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筆記本?”我愣了一下,但沒有弄清小唐的意思,也沒興趣多想,就搬著箱子繼續往上走。
我回到小唐屋子裏,放好箱子,關好房門,然後走到窗戶前向下望去。正看見樓下公司的”子彈頭“車駛離小區,汽車尾部排出的氣體幻化出了一縷淡淡的輕煙,在空中飄散。
小唐家所在的小區是屬於天津市較早建成的那種老式的小區,樓群間隔很大,視野開闊。站在小唐家客廳裏的這扇不大的窗戶前遠眺,正見一輪紅紅的夕陽斜掛遠天。殘陽西照,彩霞盡染萬物,紅光滿眼。剛才鬱悶晦黯的心情在這頗為壯麗的自然景觀感染下,竟是一掃而空,情緒陡然一振。
“從頭越,蒼山如海,殘陽如血。”不知為什麽,我腦海裏倏地閃現出了幼時就背誦的這句詩句。隨之仿佛看到了在那沒人用心讀書的混亂年代,同伴們放學後都四處玩耍時,自己卻躲在家裏,背誦詩詞,閱讀《三國演義》,《水滸傳》,《紅樓夢》等古典文學小說,用十分有限的文學,社會知識,寫詩填詞,憧憬古人金戈鐵馬的英雄氣概,風花雪月的柔情萬種時的情景,心裏竟有一種久違了的豪邁和失落交織的情緒潛滋暗長起來了。接著,又記起了過往自己的種種理想抱負,那些迎風前行的艱辛,逆水行舟的堅強,暗夜中發誓奮鬥的呼嘯;我看到了自己貌似平坦順暢的人生路的背後所隱藏著的那些心靈深處的激蕩,也看到了自己雖僅三十幾歲,卻經常感歎醒來已經是黃昏,在機關工作的歲月磨蝕中,棱角盡去的蹉跎和無奈......
我摸了摸身前窗台上的那盆長勢極旺,鬱鬱蔥蔥的青香木。探身一嗅,那種熟悉的淡雅清幽香氣立刻撲鼻而來。我凝望著眼前這株青翠的植樹,趙靜的影像又飄蕩在我心頭了。
在我原來工作的機關辦公室裏,緊靠我辦公桌的窗台上,就有一盆這樣的青香木。那是粗心大意,不懂所謂情調的趙靜破天荒第一次送給我的禮物。
還記得那天早上,和平時經常遲到不同,我早早就到了辦公室。打好開水,象征性地掃了掃地,就坐下拿了一本土屋隆夫的《血的組曲》看了起來,同時卻留心著外邊的動靜,等著趙靜的到來。
在我們這個遲到早退已經是家常便飯的處裏,趙靜始終如一的早到可以說是一個異數。這倒不是她覺悟高,或是想表現自己。本來機關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一攤兒工作,隻要完成任務,不耽誤正事,晚點兒來早點兒走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趙靜的早來其實隻不過是由於她退役後仍保持著以前運動員時的晨跑習慣所致而已。雖然如此,趙靜這個良好習慣所致的正點出勤還是經常在處務會上被“帶頭大哥”於處提起,並拿她當我們這些人的“照妖鏡”了。但那天,她卻沒有正點來,眼看處裏的同事們都陸陸續續地上班來了,我和三三兩兩進來的人打著招呼,心裏暗自有些惶惑不安了。
我的不安是有原因的,因為昨天,我剛剛和趙靜衝破了彼此之間的矜持,有了我們成為情人後的第一次出軌。
昨天中午快下班前,趙靜到我辦公室和我同室的兩個同事說了一會兒話,談起了剛看到在餐館的火鍋裏吃出了老鼠的新聞報道。臨走時,趙靜敲了敲低著頭寫報告,一直沒和她們說話的我的桌子說:“所以,我要吃飯去餐館,就隻去老地方,老地方才踏實。”
中午下班時,我給老婆打電話說中午不回家了,然後就獨自出了局裏,騎車沿著衛津路去了南開大學。在南開大學裏邊和天津大學交接的地方的一個餐館裏,趙靜已經在我倆的“老地方”等著我了。
“哥,我知道明天是你生日,你肯定出不來,所以今天給你在這裏提前過。”趙靜告訴服務員可以上菜了,然後認真地和我說道。
我說真虧了你還記得這個,我自己都不樂意過生日,一是沒意思,又不是小孩,再說過一年老一年,再有幾年就和於處一樣白頭發了,你就該喊我大爺了。
“哥,你真是的,我不也跟著你變老嗎?又說了,你就是大爺,隻要你不嫌我,我也跟著你啊。”說著話,趙靜往我盤裏夾了幾樣早就擺好的涼菜,又給我倆各斟了一小杯蚌埠白酒。“我跟孫大姐說好今天下午就不回機關了,你不也沒事兒嗎?咱倆就高高興興地喝一把。”
我說雖然沒事兒咱也別喝太多,就杯中酒了吧。
“哥,不是我說你,我要有你那才華早趾高氣揚了。你看你,總這麽低調,總留著後手,嘛事兒也不敢盡興。”
我說我沒根沒葉的,在機關裏可不就得夾著尾巴做人嗎?
“那你以為我爸爸就手眼通天了?不也總告訴我別惹事兒,怕事兒的要命嗎?其實也就是我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了。”嘴裏說著,趙靜舉杯邀我喝了一大口酒,又說道:“前天我聽我們室的劉娟,王建紅她們還說起你在辦公桌玻璃板底下壓著的那首詩了,我才搞明白你的意思。哎,我給你背一遍。”趙靜說著連吃了幾口菜,還真把我上次調級沒成後氣憤下寫的那首勵誌的詩給背誦了出來。
靜臥平川任犬哭,拍碎石欄難成賦。
冷眼蘭台轉蓬客,喝破梟雄驚膽酥。
刻意鍛劍輕丈夫,醉心修身傲鴻儒。
幾時東風度禪台,彈刃長嘯屠倭顱!
斷斷續續地背完,趙靜又說:“王建紅說你詩裏的倭字不是指日本,是指矮小的人,我一想,她們都比咱倆矮,哈哈,我還真喜歡這句。”
我倆共喝了有半斤酒,都有了些微的熏熏醉意。結完帳走出餐館,趙靜拉著我的胳膊說:“哥,咱別總去電影院了,今天咱去一個你沒去過的地方。”
我問哪裏。
趙靜說:“我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