和鍾秋月對了一掌。“啪”的一聲,兩掌驟然相擊,兩大高手的這一蘊含各自極強內力的對掌真個非同小可,感覺黃土場地都似乎動了一動,真可謂石破驚天。穆慶生身子在掌力反震之下後退了一步,鍾秋月則後退了三步才拿樁站定。兩人比拚內力,一招之下,顯見穆慶生內力上占了上風。

八極拳武功講究內外兼修,鍾秋月作為八極拳宗師級的人物,招法精奇自不必說,內力也一定極為強大,但和穆慶生對了一掌後,應該是知道穆慶生內力強於自己,不宜與之內力相較,當下被震退三步後身形一停再起,直逼穆慶生身前,盡力避開與穆慶生對掌接架,發揮刻刀短小精悍,凶狠靈活的特點,把手中刻刀舞得上下翻飛,刺挑斬削,招招直指穆慶生要害。武術器械上有“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的說法,與匕首相仿的刻刀正是一寸短一寸險的典型代表,此時抵近過招,近乎同歸於盡式的搏命,雙方都是一個險字。穆慶生也一掃開始時的倨傲自負,不敢托大,抖起萬分精神,使開一套純熟的八卦掌,見招拆招,空手入白刃,同時發出排山倒海般的掌力,攻向鍾秋月,頃刻間,黃土場上塵煙飛揚,兩大絕世高手打在了一起。

呆呆地看著鍾秋月窈窕姣好的身影刀光掌影中美輪美奐地婆娑起舞,我心裏的陣陣情愫一浪高過一浪,竟有些難以抑製了。想想都奇怪,在這個初冬之夜,自己從遠隔千萬裏的美國芝加哥竟然鬼使神差地出現在這裏,就如冥冥中注定一般。月朗星稀,天高風冷,垂柳依依,河水潺潺,周遭的一切似夢卻真,引起了聯翩的浮想,萬千的感慨,過去的那段兒女私情早如雲煙,但此刻彌漫著血腥氣息的黃土場上,舊日情人鍾秋月的曼妙舞步,恰似踩踏在自己本已無波的古井水麵上,泛起點點漣漪,並最終掀起了古井裏的滔天巨浪,真是匪夷所思,莫名其妙。

鍾秋月和穆慶生越鬥越激烈,倆人武功各有千秋,各有專擅,看不出哪一個具有壓倒性的優勢,估計要百招之後才可見分曉。我看到鍾秋月後背被龍二霞刺傷的地方,開始鍾秋月大概運功封住周遭穴道,血凝固住了,此刻卻有鮮血流出,染紅了整個後背,應該是剛才和穆慶生對掌,被震開結痂封合了的傷口,現在全力以赴相搏,無瑕顧及了。我也算老江湖了,本來依著江湖的做法,我要再觀察一下雙方的比武,最後如果五月花落敗再出手相助的,可是看到鍾秋月此時的情況,我竟然禁不住疼惜起了這位“芬芳運河兩岸,香飄千年古鎮”的舊日情人,決定不再等待了。

我慢慢走向五月花師兄妹,剛一挪步,隻覺身後一陣勁風襲來,卻是一直倚坐在大柳樹下運功調息的餐館老板,看我抱著刻板走向五月花幾個,急忙跳起追來,伸手就抓我肩膀,不料我好像沒有注意到身後餐館老板,仍不緊不慢地前行,餐館老板的這一抓卻抓了一個空。“站住!放下刻板。”餐館老板一招抓空,另一隻手急起再抓,我身側肩縮,看似不經意的專注走路,又躲過了餐館老板抓向肩膀的手。

餐館老板雖先被鍾秋月削去一耳,後又被五月花的大師兄何金火暴擊肚腹,負了重傷,但經穆慶生輸入內力調治,自己又坐在大柳樹下運功調息了一段時間,功力已有所恢複,此時仍不失為一流高手。第一次出手時認為我不會武功,隻是隨手一抓未盡全力,抓空後也還以為我是無意間躲過了這一抓,待到他使出擒拿手的第二抓仍被我看似輕描淡寫地躲過時,餐館老板已經知道自己走眼,我有武功了。當下厲聲喝道:“五月花鼠輩,果然藏著掖著,搞陰謀詭計了。”說完呼地帶風一掌,打向我的後心。

“餐館裏還有我剛才沒吃完的菜了,先留著你,一會兒回去給你大爺我打包帶走。”我身子一側閃過打來的一掌,飛起一腳踢向餐館老板,嘴裏也沒閑著:“剛才沒吃好喝好,去把你和李有才被削下來的耳朵撿起來,回餐館給你大爺我做一道麻辣耳朵下酒。”餐館老板驚怒交加,見我一腳飛起,踢來之勢甚疾甚猛,躲閃已然不及,急忙雙手下壓,力封我踢來之腳,豈料我這腿腳貫注內力的一踢力如千鈞,餐館老板縱使拚力下壓也難以抵擋,隨著“咣”的一聲,餐館老板整個人被踢飛,肥胖的身子撞在剛才運功調息時倚靠的大柳樹上,震得大柳樹發出一陣撲簌簌的聲響。

五月花師兄妹幾個驚疑地看著我,蘇起起踏上一步,擋在其他幾人身前,警惕地問:“你是誰?”我把刻板扔給蘇起起,說下午我已經把半塊刻板還給了你,轉眼你這敗家子就給弄丟了,現在我再還你一個整塊的刻板,這次你可給我拿好了。說完,我雙臂伸開,運功於身,骨骼嘎嘎暴響聲中,佝僂著的身體慢慢挺直,恢複了本來挺拔的身形,同時揭開了臉上的人皮麵具。

“啊!”蘇起起手裏拿著我扔給她的刻板,驚呼道:“是你!”馬封田站在蘇起起身後,也認出了我,大概以為我此刻現身,應是敵非友,趁亂對五月花落井下石了,神色頗為緊張,趕緊想用場麵話套住我,說你要是江湖道兒上講究的朋友,夠板槽,我們的過節錯過了今天再說。我說,你倆叫我一聲老姨夫,咱們就什麽過節也沒有了。

我們這邊的動靜早就驚動了正給七星會龍二霞,慕容梓騰,苗目分幾個調息救治的李有才,李有才提著三節棍奔到餐館老板身邊。餐館老板被何金火打傷後經穆慶生貫注內力救治及自己運功調息,血脈重新順暢,功力本已恢複了不少,誰料又被我這貫足內力的一腳踢了個七葷八素,估計剛已調勻的氣息和血脈再亂,真可謂獄囚遇赦重回禁,病客逢醫又上床,當下倚靠在大柳樹上喘息。李有才和餐館老板兩個各被鍾秋月削去一耳的大臉一齊怨毒地望向已經恢複了本來麵貌和身形的我,倆人湊在一起的滑稽形象,用句時下的流行語,那畫麵太美,我不敢看。

場外的動靜也一樣驚擾了正在場中激鬥的穆慶生和鍾秋月,隻是高手相搏,容不得絲毫的分神和片刻的遲緩,倆人依舊你來我往的拳腳相加,刀掌相向,但是各自的動作更加生猛淩厲了。我移步向前,站在場邊,準備出手替下鍾秋月,讓她包紮後背的傷口,卻在這時,場上的局勢出現了決定性的變化。

穆慶生一掌拍出,凶狠掌力快如閃電般打向鍾秋月,鍾秋月彈射而起,躲過穆慶生當胸打來的一掌,一個優美的空中大旋身,衣袂飄飄,英姿颯爽,人在穆慶生頭頂上方,手中刻刀挽起一片漂亮的刀花,疾斬穆慶生。穆慶生內力登峰造極,招法也相當強悍狠辣,當下一蹲再起,身子已閃在鍾秋月背後,厲喝一聲:“看掌!”雙掌運起雄渾內力,暴擊鍾秋月後心!鍾秋月刻刀走空,招式已然使老,危急之中急忙刻刀後揮斜斬,力圖逼退身後的穆慶生,同時身子前竄;穆慶生打出雙掌後見刻刀劈麵斬來,也是招式使老,難以收手變招,隻得盡力側身偏頭,力求避開襲來的刻刀,雙掌仍發力擊出。說時遲那時快,倆人的這個過招隻是電光石火的刹那之間,隻聽“啪”地一聲,穆慶生雙掌打在鍾秋月的後心,這一擊力道強勁,非同小可,饒是鍾秋月卸力前竄,仍是被擊飛空中;與此同時,一隻帶血的耳朵,連著臉頰的皮肉耷拉在穆慶生的肩膀上,卻是鍾秋月被擊中後心之時,手中那把烏黑發亮的刻刀再次飲血,又斬下了穆慶生的一隻耳朵!

鍾秋月人在空中,一大口鮮血狂噴而出,灑起了一片血雨,隨之飄起一股腥風,顯見傷勢不輕。離著十幾米遠,我縱身而起,血雨腥風中一招八極拳的吳剛獻酒,躍起伸臂托接,接下了鍾秋月下落的身子。剛才鍾秋月在與李有才和龍二霞搏鬥時,使了一式八極拳的嫦娥奔月,這也是八極拳少有的幾式坤招,我曾見表妹霍雁使過此招。此時我則使出了八極拳功夫中的吳剛獻酒,隻是本為振臂出擊的攻敵招式被我演化成了淩空接物的救人動作,最後還加了一個攬月入懷的收手式,把鍾秋月抱在懷裏。不過無論嫦娥奔月與吳剛獻酒這兩招八極拳的經典招式如何在動作和名稱上對應工整,恰當吻合,我這情急之下的“亮相”還是頗為高調了。

抱著鍾秋月剛一落地,蘇起起和馬封田迅速圍攏上來,倆人一則怕穆慶生對鍾秋月繼續追擊加害,同時也擔心我不利於鍾秋月。我把神智仍清,手還攥著刻刀卻已四肢無力的鍾秋月還給仍對我戒心重重的蘇起起,這時我才發現我衣服上已經沾滿了鍾秋月後背上的鮮血。我告訴蘇起起趕緊給鍾秋月後背傷口止血,先去場邊救治,這裏就別管了。然後又饒了一句:“一切有你老姨夫了。”說完,我回過身子,麵對強敵,凝神戒備,嚴陣以待。

此時李有才和餐館老板已經一左一右分別站在了穆慶生身旁。李有才早已用隨身帶來的不知什麽膏藥貼在了自己被割下耳朵的傷口處,現在又分別給穆慶生和餐館老板的傷口各貼上了一塊膏藥,三人臉上的血跡也已擦拭幹淨,除了臉部輪廓上看各自少了一隻耳朵,其他倒是沒有什麽異樣,隻是三人湊在一起,讓人看了有一種說不出的別扭和滑稽。

 

第二十一章 鐵臂挽狂瀾

 

“原來這位朋友也是江湖道兒上的。穆某一生閱人無數,對自己這對雪亮的招子從來自信,今日這跟頭栽的真是不輕,平生第一次走眼了。”穆慶生雖重傷了鍾秋月,明麵上可以說獲得了對決的勝利,但卻被對方侮辱性的削去一耳,尤其對方係低於自己輩份的一個女子,無論從實際結局及江湖名譽上說,這場勝利應非完勝,可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對他這種心高氣傲,目空一切,應是八卦掌宗師級的人物來說,當是巨大挫折及羞辱。眼下仍在喪耳之痛及突然冒出我這個強敵的驚怵交加之中,已沒了當初的那種目空一切的自負。

“好說好說。”我對穆慶生拱了拱手。“世外漂泊苟活,掙紮求生,早就不知道江湖門朝哪兒開了,誰想樹欲靜而風不止,不明不白地就被‘江湖’,糊裏糊塗地又被‘道兒上’了。也是今天偶逢奇遇,勾起舊日回憶,又兼好奇心大盛,追蹤至此,誰曾想因緣際會,大家在這裏遇上了。躲閃之處,還望穆先生及朋友們見諒。”

“哪裏哪裏,穆某隻是好奇,在餐館裏穆某曾用寒指戳試了一下朋友的武功,但凡有些武功的江湖朋友都知道八卦掌絕學寒指戳的厲害,但朋友不躲不閃,恍若不知,真是藝高人膽大,也由此瞞住了我,佩服,佩服。”穆慶生似已恢複了沉穩,繼續說道:“朋友好俊的功夫,如果穆某沒有看錯,剛才朋友接下鍾秋月的那招使的是八極拳功夫吳剛獻酒,這麽說,朋友和八極拳也有淵源了?”

前行一步,手中三節棍在地上拖曳著,李有才失了一隻耳朵,說話時已經沒有了那種笑麵虎的表情和語調,透著深深的怨毒:“五月花說的下午有人,是叫黃昏的,賣給了她們那塊雕鳳圖案的楊柳青年畫刻板,那個黃昏就是你吧?”我說不錯,我就是她們說的那個黃昏。

餐館老板也前移一步,與另外兩人對我成倒品字形圍攏之勢,滿臉仇恨地說,那麽,剛才用水煮花生米當暗器襲擊慕容梓騰,救下馬封田的也是你了,真是扮豬吃老虎啊。我說我沒吃到老虎啊,就今晚吃了你一桌子的菜,都是牛羊肉的清真菜,嗯,倒是還沒給錢了,不過你穆師叔不是答應免單了嘛,怎麽,你小子還心疼你那飯錢了?沒等餐館老板惱怒發作,我又對穆慶生說道:“穆先生這對招子確實雪亮,我剛才的那一招正是我霍氏八極拳小架招式的吳剛獻酒。”

我餘光看到五月花眾人那邊,鍾秋月此時已經恢複神智,正在和蘇起起幾個說著什麽,看向我這邊。我抽出腰間師父留給我的那把精鋼傘骨折扇,抖手打開,端詳了一番扇麵上師父筆力雄渾,蒼勁瀟灑的“霍氏八極拳”五個大字,又嘩地一聲合上折扇,說道:“世界說很大也很大,說很小也很小,今晚真可謂不是冤家不聚頭啊。我的姥爺,也是我師父,就是鍾秋月奶奶肖月思的二師兄,江湖人稱笑談風月不負他,姓霍,不過除了我和幾個親近的人,鮮有人知道他的真實名字。當初正是他和師妹肖月思搗毀了祁連山七星會的壇口。我是師父他老人家霍氏八極拳的唯一傳人,也是他隔了一輩的後輩,繼承了他的武功和衣缽,自然,也接下了他的一切恩與怨。”

“黃昏朋友倒是爽快,現在不再藏著掖著了,好。”穆慶生摸了一下被削去耳朵後貼著膏藥的半邊臉,咧了咧嘴,說道:“剛才還想,這位朋友何方神聖,竟然如此豪橫,我們祁連山七星會和楊柳青五月花這個仇深似海的梁子伸手就接,原來卻是肖月思那個二師兄的後輩傳人,難怪啊。今天這是什麽日子?數十年尋覓未果,現在一個個的都冒出來了。”

“這就叫無巧不成書,有緣千裏來相會。咱們大家今天以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為媒,八方齊聚,了結跨朝越代的仇怨,穆先生不高興嗎?”我回頭看了看五月花幾個,見鍾秋月正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微皺著眉,似在極力思索回憶著什麽。此時何金火,楊霞,郭小毛都已經坐了起來,應該是鍾秋月剛才解開了他們三個被穆慶生封住的穴道,也說明鍾秋月功力被重創後已經有所恢複了。

我提高了嗓音繼續說道:“這整塊楊柳青年畫刻板本是我師父的爺爺及父輩參與支援左宗棠收複新疆的趕大營有功,受贈後自新疆帶回京城的,後來順通鏢局占有了刻板,師父銜恨離開鏢局,誰料順通鏢局卻因為這塊刻板引來大禍,鏢局一眾被你們祁連山七星會設計團滅,再後來順通鏢局的二當家肖月思,找到她的二師兄,也就是我師父,一起去祁連山七星會複仇,這其間的冤冤相報,曲曲折折,以致最終的兩敗俱傷,一言難盡,現在就別再掰扯糾纏這些是非曲直了。作為師父他老人家的衣缽傳人,我今天正好恰逢其會,眼下圍繞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的來龍去脈大家都基本知道了,咱們江湖事江湖了,按著剛才諸位的約定,劃下道兒來走下去就是了。”

穆慶生又道:“剛才聽你對那個蘇起起說,‘一切有你老姨夫了’,不知此話怎講?”

我嗬嗬了一聲,又看了一眼五月花幾個,見她們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看著我這邊的動靜,既沒有散開站位,也沒有上前助我動手的意思,似乎是商量好了隔岸觀火,袖手旁觀,除去鍾秋月仍是麵無表情地審視著我,看不出想的什麽以外,其他的人個個眼神中流露出盼著我和七星會三人盡快動手,雙方同歸於盡的表情。我忽然心下一沉,剛才憶及與鍾秋月舊日時光時泛起漣漪,溫暖升騰,情愫充盈的心情急轉直下,瞬間又生出了一種感慨江湖蒼茫的複雜感覺,隨即心裏一下子平平靜靜,空空蕩蕩了。

我淡淡地回答穆慶生的問話,也是說給鍾秋月,蘇起起及五月花眾人聽:“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我那句話僅是玩笑,倒是開得有些輕浮了。我和五月花的鍾秋月既有淵源,很久以前也有交集,不過說起來慚愧,那段交集及其後發生的事情雖非本意,另有隱衷,但事實上,我也曾藏著掖著,有失光明磊落過,種種陰錯陽差,一語難道其詳,在今天之前,我都沒有仔細回想反省過,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就更沒必要給穆先生解釋了。”

“師叔,別跟他廢話了。”餐館老板惡狠狠地說:“五月花幾個已經全被我們打敗,咱們正要乘勝追擊,拿回七星會信物刻板,讓五月花認栽散幫,退出江湖,這小子跳出來攪局,又是我們七星會仇人的後輩,五月花的同黨,最後的關頭,咱們別再大意,一起上,合力毀了他。”

“毀了我?憑你?腦袋大脖子粗還讓人削去一隻耳朵,都殘疾了,小心我再削去你的另一隻耳朵。”我一手用折扇指點著餐館老板,故意用言語刺激他,另一隻手叉了一下腰,然後看似很自然地下移伸進衣服口袋,悄悄地把從餐館出來之前放在口袋裏的幾粒花生米抓在手心,嘴裏繼續說道:“我師父負氣離開順通鏢局,在江湖上以笑談風月不負他的名號自立霍氏八極拳門派,武功登峰,縱橫四海,快意情仇,獨往獨來,瀟灑自如,是他人生最開心的高光時段。本來和祁連山七星會沒有任何交集,更談不上仇怨,後來被肖月思情絲捆綁,拉去複仇,才致其後的跌宕變故。我則更與你們祁連山七星會八竿子打不著的關係,不過江湖就是江湖,有了梁子,就隻有一輩輩的接下去了。”

餐館老板再次前移一步,擺開架勢,說:“你小子怕了?想撇清關係,晚了。地獄無門自來投,不說你是我們七星會大仇人的後輩傳人,理應接著我們的複仇,就說你狡猾多端,裝神弄鬼地跟著我們來這裏看我們比武,摸清了我們的虛實,又鬼鬼祟祟地使暗器,尤其抽冷子踢了我一腳,今天就不會饒過你。”

“怕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突然運功於胸,仰天長嘯,內力勁吐而出,使出了霍氏八極拳的獨門絕技龍吟獅吼功的龍吟功,嘯聲雄渾鏗鏘,激昂嘹亮,直衝雲霄。雖然龍吟獅吼功的聲音不發散,隻如手電筒的光束一樣向前發出聲波,我這招龍吟功又是向天空發出,但仍是聲若焦雷,震耳欲聾,響徹四周。不光對麵的穆慶生,李有才,餐館老板感受到了我內力的強勁,神色驚恐,惶惶不安,就是場邊的蘇起起,馬封田等五月花的師兄妹幾個也都被我的嘯聲震懾,驚駭莫名,麵麵相覷,鍾秋月更是呆呆地看著我,一臉驚訝和茫然。

龍吟獅吼功係八極拳的傳統內家功夫,隻要是八極拳入流的各門各派均有傳承,也成了公認的八極拳之間衡量彼此實力的招法之一。剛才郭小毛在與餐館老板搏鬥時突施獅吼功,以致餐館老板猝不及防,一愣之下被何金火重傷,郭小毛使的是八極拳龍吟獅吼功的坤招獅吼功,雖然功力未及‘尖利刺耳,摧肝催膽’的上乘標準,卻也中規中矩,頗有水準,由此推斷郭小毛的師父鍾秋月的獅吼功肯定相當不凡,所謂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龍吟獅吼功是實打實的內力展示,來不得半點水分,今天之前一直以為我隻會三腳貓功夫的鍾秋月看到我施展出龍吟功後吃驚就一點也不奇怪了。而我此刻的一陣長嘯,激情噴薄而出,立覺豪氣滿滿,壯誌陡升,似將域外漂泊,終日循規蹈矩,渾渾噩噩,蠅營狗苟的無奈無趣一吐而盡,一腳踏入久違的鐵血江湖了。

我看著餐館老板,故意做出滿臉疑惑地樣子說道:“抽冷子踢了你一腳?那下次我先和你打個招呼再踢行嗎?”

我話沒說完,餐館老板怒喝一聲“別他媽以為幾聲窮嚎就嚇住我們了”,隨即雙掌合攏,一招八卦掌的童子拜佛,衝我胸口的膻中穴撞擊而來,大概是常年在清真餐館裏煎炒烹炸的緣故,隨著餐館老板的抵近攻擊,一股蔥蒜和牛羊肉的複雜香氣撲麵而來,與此同時,又一股勁風猝起,三節棍呼嘯著貫頂砸下,卻是七星會掌門李有才從側麵對我發起攻擊了。

“再抽冷子給你一下。”我倒縱而起,迅疾閃過倆人的攻擊,人在半空,插在口袋裏的手急速抽出,再施彈金指,將手中的幾粒水煮花生米悉數打向餐館老板。餐館老板已經看到過兩粒水煮花生米做暗器襲擊慕容梓騰,救下馬封田的經過,知道我暗器的厲害,見我揚手打出東西,就待撤身閃躲,隻是我的幾粒水煮花生米分上中下三路呼嘯打來,封住了他的縱躍退路,急切間隻好一個就地十八滾,想滾出暗器攻擊範圍。

武功招法的就地十八滾並非尋常人理解的那樣簡單地躺倒再原地翻滾,而是有一套摔跌再滾的連貫性動作,像與醉拳同源的地趟拳,其經典招式的九滾十八跌,就是俗稱的就地十八滾,身形腿勁,跌法及滾法都相當講究,在在考驗使招者的武功修為。餐館老板武功不凡,危急中這招就地十八滾使得流暢自然,跌滾連貫,雖然看起來狼狽,卻是避擊的好身法,不過也怪我這霍氏八極拳的獨門絕技彈金指太過迅猛淩厲,餐館老板跌倒地上躲過上中兩路的襲擊,仍被下路打去的三粒水煮花生米分別擊中一側的肩腰腿穴道,隔著衣服嵌入肉中,經絡立堵,半身不遂的身子僅滾了五滾就仰麵朝天,掙紮幾下,再也滾不動了。

李有才一砸未中,手腕急抖,三節棍攔腰暴擊,再度向我打來,卻在此時,一聲“黃昏朋友,穆某得罪了”的淒厲童音響起,穆慶生掌帶罡風,湧身而上,劈麵就是雷霆一掌!我再度縱躍後退,躲過李有才和穆慶生倆人的左右夾擊,豈料穆慶生迅疾似風,如影隨形,如蛆附骨,前竄追隨,施掌再擊。穆慶生掌風籠罩之下,我大喝一聲,雙腳拿樁站定,發力出掌,和穆慶生對了一掌。“砰”地一聲,我倆各自退了一步,顯見雙方內力伯仲之間,旗鼓相當,起碼這一掌較量未分高下。

未及站穩,李有才紅著眼睛咬著牙,三節棍劈頭蓋臉又向我打來。與尋常武者使用的木質三節棍不同,李有才使用的係金屬材質的特製三節棍,雖然結構上仍是三節短棍以鐵鏈相接,但短棍加長加粗,自是分量亦重,由內力雄渾,招法凶狠的李有才使起來,力大勢沉,虎虎生風,威風八麵。剛才李有才和鍾秋月的對陣我已經看到,李有才武功高超,招法精奇,一套三節棍法使得出神入化,當非等閑,隻是妻徒相繼敗陣重傷,才致急怒攻心,一味同歸於盡式地進攻,失了有條不紊的章法,犯了臨陣對敵的大忌,讓鍾秋月尋隙破防,削去一隻耳朵。其實武功高手之間的生死之搏,被對方削去一隻耳朵僅是侮辱性的皮肉之傷,較之致命穴道被打中和內力損害為輕,影響美觀和心理卻不影響最後勝負的結局,所謂侮辱極強,傷害不大,李有才就算失耳破相,仍可一戰,再繼續與鍾秋月纏鬥下去,鹿死誰手尚未可知。當下情況,我想如果我與李有才穩紮穩打地單打獨鬥,或需數十招以上才能拿下他,但眼下還有武功更為高強的穆慶生在,我以一敵二,在實力沒有碾壓優勢,五月花諸人袖手旁觀的情況下,必須各個擊破,劍走偏鋒,速戰速決,避免久戰下對方配合越來越默契,自己形勢更為不利。剛才先出其不意用水煮花生米做暗器清除了餐館老板,現在要先除去李有才,再與穆慶生做最終的較量。

 

第二十二章 龍吟顯神威

 

想著,我側身一閃,李有才的三節棍擦著我的鼻尖砸在黃土場地上,又“砰”地一聲彈起,我右手鋼骨折扇一揮,打在三節棍的棍頭,三節棍在李有才手中橫向蕩開,攔腰擊向穆慶生,阻住了正要衝向我的穆慶生,穆慶生略一停頓之際,我一個前衝,左手如鉤,抓向李有才的肩井穴,李有才急忙抬手架擋,卻不料我這一抓隻是誘使其舉臂封架,以致胸前要害露出破綻的虛招,稍縱即逝的時機出現,我身形躍起,居高臨下,黑黝黝的鋼骨折扇倏然疾伸,一招靈蛇吐信,點向李有才胸口膻中穴!

膻中穴係人身極為重要的穴道,髒腑之氣匯集的地方,被打中後輕則全身受製不能動彈,重則功力受損,內力散失,甚至傷殘致命。李有才不但武功高強,應變機敏,亦不愧為祁連山七星會綠林頑匪的後人,外表看似笑麵虎的形象,動手對陣卻是狠辣剽悍,直衝惡打,悍不畏死,見我身在半空,已不似腳踏實地那樣閃躲自如,前身門戶洞開,亦覺機不可失,不顧貫注內力的鋼骨折扇直戳自己要害而來,竟是不撤不躲,一副同歸於盡的拚命架勢,撒開手中三節棍,雙手變掌,也奮力打向我雙乳之間的膻中穴。

鋼骨折扇一戳而中,雖然我留有餘地,沒有使出全力一招斃命,但這一擊仍是非同小可,李有才仰麵朝天倒在地上,連掙紮都沒再掙紮,直挺挺地不再動彈,剛才撒手扔開的三節棍掉落身旁,人與彎成半橢圓形的三節棍擺了一個大大的0字,似在昭示著一切歸零,終於畫了句號;我借著鋼骨折扇戳中李有才後的反震之力,勉力上竄,仍是沒有完全躲開李有才被戳中前的瘋狂反擊,僅是錯開被打中致命的膻中穴,兩側肋骨則分別挨了一掌。好在今晚來這裏之前貼身套上了師父傳給我的那件桑蠶絲,陳年棕絲和純金絲密織特製的錦緞坎肩,受創才有所減輕。這坎肩可謂武林至寶,當之無愧的護身鎧甲,穿在身上,護身護體,刀劍不入。在餐館裏穆慶生以八卦掌的寒指戳試探我有否武功時,正是因為外衣裏麵穿了這件坎肩,我才不怕他真的傷我,瞞過了他,也正是因為有所恃仗,此時我才兵行險著,以硬碰硬,不顧自己胸前門戶大開,出手打中了李有才的致命要害。不過我挨的這兩掌著實不輕,即使運功護身,錦緞坎肩及氣功雙層保護,兩側肋骨仍幾乎被打折,胸腹內氣血翻騰,一口鮮血湧上,含在嘴裏差一點兒就噴了出來。

腳未落地,身後一股疾風刮起,就像《西遊記》裏那些邪妖惡怪出場帶起一陣飛沙走石的狂風一樣,排山倒海般的掌力猛烈襲來,卻是穆慶生身在空中,雙掌淩空拍向我的後心。我輕身再躍,閃開穆慶生攻來的雙掌,卻待轉身對敵,但穆慶生在我身後追擊的速度極快,幾乎成了牙帶魚般首尾相連的追擊,我隻得急施輕功,又前躍幾次才得以回旋轉身,和穆慶生對打了起來。穆慶生武功奇高,八卦掌使得詭異多變,出神入化,加之內力雄渾,內外兼修的功夫極難對付,是我平生僅見的武學高手。忍著兩肋受創後的疼痛,我使開師父當年獨步武林,縱橫江湖,威震四方的霍氏八極拳功夫,與穆慶生展開了惡戰。雙方在黃土場中閃轉騰挪,見招拆招,你來我往,打得難分難解,不一會兒就打了三十多回合。

激鬥中,我身形後退,閃過穆慶生打來的一掌,正待揮折扇點戳穆慶生掌心,忽然覺得身後一股陰風著地卷起,淩厲襲來,危急中不及回頭,急忙側竄閃避,隻是事起突然,閃躲雖快,仍被一物重擊後腰,一個踉蹌方才站穩回身。卻是餐館老板,剛才在施展就地十八滾時被我用水煮花生米做暗器打中一側的肩腰腿三處穴道,致半邊身子不能動彈,躺在地上難以再滾,貌似已經人畜無害了。實際上其先被鍾秋月削去一耳,再被何金火重擊腹部,後又被我抽冷子踢飛,最後又被水煮花生米打成半身不遂,幾番受創卻幾番得到機會調息恢複,實則內力未受大的損傷,最後這次被封穴道也隻是一側身子行動受限,另一側的胳膊腰腿無恙,其後見我力挫李有才,又與穆慶生激戰,遂用可以正常活動的那隻手解開腰間的寬牛皮帶,拿在手裏,暗中積蓄力量,等到我和穆慶生轉著圈打鬥靠近他時,突然單腿蹬地,身如流矢,一衝而起,人在空中,手中的熟銅大扣寬牛皮帶如一條鏈子錘呼嘯著砸向我的後心,這一擊之力,凶狠異常,若是尋常人被打中,怕不連脊椎骨都打折了,幸虧關鍵時刻我躲閃及時,皮帶僅打在腰部,沒有打中後心要害,且我側竄躲閃時卸去擊打的部分勁力,又一直在激鬥中以本門的霍氏八極拳內功罩體,最主要的是有錦緞坎肩護身,才不致重傷,即便如此,我腰受重擊,胸腹氣血激蕩,又是一口鮮血湧上咽喉,緊閉的嘴裏已是含滿鮮血。餐館老板鹹魚翻生,一擊得手,身子仍滯留半空,舞起大銅扣皮帶欲再次攻擊,我手中折扇閃電般擲出,肩胛骨碎裂的脆響中,餐館老板身子被鋼骨折扇打回地麵,又滾了幾滾,終於湊足了十八滾,完成了就地十八滾的招式要求,寂然不動了。

我折扇甫一擲向餐館老板,穆慶生從我身側已然湧身而至,雙掌烏雲罩頂,攜風打來,我回身雙掌迎上,再實打實地接了他的雙掌。兩肋及後腰連受李有才和餐館老板巨創,此時與穆慶生純是比拚內力的對掌令我頓覺力有不逮,被震退兩步;穆慶生也踉蹌著退了一步,卻是一退即返,再度拍出凶狠兩掌。高手相搏,不容絲毫差池,穆慶生在我後腰受創,又扇擲餐館老板的分神之際,趁隙搶得先機,隨即連出惡手,攻勢綿綿不絕,環環相接,步步緊逼,絲毫不給我喘息之機,剛才勢均力敵的對陣形勢轉眼間我就僅是招架遮攔,落了下風。

又鬥了二十餘合,我漸漸穩住陣腳,不但頂住了穆慶生一浪高過一浪的攻勢,而且霍氏八極拳的精妙招法越使越開,見招拆招,指東打西,不斷有力反擊,局麵又呈不相上下,互有攻守,難分難解的膠著狀況了。本來,我和穆慶生武功各有千秋,短時間內對戰難分伯仲,剛才的被動既是其趁隙占先,也是我很久沒有實戰,尤其遇到穆慶生這樣超強的對手,使招有些保守拘謹了。

自從接過師父霍氏八極拳的衣缽,成為霍式八極拳唯一的傳人,其後又和表妹霍雁一起完成師父遺願,以“陰陽雙架”名號完勝征服了北道武林上兩個如日中天的巨孽及一眾餘黨,倆人也各自身受重傷,在師父舊宅養傷並金盆洗手後,即與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表妹霍雁分手,自己獨自漂洋過海,域外苟且,平日舞文弄墨,吹拉彈唱,醉心文藝,早已淡漠忘卻了以往的鐵血歲月,沒了江湖豪情。這二十多年從未再涉足武林,遠離了江湖,對國內武林可謂不知有漢,無論魏晉,也從心裏自認徹底脫去了江湖人的這層皮。不過好在功夫沒有擱下,相反卻沿襲舊日習慣,也是遵從師父傳承霍氏八極拳的遺願,本門霍氏八極拳的武功一直習練不輟,從未間斷,實力較之以前更有精進,隻是對武功沒了以往的興趣,也再沒有與人對陣較量過。今天一開始先是被蘇起起,馬封田迷暈後封了死穴,脫困後遇到的就全是紮手的硬把子。穆慶生武功卓絕,深不可測,一套八卦掌使得神出鬼沒,儼然是宗師級的武學高人,眼下危機四伏,險象環生的打鬥和腰肋受創處的陣陣劇痛,越來越激起了我的鬥誌和鐵血江湖的豪情,四肢百骸在輾轉騰挪中感到酣暢淋漓,胸中的正能量湧動聚集,也讓我漸漸恢複了自己舊日對武功的癡迷和那種運功施法時身與心的奇妙感覺。

又鬥了十幾個回合,穆慶生忽然飛起左腳,當胸踢來,我身形一側一蹲,閃過這千鈞之力的一踢,同時一個掃堂腿,猛掃穆慶生支撐身體的右腿,穆慶生蹬地縱躍,讓過我的掃堂腿,卻不料我借著單腿橫掃的慣性,身如陀螺,旋身而起,追上半空中的穆慶生,雙掌齊發,拍向穆慶生肚腹。穆慶生身未著地,見我發力襲來,躲無可躲,遂雙掌向下封擊,又和我對了兩掌。這次對掌雙方都拚出了全力,“啪啪”兩聲,我被震退落地,穆慶生也被掌力震得身向後飛,誰知,穆慶生借被震飛之機,突然空中一個倒翻,爾後身如疾矢,一頭紮向黃土場邊正在觀戰的五月花眾人,在快要接近眾人之時,穆慶生身形挺起,老鷹搏兔一般抓向站在眾人前麵的蘇起起!

蘇起起抱著我給回她的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正全神貫注地看著我和穆慶生打鬥,萬沒料到穆慶生竟然衝她而來,此時陡逢襲擊,立刻舉起刻板當頭砸向穆慶生,穆慶生動作極快,出手如電,抓向蘇起起肩膀的雙手倏然變向伸縮,神速的伸縮之間已然奪下了蘇起起舉起的刻板!如果讓不知內情的外人看,倆人各自的動作配合在一起,就像是商定好的那樣默契,蘇起起宛若向長輩孝敬一樣舉起雙手獻上刻板,而穆慶生禮賢下士般伸手接過,獻送和接下環節無縫銜接,一切顯得那麽自然和諧,畫麵頗為生動溫馨。

穆慶生奪下刻板的刹那,飛起一腳踢向蘇起起,蘇起起突然之間失了手中刻板,又見穆慶生踢來一腳,大驚失色,急忙後撤閃避,雖肋骨處被苗目分抓下一大塊肉,已受重傷,但蘇起起稍胖的身子動作仍然迅速,向後一閃已躍出兩三米之遠。不過穆慶生的一踢隻是嚇退蘇起起的虛招,一踢即收,隨即縱身回躍,人在空中,雙手一錯,手上的刻板已經一分為二,雙手各執一塊刻板,猶如手使雙錘,緊閉雙唇,圓睜怪眼,缺失了一隻招風耳朵的麵目猙獰可怖,迎上趕過來的我,兜頭就砸。

經過剛才與穆慶生的一番苦鬥,我已基本熟悉了穆慶生的武功情況,再繼續打下去,短時間內不可能分出勝負。穆慶生被鍾秋月削去一耳,不但沒有影響其內力及武功發揮,相反卻似乎更加激起了鬥誌,越戰越勇,內力綿綿不絕,後招層出不窮;而我兩肋及後腰受創,一直劇痛不止,使招用力頗多掣肘,再耗下去極為不利。我決定再出奇招,冒險求勝。

穆慶生手快,我亦不遑多讓,見他雙手分別各揮刻板左右擊來,一個側身躲過,左手急出,抓住一塊砸向我刻板,右手中指食指並攏,直戳穆慶生咽喉,穆慶生一隻手中的刻板被抓,急揮另一隻刻板砸向我戳他咽喉的手,我右手由戳改抓,鐵鉗般鉗住了另一塊刻板,我倆隨即各使內力,四隻手分別抓住兩塊刻板,用力爭奪,看似雙方要展開一番內力的較量了。

便在此刻,我突然使出凶猛殺招,自丹田猛力提氣,傾盡全力一聲龍吟狂吼,一直含滿嘴裏的鮮血自口中隨著龍吟功焦雷般的暴響激射而出,這一大口鮮血在內力的催逼下如支支血箭,暴射在穆慶生的臉上!穆慶生滿臉鮮紅,一聲童音般的怪異尖叫響起之際,我右手鬆開刻板,一拳結結實實地打在了他的膻中穴,穆慶生踉踉蹌蹌地後退幾步,然後像他的師侄李有才一樣,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不再動彈了,兩隻手仍分別死死攥著那兩塊已經淋滿腥血的刻板。

我在餐館老板身旁地上拿起鋼骨折扇插回腰間,又從被製住穴道,已經暈厥的穆慶生手裏拿過已經染血的兩塊刻板,將分別雕刻著一龍一鳳圖案的兩塊刻板凹凸槽對應滑動,重新合二為一,對接在一起,在手裏端詳著。殊死拚鬥之後,看著這塊曆經百年滄桑,血與火中幾易其手,幾代人愛恨情仇交織的楊柳青年畫刻板,又想起舊日自己與之關聯之下的紛紛繁繁,點點滴滴,這次重入江湖的匪夷所思,莫明其妙,竟是湧起萬般感慨,呆呆地愣住了。

 

第二十三章 朝花月下拾

 

許久,我的餘光看到,鍾秋月,蘇起起等五月花眾人已經在我對麵排開陣型了。

“把刻板拿來!”軟糯迷人的楊柳青話聲響起,蘇起起此時已經沒有了比武之前的那種咄咄逼人,七個不含糊八個不在乎的倨傲樣子,反倒是話硬聲軟,一副色厲內荏的表情,站到了我的麵前。她的身後,是緊緊盯著我的眼睛,看不出任何表情,因失血過多和後背受穆慶生重擊,麵色蒼白,手執帶血刻刀的鍾秋月,其他五月花的何金火,馬封田,楊霞,郭小毛則分立在鍾秋月左右,擺好了架勢,在我對麵組成一個扇形,嚴陣以待了。

“刻板給你?”我前行一步:“憑什麽?”

“這是我們鍾家的刻板。”蘇起起怕我暴起傷人,後退一步,全神戒備著說道:“把刻板歸還給我們,大家一切都好說,哼,別以為現在我們五月花製服不了你。”

“蘇起起,你就是一斤鴨子半斤嘴。下午讓你用迷魂散得逞後點了我的死穴,是我過慣了太平日子,忘了清平世界朗朗乾坤下還有江湖,沒有提防,現在你還嘴硬要製服我?”說著,我一隻手伸進懷裏,蘇起起經曆了這一天的幾番折騰,此刻已成驚弓之鳥,以為我又要拿什麽水煮花生米之類的暗器,再後退一步,擺了一個八極拳的起手架勢,嘴裏說,你想怎地,卻不料我從貼身穿著的錦緞坎肩口袋裏拿出了一本書,說:“告訴你,這塊刻板不是你們鍾家的,你們沒資格要這塊刻板。”

下午,當知道了鍾秋月,蘇起起要與來賣楊柳青年畫刻板的幾個外地神秘人物在津利華大酒店見麵的消息後,我決定追蹤蘇起起,進而了解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在舊居裏翻找當年金盆洗手後束之高閣的錦緞坎肩,鋼骨折扇和易容化妝的幾件東西時,看到師父寫的小說也和這些江湖用的物件放在一起,想到若是與鍾秋月見麵時也許會用這本書交代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的來龍去脈及師父和她奶奶肖月思的情況,就把這本書放在錦緞坎肩口袋裏了。師父的這篇小說曾經連載在民國時期天津的報紙上,後來天津的出版社將之成書出版。這篇以當時社會流行的鴛鴦蝴蝶派筆法寫作的小說既屬言情類小說也算武俠類的小說,故事情節環環相扣,引人入勝,文字華麗優美,語言親切自然,文筆一流。但外人不知,實則這卻是一篇紀實小說,用了當時較為罕見的第一人稱,書中其他人物也多用真名或諧音。小說隱晦地曲筆講述了師父帶著自家受贈於清朝征西大軍的一塊作為霍,肖兩家聯姻信物的楊柳青年畫刻板,來到京城的肖家順通鏢局及其後的種種變故,特別透露了師父和其師妹肖月思倆人的情感經曆及一件秘聞。

我把師父這本叫《殘夢》的書,放在刻板上,從蘇起起身旁走過,來到鍾秋月麵前,說道:“我把這塊刻板還給你,另外,這本書是我姥爺,也是我師父在民國時期寫的。這塊楊柳青年畫刻板的來曆還有他和他師妹,也就是你奶奶肖月思之間的事情都在書裏有所交代。當年他倆陰錯陽差地失散後,我師父一直尋找他師妹,其後的跌宕起伏可謂一言難盡,你想知道的話就看看這本書。”說著,我把刻板和書遞給鍾秋月。

鍾秋月蒼白的臉似乎有了一些血色,但依舊手執那柄接連削去餐館老板,李有才和穆慶生三隻耳朵的染血刻刀,一動不動,沒有接我遞過去的刻板和書,麵無表情地凝視著我的眼睛說:“從你在餐館出現,隻用餘光看我的一刹那,我就覺得曾經看過這兩隻眼睛,後來就越發相信,這就是當年那雙騙人的眼睛。”

我依舊雙手平端著刻板和書,看著鍾秋月美麗的臉龐,剛才已經平靜的心情又複雜起來了,字斟句酌地說道:“當年我奉師命尋找一塊楊柳青年畫刻板,自己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雖多所隱瞞,辜負所托,致使一生愧疚,不敢回望,你說是欺騙我也確實無話可講,但隱瞞隻是隱瞞了自己有武功和進入你武館的目的,本來開始是想伺機盜走刻板的,後來和你在一起,也幾次想著要向你吐露實情,又怕從此失去了你,就一直患得患失地猶豫著,再以後對你由漸生情愫致深陷其中,拍著胸口說,確實是情自心出,真心真意,抱著終生琴瑟願望的。在拿到你作為定情物交給我的這塊刻板後,我先去了北京,想讓師父鑒定一下刻板是不是就是要找的,也問清尋找刻板的原因,再告訴師父自己和你私下定情之事,不料師父卻已因重病突然回了沈陽,我趕到沈陽,接下師父臨終前傳下的武功,衣缽及委托之事並最終和表妹霍雁完成師父所托,其間的多番變故,始料未及,隻能說造化弄人了。現在我把這一整塊刻板歸還給你,當初的‘欺騙’再難挽回,無話可說,其他的就兩不虧欠了。”

“兩不虧欠。”鍾秋月聲音清亮明媚,經過激戰和受傷,又帶著一絲沙啞和無力,但語氣頗為冷峻:“你從我手裏拿走了半塊刻板,現在還回來一整塊刻板,我賺了,不是我虧欠你了嗎?你還‘一生愧疚,不敢回望’的這麽客氣,我應該對你感激涕零才是啊。”說完,鍾秋月依然一動不動地看著我,身旁五月花的何金火幾個麵麵相覷,不知所措,也都呆立不動。蘇起起走上前來,小心翼翼地從我手裏拿過我遞給鍾秋月的刻板和書,看看我,又看看鍾秋月,小聲說:“老姨,咱們先走吧?”

看鍾秋月出語譏諷,我避開話鋒說道:“祁連山七星會這幾個人隻是昏厥或被點了要穴,沒有性命之憂,雖然事先說好了按江湖規矩,比武傷損自負,但清平世界,還是不要驚世駭俗,希望你們把他們幾個放在一起,過一會兒穴道自會解開,他們應該會認栽自去的。嗯,就不再說什麽,咱們是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了。”說著,我轉身就要走。

“當初拿著刻板背信潛逃,從此杳無音訊,現在紅嘴白牙的用‘兩不虧欠’這句話就算交代了?這不是騙死人不償命嗎?”鍾秋月冷冷地說道:“你也是江湖人,知道江湖人講究的是一諾千金,立下誓言就算粉身碎骨也要踐行。不怕身邊這些小輩們聽著笑話,我們倆當年決定在一起時,是海誓山盟的,你‘不敢回望’那段時光,我可還記得清清楚楚了。”

見我低頭不語,鍾秋月踏前一步,晃了晃手中的刻刀,問道:“你還記得我給你刻板的那天是什麽日子嗎?當時我說如果你變心了,我會怎麽做嗎?”我說記得,鍾秋月說你給我說一遍。我看了看圍在四周的五月花幾個,又看著身前臉色蒼白如紙,冷峻堅毅的表情下難掩脆弱,已經不複昔日青春飛揚,活潑開朗,熱情如火,美麗大方的鍾秋月,剛才已經平靜下去的心情再度翻湧,當年楊柳青中北斜鄉村頭那家武館裏發生的一切,就像電影一樣一幕幕地在眼前浮現回放。我吞吞吐吐地說,你給我刻板的那天是你的生日,你是農曆八月十五中秋節月圓之日的生日,所以家裏給你起了鍾秋月的名字,給我刻板時是在你家中北斜武館的晚上,我們剛,剛那個什麽,,,嗯,剛溫存完,你說我以後要是變心了,哪怕跑到天涯海角你也要找到我,拿刻刀在刻板上把我閹了,嗯,還在傷口上抹辣椒水。

“記得沒錯,想不到你這個沒良心的還真記著這些了。正好,現在刻刀刻板這兩件都湊齊了。”鍾秋月說道:“江湖兒女,豪放灑脫,不囉囉嗦嗦的。現在是兩條路,一是你跟我回楊柳青,把當初的事情解釋清楚,給我一個交代。二是現在咱倆就拚個生死。下午聽起起說抓到了你,也拿到了刻板,我這刻刀就一直磨著,沒想到先拿祁連山七星會的人試了刀。現在才知道你武功比我高,那我也一樣要踐行我的誓言,今天就是今天了,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就不能雙活嗎?”我迎著鍾秋月凝視我的目光走到她身前,說我當初怎麽也沒料到,咱倆的事情竟不明不白地變成這樣了。現在什麽也別說了,我跟你去楊柳青,不奢望你會原諒我,隻求解脫這些年的負罪感,反正我以後一切都聽你的就是了。說完這些話,我的心情突然有了一種自瓶頸中脫穎而出,遙見遠方地平線的感覺。

鍾秋月說那你就不“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有期”的腳底抹油開溜了?不過醜話說前麵,我還沒聽到你的解釋,原不原諒的現在說為時尚早,我可讓你騙怕了。

我說知道,就算不原諒,你要踐行誓言,眼下深更半夜的,隻有刻刀和刻板,我們也要回楊柳青再拿辣椒水才能湊齊你要殘害我的那三件套了。

“我們把七星會的幾個人都弄回餐館,省得回來驚擾了外人。”蘇起起聽到我這樣說,知道我們不會再動手拚鬥,放下了心,還適時插上一句:“順便從餐館裏再給你拿一瓶辣椒水。”

“蘇起起,到現在還沒大沒小,你你你的,叫一聲老姨夫就這麽難嗎?”我半真半假地說了一句後才發現,鍾秋月一直凝視著我的那雙美麗的大眼睛此刻已是充盈了淚水。我伸出雙臂,把鍾秋月抱在懷裏,鍾秋月掙紮了一下,說了一句“真想狠狠地給你一刀”,然後緊緊抱住了我。

輕輕撫摸著鍾秋月柔軟溫暖的後背,我心潮起伏,忽然情難自禁,不顧依然滿嘴濃烈的血腥氣,深深地親吻了這個舊日情人。

我們把祁連山七星會的幾個人都運回了餐館,估計不到天亮,他們自會蘇醒,雖傷卻不至丟命,被封的穴道也會解開,這些人武功高強,互相療傷救治自不在話下。按照江湖規矩,祁連山七星會這次比武失敗,自此應是絕跡江湖了。

從餐館臨走之前,蘇起起還真順手拿了一瓶辣椒油,隻不過最終沒有派上她老姨鍾秋月誓言所說的那種用場,倒是在以後每日給我和鍾秋月花樣翻新地做飯時用掉了。

當夜,我隨著鍾秋月和蘇起起等幾人披星戴月趕回了楊柳青古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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