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果中,荔枝絕對是望族。不僅被南方人稱作“百果之王”,古往今來還得到許多詩人詞家的詠賦。而最讓荔枝揚名的就是杜牧的那首絕句“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令楊貴妃都望眼欲穿的珍果,又該是何等尊貴呢?
說是望族,乃因荔枝在四川、兩廣和福建均得到廣泛種植,枝係龐大種類繁多。人們不吝極賦詩意的詞來為其命名:如“糯米糍”、“妃子笑”、“三月紅”、“桂味”、“玉荷包”等形容其形色;“懷枝”則緣自尚書路過故地,將鄉親所送荔枝收入懷中珍愛的故事。而荔枝中極品“掛綠”,已是“此名隻因天上有,人間何得幾回聞”了。
既是望族,文人騷客自不怠慢。大家知道古人呤詩作賦有個習慣,就是比興,也就是通常說的借物抒情。比如古人常用芭蕉描寫孤獨與離情。李清照的詞裏寫著:窗前誰種芭蕉樹 ?陰滿中庭。陰滿中庭,葉葉心心,舒卷有餘情。傷心枕上三更雨 ,點滴霖霪 。
然而有關荔枝的詩詞,多半是較為直接的描寫。先是東坡那句人們耳熟能詳的“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做嶺南人”。雖帶些許酸味,倒也能聽出一種滿足後的點點灑脫;婉約派詞人柳永用“素臉紅眉,時揭蓋頭微見。笑整金翹,一點芳心在嬌眼”來描寫他心中的珍果與美人。把一種肉麻化作一種詩情,這種功夫非他莫屬。而讓人感到驚訝的是連整日介拉著張臉憂國憂民的杜甫寫了N首荔枝的詩詞。其中“先帝貴妃今寂寞,荔枝還複入長安。炎方每續朱櫻獻,玉座應悲白露團”,還是以“朱顏玉貌”的暗喻,絮叨著那愛吃荔枝的“紅顏禍水”。
這個有著2000多年曆史的望族,卻有著絲絲剪理不斷的傷心往事。荔枝原名諧音“離枝”,回為采摘時由於根蒂堅實,不可手摘隻能用刀剪離枝葉。也許是巧合,也許是天意。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楊玉環,明明與皇上許下“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做連理枝”的諾言,卻偏偏喜愛“離枝”。絕代風華最終在風雨淒離中香消玉殞。要知道荔枝是出了名的難以保鮮。白居易筆下所描寫的“若離本枝,一日而色變,二日而香變,三日而味變,四五日外,色香味盡去矣。”,啟不正是唐代版的金陵十二釵判詞嗎?
在我心中,荔枝是夏天給我最好的禮物。我時常慶幸自已能在荔枝、龍眼、枇杷盛產的福建山區度過童年。記憶中每當盛夏時節,果農們用異常寬大的竹編籮筐挑著一捆捆用紅頭玻璃繩紮束著的粉紅透綠的荔枝行走在街頭小巷。帶著水珠的翠綠枝葉下蓋著的是一顆顆飽滿、甘飴、神秘而又純真的果子。隻要翻開枝葉,剛剛采摘的荔枝帶著滾滾的夏日氣息就朝你撲麵而來。就象一個個頑皮的孩子,在你隻顧咧著嘴笑不經意的瞬間把你輕輕地撞個四腳朝天。果農們並不大聲叫賣,而是靜靜地找個陰涼處撂下籮筐,就地一蹲,從脖子後根抽出把蒲扇就那麽一揮。那若有若無的清香就向四方的每個角落蔓延開去。這根本不象是在售賣,而是盛夏的Santa 給孩子們捎來春天許下的願望。
兒時最深的印象之一,是我老爸某年中考閱卷後,從外地給我們帶來的那個小籮筐。我爸是個異常嚴厲的老頭子,以致於我小時候總是希望盡量離他遠一點。逢年過節能得到的禮物不外乎幾支鉛筆或一個筆盒之類的文具。可是那年他從福建漳州閱卷回來卻帶回來了一籮筐的荔枝。那可能至多隻有三五斤左右的果子吧,然而我始終認定那是一個“籮筐”。按說那時雖然家裏很窮,荔枝也還是吃過的。然而這樣縱情地享用荔枝還是平生頭一回。
打開籮筐,使勁扯下一株,忙不迭放進嘴裏那麽一咬。撲滋一聲,清香甘甜就酣暢淋漓地掛入齒牙。乒乓球大小的小核荔枝塞在我的小嘴裏一時周轉不開卻含不得鬆口,用雙手捂住腮幫,使勁摁住嘴腳邊溢出的汁水,最終將全部甜密慢慢地化為滿足。那過程和結果,真好似在物質匱乏的童年,讀到格林童話裏窮孩子掉進仙女用巧克力和糖果築造的宮殿那一刻。
在沒有冰箱的年代,荔枝最多隻能保鮮三天。爸爸要在35度的氣溫下坐長途汽車一整天,我和姐姐收到的,卻是一粒都沒動過的一籮筐新鮮荔枝,還有那一股腦兒的喜出望外。
很久以後才明白,那點點滴滴,用荔枝作禮物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