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律淺說 (2)
(2005-07-20 16:24:54)
下一個
【拗救】
如果仔細看一下前麵所舉的近體詩的幾種基本格式,會發現一個規律:在一聯之中,平聲字和仄聲字的總數相等。如果我們在“一三五”這些可靈活處理的地方,該用平聲字而用了仄聲字(或該用仄聲字而用了平聲字),那麽往往就要在本句或對句適當的地方把仄聲字改用平聲字(或把平聲字改用仄聲字),以保持一聯之中平、仄數量的平衡。也就是說,先用了拗(不合律),再救一下,合起來就叫拗救。
前麵談到的對孤平的補救屬於在本句自救。還有一種情況,是在對句補救。比如在五言“仄仄平平仄”這種句型,第三字改用了仄聲,往往就在對句的第三字改用平聲來補救,也就是“仄仄平平仄,平平仄仄平”變成了“仄仄仄平仄,平平平仄平”。例如《天末懷李白》:
涼風起天末,
君子意如何。
鴻雁幾時到,
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達,
魑魅喜人過。
應共冤魂語,
投詩贈汨羅。
第三句“鴻雁幾時到”第三字該平而仄,第四句“江湖秋水多”就把第三字改成了平聲。七言的與此相似,是“平平仄仄平平仄”的第五字用了仄聲,就在對句的第五字改用平聲來補救,即“平平仄仄平平仄,仄仄平平仄仄平”變成“平平仄仄仄平仄,仄仄平平平仄平”。
甚至是第一字,詩人也喜歡救一下。比如《春夜喜雨》:
好雨知時節,
當春乃發生。
隨風潛入夜,
潤物細無聲。
野徑雲俱黑,
江船火獨明。
曉看紅濕處,
花重錦官城。
第七句第一字該平而用了仄聲“曉”,第八句的第一字就改用平聲“花”補救。
又如《閣夜》:
歲暮陰陽催短景,
天涯霜雪霽寒宵。
五更鼓角聲悲壯,
三峽星河影動搖。
野哭幾家聞戰伐,
夷歌數處起漁樵。
臥龍躍馬終黃土,
人事依依漫寂寥。
第三句第一字該平而仄(“五”),第四句第一字就改仄為平(“三”);第七句第一字該平而仄(“臥”),第八句第一字就改用平聲(“人”)。
有時候,是本句自救和對句補救混用。比如《解悶十二首》之一:
草閣柴扉星散居,
浪翻江黑雨飛初。
山禽引子哺紅果,
溪女得錢留白魚。
嚴格的格律應該是:
仄仄平平仄仄平
平平仄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平平仄
仄仄平平仄仄平
而此詩的平仄為:
仄仄平平平仄平
仄平平仄仄平平
平平仄仄仄平仄
平仄仄平平仄平
這裏有本句自救(以“江”救“翻”,以“得”就“溪”),也有對句補救(以“留”救“哺”),但也有拗而未救的(“星”)。實際上,在“一三五”位置上拗而未救的也是很常見的。象《登高》:
風急天高猿嘯哀,
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裏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獨登台。
艱難苦恨繁霜鬢,
潦倒新停濁酒杯。
第二句的“沙”救了“渚”,“渚”又救了第一句的“風”,但是第一句的“猿”就未救。
象這樣拗而未救,破壞了一聯之中平仄數量的平衡,但是這些都發生在“一三五”的位置上,隻要不出現孤平或三平調,就是可以容忍的,確切地說不能算拗。另外還有一種拗,出現在“二四六”的位置上,那才是真正的拗,在這裏不討論。但是有一種拗句,在唐詩中用得相當多,不能不提一下。請看《天末懷李白》:
涼風起天末,
君子意如何。
鴻雁幾時到,
江湖秋水多。
文章憎命達,
魑魅喜人過。
應共冤魂語,
投詩贈汨羅。
第一句本該是“平平平仄仄”,卻寫成了“平平仄平仄”,第二、四字都用平聲,違反了我們一開始就提到的逢雙必反的規律。在七言中,就是把“仄仄平平平仄仄”寫成“仄仄平平仄平仄”,比如《詠懷古跡五首》,幾乎每一首都用到這種特殊句型。其一:
支離東北風塵際,
漂泊西南天地間。
三峽樓台淹日月,
五溪衣服共雲山。
羯胡事主終無賴,
詞客衰時且未還。
庾信平生最蕭瑟,
暮年詩賦動江關。
第七句是這種句型。其二:
搖落深知宋玉悲,
風流儒雅亦吾師。
悵望千秋一灑淚,
蕭條異代不同時。
江山故宅空文藻,
雲雨荒台豈夢思。
最是楚宮俱泯滅,
舟人指點到今疑。
第七句“泯”可平可仄,如果讀為平,就成了這種句型。其三:
群山萬壑赴荊門,
生長明妃尚有村。
一去紫台連朔漠,
獨留青塚向黃昏。
畫圖省識春風麵,
環佩空歸月夜魂。
千載琵琶作胡語,
分明怨恨曲中論。
第七句還是這種句型。其四:
蜀主窺吳幸三峽,
崩年亦在永安宮。
翠華想像空山裏,
玉殿虛無野寺中。
古廟杉鬆巢水鶴,
歲時伏臘走村翁。
武侯祠屋常鄰近,
一體君臣祭祀同。
第一句是這種句型。其五:
諸葛大名垂宇宙,
宗臣遺像肅清高。
三分割據紆籌策,
萬古雲霄一羽毛。
伯仲之間見伊呂,
指揮若定失蕭曹。
福移漢祚終難複,
誌決身殲軍務勞。
第五句又是這種句型。由於這種句型用得實在太多(經常用在第七句),幾乎和常規句型一樣常見,我們隻好不把它算成拗句,而當成一種特殊的律句。詩人們之所以喜歡用這種特殊句型,可能是因為常規句型“平平平仄仄”“仄仄平平平仄仄”中有三個平聲,雖然不在句尾不算三平調,讀起來還是有點別扭,所以幹脆變一變。值得注意的是,在用這種句型時,五言第一字、七言第三字必須是平聲,不能不論。
【對仗】
律詩的四聯,各有一個特定的名稱,第一聯叫首聯,第二聯叫頷聯,第三聯叫頸聯,第四聯叫尾聯。按照規定,頷聯和頸聯必須對仗,首聯和尾聯可對可不對。絕句的兩聯也是可對可不對。排律的首聯可對可不對,中間各聯都必須對仗,最後一聯不對,以便結束。
對仗的第一個特點,是句法要相同。如《旅夜書懷》:
細草微風岸,
危檣獨夜舟。
星垂平野闊,
月湧大江流。
名豈文章著,
官應老病休。
飄飄何所似?
天地一沙鷗。
這是首、頷、頸都對仗。首聯第一句沒有謂語,第二句也用無謂語句式相對。頷聯上句的句式是“主謂定賓狀”,下句也用相同的句式相對。頸聯用的也是相同的句式。
又如《月夜憶舍弟》:
戍鼓斷人行,
秋邊一雁聲。
露從今夜白,
月是故鄉明。
有弟皆分散,
無家問死生。
寄書長不避,
況乃未休兵。
頷聯上句的寫法是把“白露”一詞拆散,下句的寫法也相同,是把“明月”一詞拆散。
對仗的第二個特點,是不能用相同的字相對。象“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這種對仗,在詞、曲中是允許的,在近體詩中則絕不允許。實際上,除非是修辭的需要,在近體詩中必須避免出現相同的字。
對仗的第三個特點,是詞性要相對,也就是名詞對名詞,動詞對動詞,形容詞對形容詞,副詞對副詞,代詞對代詞,虛詞對虛詞。如果要對得工整,還必須用詞義上屬於同一類型的詞(主要是名詞)來相對,比如天文對天文,地理對地理,數目對數目,方位對方位,顏色對顏色,時令對時令,器物對器物,人事對人事,生物對生物,等等,但不能是同義詞。前麵所舉的“星垂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星”對“月”是天文對,“野”對“江”是地理對,而“垂”對“湧”,“平”對“大”,“闊”對“流”,也都是在詞義上屬於相同類型的動詞、形容詞的相對。象這樣的對仗,叫做工對。
有一些對仗,是借用了同音字形成工對,叫做借對。象《野望》:
西山白雪三城戍,
南浦清江萬裏橋。
海內風塵諸弟隔,
天涯涕淚一身遙。
唯將遲暮供多病,
未有涓埃答聖朝。
跨馬出郊時極目,
不堪人事日蕭條。
首聯“西”對“南”是方位對,“山”對“浦”是地理對,“三”對“萬”是數目對,而“白”對“清”,則是借用“清”的同音字“青”,而構成了顏色對。這樣的借對,也屬工對。
這種諧音的借對,多見於顏色對。比如《秦州雜詩》其三:
州圖領同穀,
驛道出流沙。
降虜兼千帳,
居人有萬家。
馬驕珠汗落,
胡舞白蹄斜。
年少臨洮子,
西來亦自誇。
頸聯以“珠”諧音“朱”,與“白”相對。又如《獨坐》:
悲愁回白首,
倚杖背孤城。
江斂洲渚出,
天虛風物清。
滄溟恨衰謝,
朱紱負平生。
仰羨黃昏鳥,
投林羽翮輕。
頸聯以“滄”諧音“蒼”而與“朱”相對。
一聯之中,如果大部分字都對得很工整,其它字就可以對得馬虎一點。比如《春望》:
國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
恨別鳥驚心。
烽火連三月,
家書抵萬金。
白頭搔更短,
渾玉不勝簪。
頷聯“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時”和“別”算不上是相對,但其它各字都對得非常工整,合起來也還算是工對。
對於七言來說,第五字可以不拘。比如杜詩《蜀相》:
丞相祠堂何處尋?
錦官城外柏森森。
映階碧草自春色,
隔葉黃鸝空好音。
三顧頻繁天下計,
兩朝開濟老臣心。
出師未捷身先死,
長使英雄淚滿襟。
頸聯“三顧頻繁天下計,兩朝開濟老臣心”,第五字“天”和“老”未對。有一些對仗,表麵上看起來不對,實際上是用了別義相對,象這一聯,“朝”對“顧”用的是“朝”的別義來相對,“下”對“臣”,用的是“下”的別義來相對,而不是用它們在句中的意思。另外有一些對仗,要明白其出處才知道是相對。
比如《曲江二首》之二:
朝回日日典春衣,
每日江頭盡醉歸。
酒債尋常行處有,
人生七十古來稀。
穿花蛺蝶深深見,
點水蜻蜓款款飛。
傳語風光共流轉,
暫時相賞莫相違。
頷聯以“尋常”對“七十”似乎不對,其實“八尺曰尋,倍尋曰常”,“尋常”兩字也可當成數目字,與“七十”對得相當工整。象這樣用了別義、典故,要拐一下彎才對上,出人意料的,也屬借對,而且往往被認為是不俗的佳對,與燈謎的“求凰格”有異曲同工之妙。
一聯之中對仗的上下兩句,一般內容不同或相反。如果兩句完全同義或基本同義,叫作“合掌”,是作詩的大忌。但有時上下句有相承關係,講的是同一件事,下句承接上句而來,兩句實際是一句,這稱為“流水對”。如《聞官軍收河南河北》:
劍外忽傳收薊北,
初聞涕淚滿衣裳。
卻看妻子愁何在,
漫卷詩書喜欲狂。
白日放歌須縱酒,
青春作伴好還鄉。
即從巴峽穿巫峽,
便下襄陽向洛陽。
尾聯下句描述的是緊接上句的行程,就是一流水對。又如《秋興》其二:
夔府孤城落日斜,
每依北鬥望京華。
聽猿實下三聲淚,
奉使虛隨八月查。
畫省香爐違伏枕,
山樓粉堞隱悲笳。
請看石上藤蘿月,
已映洲前蘆荻花。
尾聯也是一流水對。流水對一般也被認為是不俗的佳對,如果尾聯要用對仗,經常就用流水對收住全詩。
有時候一句之中也有對仗。如《登高》:
風急天高猿嘯哀,
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裏悲秋常作客,
百年多病獨登台。
艱難苦恨繁霜鬢,
潦倒新停濁酒杯。
這一首詩四聯全都用了對仗,而句之中又有對仗,第一句“風急”對“天高”,第二句“渚清”(“清”諧音“青”)對“沙白”,第七句“艱難”對“苦恨”,第八句“潦倒”對“新停”,都是先在本句自對,再跟對句相對。有趣的是,第一句因為押韻,跟第二句在平仄上就無法完全相對,而在字義上卻對得天衣無縫。這首詩被譽為古今七律第一,即使僅從形式上看,也當得起此美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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鵬程有誌翔千裏
飛天無意上青雲
我喜歡飛翔,也一直在飛翔,不是我不想停靠,
是因為找不到停泊的地方,隻有流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