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遊泳的時候在想什麽

香港十一月的天氣雖然還很溫暖，但海水已經涼了下來，因此，當我爸帶著我在海邊的時候，他就隻讓我在海邊走一走，濺一濺水花，而不是像夏天那樣，放開我的繩子，讓我痛快地在海裏遊泳了。

這讓我有點想念夏天，但是，明年的夏天還很遙遠。

所以，我隻能先回憶一下過去這個夏天了。那時候，我幾乎每天都在水裏遊泳，而我爸就在海邊沙灘上坐著，有時躺著。他雖然戴著帽子，有時打著傘，但還是曬得很黑，香港的陽光在夏天是真強啊！不過我不怕，因為，作為狗，我有厚厚的一層毛保護的。

這是我被我爸牽著一邊走時一邊想的。

你也許會問，狗平時都在想什麽呢？哦，醒著的時候有不少時間就是想吃什麽好吃的。睡覺的時候也會想著白天想著吃什麽好吃的。除此之外，我也會想些其它的事情，比如昨天睡覺的時候我也想著夏天在海裏遊泳的時光，所以，我的手腳一動一動的。

不過你這麽一問，我倒是想起我爸寫的一篇文章，題目是《我遊泳的時候在想什麽》。他是在讀了村上春樹的書《我跑步的時候在想什麽》得到靈感的。書名可能稍有出入，但大概差不多。而村上春樹在他的書裏首先談到毛姆的一段話，說剃須的男人一下一下剃須時表現出來的一切都代表了一種哲學，我爸就在他的文章裏首先提到人一下一下伸出手臂遊泳時所表現的一切也代表了一種哲學。天下文人都是這樣互相刺激得到靈感的。說到這裏我也受到啟發，想寫一篇文章，題目就叫《狗遊泳的時候在想什麽》，而且我也要首先說明，狗的前後爪子上下刨動做狗刨時表現出的一切也代表了一種哲學。這個哲學都包括什麽呢？

首先，大部分狗都不喜歡下水遊泳，正像很多人從來不遊泳一樣。基本上，整個夏天，就隻有我在海裏遊泳，而其它偶爾來的幾隻狗就在岸邊走來走去，有時在沙灘上，有時在遠處的草叢中，他們在那裏無非就是找吃的，撒潑尿或者彼此嗅嗅，感覺一下荷爾蒙的味道而已。他們的哲學是陸地式的、向內的、循規蹈矩的。相反，喜歡遊泳的狗的哲學是海洋式的、麵向遠方的、敢於冒險的。

其次，同是喜歡遊泳的狗彼此之間也有不太相同的哲學，這取決於在海裏逗留時間的長短、四爪刨動的優雅以及表情的自然與否，等等。在這幾個方麵，我天生就做的不錯，沒有刻意追求完美，但因為下水的狗寥寥無幾，無從比較，但我覺得我怎麽做都是名列前茅的。

為什麽下水的狗這麽少呢？也許它們怕被打，中國有句俗語是“痛打落水狗”，他們對狗真實挺狠的，而且很多地方吃狗肉。我爸說，吃狗肉的地方他都不去，比如廣西和韓國。不過韓國最近剛剛定了一個法律計劃，就是三年內結束吃狗肉的習慣。三年內狗肉這條生產線上涉及的工廠、商店和飯店得到補貼轉型。也許三年後我爸會去韓國。話說遠了，回頭說我沒覺得在水裏被人打的概率會比陸地上大。相反，我在水裏的時候，不論岸上走的還是水裏遊泳的人們都對我指指點點、笑容滿麵，看上去對我另眼相看。有些孩子跑過來跟我玩，我因此就有了不少玩伴。而陸上覓食撒尿的那些狗，就沒人搭理。生活中，你就得開朗大方有趣才能得到新朋友。

再其次，大多數狗不喜歡水上運動，人也是。我爸在他的那篇文章裏也提到，一個大院裏，幾座高樓，住戶不計其數，但在會所裏遊泳的人少得完全不成比例。同樣，這裏的大海這麽美，很少有狗來，更很少有狗下水。說明這些狗的父母不太喜歡帶他們的狗來，也許它們的父母比較懶，或者，養狗的人不多，或者，它們的父母比較忙，或者，它們的父母不喜歡海，或者，它們的父母不太為他們的狗著想…這麽想來，我是比較特殊的幸運狗，有個不懶、養狗、不那麽忙、喜歡海又為我著想的爸。

我有一天看著我爸，心想，你就不能更忙一點，賺更多錢，得更大名。我爸馬上就看懂了我的小心思，他對著我的小狗臉說，不用擔心，名利都是瞬間即逝的，我對你的愛才是永遠的。

哪裏有這麽好的狗爸！

當然我知道我爸一直是忙著的，他在沙灘上，一邊看著我遊泳，一邊在電腦上敲敲打打，寫了不少文章，也翻譯了不少書，投資賺了不少錢。我爸最棒了。

我有時也故意逗我爸，嚇一嚇他。你知道，海邊有繩子和浮子標識出一個安全的區域給人遊泳，我最喜歡叼住那個繩子浮在那裏了。有一天，我這個樣子呆在哪裏時間比較長，我爸看著我，忽然意識到繩子可能套住了我的牙齒，我吐不出來了，快淹死了，他就趕緊脫掉外衣，隻穿著短褲遊過來，把繩子從我的嘴裏拿出來。後來我總是這樣做，幾次之後，他發現我隻是在玩，過會我就自己吐出繩子。不過他並不確定。時間一長他就過來示意我吐出繩子。可憐天下父母心。

你一定會覺得奇怪，我怎麽懂這麽多，而你們家的狗好像什麽也不懂，傻得很。其實不，你們家的狗也懂，隻是不說而已。我們狗懂多少，都在家長是否想著它們。這服從牛頓第三力學定律，即作用力和反作用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我爸有多愛我，我就多愛我爸。我爸想我多少，我就想我爸多少。同樣，我心裏向我爸表達我在想什麽，他也就想我想的什麽，也因此，他寫的東西就是我想的東西。

總之，如果你問我這隻狗遊泳的時候在想什麽，我爸想到我的什麽，我就在想什麽。我爸忙別的沒有在想我什麽的時候，我當然就得想想別的。比如，小時候，我爸帶我去家後院不遠處的一個小湖，我在那裏第一次下水遊泳，我叼著一根樹枝，悠哉悠哉地遊著。那個湖雖然不大，可是個很有名的湖呢，據說愛因斯坦還在那裏駐足過呢。想起來那是地球的另一端了。

總之，狗遊泳的時候想的什麽，取決於他爸想什麽，比如哲學，文學，藝術、投資，在此基礎之上，也想想詩和遠方。對了，有一天，我爸在看微信群裏的一個討論，其中一個說，不懂哲學、文學、藝術、投資等等，對一個人的生活來說毫無影響。這時另外一個人附和著說他自從畢業之後除了上班必要的業務手冊之外從來不讀書，活得也挺好。我爸在那裏聽他們談話的時候陷入沉思，我知道我爸在想什麽，而且忽然我也有些想法，就對他汪汪了兩聲，告訴他，這些說法不對。如果我爸不讀書，不懂這些，我怎麽能懂呢？如果我們倆都不懂，我們的人生，我的意思是，他的人生和我的狗命，怎麽會是現在這樣我們自認為更豐富的呢？一個人的能力、愛好和時間有限，因此不可能什麽都會，什麽都懂，也不可能什麽書都讀，這情有可原，無可厚非。但是，如果不讀書反倒有理了，理直氣壯了，這就有點過了。不讀書就好像有些狗，從來都隻是在草叢裏裏嗅來嗅去，從來沒下過海一樣，不是說下過海就高過沒下過海的狗一等，而是說畢竟海裏有草裏沒有的東西，什麽都涉獵一下能讓生命更豐富。不要談有用沒有用，人和狗都固有一死，沒有什麽會永垂不朽，有用沒用都會到盡頭，主要是要把風景多多看透，彼此之間多一點溫柔。

狗不遊泳的時候，當然也取決於他爸想什麽。除此之外，狗主要想吃好吃的，想草裏的氣味是哪隻好看的狗留下來的，也想一些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