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前,劉老師走了。得到消息那天,我呆呆地坐在那兒,想了很久。
剛上小學一年級我就有機會見識了劉老師的才藝。那一年學校放寒假之前的聯歡會上,除了憶苦思甜和先進講用之外,高年級的同學還上演了一出獨幕劇,演的是他們在下鄉學農時發生的一個真實的故事:一位工宣隊的師傅下到井裏,撈起了一個同學不當心掉下去的飯盒,成為先進事跡。獨幕劇的編劇:劉老師;導演:劉老師;布景:劉老師;主演:還是劉老師。他演下井的工宣隊師傅,穿著工裝背帶褲,帶一頂鴨舌帽,給我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劉老師是學校裏全能的代課老師,所有的小學課程他都能上,語文、數學、體育……,劉老師代的課經常講得比原來的有勁,我們都希望他多來給我們代課。劉老師正式上我的課是四年級以後的事了,那一年我們開始學英語,劉老師教的。第一課是 “Long live Chairman Mao!”,測驗之前,劉老師反複關照,這個句子千萬不能寫錯,因為他沒法在句子上打叉。測驗那天,我們交卷的時候,劉老師都要仔細看一下第一題,如果錯了就退回去讓我們重寫,不行再給我們提示,直到每個人都寫對了為止。劉老師原先是圖書館的科技資料員,有英文的底子,盡管那年頭沒人要學外語,但劉老師的課還是蠻著勁的 。學國際音標時,劉老師自己做了一張表,用上海話來注音,幫助我們記憶,比如 “è” 可以發成上海話的 “鴨”。學到單詞 “picture” 的時候,劉老師告訴我們,英語裏以 “cture” 結尾的詞有很多,lecture, fracture, structure…. 而這個詞根的拚法可以用上海話記作 “西天有阿姨”,到今天我還記著,可見效果很靈。
說起 “picture”,劉老師還教過我美術,也就是畫圖課。我從小坐不定,“上課不專心,講廢話,做小動作。” 是每年必有的評語。但是劉老師的畫圖課是個例外,一是因為我在這方麵有點小聰明,描個紅畫個圈不是很難;另外畫圖課也有事可幹,不用老是把兩手放在背後幹坐著。那年頭的孩子畫,紅紅的太陽一定閃著金色的光芒,高高的煙囪一定冒著滾滾的黑煙…… ,但是劉老師的課裏,卻加進了一點點透視的原理,我們知道什麽是消失點,什麽是地平線;我們還從劉老師那裏學了一點點素描,小學畢業後再也沒有碰過。沒想到,在美國找到工作之後,又重新撿了起來。有一次出去開會,台上的報告實在沒勁,我就拿起位子上做紀錄用的紙和鉛筆,照著桌上的杯子瞎塗了一氣,沒想到鄰座看見後 “嗚,啊” 了一番,說我 “talented”。後來開會越來越多,我的速寫和素描的水平也不斷地有所長進(見圖),劉老師天上有知,一定會很高興的。
劉老師也有不好的地方,跟他耍小聰明是很難得逞的。有一次他來代政治課,我象往常一樣,拿出一本小人書,放在政治書的裏麵,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突然眼角瞟到了走過來的劉老師,我若無其事地抬起頭,同時迅速地把小書藏到下麵。“把你的小書交出來。” 劉老師嚴肅地看著我。“啥個書?”我一臉無辜。劉老師檢查了我的書包和課桌,沒有發現小書。他直起身子,狐疑地看了我幾秒鍾,突然想通了:“你站起來。”我無奈地站起來,被我用膝蓋頂在課桌下麵的小人書滑落到了地上……
想來劉老師和我一樣,小時候也是一個頑皮的孩子。
© 梁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