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小,就喜歡看星星。明亮的天狼,奇巧的北鬥,精致的扁擔星,均是我兒時的最愛。每每在夏日夜晚看到它們,就象和最要好的朋友整日介廝混那樣,切切地感受到在豬油拌飯、鹹菜饅頭的日子裏活著的快樂和滿足。“久遠”對於那時的我來說,是個很深奧的概念。
後來讀書所累,視力急劇下降。隻好用奶奶和我手把手糊出來的單筒天文望遠鏡觀測星空。經數次改良後,已可以觀測到距離地球非常遙遠的仙女座星雲。書上說,最亮的天狼星發出的光需要8年才能到達我們地球,對於上45分鍾課都如坐針氈的我來講,這已是久遠得很的一個距離。而所看到的仙女座的每一縷微弱星光,居然要在黑寂寂的宇宙穿行200多萬年才能到達我的眼睛。每當我看到這200多萬年前發出的仙女座星光的時候,心裏就在惦記著-- 這美麗的星雲此刻是否還存在呢?光都要花200多萬年的旅程,真是難以體驗的久遠。
再長些年歲以後,仍不時想著久遠這個話題。發現人類很“貪婪”。認為“久遠”是不值得探討的,非要將其化為“永恒”來謳歌才夠深刻。再後來才明白,或是因為生命的短暫,人們才如此執著於尋找永恒。相較於不到百年的壽命,人們會對20年的陳釀如獲至寶,50年的郵票作為珍藏,百年的藝術即為經典。數萬年的歲月能夠停留在博物館裏,上百萬年的時光可以掛在星空。而永恒,一直無處存放。
“永恒”對人類是很有感召力的。每個宗教對其受眾都有不同版本的永恒承諾。佛教用生死輪回,基督教用末日審判,回教用來世樂園。“不死”一直以來都是宗教對“永恒”的物化翻譯,來充當信徒們的驅動力。然而,“不死”就是永恒嗎?這個問題,人類一思考,上帝就頭疼。
或是因為永恒的難,人們又想到了此刻。“此刻”從字麵上講,就是眼下,當下,目前,現在的意思。相比起“永恒”那遙不可及的玄奧,“此刻”是每一個人都可以體會,把握和領悟到的。禪宗用“活在當下”(也就是珍惜此刻) 勸導人們應該放下對過去煩惱的糾纏、舍棄對未來的憂思,全身心地體驗眼前的這一刻。其邏輯是“失去此刻就沒有下一刻,不能珍惜今生也就無法向往來生(永恒)”。林清玄則用“快樂的活在當下”這樣更簡單更人性的言語,把禪宗的概念解釋得更加讓人心動。曾幾何時,我也放棄了對永恒的探討。
“永恒”和“此刻”的關係,我認為沒有比藏傳佛教的沙畫(Sand Mandala) 詮釋得更好的。 兩年前一次非常偶然的機會,在費城附近的Longwood Garden看到過一次藏教沙畫儀式。信徒們花費整整七天的時間,用吹管、漏鬥和刮刀將絢麗奪目的彩沙精細無倫地在鋪置在一塊平板上,繪出一幅象征萬物皆為轉瞬即逝的Mandala圖。Mandala完工之後,信徒們要舉行儀式將其毀滅,將作畫所用全部的沙收集到一個瓶子裏,包上絲巾放入河裏(象征萬物皆要回歸自然)。
為什麽同樣許下“永恒諾言”的藏傳佛教會如此膜拜“轉瞬即逝”呢?當時我非常不解。回來研究了一下,了解到其中有一個非常經典的哲學論題 ? 要論永恒,關鍵的是我們看重的是什麽。是“沙”還是“沙畫”?要論此刻,沙畫之美不遑多讓; 要論永恒,流沙入河方為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