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落楊柳青》(十六)(十七)(十八)
(十六)
“穆先生這是吃定我們五月花了。”鍾秋月微微一笑,莫測高深地說:“穆先生講了一晚上的仇恨,卻還存惻隱之心,明知七星會一定能勝五月花,還免了廢功一項,倒是釋出了善意。我們也叨擾了這一桌酒菜,就客隨主便,依了穆先生穆大善人。咱們今晚比武論輸贏,贏的一方拿走刻板,敗的一方認栽散幫,永遠退出江湖。不過穆先生,可不要太托大,今晚鹿死誰手,這塊刻板花落誰家,咱們還沒比試,話可別說的太滿了。”
“好,謝謝鍾董事長的提醒。朝思暮想的決戰時刻到來,今晚勢在必得,也顧不得謙虛,說場麵話了。”穆慶生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們就不再糾結過去仇怨的是非曲直了。八十多年前的事,那時的江湖,前輩們刀頭舔血,各奔一條活路,當時明明白白的事情,現在也難說得清楚,誰對誰錯已經不再重要。江湖人,結了仇怨,就像上了軌道,就一條道走到底,今天天意讓我們相遇,就把這個千仇萬恨的梁子了結了吧。
離這裏不遠,有一個建於清朝同治年間的李善人花園,現在叫人民公園。公園裏有河水有假山,有藏經閣有中合塔,亭台樓榭,禪房花木,現在這個時候公園裏已經沒有遊客了,夜靜更深,無人打擾,正好咱們就去那裏比劃。”
“穆先生,你把我們帶來的那塊刻板還給我們。現在還沒決出勝負,你先拿著你們自己帶來的那塊刻板。”蘇起起一臉冷霜說道。
穆慶生拿起身前桌子上的刻板,端詳著說:“這塊刻板,顛沛流離,曆經滄桑,見證了我們七星會的曆史,好不容易合二為一,我們就不要再使之分開了。”
蘇起起說我們帶來的刻板憑什麽由你們拿著,刻板你不想分開也行,那現在就由我們拿著,否則,咱們隻好先在這裏較量了。
“在這裏較量?“李有才聲若洪鍾的高門大嗓響了起來:“咱們按江湖規矩決鬥不假,但江湖道兒的理也要講。人家傳承越代,開了幾十年的餐館,一家子的生活依靠,你們要在這裏動手,不是要打人家的飯碗嗎?”
五月花的大師兄何金火截住李有才的話說,你聽得懂話嗎,我師妹是要你把我們的刻板先還給我們,比完武再說誰拿走,現在你霸著我們帶來的刻板不給,那也隻好在這裏先動手解決了。再說,這家餐館也和你們七星會有淵源,既然是仇家,砸不砸飯碗的也沒那麽多顧忌了。慕容梓騰,苗目分聽何金火這樣說,立刻怒目相向,雙雙站起,正要說話,卻被穆慶生揮手止住,說先別急了,都聽我的。
穆慶生側過身子,對依舊慢條斯理吃喝,看著身前玻璃窗若有所思,實則全神貫注觀察身後動靜的我說:“這位大爺,看你一直聽著我們的談話,好像對我們的事兒挺感興趣,你剛才說羨慕,佩服,仰慕江湖道兒上的朋友,那,能不能幫我們一個忙?”
我回過頭,掐著嗓子問幫什麽忙。穆慶生說簡單,就拿著這塊刻板,跟著我們去看比武,我們雙方誰贏了你就把刻板給誰,完事後這頓飯就免了帳,再給你一些好處,隻是今晚你看到的一切你要保證守口如瓶,別當一個可以炫耀的事兒和別人去說,傳出去我們可不饒你。我說行,說別看我七十多了,可喜歡看打打殺殺的,今天還是第一次看到江湖人了。然後又半真半假地說,你們都是江湖英雄,比完武之後可別沒招沒惹的害了我性命,斷了腳筋,點了死穴什麽的。穆慶生哈哈一笑,說你是武俠小說看多了,現在是文明社會,別說奪人性命,就是廢去武功這樣以前江湖很正常的做法都不能用了,斷了腳筋在國家刑法上那叫重傷。我們雖然都有功夫,是確確實實江湖道兒上的,但也是知法守法的良民,這也是我說這次比武失敗的一方免去廢除武功的原因。七星會四當家貢布朗的後輩,那個腦袋大脖子粗的餐館老板接了一句,大爺別擔心,不聽話我們不斷腳筋,不點死穴,就打耳光。見我一愣,似乎沒明白,穆慶生趕緊說,別開玩笑,回來嚇著這位大爺。
隨後,穆慶生回頭對鍾秋月等五月花一眾說道:“我先保證,這個大爺不會武功,我試過了。我們七星會和五月花各是六個人,人數上對等,咱們誰也別碰刻板,讓這個大爺拿著刻板跟著我們一起去比武,這樣公平吧?”
眾人一起看向我,倒是都沒再說什麽;鍾秋月再次眼露寒芒,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後微微點了點頭,算是同意了穆慶生的提議。
眾人出了餐館的門,向不遠處的人民公園走去。我抱著雕龍,雕鳳兩板合二為一,四四方方的一整塊刻板,佝僂著身子,一副夾在眾英雄之間,左顧右盼,既興奮又誠惶誠恐的樣子,和那個餐館老板並排走在前麵。
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冬日的街頭寂靜無人,公園已經關門。一行人來到公園的圍牆外,依次躍進了圍牆裏麵。看出來祁連山七星會和楊柳青五月花雙方功夫著實不弱,兩米高的公園圍牆眾人均是一躍而過,不過卻都沒有過分炫耀各自輕功,大概是決戰在即,此刻無心賣弄。我把刻板交給寸步不離身旁,“押解”我的餐館老板,做出吃力的樣子爬上圍牆,然後跳進了公園裏麵。餐館老板未見作勢,輕身而起,旋即一片落葉一樣飄過圍牆,站在我麵前,把刻板交還給我,滿臉不屑地嘟囔一句,拿好了。如果是不知內情的路人看到這個肥頭大耳,腦袋大脖子粗的餐館老板,真想不到他竟是輕身功夫如此瀟灑不俗的練家子。我故意氣他說,看你這不高興的勁兒,免了一頓飯錢就心疼成這樣,還江湖道兒上的了。對了,一會兒比武完事兒,如果你還全須全尾,沒被人家五月花挑了大筋點了死穴,你回去就把我吃剩的飯菜打包我帶走,還有半屜燒賣和菜沒吃完了,怪可惜的。餐館老板氣得剛要發作,就聽穆慶生招呼我們快點走。
初冬的夜晚,繁星點點,明月當空。除去我們這些不速之客,偌大的公園裏空無一人,沒有了塵世的喧囂,車聲人聲,甚至也沒有了這個有山有水,有樹有草的公園裏夏秋季節特有的蛙歌蟲鳴,連風也似乎睡著了一樣沒有了動靜,真可謂萬籟俱寂。
在穆慶生的帶領下,大家沿著公園環形河邊的大路向東走去,沒有如我想的那樣去有長廊水榭,湖心亭,假山,中合塔等地形複雜的公園北部和一大片棗樹林的中部區域。看得出來,穆慶生對這個公園非常熟悉,像他說的,他經常在不遠處的河西清真寺活動,應該是總來這裏吧。我從小在這附近長大,對這個公園自是熟知,大概除了我倆和這個清真餐館的老板,其餘的人都是第一次來這裏了。曲曲折折地經過當年花園主人李善人一家念經誦佛的祠堂顯密園通殿和中華花戲樓等幾處古樸的建築,眾人走到園內東南角那座著名的兩層清式全木架構的藏經閣時,穆慶生指著眼前的一處空曠場地說道:“就在這裏吧。”
這處空曠場地緊鄰公園的環形河,是清代古建築藏經閣與環形河之間的一片平整的黃土地,河岸有沿河而栽的一排柳樹,隨河蜿蜒伸向遠方。我走到一棵大樹下站定,依舊抱著刻板,看著已經分成兩撥,相對而立的五月花和七星會眾人。
穆慶生說,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不是江湖屑小,不入流的流氓混混兒,一會兒咱們雙方無論是捉對比劃一起上,還是打擂台,形式不拘,反正最終是要分出勝負。但都要守著江湖規矩,傷損自負,不得報官,敗者發誓散幫,沒了門派傳承和名號。從此大家江湖不再相見。
五月花的大師兄何金火又截住穆慶生的話說,這些剛才你都說過了,就別再說了。我們五月花沒招沒惹的就飛來橫禍,冒出來你們這些生死對頭。今晚煞星當頭,我這個大師兄就先來擋一擋了。隨後何金火前出幾步,衝著對麵的李有才說道:“今天是頭一次聽到祁連山七星會,李先生是七星會掌門,我五月花大師兄何金火就先領教領教李掌門的高招。”
“你是誰呀?上來就叫板我師父。”慕容梓騰陰惻惻地走到何金火的對麵:“剛才我穆師爺說話,你在旁邊就廢話不斷,早看你小子不順眼了,來,你先過了我這一關,再看看有沒有資格領教我師父的高招。”
何金火正要說話,身後的馬封田搶出一步說,師哥,這小子陰陽怪氣的,有些邪門,我先試試他們七星會的路數。然後指著慕容梓騰說,你剛才不是還搖頭晃腦地說了幾句天津快板,嘲笑我們天津話嗎?那我就再教你一句天津話,我給你“拿拿龍”。說著,身形一晃,已近慕容梓騰身前,左手護胸,右手猝伸,抓向慕容梓騰肩胛!
八極拳的特點是暴猛剛烈,快速接近,貼身纏鬥。八極是指發勁猛烈,可達八方極遠之處的意思,可見對力道的側重。雖然八極拳由最初的古樸拳法演變出後來的多種門派,但動作實用簡練,凶狠霸道,三盤俱到的特點卻基本沒變。此時甫一出手,一身金鍾罩鐵布衫橫練功夫的馬封田就使出全力,出手帶風,直抓慕容梓騰肩井穴。下午我已經分別與蘇起起,馬封田交過手,知道馬封田外家功夫頗為強悍,一雙肉掌當能開碑裂石,這一抓若是得手,慕容梓騰不但肩胛碎裂,恐是要餘生殘疾了。
“真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啊。”細高精瘦的慕容梓騰身子一側,躲過馬封田抓向自己肩胛的右手,飛起一腳,踹向馬封田的膝蓋,嘴裏還不閑著:“那個蘇起起,關鍵時刻別掉鏈子,也一起上吧,讓你慕容爺爺把你倆都‘拿拿龍’。”
“你奶奶的七星會土老帽,真是找死。”軟糯迷人的楊柳青話響起之際,已經脫去裘皮大衣的蘇起起彈射而起,皎潔明亮的月光下大紅絨衣發著紫色的光影,微胖的身子迅如疾風,倏然飄躍至慕容梓騰身畔,抖手一個單掌貫陽,打向慕容梓騰一側的太陽穴。
“啪”的一聲,蘇起起打向慕容梓騰的一掌被疾伸而來的一掌截住,“七星會是土老帽?哼!你個眼皮子淺的井底之蛙,我大西北祁連山七星會什麽世麵沒見過?今天姑奶奶就讓你這個楊柳青土鱉見識見識外麵的世界。”卻是一身運動裝,膀闊腰圓的苗目分出手迎住了蘇起起。倆人對了一掌,各自被對方掌力震退,待拿樁站定後,彼此知道遇到了勁敵,隨即抖擻精神,兩個身影一分再合,頃刻間纏鬥在了一起。場上另一對馬封田和慕容梓騰也掌影紛飛,呼喝連連,激鬥起來。
萬裏無雲的初冬夜空朗月高掛,加上藏經閣四周及河岸邊的路燈,把一片平平整整的黃土場地照得幾如白晝,場上眾人的舉動看得一清二楚。我慢慢前移幾步,做好了隨時出手相助五月花的準備。
馬封田武功凶悍,八極拳招法使得虎虎生風,硬接硬架,氣勢如虹,招招直取要害。慕容梓騰卻是身法靈活,招式怪異,在馬封田的掌風中閃轉騰挪,縱橫跳躍,勾摟采掛,點戳抓劈,絲毫不落下風,幾招之後,我看出慕容梓騰使的竟是武林中頗為少見的螳螂拳,而且似已有了相當的火候。想起穆慶生說過七星會二當家的慕容緒一身螳螂拳出神入化,那慕容梓騰應該是屬於家傳武功了。場地的另一邊,蘇起起對陣苗目分,蘇起起的八極拳得自她老姨鍾秋月的真傳,功夫紮實,招式凶猛卻身法飄逸,我雖久不涉足江湖,對當下八極拳各門派不甚知曉,但仍能憑以往的閱曆確定蘇起起屬八極拳頂尖高手無疑。苗目分與她師兄慕容梓騰不同,使的是形意拳,一身功夫變化多端,神出鬼沒。倆人你來我往,拳掌交加,打得難分難解,勢均力敵,雙方激鬥之烈,連腳下的黃土地都被趟踏起了縷縷塵煙。
激鬥中,忽地帶起一股勁風,苗目分似退倏進,右掌猝伸,暴拍蘇起起麵頰,卻在同時,左手五指如鉤,自下而上,斜抓蘇起起右側肋骨!苗目分的這招雙管齊下,一明一暗,左右對擊,端的凶狠毒辣,眼見蘇起起全身籠罩在掌抓之內,後躍躲閃已不可能,七星會的掌門李有才和他老婆龍二霞齊聲大叫了一聲好。
寂靜的深夜,李有才,龍二霞同時叫出的好字聲音響徹四周,傳出去很遠,餘音未歇之際,形勢卻起了變化,偏離了他們想象的預期。好個蘇起起,眼見滅頂攻擊之際,臨危不亂,左掌上迎,力封苗目分暴擊自己麵頰的右掌,身形疾側,盡力躲閃抓向肋骨的致命一擊,同時右掌變拳,揮千鈞之力直搗苗目分心窩!蘇起起整個動作一氣嗬成,酣暢自然,如行雲流水,巨乳肥臀的豐盈體態卻優美靈巧,曼妙萬方,更似翩翩起舞一般,真可謂暴力美學的典範,我差一點出聲叫出好來。
“刺啦”一聲,苗目分如鐵鉤般的五指抓上了蘇起起的右肋,饒是蘇起起已然側身躲閃,但這凶狠一抓仍是抓下了蘇起起肋骨上的一大片肉皮,連帶著身上的大紅絨衣也如撕紙一樣被扯下了半邊,露出了雪白的肌膚,隨即肋下血光崩現,鮮血染紅了半邊身子;與此同時,蘇起起孤注一擲的一拳已重重地打在苗目分的胸口膻中穴上。膻中穴係人身大穴,和太陽穴一樣,是練武之人最緊要的命門,必保的要害之所,蘇起起這一拳,可謂是致命一擊,發力重,認穴準,苗目分在被擊中的刹那雖盡力縮胸回撤,仍難逃重創,斷線風箏一般被打飛出去,人在空中,一口鮮血噴出,已然昏厥,隻是左手仍抓著蘇起起大紅絨衣的碎片和一片滴血的肉皮,情形可怖,觸目驚心。
七星會掌門人李有才縱身而起,在苗目分即將墜地時接住了苗目分,急忙施救。這邊,冒險慘勝的蘇起起已自己在右肋傷口周圍連點幾處穴道止血,五月花的楊霞,郭小毛也趕緊上前,扶下蘇起起,給她包紮傷口。
便在此時,馬封田和慕容梓騰的交手也鬥到分際,馬封田雙掌發力,平推直擊,打向慕容梓騰,慕容梓騰步走螳螂,身如妖魅,閃過擊來的雙掌,忽地貼身而上,飛腳向馬封田胸口暴踢,馬封田大喝一聲,抬掌封截,卻不料慕容梓騰踢向馬封田胸口的腳突然變向下沉,隨後猛然前伸上撩,畫了一個弧線,狠狠地挑踢在了馬封田的兩腿之間,將馬封田踢飛半空!馬封田一身外家功夫,若是運功護體,全身直如銅澆羅漢,沒有高深功夫的尋常人使棍棒刀劍都難傷他,但兩腿之間卻是最為柔軟的地方,任督兩脈的起始之所,是馬封田金鍾罩鐵布衫功夫的罩門,慕容梓騰武功高強,在與馬封田遊鬥之間已然確認了馬封田的要害,此刻一踢而中,隨即如螳螂一般竄躍,追上馬封田正自空中跌落的身體,雙手形似螳螂的兩隻前鉤一樣,鋒如利刃,力插馬封田胸膛!
“嗖嗖”兩聲,兩粒小石子般大小的東西破空而至,來勢如電,就像槍膛射出的子彈一樣,直飛慕容梓騰雙眼!慕容梓騰大驚,不及再傷馬封田,急忙撤回插向馬封田胸膛的雙手,身形側滾,堪堪躲過飛來的東西,這兩粒小石子大小的東西,其疾如矢,貫注著極強的內力,擦著慕容梓騰的臉呼嘯而過,“叮叮”兩聲打在十幾米外場地邊的一個鐵質路燈柱子上,碰撞出兩朵火花,又彈落回黃土場地上,滴溜溜地打轉。
(十七)
一直不露聲色觀戰的穆慶生飄身趨前撿起,不由一愣,見手中撿起的竟是兩粒水煮花生米!見這兩粒又輕又小的水煮花生米竟被人打出如此勁道,簡直匪夷所思,驚世駭俗,這人的武功之高,內力之強,竟一至如斯,穆慶生頓時心驚膽戰,表情凝重起來,眼睛在四周搜尋著可能打來這兩粒水煮花生米的人,眼光掃到我,停留了一下,見我仍是佝僂著身子,一副老態龍鍾的樣子,拿著刻板呆頭呆腦地站在場邊大柳樹下,似乎連打來暗器的事都沒有看到;就又看向了黃土場地邊陰影中蹲伏的巨獸一樣,黑黝黝聳立的藏經閣,最後眼光落在鍾秋月的身上,卻看到鍾秋月也疑惑不解地在四下看著,似在找發來暗器的人,穆慶生更加狐疑不定,眼神遊移著,眉心凝成一條豎線,開始時顯露出的七星會前輩大佬那種倨傲自負,舉重若輕,勝券在握的神態一掃而空。
慕容梓騰雖然沒有被這兩粒水煮花生米打中,恐怕也嚇出了一身冷汗,大概是想到剛才若不是躲閃及時,自己這雙眼睛怕是已然不保,驚怒交加中躍出幾米以外站穩,陰惻惻的聲音已經變成尖利刺耳,厲喝道:“哪個五月花的烏龜王八蛋暗箭傷人?”
馬封田被慕容梓騰踢中襠部,自半空中摔落地上,受創不輕,卻也無甚大礙,隻是渾然不知剛才若非那暗中打來的兩枚水煮花生米相救,自己當是難逃劫難了,此時聽慕容梓騰說有人暗器傷人,才知道慕容梓騰在眼看就要暴插自己胸口得手時,突然收式側滾,翻出圈外的原因,原來是有人暗中相救,自是暗叫僥幸,以為是師父鍾秋月出手相救,但看師父鍾秋月的表情,卻似乎並未出手。郭小毛,楊霞急速上前扶下馬封田。馬封田被慕容梓騰踢中罩門,一身金鍾罩鐵布衫的勁力已泄,但雖受重創,仍不失硬朗,忍著徹骨的蛋疼,走到已經受傷坐在地上的蘇起起身旁,也坐了下來,拉過蘇起起的手,倆人並肩依偎而坐,看著場中的情況,互相說了幾句,大概是問彼此的傷勢,再有就是猜測剛才是誰出手相救。
就如一隻大鳥,何金火冉冉禦風騰空,隨即身子打橫,疾矢一般,怒射向仍在叫罵著的慕容梓騰,在快接近慕容梓騰身前時,突起一片掌影,瞬間打出連環六掌,掌掌直取慕容梓騰周身大穴!我看出何金火使的正是八極拳似已失傳於世的幻影掌。
幻影掌是八極拳中小架拳法的一個重要招式,可攻可守,變化多端,高深繁複,一直是八極拳立派以來衡量功夫高深的標誌之一,能夠使出這個招法,必須氣形兼備,內外兼修,內力和招式都要有很強的功力才行。八極拳曾有“不會幻影掌,難登八級堂”之說,意思就是隻有會使幻影掌,才夠資格在八極拳的門派中登堂入室,位列門牆。八極拳創起於明朝,幾經起伏,於清末在河北滄州聲名鵲起,隨即威震武林,後來又衍生出很多門派。現今八極拳名頭越來越大,但這招八極拳最具威力之一的幻影掌卻再難看到有人使用,應是因為使這套掌法對功力要求甚高,一般八極拳武者難有耐心習練,即使刻苦習練,沒有好的天分,沒有好的師父指導也難學好,甚至畫虎不成反類犬,花了很多時間,流了很多汗水,最後練成了一招花拳繡腿,實戰中反倒吃了虧。
何金火這一氣嗬成的幻影掌六掌連劈,當是真才實學,威力非同小可,僅這一招使出,我就感覺五月花的大師兄何金火比馬封田功力高出了很多,何金火的八極拳功夫已經有了相當的火候和境界,由此想到,鍾秋月能調教出何金火,蘇起起這樣優秀的徒弟,自身功力更是不同凡響,深不可測了。那麽,今晚雙方的爭鬥也許不像我開始推想的那樣五月花不敵七星會,鹿死誰手尚難預料呢。
從餐館臨出來時,我悄悄抓了一把水煮花生米放在口袋裏,後來雙方比武,我就在手裏扣了兩粒,隨時準備出手相助五月花,當看到慕容梓騰正待下手擊傷馬封田時,我用八極拳的“彈金指”手法打出貫注內力,已堅硬如鋼的兩粒水煮花生米,搭救了馬封田。現在看來,慕容梓騰雖全力以赴,那一招未必能重傷得了外家功夫極為強悍的馬封田,而鍾秋月一直在五月花這邊鎮場,或許正待出手相救,我這個曾經的老江湖卻急於冒進,倒是顯得沉不住氣,有些急躁了。
何金火出掌迅疾,力道剛猛,感覺就像揮出了一片幻化的掌影,瞬間籠罩住了慕容梓騰。慕容梓騰見來勢凶狠,不敢硬接生抗,一個倒縱,急竄出何金火的掌影籠罩。慕容梓騰練的是螳螂拳,輕身功夫是強項,閃轉騰挪最為擅長,退的急閃得快,躲過了何金火幻影掌的攻擊,卻仍被何金火淩厲的掌風掃到,跳出幾米之外,幾個踉蹌方才站穩,豈料何金火如影隨形,再次迫近,幻影掌又起,仍是斷魂六掌,催命一般來襲。慕容梓騰驚怒交加,使開畢生功力,奮力還擊,倆人瞬間打在了一起。慕容梓騰武功雖非泛泛,獨門螳螂拳也已登堂入室,遊走閃躲何金火的攻擊之餘,不斷辣招反擊,但在何金火八極拳凶猛綿密的攻勢麵前仍是左支右絀,捉襟見肘,不斷退縮,艱難招架,險象環生。又鬥了十幾個回合,何金火雙掌帶風,合身撞來,慕容梓騰不敢硬接,側身急閃,卻不料何金火倏然回旋,身子已繞在慕容梓騰身後,嘴裏大喝一聲:“叫你知道什麽是拿拿龍!”雙掌發力,著著實實地拍在了慕容梓騰的後心。
拿龍是天津方言,指修理自行車的人對變形不圓的自行車軲轆的矯正修理,引申為對人的教訓和懲罰。慕容梓騰被何金火拍中,真如自行車軲轆一樣,幾個翻滾,骨碌碌滾出很遠,在地上掙紮了幾下才坐了起來,仍然搖搖晃晃地坐立不穩,嘴角掛了一縷鮮血,顯見已受重創。
眼見兩個徒弟均已受挫重傷,七星會掌門李有才一改頗有涵養,笑麵虎的表情,圓臉拉成了長臉,前出幾步,走到何金火麵前,說道:“一開始就叫板我,倒是輕看你,白白讓梓騰吃了虧,好,現在就成全你。”
“李有才,你先去給梓騰和目分調息救治一下,我來盤他。”卻是李有才的老婆,當年七星會的三當家玉恐龍的後代龍二霞說話了。龍二霞脫下外衣,露出裏麵穿的黑色緊身絨衣,絨衣外還套了一件金絲繡邊,雙排扣的黑色坎肩,整個一黑衣人的勁裝打扮。這個龍二霞,白白的四方大臉,兩片薄薄細長,塗得鮮紅的嘴唇,臉龐和五官顯得那麽不協調,嘴角左邊還生有一個黑痣,似在極力盤活呆板的麵部形象;五十左右的中年婦女,卻有著如二三十歲,一副沒有發福,三圍黃金比例的年輕妖媚身材。走到何金火的身前,冷冷地看著何金火,龍二霞說了一句:“你小子手好狠辣。”隨即一掌向何金火拍去。
龍二霞的這一掌,看似輕飄飄軟綿綿的沒什麽力道,塗著紅指甲的纖纖五指並攏成掌伸出,如果是讓不知道現在雙方正在浴血搏命的外人看,龍二霞打出的一掌就像是長輩關愛晚輩一樣慈祥地要去撫摸一下何金火的臉。何金火剛戰勝了慕容梓騰,氣勢正盛,一掌護胸,一掌發力迎向龍二霞拍來的手掌,朗聲喝道:“就該給你們七星會這幫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們都拿拿龍。”話音未落,卻不料龍二霞打來的手掌微微一搖,輕描淡寫地錯過何金火全力封來的手掌,手卻突然泛出白色的氣霧,整個手掌變成了青藍色,前伸的方向不變,仍摸向何金火的臉頰!
我心下一驚,認出龍二霞的這招,正是西藏白鶴派的招牌招式僵屍掌。喇嘛派和白鶴派曾經是西藏最為厲害的兩大武功門派,雖與中原武林少有交集,較為神秘,但在江湖上,仍是威名赫赫,獨樹一幟,令人膽寒的兩大異域武功,不過現在似乎已經絕跡江湖了。白鶴派的僵屍掌,陰毒詭異,凶狠霸道,運功發招後兩手變青藍色,冷如千年嚴冰,奇寒酷冷,對方被打中後會氣血凝結,寒痛徹骨,輕則受製不能動彈,重則傷殘甚至喪命,算是西藏功夫中最為霸道的邪門武功,想不到七星會的這個龍二霞竟然會這一門功夫。
何金火見龍二霞打來的手掌突然如僵屍一樣泛著青色,手指上還嘶嘶地冒著霧氣,寒氣逼人,應該也已經認出是江湖上令人聞風喪膽的僵屍掌,不禁大駭,腦袋急側閃躲,同時倒縱後竄,饒是反應奇快,臉雖躲過,耳朵仍被龍二霞的手掌擦了一下,大概耳朵及半邊臉都凍僵了一樣的劇痛,禁不住“啊”地叫了一聲。不過何金火躲過龍二霞出其不意的一擊後,想是知道龍二霞功力高強,路數詭異,五月花一方現在隻剩下師父鍾秋月和自己兩個中堅,而對方還有七星會掌門李有才,餐館老板和穆慶生三個強敵伺環,自己除了取勝已無退路,生死關頭,不禁鬥誌反盛,遂抖擻精神,一退複返,大喝一聲,使出平生絕學,抖手又是連發六掌幻影掌,打向龍二霞。
龍二霞剛才已經看到了何金火幻影掌的威力,自己出其不意的一招僵屍掌沒有打到何金火,顯見何金火武功高強,不敢小覷,遂輕叱一聲,迎著何金火打來的幻影掌,妖嬈的身形如風擺荷葉,搖曳閃躲,同時已如僵屍狀枯槁可怖的雙掌連封帶點,舞起一團寒冷霧氣,打向何金火。何金火顧忌僵屍掌的毒辣,雖全力以赴卻也萬分小心,不敢招式使老,一擊即收,尋機一招致命。生死之戰,倆人凶招盡出卻步步為營,頃刻間遊走纏鬥在了一起。
龍二霞和何金火倆人鬥了三四十回合,場麵上勢均力敵,未見勝負。雙方從最初的小心翼翼到漸漸放開,出招愈發凶狠。又鬥了十幾招,龍二霞忽地向何金火麵部拍出兩掌,何金火上身後仰,兩手變掌為指,分點龍二霞左右雙手腕脈,卻不料龍二霞打向何金火麵部的兩掌隻是虛招,雙掌打出即回,同時身如陀螺般搖擺中,就像剛才慕容梓騰踢中馬封田襠部的招式一樣,飛腳踹向何金火,在何金火急起後仰的上身,雙掌欲封踹胸而來之腳的刹那,龍二霞踹向何金火胸部的腳倏地變向下探,隨後猛然前伸上撩,就像在空中畫了一條優美的弧線一樣,在五月花的師父鍾秋月“金火小心”的急叫示警聲中,狠狠地挑踢在了何金火的兩腿之間,將何金火踢飛半空!可憐馬封田和何金火師兄弟兩人,武功高強,招法精奇,卻都分別栽在了龍二霞,慕容梓騰師徒的這詭異一腳之下,大概,這是她師徒倆的看家招法之一了。
龍二霞一擊得手,得勢不饒人,乘勝追擊,隨即從身上黑色坎肩的雙排扣上急拽下三粒紐扣,向被挑踢在空中的何金火分上中下三路發力打去。何金火身已受創,人在空中,急忙身子打橫閃躲,隻是躲過上下兩路打來的紐扣,中路一枚紐扣無法閃躲,隻好徒手卸力接住,卻不料運著雄厚內力的手被震得生疼,一看手中抓著的所謂紐扣,卻是一枚沉甸甸的鐵蓮子。原來龍二霞所穿黑色坎肩上的雙排紐扣,竟然是傷人的江湖暗器!
龍二霞從坎肩上拽下紐扣狀的鐵蓮子,不停地打向何金火,同時發出如夜梟一樣的淒厲叫聲:“這就給你小子拿拿龍!”最後一把將坎肩上的雙排黑色“紐扣”全部拽下,使出暗器招法中的漫天花雨手法打出全部的鐵蓮子。何金火像雨裏的蜻蜓,在呼嘯飛來的“紐扣”雨中閃轉騰挪,終是身在空中,躲閃幅度有限,加之身受踢襠之創,疼痛分心,最後被兩枚鐵蓮子分別擊中大腿和肩膀,一口真氣沒提住,“啪”地摔在了地上。
何金火在看到龍二霞挑踢襠部,已無可躲的情況下,運功全身,同時縮腹卸力,雖被踢飛半空,其實也是危急中借勢後撤,受創並非很重,隻是被兩枚貫注內力的暗器分別擊中上身的肩井穴和大腿的伏兔穴,不能動彈,摔落地下後掙紮不起,敗的頗為尷尬。
五月花的郭小毛和楊霞急忙上前護住大師兄何金火,防備龍二霞繼續加害。鍾秋月疾步到何金火身前,左手連揮,兩枚釘在何金火穴道上的鐵蓮子已在手中,看了看扔在了地上,右手按在何金火後心,應是輸入了強勁內力,旋即何金火翻身坐起,調息片刻後站了起來,似仍欲帶傷再戰,鍾秋月擺手止住,示意郭小毛和楊霞護著何金火去蘇起起,馬封田坐著的地方,又說了一句:“記住,沒有我的話,你們誰也別過來。”看到五月花師兄妹五人圍坐一起後,鍾秋月環視四周,還又看了看仍拿著刻板站在場邊的我,然後走到了龍二霞的身前。
“當年聽我奶奶說,七星會的三匪首玉恐龍,曾是西北獨行大盜,手毒心黑,殺人吃人,十足的女魔頭,使一把镔鐵平底鍋,身上斜掛一辮子獨頭大蒜,那大蒜其實就是江湖暗器鐵蓮子,想不到今天竟然能見到玉恐龍的後人,隻不過獨頭蒜改成坎肩上的雙排紐扣,還不知道在哪裏學了一手西藏白鶴派的僵屍掌。”
“少他媽廢話!”龍二霞截住鍾秋月的話,說道:“自打知道你是當初毀我七星會壇口,殺我先輩的那個罪魁禍首,大仇人肖月思的孫女後,今天咱們就是不死不休了。”說著,兩隻已呈青藍色,如僵屍狀的手掌冒著森森白霧,一上一下分拍鍾秋月的麵門和丹田。
“來得好。”鍾秋月錯身上迎,兩手中指食指並攏,分別點向龍二霞拍來的掌心,僵屍掌功夫高強者,手若僵屍之手,卻顯青藍色,帶著奇寒,被僵屍掌沾上的尋常人寒痛難當,經絡立僵,知道僵屍掌厲害的江湖人均是聞風喪膽,避開鋒芒。但鍾秋月卻是迎掌而上,反點龍二霞雙掌掌心。掌心和指尖最是內力聚集,發力最強之處,指戳掌心無疑是比拚內力,硬碰硬,狠對狠的凶招。所謂藝高人膽大,龍二霞知道鍾秋月必是有所恃仗,內力深厚,遂不敢硬接,撤掌換招,使出平生所學,與鍾秋月打鬥在了一起。
(十八)
夜風凜凜,身後沿岸成行的柳樹多為兩人合抱粗大,百年以上的古柳,早已落盡葉子的萬千柳樹枝條在冬日的瑟瑟寒風中搖曳起舞,似在喁喁低語,奔走相告春天已近,在蕭瑟蒼涼的背景中展現了勃勃生機。我的精神一振,感覺抱著的刻板好像慢慢有了溫度,隔著衣服竟有了絲絲暖意。朗月星空下,看著此時已一身勁裝,颯爽英姿的鍾秋月在黃土場地中與龍二霞傾力相搏的姣好身材,一起一伏,縱橫跳躍的美麗身影,心底忽然毫無征兆地湧起陣陣熱流,本以為早已看淡情欲,古井無波,誰料此時此刻,塵封經年,似乎早已忘卻的情愫卻不可抑製地泛起漣漪,並愈發強烈起來了。
當年,師父從沈陽來到北京他的女兒,也就是我的表姨家,準備住一段時間。私下和我說是有舊願要了。師父當時沒有說是什麽舊願,一切來龍去脈都是師父臨終前告訴我的大致情況和我看師父的小說後知道的。師父讓我在天津一帶尋找一塊年代久遠的楊柳青年畫刻板,也詳細講述了刻板的形狀,告訴我重點留意練八極拳武功的人。師父和表妹霍雁也在北京及滄州分別尋找。本以為這無異於大海撈針,誰料無巧不成書,我竟真的在天津楊柳青中北斜鄉的一個村頭小武館發現了這塊雕刻圖案獨特,造型精巧的古舊刻板!
懷著陰謀,我以拜師學武的理由接近在這家武館修煉並教授八極拳家傳武功,當時年僅二十一二歲,美麗動人,以“楊柳青一枝花”聞名北道武林的鍾秋月。本待入武館後伺機盜走鍾秋月“壓箱底”的這塊刻板,不料也是緣法奇妙,期間兩個懷春少年竟生情愫且一發不可收拾。在拿到鍾秋月作為定情物交予的刻板後,我先去了北京,想讓師父鑒定刻板是否即為所尋,問清尋找刻板的原因,也告訴師父自己和鍾秋月私下定情之事,不料師父卻已因重病突然回了沈陽。後來在表妹霍雁的逼迫下我帶著刻板去了沈陽,在臨終的師父身前隨侍伺候,同時練習師父傾囊相授的絕世武功,最終繼承了師父的門派衣缽,成了師父霍氏八極拳的唯一傳人。後來又和表妹霍雁一起踐約了兩樁師父江湖舊仇之約,倆人以各自八極拳小架招式聯手組合,搗毀團覆了敵方幫夥,“陰陽雙架”震動江湖。雖然圓滿完成了師父的遺願,我倆卻也都分別受了重傷,後潛蹤匿跡,隱居在師父的遺宅療傷,傷好後我和霍雁金盆洗手,各奔東西,從此天各一方。這些事情過後,自己即刻遠渡重洋,漂泊至今,再沒涉足江湖。自然,也再沒有回去和情定終身的鍾秋月見過麵。造化弄人,當年那一段在中北斜鄉小武館度過的美好時光,最終白雪染塵,成了自己不堪回首,一直不願觸及的傷疤;自己當時雖情真意切,抱著琴瑟終生之想,但卻非磊落坦蕩,對鍾秋月隱瞞了自己已有武功及師承,特別是來武館的真實目的,其後更是拿著刻板未辭而別,即使事出有因,本意非此,終是辜負佳人,情虧理欠,每每憶及,都是愧疚不已。
我正想著過去的這些,卻見黃土場上,鍾秋月和龍二霞的打鬥突然有了激變。鍾秋月雙掌拍向龍二霞,在龍二霞揮僵屍雙掌迎擊之際,突然身形騰躍,身處半空,攻去的雙掌閃電般倏伸倏縮,幻化出幾許掌影,攜一陣罡風,自上而下暴卷龍二霞。龍二霞武功超凡,從實力上看,應屬西北道上頂級高手,就算放眼整個武林,也是名列前茅的硬把子,此刻眼見鍾秋月突然使出辣手,掌風疾至,再撤已然不及,竟是原地不退,雙腳抓地,身如陀螺一般左閃右躲,避開鍾秋月急促連發而來的掌擊,同時快不可及地自腰間抽出一隻銀光閃閃的判官筆,暴戳鍾秋月麵門!幾乎與此同時,一隻三節棍抖得筆直,貫足千鈞內力,呼嘯著砸向鍾秋月後心!卻是龍二霞的老公,七星會掌門李有才,眼見龍二霞情勢危急,急忙自隨身攜帶的黑布長包裏拽出一柄三節棍,自鍾秋月背後出手施襲了。
“七星會小人,背後偷襲!”“師父小心!”“以多打少,好不要臉!”場外觀戰的五月花幾個眼見師父鍾秋月被七星會的龍二霞及李有才夫妻二人合力夾攻,不禁大聲驚呼示警,楊霞,郭小毛,還有帶傷的何金火一起躍出,奔向場中,就待參戰。已經負了重傷的蘇起起,馬封田夫妻二人也掙紮著站了起來。
“啪啪啪”三聲肉掌相擊之聲響起,卻是餐館老板躍入場中,截住楊霞,郭小毛,何金火三人,出掌如風,分擊三人,五月花三人前衝之勢不緩,揚手各與餐館老板對了一掌。卻不料這個肥頭大耳,看似蠢笨的餐館老板內力雄渾,武功奇高,三人竟分別被其一掌震退。
“我穆師叔已經說了,今晚之戰一概不拘形式,雙方單打獨鬥還是以多打少都隨意,分出勝負為要,你們仨現在就以多打少,跟我來吧。”說著,這個腦袋大脖子粗的餐館老板一掌拍向何金火胸口。何金火剛才雖被龍二霞所傷,功力大減,實力打了折扣,但調息後仍可勉力一搏,見餐館老板一掌擊來,急忙側身閃躲,豎掌為刀,猛斬其腕脈。楊霞,郭小毛也兩側攻上,四人瞬間打在一起。
鍾秋月見龍二霞手中判官筆寒芒一閃,戳眼而來,急忙身側頭偏,攻去的手掌加力急拍,在龍二霞的判官筆擦著臉頰而過,刺了一個空的電光石火之間,貫足內力的左掌已重擊在龍二霞的肩頭!龍二霞肩頭悶響聲中,鍾秋月借一擊的反震之力順勢斜躍,長身而起,恰如嫦娥奔月的優美身形,正是八極拳法中嫦娥奔月的經典招式,堪堪躲過了身後李有才三節棍的暴擊,攻閃轉換嚴絲合縫,時機火候拿捏精準,閃躍動作一氣嗬成,和剛才蘇起起絕處逢生擊敗苗目分那套八極拳的精妙招式如出一轍,都是攻守兼備的絕地反擊,精彩絕倫,淋漓盡致地展現了一種常人難以想象出的暴力美學,就像表演了一場令人眼花繚亂,歎為觀止的行為藝術。
鍾秋月玉手纖纖,拍出的掌力卻力如千鈞,把僵屍功罩體的龍二霞整個身子打倒在地。肩頭有肩井穴,鍾秋月的這一掌擊在肩頭,龍二霞的肩井穴應已被封,經絡受製,半邊身子定然難以動彈,若強衝被封穴道,不單疼痛難忍,也會紊亂經脈,輕則劇痛昏厥,重則殘廢,甚至喪命,尋常武者,早就卸功呻吟,任人魚肉了。好個龍二霞,不愧為西北武林頂級高手,七星會浴血搏命的巨匪強梁之後,倒地瞬間,僅能活動的半邊身子運功發力,一弓一彈,就如被摔在地上頑強掙紮的活魚,竟觸地即起,彈升空中,迅如疾矢般合身直撲鍾秋月,發出一聲刺耳的厲嚎:“為我先人報仇!”手中判官筆惡狠狠地刺向鍾秋月後心!剛才一擊未中,李有才身形前竄,手腕再抖,三節棍由砸改掄,攔腰向剛飄身閃過二人夾擊的鍾秋月打去。
“師父小心!”場邊馬封田和蘇起起的驚呼聲中,鍾秋月優美姣好,修長婀娜的身形猝然側閃,急縮成一團,這一團身,恰好躲過了李有才攔腰打來的致命一擊,貫足內力的三節棍擦著鍾秋月的腳底呼地掃過,打了一個空。而那猝然側閃,也讓龍二霞刺向後心的判官筆偏離了要命位置,饒是如此,龍二霞悍不畏死的孤注一刺仍是在鍾秋月後肩劃了一個大血槽,血光崩現之際,鍾秋月團縮一起的身形猛然展開,雙腿蹬在了龍二霞業已門戶大開的胸膛,一聲沉重的響聲,龍二霞再次摔倒在地,一口鮮血吐出,掙紮幾下,再也不動了。
李有才兩招撲空,眼見老婆龍二霞已然重傷,兩眼似要噴出火來,卻是一聲不吭,急衝而起,再將三節棍抖得筆直,如一隻長槍,力刺鍾秋月。卻不料鍾秋月雙腿猛蹬龍二霞後,借力彈起,身子就如一條影子,再次閃過了李有才的戳刺,一個燕子三抄水的招式,直撲正與何金火,郭小毛,楊霞三人激鬥的餐館老板,人在空中,鍾秋月手中已經多了一柄烏黑發亮,一尺來長,匕首樣的東西。我立刻想起,這正是鍾秋月當年在中北斜鄉下小武館告訴我除刻板外她的另一件“壓箱底”的寶貝,一柄精鋼打造,刀把鎏金的刻刀,是她奶奶,現在知道就是清末民初時期北京順通鏢局的二當家,和師父一起搗毀七星會老巢,也是師父終身難忘,一直尋找未果的師妹肖月思傳給她的。
餐館老板武功不凡,以一敵三竟是不落下風,此刻正在與五月花三人激鬥之間,忽然餘光看見鍾秋月電閃而至,急忙跳出與何金火,楊霞,郭小毛打鬥的圈子,一招八卦掌的秋風掃落葉,抬手向鍾秋月打去兩掌。天下武功,唯快不敗,餐館老板看到鍾秋月襲來後的躲閃招架不可謂不快,回掌還擊不可謂不強,封堵攻襲不可謂不嚴密,但和鍾秋月的快與強相比,仍是差了一籌。餐館老板打向鍾秋月的兩掌甫一發出,鍾秋月燕子三抄水的招法使得淋漓盡致,身形一起一伏,已到餐館老板身前,就見鍾秋月手中刻刀一閃,餐館老板的一隻耳朵已被齊根削掉,若非餐館老板武功高強,閃躲迅速,大概半邊臉也要被刻刀削下了。連著一小片臉肉的帶血耳朵尚未掉落黃土地上之際,鍾秋月已然空中倒翻,回身迎上了追來的李有才。
李有才剛才三招撲空,見鍾秋月突然衝向餐館老板,急忙躍起尾隨,豈料須臾之間,鍾秋月已一招削掉餐館老板耳朵,返身迎著自己而來,不由驚怒交加,抖手把三節棍舞成一片光影,呼呼生風,狂卷鍾秋月。鍾秋月傷口流出的鮮血已經染紅了後背,卻是沒有絲毫影響施展武功,大概已經自己用內力封了傷口處的穴道,傷口處的血已凝結。此刻在李有才三節棍嘩啦啦的瘮人聲響中身形飄忽,左掌右刀齊出,見招拆招,和李有才酣戰在一起。
餐館老板一耳突失,半邊臉被鮮血染紅,狂嚎一聲,就待向鍾秋月撲去,何金火,楊霞,郭小毛三人立刻圍上,各出拳腳,群攻餐館老板,餐館老板難以脫身攻擊鍾秋月,隻得回身再戰五月花師兄妹三人。四人又像剛才一樣纏鬥起來,不過與剛才不同的是肥頭大耳的餐館老板此時已經少了一隻耳朵,隻是招法越加凶狠,動作也越加急躁了。又鬥了幾個回合,楊霞一招八極拳的玉環步,飛腳踢向餐館老板下盤,與此同時,郭小毛身形一晃貼近餐館老板,單掌直擊餐館老板太陽穴,卻在打出手掌後突然對著餐館老板僅存的一隻耳朵發出一聲極為淒厲的刺耳尖叫。我不由一驚,知道這是八極拳龍吟獅吼功的獅吼功,想不到五月花的郭小毛竟然會這門八極拳的內家功夫,而且在這殊死搏鬥中出其不意地適時使出。
八極拳武功的龍吟獅吼功係龍吟功和獅吼功的統稱,有所謂“男發龍吟,厚重雄渾,震心震肺;女發獅吼,尖厲刺耳,摧肝摧膽”之說。八極拳雖曆經滄桑,跨朝越代,多所演變,但八極拳下各有名有號的入流門派,大都沿革保留了龍吟獅吼功這門內家功夫。記得當初,在我和霍雁執行師父遺願,以霍氏八極拳的“陰陽雙架”名號聯袂與對手決戰中,幾次絕境中分別使出龍吟功和獅吼功,力挫敵方威震北道的巨孽及約戰時糾集來的幾個也是名號響亮的老中青餘眾。我倆震天狂吼如秋風掃落葉一般,摧枯拉朽,碾壓頑敵,最終令對方低頭服軟,認栽散幫,一雪了師父終生之恨。
不過無論龍吟功還是獅吼功,兩者均要具有很強內力方可施展,和幻影掌一樣,龍吟獅吼功也是八極拳的上乘武功,隻是現下一般八極拳武者能使這招內外雙修功夫的應該已經不多,更別提使得出類拔萃的人了。郭小毛功力雖未登峰造極,內力火候尚顯不足,發出的這聲獅吼難以一招斃敵,但突施奇招,仍有相當威力,尖利的獅吼聲入耳穿心,餐館老板猝不及防,一愣之間,何金火騎馬蹲襠推出的雙掌已打在了餐館老板的肚腹!
餐館老板捂著肚腹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十幾步,一番掙紮,終於軟倒在地上。何金火和楊霞,郭小毛三人合力解決了餐館老板,正待上前相助師父鍾秋月,卻見一條黑影自黃土場邊急縱而起,轉眼已到三人麵前,正是七星會的元老穆慶生。“五月花頻出辣手,猖狂如斯,隻會下場更慘,就別怪我穆慶生以大欺小了。”穆慶生異於常人的奇怪童音響起之際,兩臂猝揮,雙手倏掌倏指,吞吐點戳,快得不可言喻地分別向三人攻去。
何金火,楊霞,郭小毛三人在餐館中已經看過穆慶生顯露的那手借力送物,彈升酒杯的內家功夫,知道穆慶生武功登峰造極,已趨化境,此刻強敵當前,三人品字形聯位站立,各自凝神屏息,見穆慶生出手分擊,都是抖擻精神,全力施招反製,不料穆慶生招法詭異奇絕,迅猛神速,三人封堵反擊之招未及使出,已被穆慶生分別點中各自穴道,倒臥在地。穆慶生出招得手,舉重若輕地點倒五月花師兄妹三人,回身提起倒在地上的餐館老板,走到我身後的大柳樹下,手按在餐館老板後背,輸入內力。須臾之間,餐館老板已經蘇醒,掙紮著要起來,穆慶生說別動,你挨的這一下子不輕,亂動會氣血阻滯,你就在這裏慢慢調息,說著把餐館老板倚靠在大柳樹上,然後走入黃土場中,看著鍾秋月與李有才的打鬥。
此時,五月花的蘇起起,馬封田站在倒臥地上的何金火,楊霞,郭小毛身邊,三人看起來沒有受重傷,神誌清楚,也可以說話,隻是被穆慶生點中了穴道,不能動彈。蘇起起試著解開三人被封穴道,卻是試了幾次都不成功,反倒使三人發出了劇痛的呻吟,於是蘇起起放棄努力,將三人扶坐在一起,然後和馬封田一起守在三人身旁,師兄妹幾人說著什麽,同時關注著場中師父鍾秋月和李有才激戰的情況。
此刻,鍾秋月和李有才兩大武功高手的對決已呈白熱化。祁連山七星會掌門李有才武功卓絕,招法凶辣,加之妻徒落敗重傷,急怒攻心,已是狠招盡出,不留餘地,拳打腳踢,掌棍交加,令人眼花繚亂。手中力大勢沉的三節棍遠近兼顧,伸縮自如,使得出神入化,變化多端,劈砸掄絞,戳刺砍削,招招奪命,步步驚心。隻是,李有才這一陣緊似一陣的攻勢場麵上看似主導了局麵,占據了優勢,其實在鍾秋月超凡脫俗的武功麵前沒有占到絲毫便宜,凶招狠招隻是擊打了身前籠罩的空氣,撩起了黃土場上的幾許黃土,揚起了陣陣塵煙,連鍾秋月衣角都沒有沾上,相反,鍾秋月閃轉騰挪之間的精準反擊已經讓李有才敗相逐漸顯現,看起來的所謂“優勢”局麵似成強弩之末,難以為繼,失敗已在所難免了。
又鬥了幾個回合,李有才的三節棍像一條靈蛇,以自己的身子為軸心,上上下下,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盤旋飛舞成一個水平的圓形,攜起呼呼的風聲,又攻向鍾秋月。好個鍾秋月,橫掃而來的三節棍堪堪打在腰身之際,急速後閃,在三節棍擦身而過的瞬間,優美的身形卻又突然滑步趨前,欺進李有才舞得幾乎密不透風的三節棍圈子中,左手變掌護胸,右手執刻刀直刺李有才麵門。李有才不料鍾秋月身法如此奇詭,進擊又如此神速,直似鬼魅,不由大驚失色,危急中頭一偏,躲閃刺來的刻刀,雙腳蹬地後縱,借著正在舞動的三節棍向後的慣性,人棍一體,飛出幾米之外。李有才側頭閃躲刻刀直刺麵門的同時後縱彈射,於電光石火之間脫險,動作連貫流暢,在在顯示了深湛的武藝,高超的武功,可謂絕境下全身而退的精彩招式。不過說全身而退卻也不夠嚴謹,因為肥頭大耳的李有才人在空中時眾人才看到其身已不全,一隻染紅鮮血的耳朵從李有才的身上掉落在了地上。原來,鍾秋月在李有才偏頭躲閃的刹那,手中烏黑發亮,鋒利無比的刻刀由刺改斬,繼削掉餐館老板一隻耳朵之後,再削掉了西北武林梟雄,七星會掌門人李有才的一隻耳朵。
李有才摸了一下被削掉耳朵的那半邊臉,然後看著滿手的鮮血,竟是憤極反笑,聲若宏鍾的嗓音響徹四周:好,今天真是個好日子,不是你就是我!”說完,一抖三節棍,就要再衝向鍾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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