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格律主要包括三部分內容:音調、用韻、章法。其中以音調最為重要。學習和了解詩詞格律對我們的創作來說是很重要的。會用才能活用,不會用隻能亂用。以下所說的詩詞格律,隻是學寫舊體詩的人應該了解的基本知識,但今天的學校教育已經基本沒有這方麵的課程了,隻有大學的“漢語言文學”專業會涉及其中一小部分東西。
〖 名詞 〗
古體詩
指古風,它產生最早,形式多變,沒有規則的限製,比較自由。
舊體詩、近體詩、今體詩
指格律詩,主要分五絕、七絕、五律、七律、排律等。千萬不能將“今體詩”跟現在所說的“新詩”混為一談。
詩餘
指詞,有長調、小令、慢、引等不同格式,用“詞牌”作為格式的標誌。
〖 平仄 〗
“平仄”是現代人寫舊體詩的第一大障礙,但隻要明白其規律,平仄也是不難掌握的。
“平仄”就是古人對聲調的區分,以今天的普通話來說,“平”就是第一聲(陰平)、第二聲(陽平),“仄”就是第三聲(上聲)、第四聲(去聲)。以兩句詩來做例子: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杜甫句)
這兩句詩中“無邊”、“蕭蕭”、“長江”、“來”是平聲,“落木”、“下”、“不盡”、“滾滾”則屬仄聲,由此,構成七言律詩的其中一個標準句式:“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你可能會說,不對呀,“不盡”的“不”字讀第二聲(陽平),應該是平聲啊?沒錯,今天普通話來讀,“不”字確實是平聲字,但古代讀音與今天有所不同,古音的“不”是屬於另外一種聲調——“入聲”,古人將入聲”歸入“仄聲”裏麵,所以,杜甫的這兩句是是完全合乎“格律”的要求的。隻是今天“入聲”字在普通話裏已分別變成其他三種聲調,那怎麽區分呢?不用區分,就按今天的讀音,將“不”歸入平聲就可以了。不過,在有些方言中,如廣東方言,還保留著大量的入聲字,象“月”“一”“十”等,如果你能去分清楚的話,作為仄聲使用也是可以的。入聲字的特點,是發音短促,如此而已,南方人應該很輕易的分辨出來,但北方人就可能有些糊塗了。
平聲字例:西、風、天、無、弓、安
仄聲字例:遠、劍、信、總、電、客
入聲字例:出、業、設、速、入、傑
再次強調,沒法分辨入聲字的朋友就按普通話中的發音來用好了,反正我們寫近體詩又不是給古人看的。
〖 句式 〗
句式實際上並非詩詞格律的內容,沒有嚴格的約束,學者有所了解就可以了。句式是以句子的“意義單位”而言。
五言句式以“二三式”最常見: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杜甫)
五月/天山雪,無花/隻有寒;(李白)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李白)
也有很複雜的句式,偶爾用之可起抑揚頓挫之妙: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杜甫)
後庭花/一曲;(劉禹錫)
念/爾/獨何之;(崔塗)
七言句式以“四三式”最常見:
天外黑風/吹海裏,浙東飛雨/過江來;(蘇軾)
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薑夔)
姑蘇城外/寒山寺,夜半鍾聲/到客船;(張繼)
也有複雜的情況:
李將軍/是/舊將軍;(李商隱)
可憐/無定河邊/骨;(陳陶)
可見古人寫是在句式上是不依成法、力求多變的,這一點才是我們學習“句式”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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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壓韻 〗
在古代,詩韻跟詞韻是不同的,無論在韻字的選擇、韻腳的安排,以及對待壓韻的寬容度方麵都有很大差別。古韻跟今韻也有較大變化,比如在古代,“東”跟“冬”是不同韻部的字,“花”跟“斜”反而可以通壓。但我們今天學寫近體詩就沒必要深究那麽多了,隻要按照普通話的韻腳來使用就可以了。
〖 對仗 〗
對仗是近體詩的重要因素,對於增強詩歌的整齊美和聲律美極為重要。
對仗的要求,相對的兩句必須句式相同,詞性一致,平仄根據體裁不同也要符合各自的規律。
明月鬆間照,清泉石上流。(王維)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杜甫)
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雁歸來。(晏幾道)
第一句,“明月”對“清泉”,“鬆間”對“石上”,“照”對“流”,句式一致;
第二句,“花”對“蓬”屬名詞植物對,“徑”對“門”名詞屬器物對,“不曾”對“今始”,“緣”對“為”屬人事對,“客”對“君”屬人倫對,“掃”對“開”屬動詞對;
第三句,“無可奈何”對“似曾相識”屬連綿詞對。
古人對“對仗”總結出許多值得我們借鑒的經驗,我會逐漸增加這方麵的介紹。
韻是詩詞格律的基本要素之一。詩人在詩詞中用韻,叫做押韻。從《詩經》到後代的詩詞,差不多沒有不押韻的。民歌也沒有不押韻的。在北方戲曲中,韻又叫轍,押韻叫合轍。
一首詩有沒有韻,是一般人都覺察得出來的。至於要說明什麽是韻,那卻不太簡單。但是,今天我們有了漢語拚音字母,對於韻的概念還是容易說明的。
詩詞中所謂韻,大致等於漢語拚音中所謂的韻母。大家知道,一個漢字用拚音字母拚起來,一般都有聲母,有韻母。例如“公”字拚成gōng,其中 g是聲母,ōng 是韻母。聲母總是在前麵的,韻母總是在後麵的。我們再看“東”
dōng,“同”tóng,“隆”lóng,“宗”zōng,“聰”cōng等,它們的韻母都是ong,所以它們是同韻字。
凡是同韻的字都可以押韻。所謂押韻,就是把同韻的兩個或更多的字放在同一位置上。一般總是把韻放在句尾,所以又叫“韻腳”。試看下麵一個例子:
書湖陰先生壁
[宋]王安石
茅簷常掃淨無苔(tái),
花木成蹊手自栽(zāi)。
△
一水護田將綠繞,
兩山排闥送青來(lái)。
△
這裏“苔”、“栽”和“來”押韻,因為它們的韻母都是ai。繞字不押韻,因為“繞”字拚起來是rào,它的韻母是 ao,跟“苔”、“栽”、“來”不是同韻字。依照詩律,象這樣的四句詩,第三句是不押韻的。
在拚音中,a、e、o的前麵可能還有i、u、ü,如ia、ua、uai、iao、ian、uan、üan、iang、uang、ie、üe、iong、ueng等。這種i、u、ü 叫做韻頭,不同韻頭的字也算是同韻字,也可以押韻。例如:
四時田園雜興
[宋]範成大
晝出耘田夜績麻(má),
△
村莊兒女各當家(jiā)。
△
童孫未解供耕織,
也傍桑陰學種瓜(guā)。
△
“麻”、“家”、“瓜”的韻母是 a、ia、ua。韻母雖不完全相同,但它們是同韻字,押起韻來是同樣諧和的。押韻的目的是為了聲韻的諧和。同類的樂音在同一位置上的重複,這就構成了聲音回環的美。但是,為什麽當我們讀古人的詩的時候,常常覺得它們的韻並不十分諧和,甚至很不諧和呢?這是因為時代不同的緣故。語言發展了,語音起了變化,我們拿現代的語音去讀它們,自然不能完全適合了。例如:
山 行
[唐]杜牧
遠上寒山石徑斜(xié),
△
白去深處有人家(jiā)。
△
停車坐愛楓林晚,
霜葉紅於二月花(huā)。
△
xié和jiā、huā不是同韻字,但是,唐代“斜”字讀xiá(s 讀濁音),和現代上海“斜”字的讀音一樣。因此,在當時是諧和的。又如:
江麵曲
[唐]李益
嫁得瞿塘賈,
朝朝誤妾期(qī)。
△
早知潮有信,
嫁與弄潮兒(ér)。
△
在這首詩裏,“朝”和“兒”是押韻的,按今天的普通話去讀,qī和ér就不能算押韻了。如果按上海的白話音念“兒”字,念象ní音(這個音正是接近古音的),那就諧和了。今天我們當然不可能(也不必要)按照古音去讀古人的詩,
不過我們應該明白這個道理,才不至於懷疑古人所押的韻是不諧和的。
古人押韻是依照韻書的。古人所謂“官韻”,就是朝廷頒布的韻書。這種韻書,在唐代,和口語還是基本上一致的,仿照韻書押韻,也是較合理的。宋代以後,語音變化較大,詩人們仍舊依照韻書來押韻,那就變為不合理的了。
今天我們如果寫舊詩,自然不一定要依照韻書來押韻。不過,當我們讀古人的詩的時候,卻又應該知道古人的詩韻。在下文律詩的韻、詞韻及古體詩的韻裏,我們還要回到這個問題上來講。
四聲,這裏指的是古代漢語的四種聲調。我們要知道四聲,心須先知道聲調是怎樣構成的。所以這裏先從聲調談起。
聲調 ,這是漢語(以及某些其它語言)的特點。語音的高低、升降、長短構成了漢語的聲調,而高低、升降則是主要的因素。拿普通話來說,共有四個聲調:陰平聲是一個高平調(不升不降叫平);陽平聲是一個中升調(不高不低叫中);上聲是一個低升調(有時是低平調);去聲是一個高降調。
古代漢語也有四個聲調,但是和今天普通話的聲調種類不完全一樣。古代
的四聲是:
⑴平聲。這個聲調到後代分化為陰平和陽平。
⑵上聲。這個聲調到後代有一部分變為去聲。
⑶去聲。這個聲調到後代仍是去聲。
⑷入聲。這個聲調是一個短促的調子。現代江浙、福建、廣東、廣西、江西等處都還保存著入聲。北方也有不少地方(如山西、內蒙古)保存著入聲。湖南的入聲不是短促的了,但也保存著入聲這一調類。北方的大部分和西南的大部分的口語裏,入聲已經消失了,北方的入聲字, 有的變為陰平, 有的變為陽平,有的變為上聲,有的變為去聲。就普通話來說,入聲字變為去聲的最多, 其次是陽平,變為上聲的最少。西南方言中(從湖南到雲南)的入聲字一律變成了陽平。
古代的四聲高低升降的形狀是怎樣的,現在不能詳細知道了。依照傳統的說法,平聲應該是一個中平調,上聲應該是一個升調,去聲應該是一個降調。入聲應該是一個短調。《康熙字典》前麵載有一首歌訣,名為《分四聲法》:
平聲平道莫低昂,
上聲高呼猛烈強,
去聲分明哀遠道,
入聲短促急疏藏。
這種敘述是不夠科學的,但是它也讓我們知道了古代四聲的大概。
四聲和韻的關係是很密切的。在韻書中,不同聲調的字不能算是同韻。在詩詞中,不同聲調的字一般不能押韻。
什麽字歸什麽聲調,在韻書中是很清楚的。在今天還保存著入聲的漢語方言裏,某字屬某聲也還相當清楚。我們特別應該注意一字兩讀的情況。有時候,一個字有兩種意義(往往詞性也不同),同時也有兩種讀音。例如“為”字,
用作“因為”、“為了”,就讀去聲。在古代漢語裏,這種情況比現代漢語多得多。現在試舉一些例子:
騎,平聲,動詞,騎馬;去聲,名詞,騎兵。
思,平聲,動詞,思念;去聲,名詞,思想,情還。
譽,平聲,動詞,稱讚;去聲,名詞,名譽。
汙,平聲,形容詞,汙穢;去聲,動詞,開髒。
數,上聲,動詞,計算;去聲,名詞,數目,命運;入聲(讀如朔),
形容詞,頻繁。
教,去聲,名詞,教化,教育;平聲,動詞,使,讓。
令,去聲,名詞,命令;平聲,動詞,使,讓。
禁,去聲,名詞,禁令,宮禁;平聲,動詞,堪,經得起。
殺,入聲,及物動詞,殺戮;去聲(讀如曬),不及物動詞,衰落。
有些字,本來是讀平聲的,後來變為去聲,但是意義詞性都不變。“望”、
“漢”、“看”字都屬於這一類。“望”和“歎”在唐詩中已經有讀去聲的了,
“看”字總是讀去聲。也有比較複雜的情況:如“過”字用作動詞是有時平去
兩讀的,至於用作名詞,解作過失時,就隻有去聲一讀了。
辨別四聲,是辨別平仄的基礎。下文我們就討論平仄問題。
詩詞的節奏和語句的結構是有密切關係的。換句話說,也就是和語法有密切的關係。
㈠詩詞的一般節奏
這裏所講的詩詞的一般節奏,也就是律句的節奏。律句的節奏,是以每兩個音節(即兩個字)作為一個節奏單位的。如果是三字句、五字句和七字句,則最後一個字單獨成為一個節奏單位。具體說來,如下表:
三字句:
平平——仄 仄仄——平
平仄——仄 仄平——平
四字句:
平平——仄仄 仄仄——平平
五字句: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六字句:
仄仄——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平平
七字句: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從這一個角度上看,“一三五不論,二四六分明”這兩句口訣的基本上正確的:第一、第三、第五字不在節奏點上,所以可以不論;第二、第四、第六字在節奏上,所論需要分明①。
意義單位常常是和聲律單位結合得很好的。所謂意義單位,一般地說就是一個詞(包括複音詞)、一個詞組一個介詞結構(介詞及其賓語)、或一個句子形式,所謂聲律單位,就是節奏。就多數情況來說,二者在詩句中是一致的。
因此,我們試把詩句按節奏來分開,每一個雙音節奏常常是和一個雙音詞、一個詞組或一個句子形式相當的。
例如:
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毛澤東)
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毛澤
東)
寧化——清流——歸化,路隘——林深——苔滑。(毛澤東)
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三河——換臂——搖。(毛澤
東)
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崔顥)
應當指出,三字句,特別是五言、七言的三字尾,三個音節的結合是比較密切的,同時,節奏點也是可以移動的。移動以後就成為下麵的另一種情況:
三字句:
平——平仄 仄——仄平
平——仄仄 仄——平平
五字句:
仄仄——平——平仄 平平——仄——仄平
平平——平——仄仄 仄仄——仄——平平
七字句: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仄仄——平平——平——仄仄 平平——仄仄——仄——平平
我們試看,另一種詩句則是和上述這種節奏相適應的:
須——晴日。(毛澤東)
起——宏圖。(毛澤東)
雨後——複——斜陽。(毛澤東)
六億——神州——盡——舜堯。(毛澤東)
海月——低——雲旆,江霞——入——錦車。(錢起)
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白居
易)
實際上,五字句和七字句都可以分為兩個較大的節奏單位:五字句分為二三,七字句分為四三。這樣,不但把三字尾看成一個整體,連三字尾以外的部分也看成一個整體。這樣分析更合於語言的實際,也更富於概括性。例如:
雨後——複斜陽。
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鍾。
天連五嶺——銀鋤落,地動三河——鐵臂搖。
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五字句分為二三,七字句分為四三,這是符合大多數情況的。但是,節奏單位和語法結構的一致性也不能絕對化,有些特殊情況是不能用這個方式來概括的。例如有所謂折腰句,按語法結構是三一三。陸遊《秋晚登城北門》“一
點烽傳散關信,兩行雁帶杜陵秋。”如果分為兩半,那就隻能分成三四,而不能分成四三。又如毛主席《沁園春·長沙》“糞土當年萬戶侯”,這個七字句如果要采用兩分法,就隻能分成二五,而不能分成四三;又如毛主席《七律·
贈柳亞子先生》“風物長宜放眼量”,這個七字句也隻能分成二五,而不能分為四三。還有更特殊的情況。例如王維《送嚴秀才入蜀》“山臨青塞斷,江向白雲平”;杜甫《春宿左省》“星臨萬戶動,月傍九霄多”;李白《渡荊門送
別》“山隨平野盡,江入大荒流”。“臨青塞”、“臨萬戶”、“隨平盡”、“向白雲”、“傍九霄”、“入大荒”,都是動賓結構作狀語用,它們的作用等於一個介詞結構,按二三分開是不合於語法結構的。又如杜甫《旅夜書懷》
“名豈文章著,官應老病休”,按節奏單位應該分為二三或二二一,但按語法結構則應分為一四,二者之間是有矛盾的。
杜甫《宿府》“永夜角聲悲自語,中天月色好誰看”,按語法結構應該分成五二。王維《山居》“鶴巢鬆樹遍,人訪蓽門稀”,按語法結構應該分成四一。元稹《遣行》“尋覓詩章在,思量歲月驚”,按語法結構也應該分成四一。
這種結構是違反詩詞節奏三字尾的情況的。
在節奏單位和語法結構發生矛盾的進候,矛盾的主要方麵是語法結構。事實上,詩人們也是這樣解決了矛盾的。
當詩人們吟哦的時候,仍舊按照三字尾的節奏來吟哦,但並不改變語法結構來遷就三字尾。
節奏單位和語法結構的一致是常例,不一致是變例。我們把常例和變例區別開來,節奏的問題也就看清楚了。
㈡詞的特殊節奏
語譜中有著大量的律句,這些律句的節奏自然是和詩的節奏一樣的。但是, 詞在節奏上有它的特點,那就是那些非律句的節奏。
在詞譜中,有些五字句無論按語法結構說或接平仄說,都應該認為一字豆加四字句。特別是後麵跟著對仗,四字句的性質更為明顯。試看毛主席《沁園春·長沙》“看萬山紅遍,層林盡染;漫江碧透,百舸爭流。”又試看毛主席《沁園春·雪》“望長城內外,惟餘莽莽;大河上下,頓失滔滔。”按四字句,應該是一三五不論,第一字和第三字可平可仄,所以“萬”字仄而“長”字平,“紅”字平而“內”字仄。這裏不能按律詩的五字句來分析,因為這是詞的節奏特點。所以當我們分析節奏的時候,對這一種詞句應該分析成“仄——(平)平——(仄)仄”,而於具體的詞句則分析成為“看——萬山——紅遍”,“望——長城——內外。”這樣,節奏單位和語法結構還是完全一致的。
毛主席《沁園春·長沙》後闋:“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也有類似的情況。按詞譜,“同學少年”應是(平)平(仄)仄,現在用了(仄)仄(平)平是變通。從“恰同學少年”這個五字句說,並不犯孤平,因
為這是一字豆,加四字句,不能看成是五字律句。
不用對仗的地方也可以有這種五字句。仍以《沁園春》為例。毛主席《沁園春·長沙》前闋:“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後闋:“到中流擊水,浪遏飛舟。”《沁園春·雪》前闋:“看紅裝素裹,分外妖嬈。”後闋:“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其中的五字句,無論按語法結構或者接平仄,都是一字豆加四字句。“大”、“擊”、“素”、“人”都落在四字句的第三字上,所以不拘平仄。
五字句也可以是上三下二,平仄也按三字句加二字句。例如張元幹《石州慢》前闋末句“倚危檣清絕”,後闋末句“泣孤臣吳越”,它的節奏是“仄平平——平仄”。
四字句也可以是一字豆加三字句,例如張孝祥《六州歌頭》“念腰間箭,匣中劍,空埃蠹,竟何成!”其中的“念腰間箭”就是這種情況。
七字句也可以是上三下四,例如辛棄疾《摸魚兒》“更能消幾番雨?”又如辛棄疾《太常引》“有道是清光更多②。”
八字句往往是上三下五;九字句往往是上三下六,或上四下五;十一字句往往是上五下六,或上四下七,這些都在上麵談過了。值得注意的是語法結構和節奏單位的一致性。
在這一類的情況下,詞譜是先有句型,後有平仄規則的。例如《沁園春》末兩句,在陸遊詞中“有漁翁共醉,溪友為鄰”,這個句型就是一個一字豆加兩個四字句,然後規定這兩句的節奏是“仄——(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在這裏,語法結構對詞的節奏是起決定作用的。
由於文體的不同,詩詞的語法和散文的語法不是完全一樣的。律詩為字數及平仄規則所製約,要求在語法上比較自由;詞既以律句為主,它的語法也和律詩差不多。在這種語法上的自由,不但不妨礙讀者的了解,而且有時候還在一定程度上增加藝術效果。
關於詩詞的語法特點,這裏不詳細討論,隻揀重要的幾點談一談。
㈠不完全句
本來,散文中也有一些不完全的句子,但那是個別情況。在詩詞中,不完全句則是經常出現。詩詞是最精煉的語言,要在短短的幾十個字中,表現出尺幅千裏的畫麵,所以有許多句子的結構就非壓縮不可。所謂不完全句,一般指
沒有謂語,或謂語不全的句子。最明顯的不完全句是所謂名詞句。一個名詞性的詞組,就算一句話。例如杜甫《春日憶李白》中兩聯:
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將軍。
渭北春天樹,江東日暮雲。
若依散文的語法看,這四句話是不完整的,但是詩人的意思已經完全表達出來了。李白的詩,清新得象庾信的詩一樣,俊逸得象鮑照的詩一樣。當時杜甫在渭北(長安),李白在江東,杜甫看見了暮雲春樹,觸景生情,就引起了甜蜜的友誼的回憶來。這個意思不是很清楚嗎?假如增加一些字,反而令人感到是多餘的了。
崔顥《黃鶴樓》“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這裏有四層意思:“晴川曆曆”是一個句子,“芳草萋萋”是一個句子,“漢陽樹”與“鸚鵡洲”則不成為句子。但是,漢陽樹和晴川的關係,芳草與鸚鵡洲的關係,卻是表達出來了。因為晴川曆曆,所以漢陽樹就更看得清楚了;因為芳草萋萋,所以鸚鵡洲更加美麗了。
杜甫《月夜》“香霧雲鬟濕,清輝玉臂寒。”這裏也有四層意思:“雲鬟濕”是一個句子形式,“芳臂寒”是一個句子形式,“香霧”和“清輝”則不成為句子形式。但是,香霧和雲鬟的關係,清輝和玉臂的關係,卻是很清楚了。杜甫懷念妻子,想象她在鄜州獨自一個人觀看中秋的明月,在亂離中懷念丈夫,深夜還不睡覺,雲鬟為露水所侵,已經濕了,有似香霧;玉臂為明月的清輝所照,越來越感到寒冷了。
有時候,表麵上好象有主語,有動詞,有賓語,其實仍是不完全句。如蘇軾《新城道中》“嶺上晴雲披絮帽,樹頭初日掛銅鉦。”這不是兩個意思,而是四個意思。“雲”並不是“披”的主語,“日”也不是“掛”的主語。嶺上積聚了晴雲,好象披上了絮帽;樹頭初升起了太陽,好象掛上了銅鉦。毛主席所寫的《憶秦娥·婁山關》“西風烈,長空雁叫霜晨月。”“月”並不是“叫”的賓語。西風、雁、霜晨月,這是三層意思,這三件事形成了濃重的氣氛。長空雁叫,是在霜晨月的景況下叫的。
有時候,副詞不一定要象在散文中那樣修飾動詞。例如毛主席《沁園春·長沙》裏說:“恰同學少年,風華正茂;書生意氣,揮斥方遒。”“恰”字是副詞,後麵沒有緊跟著動詞。又如《菩薩蠻·大柏地》裏說:“雨後複斜陽,關山陣陣蒼。”“複”字是副詞,也沒有修飾動詞。
應當指出,所謂不完全句,隻是從語法上去分析的。我們不能認為詩人們有意識地造成不完全句。詩的語言本來就象一幅幅的畫麵,很難機械地從語法結構上去理解它。這裏隻想強調一點,就是詩的語言要比散文的語言精煉得多。
㈡語序的變換
在詩詞中,為了適應聲律的要求,在不損害原意的原則下,詩人們可以對語序作適當的變換。現在舉出毛主席詩詞中的幾個例子來討論。
七律《送瘟神》第二首:“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第二句的意思是中國(神州)六億人民都是舜堯。依平仄規則是“仄仄平平仄仄平”,所以“六億”放在第一二兩字,“神州”放在第三四兩字,“堯舜”說成“舜
堯”。“堯”字放在句末,還有押韻的原因。
《浣溪沙·1950年國慶觀劇》後闋第一句;“一唱雄雞天下白”,是“雄雞一唱天下白”的意思。依平仄規則是“仄仄平平平仄仄”,所以“一唱”放在第一二兩字,“雄雞”放在第三四兩字。
《西江月·井崗山》後闋第一二兩句:“早已森嚴壁壘,更加眾誌成城。”“壁壘森嚴”和“眾誌成城”都是成語,但是,由於第一句應該是“仄仄平平仄仄”,所以“森嚴”放在第三四兩字,“壁壘”放在第五六兩字。
《浪淘沙·北戴河》最後兩句:“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曹操的《觀滄海》原詩的句子是:“秋風蕭瑟,洪波湧起。”依《浪淘沙》的規則,這兩句的平仄應該是“(仄)仄(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所以“蕭瑟”放在第一二兩字,“秋風”放在第三四兩字。
語序的變換,有時也不能單純理解為適應聲律的要求。它還有積極的意義,那就是增加詩味,使句子成為詩的語言。杜甫《秋興》(第八首)“香稻啄餘鸚鵡粒,碧梧棲老鳳皇枝”,有人以為就是“鸚鵡啄餘香稻粒,鳳皇棲老碧梧
枝”。那是不對的。“香稻”、“碧桐”放在前麵,表示詩人所詠的是香稻和碧桐,如果把“鸚鵡”、“鳳皇”都挪到前麵去,詩人所詠的對象就變為鸚鵡與鳳皇,不合秋興的題目了。又如杜甫《曲江》(第一首)“且看欲盡花經眼,莫厭傷多酒入唇。”上句“經眼”二字好象是多餘的,下句“傷多”(感傷很多)似應放在“莫厭”的前麵,如果真按這樣去修改,即使平仄不失調,也是詩味索然的。
㈢對仗上的語法問題
詩詞的對仗,出句和對句常常是同一句型的。例如:
王維《使至塞上》“征蓬出漢塞,歸雁入胡天。”主語是名詞前麵加上動詞定語,動詞是單音詞,賓語是名詞前麵加上專名定語。
毛主席《送瘟神》“紅雨隨心翻作浪,青山著意化為橋。”主語是顏色修飾的名詞,“隨心”、“著意”這兩個動賓結構用作狀語,用它們來修飾動詞“翻”和“化”,動詞後麵有補語“作浪”和“為橋”。
語法結構相同的句子(即同句型的句子)相為對仗,這是正格。但是我們同時應該注意到:詩詞的對仗還有另一種情況,就是隻要求字麵相對,而不要求句型相同。例如:
杜甫《八陣圖》“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三分國”是“蓋”的直接賓語,“八陣圖”卻不是“成”的直接賓語。
韓愈《精衛填海》“口銜山石細,心望海波平。”“細”字是修飾語後置, “山石細”等於“細山石”;對句則是一個遞係句“心裏希望海波變為平靜。”我們可以倒過來說“口銜細的山石”,但不能說“心望平的海波”。
毛主席的七律《贈柳亞子先生》“牢騷太盛防腸斷,風物長宜放眼量。”“太盛”是連上讀的,它是“牢騷”的謂語;“長宜”是連下讀的,它是“放眼量”的狀語。“腸斷”連念,是“防”的賓語;“放眼”連念,是“量”的狀語,二者的語法結構也不相同。
由上一些例子看來,可見對仗是不能太拘泥於句型相同的。一切形式要服從思想內容,對仗的句型也不能例外。
㈣煉 句
煉句是修辭問題,同時也常常是語法問題。詩人們最講究煉句,把一個句子煉好了,全詩為之生色不少。
煉句,常常也就是煉字。就一般地說,詩句中最重要的一個字就是謂語的中心詞(稱為“謂詞”)。把這個中心詞煉好了,這是所謂一字千金,詩句就變為生動的、形象的了。著名的“推敲”的故事正是說明這個道理的。相傳賈島在驢背上得句“鳥宿池邊樹,僧敲月下門。”他想用“推”字,又想用“敲”字,猶豫不決,用手作推敲的樣子,不知不覺地衝撞了京兆尹韓愈的前導,韓愈問明白了,就替他決定了用“敲”字。這個“敲”字,也正是謂語的中心詞。
謂語中心詞,一般是用動詞充當的。因此,煉字往往也就是煉動詞。現在試舉一些例子來證明。
李白《塞下曲》第一首:“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隨”和“抱”這兩個字都煉得很好。鼓是進軍的信號,所以隻有“隨”字最合適。“宵眠抱玉鞍”要比“伴玉鞍”、“傍玉鞍”等等說法好得多,因為隻有“抱”字才能
顯示出枕戈待旦的緊張情況。
杜甫《春望》第三四兩句:“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濺”和“驚”都是煉字。它們都是動詞:花使淚濺,鳥使心驚。春來了,鳥語花香,本來應該歡笑愉快;現在由於國家遭逢喪亂,一家流離分散,花香鳥語隻能使詩人濺
淚驚心罷了。
毛主席《菩薩蠻·黃鶴樓》第三四兩句:“煙雨莽蒼蒼,龜蛇鎖大江。”“鎖”字是煉字。一個“鎖”字,把龜蛇二山在形勢上的重要地位充分地顯示出來了,而且非常形象。假使換成“夾大江”之類,那就味同嚼蠟了。
毛主席《清平東·六盤山》後闋第一二兩句:“六盤山上高峰,紅旗漫卷西風。”“卷”字是煉字。用“卷”字來形容紅旗迎風飄揚,就顯示了紅旗是革命戰鬥力量的象征。
毛主席《沁園春·雪》第八九兩句:“山舞銀蛇,原馳蠟象。”“舞”和“馳”是煉字。本來是以銀蛇形容雪後的山,蠟象形容雪後的高原,現在說成“山舞銀蛇,原馳蠟象”,靜態變為動態,就變成了詩的語言。“舞”和“馳”
放到蛇和象的前麵去,就使生動的形象更加突出。
毛主席七律《長征》第三四兩句:“五嶺逶迤騰細浪,烏蒙磅礴走泥丸。”“騰”和“走”是煉字。從語法上說,這兩句也是倒裝句,本來說的是細浪翻騰、泥丸滾動,說成“騰細流”、“走泥丸”就更加蒼勁有力。紅軍不怕遠征
難的革命氣概被毛主席用恰當的比喻描寫得十分傳神。
形容詞和名詞,當它們被用作動詞的時候,也往往是煉字。
杜甫《恨別》第三四兩句:“草木變衰行劍外,幹戈阻絕老江邊。”“老”字是形容詞當動詞用。詩人從愛國主義的情感出發,慨歎國亂未平,家人分散,自己垂老滯留在錦江邊上。這裏隻用一個“老”字就充分表達了這種濃厚的情
感。
毛主席《沁園春·長沙》後闋第七、八、九句:“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糞土”二字是名詞當動詞用。毛主席把當年的萬戶侯看成糞土不如,這是蔑視階級敵人的革命氣概。“糞土”二字不但用的恰當,而且用得簡煉。
形容詞即使不用作動詞,有時也有煉字的作用。王維《觀獵》第三四兩句:“草杆鷹眼疾,雪盡馬蹄輕。”這兩句話共有四個句子形式,“枯”、“疾”、“盡”、“輕”,都是謂語。但是,“枯”與“盡”是平常的謂語,而“疾”
與“輕”是煉字。草枯以後,鷹的眼睛看得更清楚了,詩人不說看得清楚,而說“快”(疾),“快”比“清楚”更形象。雪盡以後,馬蹄走得更快了,詩人不說快,而說“輕”,“輕”比“快”又更形象。
以上所述,凡涉及省略(不完全句),涉及語序(包括倒裝句),涉及詞性的變化,涉及句型的比較等等,也都聯係到語法問題。古代雖沒有明確地規定語法這個學科,但是詩人們在創作實踐中經常地接觸到許多語法問題,而且實際上處理得很好。我們今天也應該從語法角度去了解舊體詩詞,然後我們的了解才是全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