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我打坐冥想,靈魂忽然就到了天國,在那裏天國之父帶我去他早已給我準備的一間書房(他洞察人心,知道我想要個書房。天國路上我還看到一個圖書館,是他給博爾赫斯的,因為博爾赫斯說天堂就應該是圖書館的樣子)。
我的這個書房麵向大海,永遠春暖花開。屋子裏有一個書架,雖然不大,但是頭腦裏想看什麽書,什麽書就會出現在書架上。我的腦海裏這麽想著,書架上的書就像走馬燈一樣換個不停,讓我目不暇給,甚至有點眩暈,於是趕緊控製自己不要想得太快。
天國之父讓我慢慢看,還給了我一把坐上去不僅不累還特別舒服的椅子,他說坐上去永遠不會腰疼,我坐上去腰間果然一股暖流。我說我沒有時間讀太多,因為本來是在人間打坐的,如果離開那裏時間太久,別人會把我送進醫院。之父說,天國裏氧氣足椅子好腦子快效率高,而且一切都是瞬間,所以讀完了再回去也就是打坐那麽一會兒功夫,別人根本不知道。他還告訴我想回去的時候也是用打坐的方式,頭頂沸騰的感覺出現之後睜開眼睛,就回到人間了。我半信半疑,但既然來了,就多看幾本吧。我問這裏是否有人間還沒有的書,他說有,但我看不到,我能看到的都是現在地球上有的,否則如同我做了趟時間之旅,回到人間之後發表,就改變了曆史進程,造成邏輯矛盾,混淆因果關係。而且還可能讓人類知道他們目前還不知道的東西,那不行。
說完他一轉身就不見了。
書房裏就剩下我了,我看著書架,心裏想先讀什麽呢。正好這幾天我在看什麽哈耶克等哲學著作,結果這個念頭一出現,書架上就都是這樣的書。我馬上想,都到天國了,還讀這些書幹什麽呢?左右紛爭,煩死了。在人間我是不得不讀,因為要了解應對之道,實際上我是不想讀這些書的。那我到底想讀什麽呢?
不知為什麽,忽然想到在天國了再不能旅遊,這可是個遺憾的事,比如倫敦、巴黎、東京、彼得堡,等等,我這麽一想,書架上這些地方的旅遊書就像走馬燈一樣的換。我說,先到哪裏呢?忽然就想,倫敦我住了八年,很熟,但是別的地方沒呆過,不那麽熟悉呢。彼得堡根本沒去過,並沒有什麽感情,巴黎去過幾次,但不過是旅遊,也沒什麽感情。東京呢,有些地方跟我小時候的東北像,尤其是電線杆子,是我最喜歡的地方,這麽一想,感情就上來了,於是書架上就穩定在日本旅遊上,我腦子這時又出現一個念頭:其實,我東京也很多地方沒去過,沒有形成概念,這麽一想,書架上就都是東京旅遊和生活的書了。我看了看,覺得把東京先玩夠也不錯,畢竟吃得不錯。心裏覺得竟然把倫敦排在後麵有點對不起她,但是誰讓我對倫敦那麽熟悉呢,有時候,太熟悉就讓人薄情。
這麽想著,我就拿過一本,名字叫《東京大全》,我翻開書,一段大字跳入眼簾:
讀者,書架上的書很多,但那隻是讓書架不要空蕩蕩地不好看。其實你拿過任何一本,都是這個樣子,不過,你不要失望,因為你隻要讀一本就夠了。你想知道的東京的一切,都在這裏。你想要知道什麽,或者更確切地說,你這個人會想知道什麽,都在這裏。你不想知道的就不會有。
鑒於之前書架上想什麽書就有什麽書的體驗,我覺得這也很自然,反正在天國這裏想什麽有什麽,何必要有多本書呢。書不過就是個皮囊,裝飾品,其實內容都在裏麵。
不過我心想,想知道的就有,不想知道的就沒有,這有點不對。比如我不喜歡希特勒,我其實也不想知道他,但是書店就有不少關於希特勒的書。我正想到這,忽然書上的大字消失了,出現了這樣一些字:
不然,如果你不想知道的話,你根本就不會注意到這樣的書。你注意到了,拿起來翻了翻,甚至還買下來,說明你想知道。書店裏那麽多書,你都記住書名了嗎?沒有。你記住的都是你想了解的。人,即使是他討厭的東西,也是他想要了解的。否則,他根本不會注意這樣的書的存在。
我說,好好,你不要這樣轉換內容好不好,你可以把新內容出現在下一頁嘛,那才像本書。你這樣在一頁上轉換內容,讓我覺得你不是書。
這時書的內容又變了,不過這次書的字體倒是沒有大寫,內容是:
那是不能的,因為你們人類的書以後也是這樣,不需翻書,我們書會自動知道你是否要讀下一頁,或者某一頁。你想到哪,我們書就會給你獻上某頁。但我的字體可以不變。
我不禁想:也是,也是,那以後就不用翻書了。挺好的。隻是,那句話:“你這個人會想知道什麽,都在這裏。”這就是說我們的一切,天國之父都是知道的,這說明,自由意誌是不存在的。
書的內容轉變成:這個想法涉及到很抽象的談話,你想繼續嗎?
我說:先不要,我在人間讀哲學累死了,現在想輕鬆一下,還想繼續遊東京。
書上的內容是:好,我會給你所有你需要知道的。
我說:所以我想要知道的。這也是預定論。不是我想知道的,或者我選擇知道的。
書的內容:不要想那麽多。天國之父是萬能的,因此他會給你自由,但是是在他允許範圍之內的。
我說,好吧,以前我對天國並不是那麽相信,現在親眼看到他了,不得不相信了。
那書說:是的。不過我們現在一起遊東京。
我說:可惜你隻是一本書,不是個導遊。而且,書再好,也不如實地親眼親身去ti體驗才好。說實在的,我都不記得上次去東京住在哪裏了。我記得最早那次,我去見一個以前認識的人,是在新宿。
我正這麽想,忽然間,我出現在東京的新宿站前,哇,想實地考察就在實地了。太棒了。但我怎麽到這裏了呢?
我正想到這,一位日本女士出現在麵前,一個大鞠躬:初めまして、天國恵子と申します。
然後抬起頭來用中文說:初次見麵,我叫天國惠子,您東京之行的導遊。我會帶您走遍東京,了解東京。請放心,沒有任何有關東京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
我正在驚訝中,不知是用什麽語言回答她,隻是把手伸過去。
她雙手合十,說,非常抱歉,我不是不想與您握手,但是我們實際上是在人類的高維上旅行,他們是看不見我們的,但是我們可以在人間穿行沒有障礙。我們的握手也是高維的握手,因為你還要回到人間,我們不能讓你知道天國握手的感覺。非常對不起。
我馬上覺得天國裏好煩啊,連握手都不讓,那“惠子”還是“俊一郎”有什麽區別!
正想到這,惠子忽然不見了,眼前是一位英俊少年,他笑容可掬地說,我是天國俊一郎,您東京之行的導遊。我會帶您走遍東京、了解東京。請放心,沒有任何有關東京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
我說,哎呀,這想得太多也不好,變化快讓我受不了了。雖然俊一郎挺好的,可是我和他走在一起有點像同誌,我不是啊,還是和惠子一起好一些。
這時惠子又出現了,她說,其實我們都是一個人,但可能我這個樣子陪您您會更自然一點。
我說是,就這樣吧,不要再變了。
惠子說,我的樣子還是可以變的,你想要我怎麽個樣子我就怎麽個樣子。我看著她,腦海裏就閃過不少印象中的日本人。山口百惠第一個,倍賞千惠子、栗原小卷,等等,以至於我都不記得她一開始是什麽樣子了。
她的臉在快速的變化,弄得我眼花繚亂,我隻好閉上眼睛,心裏想著她像誰最好,但選了山口百惠,又覺得栗原小卷好。這時惠子說,沒關係的。不要想太多,因為總可以變。我替你決定,你從來沒見過的,但會喜歡的。睜開眼睛吧。
我睜開眼睛,確實,這個人我從來沒有見到過,但是很可愛,樂觀大方的樣子。我說,好,確實,我從來沒見過您這個臉龐,我不再想別的臉龐了。你就是你,天國惠子。
惠子說,好,先這樣。我們走吧,先送您到酒店。
我說,要多久?
我話音剛落,我們就在一個酒店的大堂裏了。惠子說,記住,我們是在高維中穿行,沒有時間。事實上,這一切,都發生在你人間打坐冥想那二十分鍾之內。
惠子去服務台和服務員給我辦理了入住手續,然後把房卡給我,說:“16樓8號,168,貴國人民喜歡的號碼。您休息好”。
我拿著房卡,看著惠子,有點發愣。
惠子一笑,我有另外去處,但隻要您想出去玩,我馬上會出現在您的身邊,不過是在這大堂裏。那位至高無上者不許我到您的房間。
我心想,這個老家夥,管的事還不少。
惠子說,主要是因為您還在打坐冥想,之後還要回去。至於將來您永久來天國,會是什麽樣子,隻有那個時候才會讓您知道。天機不可泄露。
我說,好吧,那我先休息一下。不過,您不要再稱呼我您了,你就好。
惠子說:好,彼此彼此。
霎那間,我就在我的房間裏了。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