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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風箏的人第二章

(2009-09-28 18:30:29) 下一個

第二章(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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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桑從未提及他的母親,仿佛她從未存在過。我總是尋思他會不會在夢裏見到她,會不會夢見她長什麽樣子,去了哪裏。我還尋思他會不會渴望見到她。他會為她心痛嗎,好比我為自己素昧平生的媽媽難過一樣?有一天,為了看一部新的伊朗電影,我們從爸爸家裏朝紮拉博電影院走去。我們抄了近路,穿過獨立中學旁邊的軍營區——爸爸向來不許我們走那條捷徑,但當時他跟拉辛汗在巴基斯坦。我們跨過圍繞著軍營的藩籬,跳過一條小溪,闖進那片開闊的泥地,那兒停放著積滿塵灰的廢舊坦克。數個士兵聚集在一輛坦克的影子下抽煙玩牌。有個士兵發現了我們,用手肘碰碰身邊的家夥,衝哈桑嚷嚷。

  “喂,你!”他說,“我認識你。”

  我們跟他素不相識。他又矮又胖,頭發剃得很短,臉上還有黑乎乎的胡茬。他臉帶淫褻,朝我們咧嘴而笑,我心下慌亂。“繼續走!”我低聲對哈桑說。

  “你!那個哈紮拉小子!看著我,我跟你說話呐!”那士兵咆哮著。他把香煙遞給身邊那個家夥,用一隻手的拇指和食指圍成圓圈,另外一隻手的中指戳進那個圈圈,不斷戳進戳出。“我認識你媽媽,你知道嗎?我和她交情不淺呢。我在那邊的小溪從後麵幹過她。”

  眾士兵轟然大笑,有個還發出一聲尖叫。我告訴哈桑繼續走,繼續走。

  “她的蜜穴又小又緊!”那士兵邊說邊跟其他人握手,哈哈大笑。稍後,電影開始了,我在黑暗中聽到坐在身邊的哈桑低聲啜泣,看到眼淚從他臉頰掉下來。我從座位上探過身去,用手臂環住他,把他拉近。他把臉埋在我的肩膀上。“他認錯人了,”我低語,“他認錯人了。”

  據說莎娜芭拋家棄子的時候,沒有人感到奇怪。熟背《可蘭經》的阿裏娶了比他年輕19歲的莎娜芭,這個女人美貌動人,可是不潔身自愛,向來聲名狼藉。人們對這樁婚事大皺眉頭。跟阿裏一樣,她也是什葉派穆斯林[1]伊斯蘭教分為遜尼(Sunni)和什葉(Shi?a)兩大派係。兩派的分別主要在於對於穆罕默德繼承人的合法性的承認上。按什葉派的觀點,隻有阿裏及其直係後裔才是合法的繼承人,而遜尼派承認艾布·伯克爾、歐麥爾、奧斯曼、阿裏四大哈裏發的合法性。[1],也是哈紮拉[2Hazara,阿富汗民族,主要分布在該國中部省份。[2]族人。她還是他的第一個堂妹,因而他們天生就應該是一對。但除了這些,至少在他們的外表上,阿裏和莎娜芭毫無共同之處。風傳莎娜芭那善睞的綠眼珠和俏皮的臉蛋曾誘得無數男人自甘墮落,阿裏的半邊臉罹患先天麻痹,因此他無法微笑,總是一副陰騭的臉色。要判斷石頭臉的阿裏究竟高興還是難過可不是容易的事情,因為隻有從他眯斜的棕色眼睛,才能判斷其中是歡樂的閃爍,還是哀傷的湧動。人們說眼睛是心靈的窗口,用在阿裏身上再貼切不過,他隻能在眼神中透露自己。

  我聽說莎娜芭步履款款,雙臀搖擺,那誘人的身姿令眾多男人跟他們的愛人同床異夢。但阿裏得過小兒麻痹症,右腿萎縮,菜色的皮膚包著骨頭,夾著一層薄如紙的肌肉。我記得八歲那年,有一天阿裏帶我到市場去買饢餅[3Naan,阿富汗日常主食,將麵團抹在烤爐上烘焙而成。[3]。我走在他後麵,嘴裏念念有詞,學著他走路的樣子。我看見他提起那條嶙峋的右腿,搖晃著劃出一道弧形;看見他那條腿每次踏下,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右邊傾低。他這樣蹣跚前進而又能不摔倒,不能不說是個小小的奇跡。我學著他走路,差點摔進水溝,忍不住咯咯笑起來。阿裏轉過身,看到我正學著他。他什麽也沒說。當時沒說,以後也一直沒說,他隻是繼續走。

  阿裏的臉龐和步伐嚇壞了某些鄰居的小孩。但真正麻煩的是那些較大的少年。每逢他走過,他們總在街道上追逐他,作弄他。有些管他叫“巴巴魯”,也就是專吃小孩的惡魔。“喂,巴巴魯,今天你吃了誰啊?”他們一起歡樂地叫喊,“你吃了誰啊,塌鼻子巴巴魯?

  他們管他叫“塌鼻子”,因為阿裏和哈桑是哈紮拉人,有典型的蒙古人種外貌。很長一段時間內,我對哈紮拉人的了解就這麽多:他們是蒙古人的後裔,跟中國人稍微有些相似。學校的教材對他們語焉不詳,僅僅提到過他們的祖先。有一天,我在爸爸的書房翻閱他的東西,發現有本媽媽留下的舊曆史書,作者是伊朗人,叫寇拉米。我吹去蒙在書上的塵灰,那天晚上偷偷將它帶上床,吃驚地發現裏麵關於哈紮拉人的故事竟然寫了滿滿一章。整整一章都是關於哈紮拉人的!我從中讀到自己的族人——普什圖人[1Pashtuns,阿富汗人口最多的民族,其語言普什圖語為阿富汗國語。[1]曾經迫害和剝削哈紮拉人。它提到19世紀時,哈紮拉人曾試圖反抗普什圖人,但普什圖人“以罄竹難書的暴行鎮壓了他們”。書中說我的族人對哈紮拉人妄加殺戮,迫使他們離鄉背井,燒焚他們的家園,販售他們的女人。書中認為,普什圖人壓迫哈紮拉人的原因,部分是由於前者是遜尼派穆斯林,而後者是什葉派。那本書記載著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情,那些事情我的老師從未提及,爸爸也緘口不談。它還訴說著一些我已經知道的事情,比如人們管哈紮拉人叫“吃老鼠的人”、“塌鼻子”、“載貨蠢驢”等。我曾聽到有些鄰居的小孩這麽辱罵哈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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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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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後那個星期,有天下課,我把那本書給老師看,指著關於哈紮拉人那一章。他翻了幾頁,嗤之以鼻地把書還給我。“這件事什葉派最拿手了,”他邊收拾自己的教案邊說,“把他們自己送上西天,還當是殉道呢。”提到什葉派這個詞的時候,他皺了皺鼻子,仿佛那是某種疾病。

  雖說同屬一族,甚至同根所生,但莎娜芭也加入到鄰居小孩取笑阿裏的行列裏去了。據說她憎惡他的相貌,已經到了盡人皆知的地步。

  “這是個丈夫嗎?”她會冷笑著說,“我看嫁頭老驢子都比嫁給他好。”

  最終,人們都猜測這樁婚事是阿裏和他叔叔——也就是莎娜芭的父親之間的某種協定。他們說阿裏娶他的堂妹,是為了給聲名受辱的叔叔恢複一點榮譽,盡管阿裏五歲痛失牯持,也並無值得一提的財物或遺產。

  0阿裏對這些侮辱總是默默以待,我認為這跟他畸形的腿有關:他不可能逮到他們。但更主要的是,這些欺辱對他來說毫不見效,在莎娜芭生下哈桑那一刻,他已經找到他的快樂、他的靈丹妙藥。那真是足夠簡單的事情,沒有產科醫生,也沒有麻醉師,更沒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儀器設備。隻有莎娜芭躺在一張髒兮兮的褥子上,身下什麽也沒墊著,阿裏和接生婆在旁邊幫手。她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幫助,因為,即使在降臨人世的時候,哈桑也是不改本色——他無法傷害任何人。幾聲呻吟,數下推動,哈桑就出來了。臉帶微笑地出來了。

  先是愛搬弄是非的接生婆告訴鄰居的仆人,那人又到處宣揚,說莎娜芭看了一眼阿裏懷中的嬰兒,瞥見那兔唇,發出一陣淒厲的笑聲。

  “看吧,”她說,“現在你有了這個白癡兒子,他可以替你笑了!”她不願抱著哈桑,僅僅五天之後,她離開了。

  爸爸雇傭了那個喂過我的奶媽給哈桑哺乳。阿裏跟我們說她是個藍眼睛的哈紮拉女人,來自巴米揚[1Bamiyan,阿富汗城市,在喀布爾西北150公裏處。[1],那座城市有巨大的佛陀塑像。“她唱歌的嗓子可甜了!”他常常這麽說。

  她唱什麽歌呢?哈桑跟我總是問,雖然我們已經知道——阿裏已經告訴過我們無數次了,我們隻是想聽阿裏唱。

  他清了清喉嚨,放聲唱起來:

  我站在高高的山上

  呼喚阿裏的名字,神靈的獅子

  啊~阿裏,神靈的獅子,凡人的國王

  給我悲傷的心靈帶來喜悅

  然後他會提醒我們,喝過同樣的乳汁長大的人就是兄弟,這種親情連時間也無法拆散。

  哈桑跟我喝過同樣的乳汁。我們在同一個院子裏的同一片草坪上邁出第一步。還有,在同一個屋頂下,我們說出第一個字。

  我說的是“爸爸”。

  他說的是“阿米爾”。我的名字。

  如今回頭看來,我認為1975年冬天發生的事情——以及隨後所有的事情——早已在這兩個字裏埋下根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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