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昨

在我憂傷的時候,是你給我安慰;
在我歡樂的時候,你使我生活充滿光輝。
個人資料
正文

《葉落楊柳青》(二)(三)(四)(五)

(2023-03-23 20:47:48) 下一個

第二章 鍾家五月花

 

“起起,趕緊製住他的穴道,剛才怕他發覺,我給你身上灑的迷魂散不多,藥勁兒一會兒就過去,可別讓他跑了。”車猛地停在了一處僻靜的路邊,一直沒有出聲的司機說道,竟也是一口純正的楊柳青方言:“我吃了迷魂散的解藥,還是怕不管用,你快點兒動手,我也好開窗戶喘喘氣兒。”

“馬哥別擔心,我老姨說了,他不會武功,最多就會一點兒三腳貓的花拳繡腿,咱倆任何一個收拾他都綽綽有餘,為了萬無一失,怕在市裏鬧出動靜才用上我家這祖傳迷魂散的。你開窗戶吧,這藥味兒也快熏死我了。”說著,蘇小姐左手猝伸,一把掐住了我的肩窩,看似臃肥柔軟的胖手卻是剛猛有力,直如鐵鉗一般鎖住了我已軟在座椅上的身子,隨後,右手在我後背上似扶實抓地一緊,我隻覺一股大力直衝經脈,七竅百骸一陣酸麻,知道已被重手點中了後心穴道。

蘇小姐這套點穴動作迅疾帶風,準狠連貫,一氣嗬成。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原來,這個色形味俱似怪味豆,看起來毫不起眼的蘇起起蘇小姐,竟是身負武功,而且武功頗為不俗的江湖女子!

看蘇小姐點了我的後心大穴,那個蘇小姐稱作馬哥的司機隨即打開了車窗,又回頭說道:“起起,這些天還真沒白等。那天你老姨讓咱們在國際展覽中心弄個展台辦這事兒,我當時想,這不守株待兔嗎?就沒想到真會有人來。對了,你看看他的那個年畫刻板是咱們要的嗎?別回來費了半天勁兒咱們下錯了手。”

“錯不了,在國際展覽中心大廳他拿給我看時,我已經確定了,就是我媽媽的娘家,我們鍾家祖傳的老物件。”蘇起起伸手從我身邊的黑布包裏抽出那塊油布包裹著的杜梨木材質,油光烏亮的年畫刻板,仔細端詳著說道。

陣陣冷風吹了進來,車裏汙濁的空氣一掃而去。剛才蘇起起側身從我身邊拿年畫刻板時,豐滿的身子粗魯地靠近並擠蹭了我一下,我發覺她身上那種說不出的複雜氣味兒,也就是她剛才說的祖傳的什麽“迷魂散”似已所餘無幾,同時我也感覺剛才的頭暈目眩漸漸不那麽厲害了。但我仍倚靠在後排車座上一動不動,虛閉著眼睛,傾聽,觀察周遭的動靜;同時腦子急速飛轉,仔細回想著事情的來龍去脈,盤算著如何在眼前的處境下脫身。

“起起,給我看看那塊年畫刻板。我直到現在也不知道這一切是怎麽回事兒。”

蘇起起把刻板遞給馬哥,歎了口氣:“別說你,我也隻是知道個大概。我老姨雖然是我師父,可平時和我就像朋友,高興時也親姐親妹一樣地玩笑,但畢竟長幼有別,她對自己過去的事兒從來沒和我詳細說過。我有幾次借著玩笑和她提起,說聽我媽媽說,我曾經有一個老姨夫,在和我老姨倆人私下確定關係後跑了,她沒說什麽,隻說早晚找到那個叫黃昏的小子閹了他。這其間種種,我也是從我媽媽那裏聽了一鱗半爪。”說著,蘇起起回頭看了我一眼,劈手把我戴著的墨鏡摘下,扔在一邊,軟糯迷人的聲音依舊,臉上表情卻已變成獰厲:“別給我裝死。哼!你小子今天是地獄無門自來投,隻能怨你命苦了。”

借著蘇起起摘我墨鏡的動作,我順勢悄悄地活動了一下四肢,同時暗中一試,發現除了被點中的後心穴道仍然酸麻,全身發力受製於此外,已經沒有什麽不適,腦袋也徹底不暈了,說明他倆說的所謂“迷魂散”的藥勁兒已過,可我不敢大意,仍舊裝作全身無力的樣子,一言不發,繼續聽著他倆的說話。

“這年畫刻板好重啊。我家是楊柳青版畫世家,我也懂一些文玩,算是一個小半仙。”馬哥說道。“咱們楊柳青明朝時期年畫就已經盛行了,那時家家會點染,戶戶善丹青,這塊年畫刻板雕有圖案,黝亮沉實,一看就是老物件,寫著楊柳青三個字,可是又不像是用來印製楊柳青年畫的刻板,這圖案仔細看是一隻飛翔的鳳,周圍彩雲繚繞,楊柳青年畫好像沒有這種造型,其中一側還有一個凹槽,肯定有來曆。你剛才說這是你媽媽娘家那一脈鍾家的傳家寶,可怎麽到了這小子手裏?咦?起起,這刻板上還刻著你老姨鍾秋月的名字啊?”

“馬哥,我老姨是我師父,可她也是咱們五月花武館的師父,咱們五個人的這個五月花武館實質上就是鍾家五月花武館,對外咱們說自己是楊柳青五月花,但道上的朋友都知道咱們五個人是鍾家五月花,武功上你馬封田,楊霞,郭小毛,何金火,哪個沒得到過她的點撥調教?尤其是你,你師父賀同友因修練以撥弦發出音律傷人的古箏功,致氣血逆行,民間俗稱‘彈了弦子’,最後哆嗦著金盆洗手,把銅盆都哆嗦地上了,靠著八極拳同氣連枝的麵子把你托付給我老姨,你當時隻有那一身金鍾罩鐵布衫的硬功夫拿得出手,楊霞,郭小毛,何金火任誰都能欺負你,我記得一次郭小毛在你睡覺時惡作劇,唱著一首什麽歌,忽然加進了獅吼功,差一點就震聾了你。我老姨知道後給咱們五月花立規矩,又花費心血教你八極拳的小架招式,現在你的功夫和當初已非同日而語,你怎麽背後和我還稱呼‘你老姨’?叫一句師父就這麽難嗎?糾正你多少次也不改,要說你也是有知識有文化,還是楊柳青版畫世家的後代,可就是這麽沒心沒肺,想想大家根據你馬封田的這個名字平時都叫你馬瘋癲倒也是滿符合你這人的。”

看到馬哥要張嘴辯解,蘇起起伸手從他手裏拿過那塊刻板,截住他要說的話:“車裏沒迷魂散的藥味兒了,關上車窗,馬上走。現在路上還是堵車,不知什麽時候才能到家,我老姨還在家等著了。”

車往前開了一段,在天津市立傳染病醫院前右拐上了中環線紅旗路。路上仍然是車輛如織,沿路蜿蜒,魚貫蠕動,看不到車流的首尾,堵車還是很厲害;兩邊的自行車道也擠滿了自行車流。

“今天怎麽了?看這車堵的,估計倆仨小時也不一定到家。”剛從蘇起起嘴裏知道真名叫馬封田的馬哥從車裏的反光鏡看了看我,說:“起起,關著車窗裏麵的聲音外麵聽不到,外麵也看不到裏麵,不過你還是看好了這小子,事關重大,咱倆別出岔子。”

“放心。知道事關重大,所以殺雞用牛刀,我給這小子來了一個高端搭配,絕對對得起他,用的是重手分筋封穴。哈哈,我們家傳的獨門點穴手法別說他這微末道行,放眼天下也沒有人能破解得了我蘇起起這手絕招兒,黃飛鴻,葉問來了也不好使,比鋼絲繩捆著他都保險。這還是我老姨那年在我生日時傳給我的,連我媽媽都不會,隻會一般的運指戳穴。”說著,蘇起起歪著頭看著我,又露出了那種獰厲的表情:“你小子要出妖蛾子,隻能是自找苦吃。”

“你們想怎樣?”我作勢要起來,又假裝似乎發覺後心穴道受製,終於無力倚回座椅的樣子,虛張聲勢地對著蘇起起說道:“你們這是綁架!我是美國公民,持美國護照,我有任何傷害,美國領事館知道了,鬧出來外交事件,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哈哈哈哈。”馬封田雙手把握著方向盤,竟是仰天長笑了起來:“落到我們楊柳青五月花的手裏,你小子還嘴硬,還美國公民?笑話,一會兒就給你拿拿龍,先讓你知道知道鍋是鐵打的,什麽是吃不了兜著走。”

“楊柳青五月花是什麽組織?是黑社會?現在公安機關正打擊涉黑涉惡,,,”

“閉上你的嘴!”蘇起起看著我,拿著那塊公文夾大小的杜梨木刻板,圓圓的兩隻眼睛忽然射出了銳利的光芒:“你似乎有恃無恐啊。哼!還‘涉黑涉惡’,你小子就是我們鍾家遇到的最大的黑,最大的惡!我老姨不但武功高強,而且冰晶玉潔,聰明美麗,是我們鍾家的驕傲,沒成想竟然著了你的道兒,折在了你的手裏!多少年來,我們全家都是百思不得其解,想起來也是氣憤難平,現在看你手無縛雞之力的窩囊樣,我都替我老姨感到丟臉!今天終於抓到了你小子,現在你拿個破美國護照就想嚇唬我們,真是癡心妄想了。你給我老實待著,再亂說亂動,休怪我挑斷你的大筋,掐碎你的下巴,提前廢了你!”

“我,,,”我咽回了嘴裏要說的話,又半閉了雙眼,倚在座椅和車後門的角落,做出被震懾住的可憐相,不再說話了。

但是,我在暗中卻沒有閑著,一邊全神貫注地傾聽觀察著他倆的一舉一動,一邊不動聲色地調息運功,不斷運氣衝撞後背正中被封住的穴道。

其實,別說是今天剛剛遇到的他倆,就是他倆的師父,和我交往一段時日,武功高強,盡得八極拳真傳的鍾秋月,當年也是看走了眼,以為我最多會一些三腳貓的粗淺招式,竟然不知道用求學武功的理由與之接近,貌似文弱的書生卻是身手不俗,後來更以陰陽雙架的名號撼動北道,其後又突然神隱江湖,正宗霍氏八極拳宗師的衣缽傳人,身負一流武功的練家子呢。

車還在路上緩慢行駛,此刻,我的全身已經被汗水濕透了。蘇起起這手獨門分筋封穴手法確如其言,霸道異常,非同小可。以我數十年的深湛內力,幾次運功衝穴,竟全是無功而返,特別是衝擊穴道時,鎖穴處會有反震之力,真氣衝擊越大,對應的反震力也越強,還伴有劇痛,而我卻還要裝作若無其事地樣子,著實艱難。

“我太姥姥,就是我媽媽和我老姨的奶奶,從小就喜歡我老姨這個寶貝孫女,我太姥爺早沒了,太姥姥就把她帶在身邊。本來,我們家的八極拳傳子不傳女,可我太姥姥不聽那套,說我自己還不是我爸爸不遵守這陳規陋習,讓我有了這一身功夫?就一直教我老姨武功,把一身所學都傾囊傳授給了我老姨。後來我太姥姥去世,我姥爺也過世了,我老姨在我們家族裏武功最高。”別看這個蘇起起其貌不揚,聲音卻是真好聽,倒是當得起那句軟糯迷人的形容詞。我半睜半閉著眼睛,聽著他倆的對話,暗中喘息,準備歇一會兒後再次運功解穴。同時慶幸外麵的堵車幫我爭取到了時間。

“剛才你說這塊刻板是你們鍾家祖傳的物件,是不是鍾家八極拳門派的信物呢?那你們鍾家武功的傳人就是你老姨了?”馬封田開著車問道。

“家族裏我老姨的武功最高,是我太姥姥的衣缽傳人,也是我們這派八極拳的掌門人不假。不過聽我老姨說,這塊刻板原是太姥姥家的物件,因為嫁給我太姥爺,就帶過來算我太姥爺鍾家的了。我太姥姥家是北京城裏的武林世家,我們現在的八極拳功夫是源自我太姥姥家,京城聞名遐邇的肖家八極拳。所以準確地說,我老姨是肖家八極拳的掌門人。你看到這塊刻板上刻著我老姨鍾秋月的名字,這是我太姥姥很早就請名家雕刻上後傳給她的,也是想讓我老姨繼承她的衣缽,光大門楣。其實說起來現在這個時代,武學一途早成末路,以武光大門楣的時候已經一去不複返了,江湖已不是那個江湖,世道也不是那個世道了,早沒了那些規矩,也沒了什麽傳人不傳人的,就說這個八極拳,現在又有多少門派,哪個又是正宗?

我太姥姥大概就是因為最愛我老姨這個孫女,才在這塊刻板上刻了字,送給她的。不過好像聽我老姨隱約說過,這塊刻板背後其實還藏著一段血海深仇,到底是什麽仇什麽恨,太姥姥隻交代給了我老姨,我老姨沒有透露,我們後輩的誰也不知道,其實,現在也沒興趣知道。隻是,”蘇起起停了一下,回頭惡狠狠地看了我一眼:“不知道我老姨怎麽把這塊刻板給了這小子,還讓他拿著跑了。”

 

第三章 奇招巧解困

 

餘光感覺到了蘇起起看過來的凶惡眼神,但我依舊做出呆若木雞的樣子看著車窗外麵。此刻,想起剛才蘇起起伸手在我身邊拿走刻板時,肥大的胸部擠蹭到我的情景,我突然頭腦靈光一現,有了主意。

我暗吸一口真氣,運氣到被封的穴道處,卻不像剛才那樣衝撞穴道,試圖直接解開,而是真氣含住穴道後運功往左上方的肩頭慢慢推移,使出了我那招移位換穴的獨門功夫。

記得那年到我家暫住,後來竟因緣際會傳授了我一身上乘武功的隔輩長輩教我這手移穴換位招法的那天,正是一個漫天大雪的冬日。那天吃完晚飯,天已很晚,父母都已睡覺去了,隻有我陪著這位我已經過世的親姥爺的堂哥,我也稱呼他叫姥爺的隔輩長輩在院子裏搭的小屋裏說話。也許是酒喝的多了一些,也許是多年無人傾聽心聲,他竟滔滔不絕地說起了自己早年闖蕩江湖的種種經曆,以及後來長期隨侍皇宮的陳年往事,而這些事情,我從未在我父母那裏聽到過隻言片語。說到興頭,這位前輩竟是單衣單褲,在大雪紛飛的院裏縱橫跳躍,眼花繚亂地使了一趟八極拳的小架功夫。後來回到屋裏,他餘興不減,又傳授了我這招移穴換位的功法,我也由此成為他霍氏八極拳的唯一弟子,衣缽傳人了。他說這是他的獨門絕學,並不是他那個聲名赫赫,所謂關外第一武功高手,在皇宮當武術總教習,八極拳宗師的本家叔叔所授。我那時已有一些功夫,卻隻對閃轉騰挪的搏擊,輕身提縱的進退,內力輕功的心法感興趣,雖是認真習練,但卻並未覺得這招會有什麽實戰用處。哪想到,時隔三十多年的此時此刻,我竟然真會用上了這救命絕招。

幾番努力,我終於將蘇起起鎖穴的霸道穴結推移到了左肩頭,這是這招移穴換位功法所能到達的極限位置,然後,我軟在那裏暗自調息了好一會兒,又微微轉了轉身子,盡量對正蘇起起,一切就緒,隨即眼觀六路,伺機而動了。

“就像人們常說的那樣,越是優秀的女人,越是栽在壞蛋的手裏。你老姨,啊不,咱師父,武功卓絕,智慧機敏,不光在咱們楊柳青,就是在京津冀,在北道上,都是武林天字號的人物,可是卻不知人心險惡,當年大概是真讓這小子花言巧語地一哄,感情上陷進去了。”馬封田又從反光鏡裏看著我,竟然感慨起來了:“唉,戀愛的女人都是傻的,你看咱們五月花武館的楊霞,挺聰明的姑娘,長得又漂亮,不知怎麽看上何金火那壞小子了,搭錢搭人的上趕著,練完功擦汗擦背的伺候著,偏偏何金火這小子還拽上了。

嗯,要說不光女人,男人也一樣,你看我,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楊柳青版畫世家出身,文玩行的小半仙;還有一身金鍾罩鐵布衫的橫練功夫,能文能武,才貌兼備,木秀於林的男人,不是也一心對你,你還愛理不理的嗎?”

“嗬,跟我你還不上算了怎麽著?說來說去繞我這兒了。咱楊柳青老話,大老爺們兒撒什麽嬌啊?你還能文能武,才貌兼備?真敢口吐蓮花啊,那老娘我蘇起起還是芬芳運河兩岸,香飄千年古鎮的楊柳青一枝花了,我這一身修為配不上你是怎麽著?再說,我又怎麽對你不好了?”

車走走停停地沿著中環線紅旗路到了長虹公園,借著汽車在黃河道路口左拐時的傾斜搖擺之際,我身子忽地一歪,頭和肩前傾,同時“啊”地輕呼一聲,倒向了正在和馬封田打情罵俏的蘇起起。

好個蘇起起,不愧是身負超強武功的高手,反應極快,我這甫一歪倒,頭剛碰蹭到她豐滿溫熱的胸部,她身形忽側,閃開我倚靠的同時,左手急揮,已然向我頭部拍出一掌!

裝作本能地躲避一樣,迎著蘇起起的掌風,我恰到好處地適時一退,頭縮肩出,蘇起起的這一掌正好打在我的左肩頭,隻聽“啪”的一聲,我整個身子被重重地打回到座椅和車廂的夾角,剛才移到左肩頭的鎖穴穴結算度精準地被蘇起起手掌拍中,徹骨劇痛中,我隻覺全身經絡驟鬆,心下一喜,知道被封穴道已經解開了!

“你一個女人,這麽粗魯野蠻?這車開的不穩,搖搖晃晃的,我差一點兒倒了,你怎麽動手就打人?”我做出疼得呲牙咧嘴地樣子怒視著蘇起起說道。

蘇起起看我並沒有什麽異動後放了心,輕蔑地撇了一下嘴,軟糯迷人的吳儂軟語腔調,吐出的卻是濃重的楊柳青話,說道:“你給我小心點兒,別找倒黴,粗魯野蠻的老娘還有。”

我嘴裏嘟囔了一句,臉看著車窗外,沒有再說話。暗中再次試了一下,確定被封穴道確實已解,行動自如了。

“哈哈,剛才我在反光鏡裏就見這小子眼睛一直盯著你的胸脯偷看,現在好了,你讓人吃豆腐了。”馬封田開著車,繼續和蘇起起打情罵俏地說著:“我知道你對我好,另外,我優秀,你更優秀,還有,你那芬芳運河兩岸,香飄千年古鎮的楊柳青一枝花名號可不是你自己封的,是咱們五月花武館的廣告詞,其實也是咱們那一帶公認的。”

“說胖你就喘上了。照你這麽說,咱倆就是傳說中的郎才女貌,豺狼虎豹了?”蘇起起被馬封田的話搔到了癢處,得意地笑道:“哈哈,要論楊柳青一枝花,我老姨當年才配得上這稱號,我就是寫廣告詞時把她的這個稱號安我身上了。”

“安的好。咱倆是郎才女貌你真說對了,私下說,你這波濤洶湧的大胸就是最大的本錢,最大的貌。當然,你有貌,我的才也跟得上,還記得我寫的那首誇你身材的詩嗎?

雙峰傲立秀巍峨,一字深V顯溝壑。

細腰豐臀三圍猛,武鬆見了歎腎弱。

怎麽樣這詩?尤其最後這句,我斟酌了一個多月,‘武鬆見了歎腎弱’,李白杜甫也想不出這句來。”

“哈哈,別欺負你老婆沒文化,我蘇起起好歹也是咱們楊柳青《天津大學機電分校》鑄造專業本科畢業的,李白杜甫那時候有武鬆嗎?”

車在黃河道上比剛才在中環線紅旗路走的快了一些,但仍然很慢。看著車外依舊川流不息的車輛人群,我又回想了一番這次事件的前前後後,覺得此刻脫身已不成問題。現在聽他倆的對話才知道,蘇起起和馬封田原來是一對夫妻,是楊柳青鎮上五人組合的楊柳青五月花成員之二。雖然沒與他倆真正動過手,但是通過事發至今的情況來看,他倆功夫雖非泛泛,應屬一等一的高手,卻也並非高不能及。倒是他倆走了眼,一直不知道自己這個貌似柔弱的文人竟是身負上乘武功的江湖人呢。剛才開始是中了蘇起起灑在裘皮大衣上的迷魂散的藥熏,不能動彈自如,再其後被這個蘇起起點了後心穴道,縱有天大的本領也無法施展,現在藥勁兒早過,穴道已解,放開金鎖走蛟龍,別說他倆,再來兩個也難奈我何了。

這些年雖然經常回國,卻獨往獨來,隻理俗事,從不涉足武林,也不再關注任何有關武林的事情,但自己一直練功不輟,霍氏八極拳的武功較之以前更有精進。此時,即使自持身份,不用一招製敵的偷襲,單憑武功,正大光明地奪回自己帶來的那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從容脫身,應非難事。

“可是,現在就走嗎?”幾番躊躇,我決定繼續裝成被封了穴道,隨蘇起起兩人去楊柳青,見機行事。想想也沒什麽,其實自從父母過世,自己已經徹底看淡生死,對一切都無所畏懼,也是對一切事情都沒有什麽很大的興趣,麻木了。開始是偶然看到有天價尋收楊柳青年畫刻板的廣告,隻想趁著正好在國內處理舊居變賣等事宜之機,賣了這塊背景複雜,牽連甚廣的刻板,與過去的糾葛徹底一刀兩斷,然後繼續按三十多年以前金盆洗手,離家遠赴重洋時希望的那樣,過自己漂泊遊子的日子,終老異鄉。但也許是今次逢此變故,特別是剛才受困解穴的艱苦折騰,聽著蘇起起和馬封田的對話,竟喚起了塵封的鐵血江湖意識,古井無波的蒙塵之心似野獸嗅到血腥氣息一樣,陡然血脈僨張了。

決定後,一股豪氣升上心頭:“以我醒來已經是黃昏的功夫,陰陽雙架之一的赫赫威名,特別是機變百出,怪招層出不窮的江湖曆練,休說此刻泛起的這朵小小浪花,就是再大的驚濤駭浪也要闖一闖!這三十多年漂流海外,早已淡漠了那段刀劍江湖的過去,終日蟄伏於世,詩情畫意,吹拉彈唱,舞文弄墨的,真是消磨了男人的豪氣了。”

當然,自己清楚,除了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多年以前倆人分手時商定永不再見的表妹霍雁外,想知道自己成年後初次動心鍾情的女人,從來心存愧疚,不敢回望的鍾秋月,那個真正“芬芳運河兩岸,香飄千年古鎮”的“楊柳青一枝花”現在怎麽樣了,這個一直埋藏心底的念頭或許才是自己要跟著蘇起起,馬封田兩個人去楊柳青的最主要原因。

正想著,卻聽蘇起起的電話鈴聲響了起來,隨後就聽蘇起起對著手機急切地說了起來:“什麽?又有人去展台要賣楊柳青年畫刻板?啊?和剛才那個跟我去楊柳青的人拿的年畫刻板一模一樣?你看清楚了沒有?哦,輪廓一樣圖案沒注意,是一男一女兩個人,要和做得了主的人談,留下他們住的地方就走了,說等到今晚咱們不去就走。我老姨讓我馬上去,她也去,哦,已經在路上了,好好,我這就回去,等等,我先記一下他們住的地方,嗯,津立華大酒店,嗯,嗯,嗯,知道了。”

蘇起起說著拿起筆和紙,匆匆在一張紙上記下對方說的,這時才想起我的存在,看了我一眼,大概也覺得沒什麽可顧忌的,隨後沉聲說道:“馬哥,找個僻靜的地方停車,咱們現在馬上回國際展覽中心去。”

馬封田剛才已經聽到了蘇起起和打來電話的人的對話,沒再說什麽,把車駛離黃河道,七拐八拐地進了一處寂靜無人的樓群間,停下車後,從反光鏡裏看著我,問蘇起起:“他怎麽辦?”

“我今天也是第一次看到這塊年畫刻板。這種材質,做工的年畫刻板不會是為刻製年畫而作,像你剛才說的,雲中飛鳳,圖形奇特,一側還有一個凹槽,好像是標識,信物之類有特殊用途的物件,世所罕見,現在竟然又出來一個一樣的刻板。”蘇起起沒有回答馬封田的話,似在自言自語:“這兩個人來的古怪,既然來賣刻板,求財為要,為什麽不大大方方的?給我們看貨後卻讓我們去他們的住處談交易,難道會有什麽圈套?”

“嗯,是有些古怪,不過,以咱們的實力,要是他們來生事兒,那不是撞槍口上,自找倒黴嗎?說不定順便把他們的那塊刻板也拿下,湊成一對兒了。”馬封田說道。“聽你剛才電話裏說,你老姨,哦,咱師父也在趕去的路上了,咱們一會兒和師父匯合,就一切聽師父的吧。”

“我老姨大概也覺得蹊蹺了。嗯,今天真是好戲連台啊。”蘇起起說著脫下裘皮大衣,露出上身穿著的大紅絨衣,波濤洶湧的胸前還繡了一朵金絲線的大牡丹花,真是不折不扣的楊柳青大侉妞兒,不過倒是凸顯了一股行走江湖的雌霸之氣。蘇起起又從裘皮大衣口袋裏拿出那張剛才記下對方信息的紙條,沿著大紅絨衣的領口放在胸前的地方,然後說道:“一會兒說不好會有紮手的事情,先把衣服收拾的緊身利索,現在你把車子後備箱打開整理一下,趁著周圍沒人,咱倆把他放後備箱裏,然後就走。”說完,蘇起起率先出了汽車。

馬封田在車裏打開了後備箱,回頭看我仍半死不活地倚靠在後座椅上,也走出了汽車,和蘇起起在車後說著話,收拾後備箱。

剛才給蘇起起打來的電話勾起了我的好奇,眼前的事情打亂了我隨他倆去楊柳青的計劃,我盤算了一下,伸手拿過來蘇起起放在旁邊座位上的年畫刻板,放回了我的包裏,然後打開車門,手提著包走了出來。

      

第四章 隻手挫雙酋

 

蘇起起和馬封田正說著話,看到我忽然出現在身前,均是神色一凜,大為驚詫,似是不相信眼中所見,馬封田急切地叫道:“起起,這小子怎麽出來了?”

“今天真是邪門了!我記得清清楚楚的,點死了他的後心穴道,不解開,他永遠都不能提氣用力的,真是越急越出亂子。”蘇起起伸手擋住馬封田正要前衝的身形:“馬哥,你看著周圍的動靜,一會兒咱倆和老姨匯合後也許還有硬骨頭要啃,我先和他玩兒兩圈,活動活動身子,順便直接把他放後備箱裏。”說著,蘇起起臉現殺機,惡狠狠地盯著我說道:“看不出來你小子也是個急性子,這麽一會兒都等不及,非要死的再難看一點兒。先說,你是怎麽解開我的穴道的?”

“真是世風日下,道德盡失,禮儀崩陷啊。”我踏前幾步,站到車後空曠的地方,看著對麵已成包抄圍攏之勢的蘇起起和馬封田,頓覺豪氣升騰,金盆洗手又回歸的激動衝擊著我,往昔的那些崢嶸歲月,點點滴滴,回放跳躍,我都納悶兒自己雖習練不輟,武功較前更有提高,但卻為什麽會和江湖漸行漸遠,安分守己這麽久了。“楊柳青古鎮不光曆史悠久,物華天寶,人傑地靈;更兼民風淳樸,良善守義,三觀端正。身為楊柳青人,你倆違背古訓,覬覦別人寶物,下藥迷魂,設套害人,這些不義暫且不提,就說這尊老一項,見了你失散多年的親老姨夫,不跪不拜,不尊不敬,嘴裏還不幹不淨,這小子那小子的叫著,傳統文化上說,這是給講究長幼有別的楊柳青古鎮丟臉抹黑,江湖上說這是犯上作亂,你倆知罪嗎?”

“嗬嗬,還來幾句江湖的場麵話,對我們小地方楊柳青的讚美收下了。嗯,看起來我們是真走眼了,把你當做鼓上蚤時遷一樣的雞鳴狗盜之流,卻原來拿著美國護照唬人的黃昏先生不但是仁義道德掛嘴邊的跨國儒商,還是行走江湖的汪洋大盜,師出有名,盜亦有道,偷了我家的年畫刻板,我們追贓,在你嘴裏轉眼就成我們覬覦你的寶物,設局害人了。哼,這世上還有王法嗎?現在既然知道黃昏先生也是江湖人,那咱們就廢話少說,手上見高低吧。”

馬封田看了一下周圍,神色緊張地說道:“起起,這小子陰險狡猾,都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把被封的穴道解開了,還裝著不能動的樣子聽著咱倆的說話,而且似乎有恃無恐,也許真的有紮手的功夫;師父那裏還等著咱們,不能再有閃失了,手下別留餘地,說不得毀了他也不能讓他跑了,咱倆並肩上吧。”

“哈哈,馬封田,你這個‘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楊柳青版畫世家出身,文玩行的小半仙;還有一身金鍾罩鐵布衫的橫練功夫,能文能武,才貌兼備,木秀於林的男人’,怎麽還沒動手就成慫貨,軟蛋了?先是鬼鬼祟祟地用迷魂藥迷昏了你善良輕信的老姨夫,現在江湖道義都不講,要並肩上了?”我左手執著裝有沉重年畫刻板的黑布包,傲然說道:“另外,蘇起起,看你這一身大紅大綠的穿著打扮,這虎背熊腰一米五身高,一百五十多斤重的身材,竟然把你老姨鍾秋月‘芬芳運河兩岸,香飄千年古鎮’的‘楊柳青一枝花’的帽子戴自己頭上,虧心不虧心?你老姨不管,你老姨夫我卻是嫉惡如仇,實在看不下去了。不過別怕,對你倆後輩我隻是代你師父鍾秋月管束教育,略施薄懲而已,也讓你們這倆井底之蛙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忽地一股勁風迎麵襲來,伴著軟糯迷人的聲音,卻是蘇起起怒極發難了:“你他媽是量我身高還是稱我體重了?叫你小子死前知道,姑奶奶一米六四,一百二十斤的體重,在楊柳青沉魚落雁,閉月羞花,饞死你個美國唐人街的土老帽兒。”蘇起起確是身手不凡,武功卓絕,和我隔著幾米的距離,未見作勢,身形已一晃而至,胸前繡的那朵金絲線的大牡丹花在落日餘暉下分外耀眼,右手五指成蛇形刁手狀,猝然暴伸,直插我左眼!

“哈哈,惱羞成怒了。你一米六四? 別騙你老姨夫我這唐人街沒文化的老華僑,你是踩著楊柳青高蹺時量的身高吧?”我縱身後躍,閃過蘇起起帶風撲擊的凶狠來勢。好個蘇起起,右手一招擊空,身形又起,如蛆附骨般再度迫近,左手自下而上又是撩陰一抓!

“好狠!照老姨夫要害處下手,你是想讓你老姨和老姨夫絕後啊。”我身子微側,閃在蘇起起左側,左手執包揮出,封住蘇起起下一招可能的反手再擊,右手疾起,堅硬如鐵的中,食二指暴彈在蘇起起圓圓鼓起的左腮上!

和我動手過招時嘴不閑著,或調侃或激怒對方不同,蘇起起帶怒攻擊時一言不發,雙唇緊閉,嘴裏含著大大的一口氣,兩腮凸起,把個還算漂亮的鴨蛋臉型憋成了大圓臉,像個漫畫裏那種憤怒的紅太陽,看著倒是頗為可愛,我見猶憐了。此刻,我雖留有餘地,也並未將蘇起起視為死敵,沒用手掌或拳狠擊太陽穴等要害,隻是略施薄懲,僅以四成功力指彈麵頰,但畢竟是硬碰硬的武功較量,都是練家子,我若一著不慎,也許反受其害,所以鐵指彈腮,仍是霸道十足,就聽“噗”的一聲,蘇起起含在口中的一團真氣破唇而出,像氣球突然爆破一樣,同時身子一個翻滾,摔倒路旁。

身後又是罡風再起,我並不回頭,聽風辨向,斜向急竄,躲過千鈞一擊,回身一看,正是馬封田,剛才一招撲空,沒有打中我,此時紅著眼睛,鋼牙咬碎,又是一招雙峰貫耳,雙拳左右合擊我頭部,力大勁狠,奪命而來!

八極拳,尤其我習練的霍氏八極拳,素以雄健暴猛的鮮明風格和挨崩擠靠的貼身技擊特點而著稱,動作樸實簡潔,剛猛脆烈;動手時講究快速接近,出手狠辣,一招放倒。隻是我與蘇起起和馬封田兩個人並無深仇大恨,他倆欲置我於死地,我卻沒有你死我活,一招致命的想法。見馬封田淩厲殺招攻到,我側身一蹲,左手電閃而出,包著沉重年畫刻板的黑布包砰地捅到他露出破綻的腰間,雖一點即收,未使全力,馬封田仍是蹬蹬蹬踉蹌幾步,栽倒在地。

一團紅球著地卷來,紅球中間一朵金絲線的大牡丹花熠熠生輝,卻是穿著大紅絨衣的蘇起起從摔倒的路邊團身貼地滾近後暴起,兩隻手掌發出極為陰冷的兩股寒氣,颯颯生風,正是八極拳中令人膽寒的吸陽掌法,分上下兩路迅疾拍出,軟糯迷人的語音變成了聲嘶力竭的厲喝,顯見已是全力以赴地發出了致命一擊:“去死吧!”

“哈,從見了親老姨夫,你說過一句好話嗎?你老姨夫我還沒活夠了。”我看似輕鬆地說著,其實知道蘇起起武功不凡,這招吸陽掌沒有強悍功力一般武者絕難使出,當下沒有絲毫鬆懈,身子往後疾躍,堪堪閃過蘇起起雙掌陰冷毒辣的攻擊後,卻又一退即返,左手執包虛指,右手變掌為抓,向蘇起起豐滿亂顫的胸口膻中穴抓去。

“你他媽的嚐到甜頭了?還想吃老娘豆腐。”蘇起起上身後傾,一手護胸,一手豎掌為刀,徑直向我抓胸的右手腕脈斬去,動作幹脆利索,一氣嗬成,嘴裏恨恨說道:“剛才在車裏還以為你小子不是故意碰我胸了,原來真不是東西。”

餘光看到馬封田正從栽倒的地方爬起,兩眼放光,已經是要拚命了。其實他倆武功高強,隻是閱曆尚淺,沒有什麽江湖實戰經驗,應該也是第一次遇到我這樣的硬把子,倘若倆人聯手進退,我在不能重傷他倆的原則下,縱能取勝,也要費一些周章了。 

“不能再和他們無謂地纏鬥下去,取完所需馬上就撤。”一念至此,我右手快速一縮,躲過蘇起起的陰狠一切,同時飛腳向她下腹踢去,嘴裏也沒閑著:“剛才你還照你老姨夫的要害下狠手了。”

蘇起起向後一退,閃躲我這看似凶狠的一腳,同時雙掌平推,排山倒海般向我胸前打出兩掌。哪知我這飛踢隻是虛招,一使即收,見蘇起起雙掌拍到,我側身急閃,躲過攜風而至的雙掌,身形突起,躍在半空;武學一途,唯快不敗,說時遲那時快,我左手執包下壓,幾乎貼住蘇起起招數已然使老的平推雙臂,右手如遊魚一般沿著蘇起起大紅絨衣的領口飛速探入蘇起起懷裏,拇,食兩指掐住記著賣年畫刻板人信息的紙條,手在從懷裏出來時還沒忘剛才指彈左腮的事兒,又賊不走空順便對稱地拍了一下她那已經漲得通紅的右邊臉蛋兒,嘴裏說了一句“得罪”,身子落地後就待順勢再躍,離場奔走。

“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一聲斷喝,馬封田金剛怒目,渾身骨骼格格作響,運足了金鍾罩鐵布衫的硬功,擋住了我的去路;須臾之間,蘇起起雖頭發散亂,但身形不亂,一躍而至,也並肩站到了馬封田旁邊,沉聲對馬封田說道:“馬哥別慌,你我夫妻此生有緣相遇,今天是煞星當頭,隻好一拚到底,同生共死了。”

“哈,蘇起起,還生離死別的,說的真事兒一樣,自己給自己加戲,至於的嗎?把慈祥善良的老姨夫說成煞星了。嗯,不過別說,你倒是感動我了。”我把從蘇起起懷裏拿出的紙條放在口袋裏,說道:“我開始就說了,對你倆後輩我隻是略施薄懲而已,也讓你們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你倆武功不錯,頭腦清楚,想來能夠明白,捫心自問,我要是不留情麵,痛下殺手,你倆非死即殘,說不得剛才就共赴黃泉了吧?”

馬封田剛要說話,我抬手做了一個打住的動作,繼續說道:“剛才我本可一走了之,隻是聽到又有人找你們來賣楊柳青年畫刻板,很是好奇,想隨你們去看看,到底是怎麽回事兒,說不定也許會幫到你們,就我所知,這刻板本來就是有兩塊的。當然,你倆用江湖不入流的‘迷魂散’害我在先,後又封我後心死穴,多番侮辱,特別是動手時,出招狠辣,招招奔要害處下手,不由我不教訓懲罰你倆。江湖人憑武功說話,我不以武示強,你倆又怎會知道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過現在想想,你們對我怨恨太深,大家還是各走各路吧。”

我將手裏的黑布包打開,拿出那塊沉重的年畫刻板,抖手扔向蘇起起。蘇起起和馬封田均是一驚,擔心暗器傷人,齊齊後躍一步,卻見年畫刻板緩緩而至,似乎並未貫注內力,蘇起起遂向前伸手一抄,把將要落地的年畫刻板拿在手中,倆人互相對望一眼,都麵帶疑惑地看著我。

“當年的事情一言難盡。我這次是偶然看到你們收購楊柳青年畫刻板的廣告後,趁著回國處理結清一些未了事宜的機會,想順便賣了這塊年畫刻板,與過去的糾葛恩怨徹底一刀兩斷的。現在遇到你倆,也知道了你們對我的仇恨,想來和鍾秋月一旦見麵定難善了,正好把刻板給你,完璧歸趙,也省得再見故人,糾纏不清地解釋了。你倆把這塊年畫刻板帶給你師父鍾秋月,也代我問好,就說當年之事,我雖不堪,本意非惡,也實有隱衷,非一句可言明,咱們就此別過了。”

我正邁步要走,馬封田卻是一聲“慢著”,再次擋住了我的去路,橫眉立目地說道:“看你花言巧語的,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到天津地麵撒野,如入無人之境了?剛才傷了我倆,今天不擱下點兒什麽就走,你拿我倆當什麽人了?別跟我說你已經把年畫刻板擱下了,那本來就是我們的東西。”

“嗬嗬,還來勁兒了,你讓我擱下什麽?”

“你剛才碰了起起的胸,現在廢話少說,按江湖規矩,把右手留下再走。”大概是知道我肯定不會答應,馬封田渾身骨骼又是一陣格格作響,使了一個門戶,做好了拚命的準備。

“嗯,剛才為拿她懷裏的紙條,我手是過了界;另外她那軟糯腔調的楊柳青話,土洋結合,剛柔相濟,既侉又嗲,聲波複雜,還真是我這聲音控的菜,我也聽了一路,你就把我這一隻手和兩隻耳朵都拿走吧。隻是,就憑你的功夫拿嗎?”幾聲冷笑,我搖頭歎道:“我醒來已經是黃昏何等英雄,久不在江湖走動,都沒人買賬了,我這九河下梢的老天津衛在天津地麵行走,還要申請牌照是怎麽著?好,你自取其辱,也怨不得我了,走前再和你玩兒一玩兒。”說著,我突然躍起,騰身空中,隨後又是一個團身,老鷹撲食一般,猝然向在我身前躍躍欲試的馬封田俯衝過去,在快接近馬封田時,團在一起的身子猛地伸展開來,兩腿用力蹬向他的前胸。我的這招淩雲飛腿,動作起伏連貫,如行雲流水,雖是淩厲的凶狠殺招,但卻使得飄逸瀟灑,優美舒暢。

馬封田練的是金鍾罩鐵布衫的橫練外家功夫,這種功夫若是練到高深境界,除非擊中罩門要害,否則尋常刀劍也奈何不了;馬封田似是自幼習練,想來也非泛泛之流,剛才一直蓄勢待發,眼下見我雙腿帶風踢來,竟不躲不閃,拿樁站定,大吼一聲,雙掌迎向我的雙腳擊去。

“啪”的一聲輕響,馬封田的雙掌和我的雙腳對接在了一起,但令馬封田大驚失色的是我的雙腿忽然由硬變軟,令他打出的掌力如擊敗革,而更讓他驚駭萬分地是我兩腿的適時一軟,已使我的兩腳吸附般地貼在了他的雙掌之上,也就是說,我整個身體已經站在馬封田前伸的兩隻手掌上麵,馬封田是在托著寶貝一樣地托著我了。電光石火的一瞬之間,我將手裏剛才還包著年畫刻板的黑布包兜頭一套,套在馬封田的頭上,隨後躍上他的頭頂,雙腳用力一踏!

馬封田此時金鍾罩鐵布衫的硬功罩體,銅頭鐵骨的一身蠻力,卻難當我的這雷霆一踏,“咕咚”一聲,跪在了地上;借那一踏的反振之力,我騰身前竄,一股輕煙一般,幾個起落已飄出好遠,消失在樓群間了。

 

第五章 易容探謎局

 

“大爺,您的菜齊了,一個水爆肚,一個八珍豆腐,一個老爆三,一個醬牛肉拚盤,一個煮花生米,都是正宗的天津清真菜,還有一屜牛肉燒賣在籠屜裏熱著了,您什麽時候要就說一聲,隨時給您上。”

“好。”我中氣不足似地輕輕咳嗽了幾聲,掐著嗓子問:“菜上的真快,色香不錯,就差味兒還沒嚐了。老板,生意不錯吧?”

“咱這是幾代人傳承的地道清真老店了,就靠菜贏人,味兒肯定錯不了。唉,生意馬馬虎虎,現在是今不如昔了。以前是天天爆滿,要是這個吃飯的當口來,都得排隊。您看現在,都晚上七點了,除了您身後剛來的幾位包下的這一個大桌子,還有那邊的兩三個散客,就沒嘛客人了,大半個店都空著。”膀闊腰圓,腦袋大脖子粗,典型大廚身材的老板不知道我僅是為了讓身後那桌客人打消疑慮,故意露出有氣無力說話聲音的用意,以為我想聊天了,於是停住腳步問道:“大爺今年多大年紀了?”

“七十多了。”我看著身前大落地玻璃牆上映出的自己化妝後微駝著背,十足老者的樣子,做出無奈的表情,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您這體格真棒,這歲數了,一個人就點這麽多菜,還喝酒,好,能吃能喝就是福,天津人講話,嘛錢不錢的,樂嗬樂嗬得了。”

“你還真說對了,我今兒個高興,喝一口,樂嗬樂嗬。”我說完這句,就不再說什麽,做出一個孤獨高冷的樣子,老板知趣地又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像欣賞一幅畫兒一樣看著桌子上的幾個菜,我眼睛放出了光芒。幾十年的海外漂泊,人生的得失對錯不講,單就家鄉天津的美食這方麵來說,我覺得可以確定的是一路走來,失去的太多了。我端起酒瓶,給自己滿滿地倒了一杯衡水老白幹。

和蘇起起,馬封田交手後,我迅速趕回住處,收拾處理了一些手邊的俗事,然後喬裝打扮了一番,一改以往文質彬彬,飽學鴻儒又笑口常開的佛係形象,換成了一個些許佝僂著身子,似是身體早已活力不再,神態上卻是七個不含糊,八個不在乎的市井老光棍模樣,又在外衣裏邊的貼身處套了一個桑蠶絲,棕絲和金絲密織的錦緞坎肩,那是師父他老人家留給我的一件護身的寶貝,是他在偽滿洲國於吉林臨江大栗子溝崩潰時得到的一件皇宮裏的物件,再揣懷裏師父早年間寫的一本叫《殘夢》的書,然後我腰裏別上我的家夥,師父傳給我的一把通體黝黑,沉實壓手的精鋼傘骨折扇,直奔從蘇起起懷裏拿到的字條上寫著的津立華大酒店而去了。

津立華大酒店緊鄰鍾秋月,蘇起起她們設立收購楊柳青年畫刻板展台的天津國際展覽中心,也是隸屬於天津國際展覽中心的四星級酒店,管理非常正規。想到深度化妝後我無法用證件在酒店裏活動,而且蘇起起等人既已知道我拿走了留有該酒店地址的字條,肯定極為留意,所以我決定不進酒店,而是在酒店外蹲守,伺機而動,無論裏麵發生什麽事端變故,隻要盯住出來的蘇起起等人,事情的來龍去脈終會搞清。

我在酒店的露天停車場悄悄尋找,果然沒出所料,發現了蘇起起的那輛奔馳車。看看四下無人,我一招白鶴亮翅,竄上不遠處的一株枝葉茂密的白楊樹上,爾後童心未泯,來了情緒,又施展輕功提縱術,一個起落飄上了樹頂的一條樹枝。白楊樹枝隨風搖曳,我像附在上麵的小鳥一樣隨樹枝起伏,極目遠眺,周圍情況及遠處燈火斑斕的城市景色盡收眼底。時已初冬,在料峭的寒夜中迎風而立,不由放飛思緒,回首往事,那如煙前塵的點點滴滴,萬千感慨之餘,竟又湧起了久伏心底的衝天豪氣。在樹頂的樹枝上站了好一會兒,我才退回到樹身的大樹杈間,憑借大樹繁茂的枝葉隱住身形,等著蘇起起她們的到來。

等了有一段時間,就見酒店那邊急匆匆地走過來三個人,轉眼之間來到了蘇起起的奔馳車前。黑咕隆咚的停車場看不清楚,但我仍能看出前麵的倆人是蘇起起和馬封田,後麵的一位比蘇起起高了半頭,從身材等情況推斷,應該就是蘇起起的老姨,也是蘇起起,馬封田的師父鍾秋月了。三人進了車裏,由馬封田開車,去了明燈耀眼的酒店正門。我溜下大樹,隱蔽身形,悄悄跟隨著。就見酒店門前一男一女兩個人向奔馳車揮了揮手,鑽進了一輛出租車,然後出租車在前,坐著蘇起起等三人的奔馳車在後,一前一後分別馳出了酒店。不由分說,我也急忙叫了一輛出租車跟上了他們。

在津立華大酒店門前的友誼路拐上樂園道走了一段,出租車和奔馳車又開上了廣東路。天津的冬天天黑的早,時值傍晚時分,路兩旁已是華燈綻放,沿路鱗次櫛比的商家店鋪霓虹閃爍,燈火通明,不過路上車輛行人卻都不多。我的出租車不遠不近地悄悄跟著他們沿著廣東路拐進一條叫徽州道的小路上,我看到他們的車速慢了下來,最後在人民公園正門前的廈門路停了下來,我也立刻下了出租車,隱在遠處觀察。奔馳車停在了一處小停車場,然後蘇起起,馬封田和大概是鍾秋月的人一起與出租車下來的那一男一女倆人會合,走進了街角一家清真餐館。

環視著四周的情況,我順著人民公園古色古香的灰色圍牆慢慢走向這家餐館。真是湊巧,他們竟然來到了這個地方。小時候我就住在這附近的紹興道和南昌路交口的一條叫寶德裏的胡同裏,這裏是我幼年成長的地方,留下了很多難忘的回憶,每每憶及都是溫馨如昨,隻是後來定居域外,成了徹頭徹尾的漂泊遊子,雖常常魂縈夢繞,夢中故地重遊,但不知為什麽,這麽多年我竟然再沒來過這裏,不過此刻顧不得觸景生情,懷舊感傷,我在餐館門前略一盤桓,然後微駝著背,功收神斂,走了進去。

一進門,未及和招呼我的餐館老板說話,我立刻感到迎麵桌子圍坐的五個人分別投來的十束淩厲目光,但我隻是看似隨意地環顧了一下餐館裏的情況,就坐在了門邊的一張小桌子旁,然後好像老顧客一樣,熟門熟路地點了幾個菜,還要了一瓶酒。

等著上菜期間,我在心裏回放複盤了一下剛才進來看似無意間看到的餐館裏的情況。迎門的一張桌子坐了五個人。正麵坐著已經脫去裘皮大衣,仍是身著胸前繡著大牡丹花紅絨衣的那個蘇起起和一臉嚴肅,總是鬼鬼祟祟地觀察四周的馬封田;這兩個人中間坐了一個秀發齊頸,膚若凝脂,五官端正,眉清眸明,齡屆中年的美麗女人,一瞥之間,我已經確定正是那個曾經“芬芳運河兩岸,香飄千年古鎮”的“楊柳青一枝花”鍾秋月。和舊日的青澀純美相比,歲月終究留痕,那雙大大的美麗眼睛周圍,已經多了一些魚尾紋,不過卻像點綴了睿智的符號一樣,似更有了一種成熟的魅力,此刻在迎門的正中位置正襟危坐,眼神扼守四周,不苟言笑卻不怒自威,文雅高貴下在在顯露出草莽市井中江湖大姐大的威嚴和凜冽。和她眼神甫一對接,我急忙避開,心裏竟是怦怦亂跳了幾下。其餘坐在桌子側首的一男一女兩個人都是新麵孔,男瘦女胖,倆人年齡大約三十左右,均是麵相不善,投向我的目光精芒閃亮,一看就是身負內功的練家子。

“看起來,今天是來著了,真要有好戲看了。”心裏想著,我端杯喝了一大口酒,又夾了一大筷子的水爆肚填進嘴裏,正起勁兒嚼著,就聽身後傳來那個熟悉的軟糯迷人的聲音,正是蘇起起發話了:

“苗小姐,你和這位慕容先生今天下午去我們在國際展覽中心的展台,說是要賣給我們一塊楊柳青年畫刻板,卻又留下你們住的酒店就走了,我們董事長和我們聽到消息立刻大老遠地從楊柳青一起趕去你的住處,你們又說你們的師父和師娘臨時有事外出,讓我們跟你們來到這個飯館等著,現在都等了這麽長時間了,正主兒還沒來,你們這是幾個意思?”蘇起起輕輕敲了一下桌子,繼續說道:“我們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喜歡直來直去,光明正大,不喜歡繞圈子,藏著掖著的,你們沒有誠意就趕緊說,大家就別耽誤這無謂的時間了。”

“蘇小姐,沒有誠意我們能從蘭州趕來嗎?”那個苗小姐一身運動裝打扮,膀闊腰圓的健碩身材,卻有一副沙啞低沉的嗓子:“自始至終我們就沒有你說的‘藏著掖著’的,剛才一直給鍾董事長和你倆解釋了,我們下午去你們的展台,也給展台叫何金火,郭小毛和楊霞的一男二女看了我們帶來的年畫刻板,當時你們主事的都不在,我們隻好留下住的酒店房間號走了,這有問題嗎?後來師父和師娘臨時有急事去見朋友,也吩咐我倆帶你們到離他們見朋友的清真寺附近的這家清真飯館稍微等候,他們來後自會解釋和道歉,這,也沒什麽不妥吧?”

“蘇小姐快人快語,看起來更是明白人。我師妹苗目分都說了,我們不遠萬裏而來,自然是帶著百分之百的誠意了。”那個苗小姐旁邊坐著,蘇起起稱為慕容先生的精瘦男人說話了,一開口,竟也是語含機鋒:“蘇小姐說喜歡直來直去,光明正大,不喜歡繞圈子,藏著掖著的,其實,誰不都是一樣喜歡直來直去嗎?雖然是萍水相逢,初次見麵,可我們從始至終都沒有‘藏著掖著’的,在津立華大酒店裏,鍾董事長問時,我們可是不但會武功,連我們是祁連山七星會後人這一點都沒有隱瞞啊。本來嘛,江湖兒女,就應該不拘塵俗,相忘形骸,光明磊落。倒是鍾董事長,蘇小姐,馬先生,還有展台看了我們年畫刻板的何金火,郭小毛和楊霞那三位,個個都是身負武功的人,卻深藏不露,以為我們看不出來,一直提醒我們,你們是一心生意的本分人。也許是僻處西北,見識淺,老實說,你們這樣‘本本分分的生意人’我慕容梓騰可是第一次見識。我和我苗目分師妹就會幾手三腳貓的功夫,又是人生地不熟,心裏一直忐忑,陪著小心,等著我們的師父師娘一會兒前來解釋和道歉,蘇小姐霸氣側漏,威風凜凜,就別再催我們,稍安勿躁,我師父他們大概馬上就來了。”

“從蘭州趕來?祁連山七星會?”我心裏一沉,不由悄悄地碰了碰外衣裏麵腰間暗藏的鋼骨折扇,然後把酒杯裏喝了一半的衡水老白幹一飲而盡,又把眼前的幾盤菜依次連吃了幾口,唇齒溢香之間,聽著身後蘇起起,馬封田,苗目分,慕容梓騰幾個你來我往的對話,再給自己酒杯裏倒滿了酒,心裏說道:“真是老話說的,不是冤家不聚頭啊,這世界也太小了,怎麽也沒想到竟然在這裏遇見了七星會的人!今天這場大戲,估計難以善了,不能置身事外地台下看戲,說不得自己真要登台一搏了。”

我正想著,就聽那個苗目分苗小姐啞著低了八度的嗓子說了一聲:“師父他們來了。”隨著話音,從外麵魚貫而入走進來三個人。

 

下一節

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46040/202303/6431.html

[ 打印 ]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