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

距離的遙遠可以衡量，時間的久遠可以測度，但思念的悠遠是不可能用數量詞來描述的。

幾年前，當飛機艙門關閉以後，過往的一切都被轟鳴的螺旋槳碾碎在那長長的跑道上。我和妻子忐忑的把生活重新歸於零點，加拿大——一個充滿希望和未知數的國度，我們來了。

那時女兒剛剛九個月，非常可愛，她頑皮的笑聲和頭上的兩個小辮子顯然打動了海關的那位胖大媽，所有的檢查簡單順利。我們出關來，直接被朋友接到了這座完全陌生的城市，生活翻開了新的一頁。

第一個月，我們忙碌著處理完所有的文件事宜，開始思考如何在這片土地上起步，畢竟銀行裏的錢天天都是隻出不入。通過與朋友的交談，我們決定先上學，一是給自己的英語水平提高的機會；二是可以了解加拿大的技術規範和標準，這對於我這樣搞技術的非常重要；三是可以獲得助學貸款。幸運女神也眷顧著我們，我和妻子都順利的在登陸後兩個月內就注冊了學校。這時，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擺在了麵前，女兒怎麽辦? 在深思熟慮之後，我作出了一生中最艱難的決定，把女兒送回國內的父母那裏，並對著傷心的妻子發誓，一年，就一年，一定把她接回來。臨行前，我從朋友那裏借來了攝像機，把女兒一天的音容笑貌記錄了下來並製成了光碟，在隨後的日子裏，它一直慰藉著我們的思念。

是妻子把女兒送回去的。她回來後告訴我那天在機場分別後，女兒一直叫著爸爸，她的心都碎了。而當她安頓好一切飛回來的時候，也是一早乘女兒還在睡夢中的時候離開的，她深怕女兒的哭泣會再一次動搖她的決心。聽到這一切後，我後悔了。之後一個月，我們幾乎天天打電話回去，女兒似乎比我們還堅強，非常乖，和爺爺奶奶處的相當的好。在電話裏，她喃喃的叫著媽媽，爸爸，我生平第一次有了那種遙遠的感覺，遠的如此痛苦。

知道女兒一切很好後，我和妻子按照既定的計劃開始上學，而業餘時間就去打工。我在國內有開車經驗，來加不久就拿到了G2 的駕照，還買了車，所以我決定去送餐。這期間，有一次的經曆終身難忘，那一餐送了三個小時。我第四次上班，客戶住在我還未及熟悉的城市邊緣，單程要近20 分鍾。在去的路上，深秋的霧在黑夜裏顯得很白，五十米的能見度還是我可以克服的。可回來時，車頭大燈的光完全被霧阻擋在十米以內了，憑借著對距離的估計和來時路況的記憶，我的車茫然地一次又一次的轉彎，一個多小時後，越來越陌生的感覺告訴我，在這個城市的邊緣，我徹底迷失了。我知道這樣下去會非常危險，就把車停在了路旁，來加後一直存在的挫折感開始侵蝕神經，我試圖調整自己焦急的情緒，把口袋裏妻子和女兒的照片拿了出來，當看到她們的笑臉時，真的好像有魔法一樣，我瞬間清醒了，精神也振作了起來。我重新核查了地圖，把剛才所有的轉彎回憶了一遍，重新上路，十多分鍾後我終於回到了那條熟悉的城內高速路，由於車速的關係，路上的霧稀薄了許多，看著前方的燈光，心裏仿佛聽見遠方的女兒在說：“爸爸，開車慢一些。”。

感謝現代的發達科技，網絡視頻成為我們唯一可以看到女兒的途徑。那時我父母家沒有電腦，老人也不會操作，所以他們就帶我的女兒到姑姑家去。每次連接上，我和妻子都把腦袋擠在鏡頭前，想讓女兒好好看看，心裏害怕她忘記了我們長什麽樣。女兒也似乎真的有些遺忘了，每次都把頭偏開或隻看著手中的玩具。妻子常常會把手觸在冰冷的屏幕上，摸著她的小臉，去感受那遙遠的牽掛和溫暖。當女兒離開攝像頭視野範圍時，我都會不自然的把頭偏向一側，好像那樣還可以看見屏幕裏的她。女兒已經不怎麽叫媽媽，爸爸了，隻是在奶奶的教導下，才會嘟囔上一下，聽著她在網絡那端爺爺，奶奶，姑姑的喊著，我們的心好空。網絡確實能夠讓人們天涯若比鄰，但思念卻隻能站在那麽遠的地方慢慢蒼白。

就這樣，遠方的女兒一直默默地支持著我，激勵著我，不斷地給我信心和力量。在不到一年的時候，我終於履行了自己對妻子的承諾，找到了穩定的工作，隨後就立即申請父母和女兒來加，那時，女兒已經離開我們已經十一個月了。女兒從遠方的歸來讓妻子十分興奮，她瘋狂地購買了許多玩具，堆滿了屋子的一角，我們是要好好補償對女兒虧欠的關愛了。當父母和女兒從機場到達站走出來的時候，我接過他們手中的行李，和妻子一起蹲在了女兒的身前。女兒似乎有些害怕，但又好像認識眼前的這兩張麵孔，臉色有些惶恐。妻子把她抱起的時候，血緣關係瞬間發生了作用，她顯得很平靜了，如同當初曾經睡在我們懷裏的那個寶寶。我當時心中暗暗地發誓：我不會再讓你遠離我們。

現如今，生活一天天好了起來，換車買房，妻子也找到了工作。女兒在我們身邊慢慢長大，現在天天爸爸，媽媽叫個沒完沒了，逗得我們非常開心。幾乎每天上床前，我們都和她一起讀書，當她坐在身邊，認真的聽故事的時候，我發覺近的感覺是如此的幸福。當初那個決定並不是個錯誤，但我一直非常後悔，因為我和妻子失去了太多，女兒第一步的行走，第一聲的歌唱，認識的第一個字。。。。。。而留下的隻有生命中的一段無法彌補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