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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差

(2005-05-19 21:01:33) 下一個

                                              時差

                                             一

      剛剛三十多歲過點兒,本人就宣布光榮退休了。

     必須嚴正聲明,我的退休是主動的、樂意的、心甘情願的,不是被動的、無奈的、不得不為的。 要說幹什麽事情都分個主動和被動。主動和被動,性質不同,感覺也相差甚遠。如果你主動把老板炒了,可以稱為辭職。如果你被動地讓老板給炒了,就隻能叫作解雇。如果你主動地和人發生性關係,可以稱為兩情相悅;如果你被動地和人發生性關係,就隻能叫做遭遇強暴了。

     這世界的事情,往往是不該如此的如此了,該如此的並不如此。照理說,我爸爸應該比我先退休,可是實際情況恰好相反。我爸爸他老人家還在自己的農業廳副廳級領導崗位上努力地工作,成天價兒想著修改年齡推遲退休,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為祖國和人民再獻上一把光和熱。沒想到他兒子年紀輕輕就不思進取,金盆洗手,退隱江湖。提前從美國火熱的戰鬥崗位上撤了下來。

     造成這個滑稽效果的原因是,我和我爸爸不在一個地方生活。他在中國的東南,我在美國的西北。爺倆兒既不同一塊地,也不共一片天。我們不僅有位置差,更有時間差。我這邊黑夜低沉的時候,他那廂卻正是豔陽高照。

     目前,我正在美國矽穀混吃混喝。在這一帶,要說年紀輕輕就能退休,可真不是什麽壞事,而是成千上萬的年輕的和年紀不輕的人們心向往之、感情係之的美事兒。這說明你已經掙夠了這一輩子所需要的基本費用,以後想做點兒啥就做點兒啥,不用再為了整口飯吃而搏命了。美國人把這叫做“finance free” 或者“finance independent”。大言不慚地說,本人已經幸運地達到了這個境界。

     要說我怎麽大大地發了一筆,說起來慚愧,和天上掉餡餅差不了太多。用我在聖何塞的roommate夏秋政的話來說,我純粹屬於狗屎運太好。我既沒有用什麽個人的發明和專利掙錢,也沒有創辦什麽鳥start up 公司。我從小就是一個不喜歡折騰的人,什麽事情能將就就將就,能湊合就湊合。我的前妻就經常說我根本不適合在國外生活。正因為如此,該女士跟著我過了幾年沒鹽沒味的日子之後,就義無反顧地跟著一個長著紅胡子的俄爾崗州的美國老頭子走了。沒想到,她雖有紅顏,卻沒有享福的命。那頭她剛剛把我給甩了,我在這廂就掙著了一大筆。

    今年初,我工作的那家專門做遊戲機芯片的公司成功上市了。 幾年前,我剛剛加入這家公司的時候,公司才剛剛開張,攏共才有十幾個人,七八條“槍”。作為最初的幾個跟著兩個灰頭土臉的founder一起創業的員工,公司就慷慨地配給了十萬股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變點兒錢的原始股權。

     那些年,在這個小公司裏做,本人也頗受了些辛苦,拾掇機器、編寫程序,什麽雜活都得幹,起早貪黑不說,工資一點也不看漲。值得一提的事,由於整日在電腦前伏案不起,連本人原來引以自豪的肌肉發達的臀部都坐的又扁又平。

     網絡泡沫化的時候,我的公司裏的老員工又一次大量流失,都走得差不多了。諾大的辦公室裏隻剩下幾個或者是等著辦綠卡的,或者是像我這種懶得瞎折騰的。公司念在我們比較忠誠,就又多給了一些股票。其實,當時我根本沒有指望公司會有什麽發展,我沒有跳槽絕對是因為我對自己的本事也沒有多少信心。這年頭,在外麵上躥下跳的人肯定是覺得各處的池子都太小,容不下自己這條真龍。而本人向來有自知之明,早知道自己不過是一條小泥鰍,在哪兒也掀不起大浪,所以一直隨遇而安。

     俗話說,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運氣來了連門板都擋不住。在矽穀企業大部分都不景氣的的時候,誰料到,我們這個做遊戲機芯片的公司突然發了起來。年初一納斯達克一上市,股價就直逼百元美金。半年以後,我的股票都可以出手了。我也沒有太講究,隨著市價逐漸拋了出去,一算嚇了一跳,掙了一千八百多萬。

     隻要財大就必然氣粗,這話一點兒不假。有了錢,我就辭了工作,不再伺候這幫子大大小小的經理和總監了。先買了部大奔,又換個大House。咱也開始變著法兒的玩兒。

     一通兒折騰結束後,又覺得沒意思了。想一想其實也是,這有錢也沒有人們想象的那麽美好。你還是你,該怎麽過,還是怎麽過。愛吃“清真馬家館”的芝麻薄餅,你還真不欣賞“星期五”的烤牛排。有錢沒錢所不同的隻是心理上變化。不過話說回來,這變化可是真大。

算起來,我已經有八年沒有回國了。先是在辦綠卡,後來,老婆又在鬧離婚。都些可都不是容易幹的輕省活。現在有錢了,也有閑了,該回家看看了。歌詞裏不是唱道,常回家看看嗎?再說了,衣錦還鄉才是人間正道,否則就是身著錦衣長夜獨行了。

 

我計劃先到北京呆上幾天,會會朋友,然後再飛回了自己長大的那座華東都市。

 

 

 

                                                         

 

下了飛機,拎著行李,我在北京新修的機場隨著人流繞來繞去,好不容易才轉了出來。如今這現代化設施就像新潮的女人,越裝飾,越濃妝厚抹,搞得越fancy,就越讓人難以親近,用著也越不方便,這幾乎已經成了一條屢試不爽的規律。

 

一出了關,我就見到了前來接我的老朋友夏秋政。

 

秋政這小子人長得很精神,高高大大,眉清目秀的,在美國的時候大家都穿短袖衫牛仔服的時候還不覺得。在這兒,秋政西裝革履,顯得儀表堂堂。

 

秋政兩年前就回國尋找機會了。他在聖何塞州立大學混了個MBA。由於沒有出身在什麽特別好的學校,他在矽穀一直也沒有一個合適的滿意的理想的職位。所以,他就毅然決然地加入了海龜一族。

 

我和秋政可以說是非常熟悉的朋友。本來,我倆兒在大學裏就是校友,出國後,又在一個公寓裏住了幾年。後來,我買了房子,準備結婚,就分開了。不過,我們一直還保持聯係。這次回國,自然提前就給他打了招呼。

 

“阿壇,幾年不見,你還是那麽健旺。”雖然一見麵就看到我疲憊的麵容,秋政還是言不由衷地恭維了我一句。

 

我說:“本人是疲憊不堪。那比得上你以逸待勞?加上你老兄用這一身行頭一打扮,更是雄姿英發。不過,你穿這麽一本正經人五人六的幹什麽?緊巴巴地裹在身上,不覺得難受嗎?”

 

“這你就不明白了。在國內穿什麽衣服用什麽牌子是很重要的。形象工程千萬馬虎不得。這是我要鄭重提醒你的。”

 

我趕忙立正:“我一定謹記這回國發展的第一課。”

 

秋政笑了,說:“當然,話說回來,這些對你也許不起作用。你本身就是有錢人,而且,回國是瀟灑來了,又不求著別人什麽,完全可以率性而為。”

 

我說:“你看我像是有錢人嗎?走到大街上,立馬兒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和廣大民工兄弟也沒有多大的區分。”

 

秋政故意打量了我一下,開玩笑說:“你可得把“三證”弄齊全了,搞不好,當心把你抓到清河挖沙子去。“

 

秋政開著一輛嶄新的奧迪。他把我拉到長富宮安頓下來,說:“我還有點生意上的事兒,你先洗個澡,晚上我們一起吃火鍋去。”

 

“你忙你的,別耽誤了你的買賣。”

 

傍晚,天麻麻黑,秋政又開車過來了。他知道我喜歡吃辣的,所以,我們在三環找了一家“金山城”重慶火鍋店,一邊吃香喝辣,一邊瞎吹胡侃。

 

“回國兩年了,你這位海龜的感覺怎麽樣?”我特想知道夏秋政的真實感受。

 

“一般化,現在海龜已經大不如前,和良種土鱉比起來已經沒有什麽優勢了。隻有兩類龜還行。一種是年輕氣盛、前途無量的小龜,它們必須是從哈佛MIT一類名門裏爬出來的,有些道行,還得能說會混;第二種是舉世矚目、功成名就的老龜,像楊振寧、陳省身這樣的大腕。其他的海龜就統統地向美元一樣,貶值了。”

 

我說:“別說那麽絕對。我覺得將來在中國成就大事業的海龜肯定不是你說的這兩類人。第一種大多不懂中國國情,而且自我感覺過於良好。第二種老謀深算,可惜時日無多。”

 

夏秋政說:“其實,我也不是嚴格意義下的海龜,成天在天上飛來飛去的,算是個海鳥吧。其實,咱這種人的價值也就正在於此。兩邊跑一跑,相互溝通溝通。在外國人麵前,咱有中國市場,在中國人眼裏,咱有國際背景。”

 

“你整天在國境線上進進出出,不嫌煩嗎?”

 

一說到這兒,夏秋政來勁了:“其實,人最有樂趣的事兒全都在進進出出之間。老海龜錢鍾書先生說了,婚姻就是圍城,裏麵的人想出來,外麵的人想進去。你仔細想想,你喜歡幹的事情是不是統統與進進出出有關。吃喝拉撒如此,性生活更是如此。人總是在一進一出之間尋找快感。”

 

一席話說得我倆都笑了起來。他喝了口啤酒,又說:“你還別笑,好玩的事情絕無例外,賭博是如此,贏進來又輸出去,是賭資的進進出出; NBA世界杯是如此,射進去又扔出來,是球的進進出出;就連我們現在吃的火鍋也是如此,生的涮進去,熟的挾出來。”

 

我一看這小子發揮起來就停不住了,趕忙製止道:“別發揮你的進進出出理論了。還是談談你在中美不同環境中的感受吧。”

 

“其實,我在美國沒有多少機會在商場上混,談不上多少體會。隻是覺得一般美國人天真一些,中國人腦子裏比較複雜,想的很多,彼此之間都得提防著,以免被人算計。”

 

我很不以為然:“美國人天真?你有沒有搞錯?涉及到自己的利益,老美一點也不含糊。其實,人不過就那點事兒,人為財死,鳥為食亡。老美隻要把自己主要的吃食看緊了,別的就沒什麽了。咱中國人多,資源少,大家習慣於在小地方上動腦子,小肚雞腸的,大多數時候很不值當。”

 

夏秋政笑道:“別看你說的一套一套的,真要在國內幹點事情。你多半還得水土不服。”

 

我同意他的看法:“那是絕對的。在熟悉水土之前,我還是先倒倒時差,飛機坐的我昏頭脹腦的。”

 

出來後,走在華燈綻放的大街上,我感覺好多了,深深地吸了幾口全新的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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