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昨日

再見昨日 收到他的信的時候，周圍正是實驗室的同事在忙忙碌碌。他先在信中感謝她寄的生日賀卡，然後他寫道：我仍然記得十年前過二十歲生日時的情景...... 她坐在電腦屏幕前，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那些短短的句子，和那個熟悉的署名，然後，她無聲地哭了。十年前他的那個生日，是她陪伴他一起度過的，而今天，他們卻遠在地球的兩端。 認識他的時候，她和他都剛上大二。那時侯她正在一段絕望的感情中掙紮，是他和他的那些朋友走近她，並且在不知不覺中給她灰暗的心境帶來一些亮色。她漸漸地走出了黯淡的日子，臉上有恢複了以往活潑開朗的笑容。然後，一個周末的晚上，在幾乎沒停地跳完整場舞會之後，在那曲一路平安的樂聲中，他深深地吻了她。而她，除了最初微微的詫異，隻感到心裏彌漫著無盡的甜蜜和柔情。她猜到這一切終將發生，她也知道在她的心中，那一刻的他比世上任何人都要重要。 接下來的日子，和所有的校園情侶一樣，他們的足跡幾乎踏遍了燕園的每一寸土地。他們在一起慶祝每一個相愛的紀念日，也有過無數花前月下的時光，甚至於寒風凜冽的冬夜，他們也常常依偎在湖邊的長椅上，寧可雙腿凍僵也不願離去。那時侯，世上的一切在她的眼裏都美好無比。那些湖光塔影掩映下的親吻，雪地上如孩子般的嬉戲，還有兩人手腕上曾經血脈交融的十字架，都讓她的心裏時時充滿著喜悅和感動。那時侯她覺得，就象歌裏唱的那樣，他和她，是一雙天使的翅膀。 但是她不知道，這一切並不是永恒。當最初的喜悅和激動慢慢平複，煩惱和淚水悄悄地出現在他們之中。那時的她敏感而任性，而他也不過隻是個時時粗心和馬虎的大孩子，盡管對於她，他已經付出了十分的耐心和溫柔。後來，她開始覺得他不夠沉穩，不足以讓她全身心的依賴。她覺得男人當如山，堅強而穩固。而最重要的橫亙在他和她之間的，是他比她小幾個月的現實。她心中始終介意這一點。然後是一次次的爭執，一次次的淚水，又一次次的和好。是很久以後她才知道，當時的她那麽在乎的很多東西，年齡或是他好動的個性，與他心中的深情相比，其實都是微不足道的。但是二十歲的她不懂得包容和忍耐。於是在許許多多的失望之後，她終於離開了他，盡管她的心中也是痛苦不已，並且長時間遊移不定。 但他們始終沒有失去彼此的聯係。 他大學畢業後回到了南方，她留在了學校裏讀研究生。有時候她會在實驗室接到他遙遠的電話，有時他來北京出差，會跑到學校裏看看她。這期間，她結了婚，他有了新的女友，但她和他卻總象老朋友一樣，每次的相處都是親切而隨意。雖然在若無其事地說了再見之後心中總是有淡淡的遺憾，她卻一直以為他和她之間，也就隻能是這樣了。直到那一天，那個秋天的夜晚。 那天晚上，她突然接到了他的電話。他說他在北京，問她有沒有時間，他說他想見見她。和以往一樣，幾乎是沒加思索，她就答應了他。然後等他打車過來的時候，她已經站在了她家的樓下。 他們去了附近的一間安靜的酒吧，開始喝酒和說著一些不相幹的閑話。他給她講他做生意時的一些趣事，她笑得很開心。那時她想，他和她的世界其實已經離得很遠了。但看著燈光下他的眉飛色舞，她的心裏也是異樣的快活。他們喝了很多酒，那種飄飄然的微醉的感覺，似乎一點一點地拉近了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她想起從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也常常泡咖啡屋，也是在這樣微醺的氣氛中相對相望。這麽多年過去了，眼前的他和以往的那個他似乎也沒什麽分別，也仍然是那樣深深的凝視著她的眼神。她無法把眼睛從他的注視中移開，隻是當淚水不知不覺地盈滿眼眶時，她才低下頭，迅速抹去滑落的淚水。她放在桌上握著酒杯的手，已被他輕輕地，然後是緊緊地握在了手裏。後來坐在那裏的時間，她的手一直在他的手裏。 走出酒吧的時候，夜已經很深了。他的手搭在她的肩上，在早已空無一人的街上慢慢走著。似乎是無意的，轉頭時他的唇碰到了她的額頭，他們幾乎是同時一怔，然後，他用力把她擁進了懷裏。她的眼淚嘩的流了下來，這一次，她沒有來得及去擦。他低下頭，沒有片刻猶豫的，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她的心中一陣顫抖。就象是他們的開始，在學三舞會的“一路平安”的樂聲中，然後在那盞昏黃的路燈下...... 後來在他的勸說下，她隨他去了他住的賓館。在她的心裏，其實也非常不願意這麽快就再次分開。最初她真的以為隻是再和他多在一起說會兒話，但當他伸手過來輕輕撫摸她的時候，她才驀然意識到，他們都已經不再是二十歲的孩子了。她想起以前那些日子，他們其實已經有過很多親昵的行為，但他始終沒有越過最後一步。他說他希望她將來會是一個純潔完整的新娘。那時侯她真的不懂，是在很久以後她才明白，他的忍耐和自製對於正是青春年少的他來說，需要多麽大的毅力，其中又包容著多少他對她的愛護和憐惜。她沒有拒絕他，與他在街上擁吻的激情仍然留存在她的體內。他親吻著她的全身。他輕輕地喚著她的名字，是以前他對她的昵稱。她的心漸漸的沉醉。於是他們不停地親吻，不停地做愛，直到一切激情終於平息。他躺在她的身邊，緊緊地摟著她，在她的耳邊一遍又一遍說：今夜你是我的。她的眼淚又一次流了下來，隻是今夜，是嗎？隻是今夜。她的心中一片迷茫，隻希望就這樣躺在這個一直溫柔地痛惜著她的男人懷裏，白天永遠不要來。 當清晨終於毫不留情地到來的時候，她緊緊地抱住了身邊的他。是和他最後的道別嗎？她問自己，又在心中肯定了答案，隻覺心如刀割。絕望使她淚如雨下，仿佛一生的哀痛都一時湧上了心頭。他隻是無言地擁著她，輕輕撫著她的背。她知道，他也知道，這或許是他們今生最後一次擁抱了。 不久後她去了國外，每日往返於忙碌的工作和家庭之間，生活簡單而平靜。她從未讓丈夫發現她心中曾有的波瀾。而和他，也隻是在新年或生日的時候，才有簡單的祝福往來，但他們從來沒有讓自己的心情流露。就這樣吧，漸漸地忘卻吧，她常常這麽想。然後，在一個陽光燦爛的下午，她正在家裏興致勃勃地打掃衛生，影碟機裏的一首歌卻忽然擊中了她的心房。那首歌是這麽唱的：愛恨可以不分，責任可以不問，明天的我還是不是你的女人...... 她呆呆的站著，所有關於他的記憶一下子浮上心頭，那些歡笑，那些淚水，那個夜晚，他在耳邊喃喃的低語。跌坐在沙發上，她失聲痛哭。直到那一刻她才發現，這一生，她無論怎樣也是不可能忘記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