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田大作是一位著名的宗教家、作家、攝影師,當然最重要的,他是日本創價學會的名譽會長。創價學會是什麽樣的組織呢?它是源自日本佛教係的一個宗教團體,信奉妙法蓮華經,以日蓮大聖人佛法和生命哲學為中心思想。因為我對佛教的不作為有些鄙視,對他的《我的人學》這本書本來並沒有什麽期待,但讀起來,卻覺得有出乎意料的‘好書啊“的感覺。這裏麵的內容,不僅不是不作為,反倒是非常積極。而且全書都是從各種各樣的人物故事入手,讀起來饒有興趣,而且文字輕鬆優美,人不知分享。
下麵這一段對人生的晚年有非常令人振奮的啟示。我當然根本不覺得自己老,但是這個啟發,是對所有的人,包括年輕人,都適用的。
一:人生美好的晚年——鶴見祐輔的“人生觀”
“再也沒有比偉大的人物的晚年更美的了,恰如秋日的餘暉一樣。”
這是鶴見祐輔①先生說的話。鶴見先生還說:“人的一生,就是走向人格完成的行程。人之最可貴的,是老年。因為隻有這個時期是他的一生決算期。”
①鶴見祐輔(185—1973),政治家,著述家。
他還說:“因為我們的一生說到底,是為創造出這可貴的老年所做的準備。”(《新英雄待望論》,太平洋出版社版)
我時常到全國各地去,秋天,當我遇上滿山似錦的光景時,我一麵觀賞著這美麗的紅葉,一麵和身邊的朋友交談著。
我說:“人生的老年期,希望也能是這個樣子,希望能在一生之中以這種最莊嚴最美麗的光景來裝飾這人生。”
我自己,就是以這種想法度過了三十幾歲和四十幾歲的。同時鶴見先生認為:從中年到老年這段期間,人才能找到內心的和平,才能和人生、和社會泰然相對。
他還介紹了蕭伯納的一句名言:
“六十以後才是真正的人生。”
的確,人,伴隨著刻印上人生豐饒的年輪,作為人的深度和人的美,才逐漸顯現出來。對青年來說,總不免有由於某種不成熟而帶來的“幼稚性”,而年齡大了,則趨於圓熟,私欲消失了,有些人會給你一種清純的、很美的形象感。從這種意義說,“六十以後才是真正的人生”這句話,我認為的確是名言。
我喜歡的歌德名言中有這樣一句話:“本源的光,所反映的各種各樣的色彩,這就是我們的人生”(《浮士德》,手塚富雄譯,中央公論社版)。二十幾歲時有二十幾歲的色調,四十幾歲、或者六十幾歲、七十幾歲時,都會有各自的閃光方式。但是,一貫而不變的,則是自身的靈魂的光源。用樹木來做比喻,則可以說是年輪在不斷地刻印著,而永不會變的則是樹木的“芯”。
太陽總是每天每天忠實地、毫無變化地運行著,給人類送來光和熱。和這種太陽運行相同,我們的人生軌道也在一天一天忠實地運行著,看去似乎是一種平凡的連續。但是時間準確地在移動,年齡在不斷增長。正因為如此,使我們內部不滅的太陽繼續不斷地燃燒下去,這正是使“老境”得以走上人生的“圓熟”和“完成”的關鍵。
總之,這一生,最理想的是,站在各自不同的立場上,能放出符合自身的“生”的異彩,同時又能對自己的一生不感到悔恨,能說出“總算沒有愧對這一生”這句話來!
這樣,我想,最好能如同完成了一天使命的太陽,以它莊嚴的姿態悠然沒入地平線下那樣,能夠完結這美妙的人生劇。
二:專心致誌於自己所好——“畫狂老人”葛飾北齋①
①葛飾北齋(1760—1849),有名的“浮世繪”的畫師。
我曾經會見過直到94歲還活躍在“現役”第一線上的作家裏見弴②先生。我和這位在變動的時代裏一直忠實於自己的裏見先生從容地談論過人生,談論過世態,談論過信仰。
②裏見弴(18— ),近代小說家,早期曾加入白樺派。
這事使我很難忘懷。我想,當時裏見先生已超過八十高齡,仍然精神矍鑠地說:“我希望能再多寫點文章,也想登登山!”
麵對先生這種生氣勃勃的精神風貌,使我非常欽佩。
事實上,先生一直在堅持他的“真誠哲學”的信念,直到最後也從未放下他的筆。我認為先生的一生,是從未失去“生”之躍動的、了不起的一生。
談到一個人在整個一生中專心於愛好的人,那麽,浮世繪的大家葛飾北齋,也正是這樣的。
正像他自稱為“畫狂老人”那樣,葛飾北齋對繪畫的狂熱是非同尋常的,在貧困的生活中,直到他享年九十高齡為止,他那青年人一般的熱情,從來沒有減退過。據有的人說,可以認定出自葛飾老人手筆的作品,多達三萬五千餘幅。
據說柏拉圖是在握著筆當中死去的,這已是膾炙人口的軼話。那麽,說北齋也是直到臨終從未放棄畫筆,恐怕也非過甚之辭。就是這個北齋老人,在他那有名的版畫集《富士百景》的跋文中,寫下了大致如下的一段話。
它的大意是:我從六歲就非常喜歡用畫來狀物,在五十歲左右,畫出了許多受到世人好評的作品,其實我七十歲之前的作品,均無可取。到了七十三歲,才稍許懂得了一些要領,怎樣去寫鳥獸蟲魚的形態和草木生育的狀態。由於這個緣故,我想,我如果到了八十歲時,我大概可以進境到某種程度,如果到了九十歲時,那麽我可深究此道的奧秘,如果我到了百歲,可能超越人力之所及,達到神技之域。如果我活到一百一十歲,那麽,我的寫生可以做到不管怎樣看,都會和原物維妙維肖,宛然如生的吧。
據說這是他七十四歲時說的話,在通常的觀念中認為“人生不過是五十年”的時代,而且已經是公認的畫藝絕倫大家,而他還要說完成自己的畫風須要一百一十歲,這正表明了他還要不斷精進的態度。法國的大雕塑家羅丹深為北齋的這番話所感動,他讚歎地說:“一個具有優秀頭腦的人,是能夠做到直至生存的最末尾,始終培育自己、豐富自己的啊。”(《羅丹藝談抄》,同前)
不隻藝術是如此,恐怕所有領域中的所謂修業,都可以說是永無“到此為止”的終點的。毋寧說越是不斷努力,越會感到走向最後完成之域的道路更加艱險、更加遙遠。這可以說是從事創造活動的嚴峻性,也是它的宿命吧。為了修業取得成就,在攀登這個刻苦訓練的高峰的路途中,如果稍一鬆懈,滋生出“我已經差不多了”的一刹那,所指向的完成的頂峰,立刻就會隱藏到那種退步與安逸的雲霧中去。
據說北齋在臨終之前,曾經吐露過深感遺憾的一句話:“如果天再借我以五年的壽命……”
以創造為生命的人,永遠是將自己的現狀看成是“未完成”的,從而專心致誌不斷勵精自勉。
當然,後世的人很可能將他近似執念的精勤的軌跡,稱為“完成”的吧。如果將人的一生看做是一個不容許他人模仿的作品,那麽在有限的時間裏,為了人格的完成,做了多少的努力,創造出什麽樣的價值,就成為決定他那個作品完成程度的基準。
那種自安於自身的小天地裏,錯誤地以為“我了不起”的人,就會失去做人的魅力,歸根到底,終究是不可能獲得真正幸福的自我滿足的終點。
人生,最理想的是直到最後的瞬間,仍是建設的連續。
我甚至想,能否一生保持住這種心理準備,決定這個人一生的價值。由自己決定的信念,按照這一信念將自己的人生堅持到底,始終堅持人生的前進與人生的成長,隻有這樣,才可以配稱為人,才能獲得做人的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