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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爺爺奶奶

(2019-07-10 12:43:03) 下一個

 

我奶奶小時候家在黑龍江省五常縣一個叫長蟲山的山村。那些年是太平年間,而且我太爺(奶奶的爸爸)年齡不太大,兩個兒子年輕力壯,家裏有車有馬,生活不錯。我奶奶很小,還有個姐姐。她後來回憶說,那段生活很幸福安寧,天藍藍的,山青青的,收成好,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很讓她留戀。

 

但好景不長,附近的山裏起了胡子,就是土匪。家裏接連兩次被綁票,第一次是把她大哥抓走,家裏賣車賣馬,給她大姐找了婆家嫁出去拿到一些錢,才把大哥贖了回來。

 

過了不長時間,胡子又把二哥抓走。他們覺得,老於家很有錢。第一次時間不長,就拿錢把人贖回了,所以就又來了這第二次。

 

奶奶的二哥,也就是我的二舅爺被抓走後,一路就想:家裏這第一次賣車賣馬給大妹找了婆家,這回家裏也沒有那麽多東西賣了,怕又要把小妹嫁出去。小妹才十六歲不到,不知嫁到什麽人家。二舅爺心裏就想著,得想辦法逃出去。

 

他在山裏土匪的草房裏是被反綁在屋中間的柱子上的。說也奇怪,晚上他掙紮了一會,試著掙脫,動來動去很多次,繩子還真就鬆開了。那會兒天剛蒙蒙亮,他就偷偷跑出來。跑到一片墓地的時候,聽到後麵有胡子追上來的馬蹄聲和他們大喊大叫的聲音。他看到一個破墳露出來個窟窿,就鑽到裏麵,躲到腐爛棺材旁邊藏身。胡子追上來了路過這裏時,很多人亂吵吵的,卻也沒有找到他。過了一會,他聽到胡子們罵罵咧咧地回來,他等到沒有動靜了,才跑下山,回到家裏。好在胡子沒有馬上追到家裏,全家覺得胡子遲早會來,急忙搬家,搬到靠近吉林省這邊,平原多一些,仍以種地為生。

 

一年後,即一九三七年,世道動蕩,家裏生活困難。正好我的太爺要給他小兒子,即我的爺爺張羅娶媳婦,傳到我奶奶家。他們聽說這個小夥子不錯,就托媒人撮合。當時,我奶奶十八毛歲,她是一九二零年正月二十一出生,屬猴。

 

我爺爺家當時在吉舒二道河子住。他是一九一八年三月初七生人,屬馬,結婚時也不大。當時家裏做麵鋪生意,因為人口少,都能幹活,所以家境還好。我爺爺人老實厚道,能幹,能吃苦。每從外麵回來,總是先到他父母房間,問寒問暖,很孝順,口碑很好。於家聽說後就找了媒人,後來就順利的辦了這件事。當時於家要了十八吊大洋,所以,我奶奶常說:我是十八吊大洋賣給老白家的。

 

爺爺奶奶結婚後,家裏還是繼續做麵鋪生意,經常是太爺,太奶和奶奶在家做麵,爺爺在附近的村鎮街市騎著車買麵送麵。爺爺很能幹,貪黑起早,有時頂風冒雪,有時翻山越嶺。

 

日本人侵入中國,全麵占領東北以後,逐漸的,大米和白麵就不許中國人吃了,爺爺家就不能做麵食生意了。

 

當時,那個從土匪窩裏逃出來的舅爺家在山河屯街邊上住,主要以種地為生。有時農閑也做點小生意,維持生活。日本人這時招收鐵路火車司機,舅爺有文化基礎,他知道後,和他爸爸商量要去考試。起初,他爸爸不同意,說你考不上,你那點文化不行,加之,眼下農活正忙,你去考試住宿吃飯等還得花錢,就是想阻撓舅爺去考試。可是,我舅爺執意要去,老爺子拗不過。就讓他去了。當發榜時,我太姥爺趕著馬車與舅爺去看考上沒有,結果,離很遠,在大紙的背麵舅爺就看到了於鴻坤自己的名字。舅爺考上以後又集中到沈陽學習實習,半年後開始上車駕駛,從此當了了火車司機。

 

我爺爺家的麵館不能經營了,經舅爺介紹,我爺爺也到鐵路上去幹活,是在火車上當司爐。

 

結婚一年後,奶奶生下第一個孩子,就是我大伯。他是農曆1938年7月15日出生,屬虎。因為白家已經很多年沒有小孩(爺爺的哥哥沒有生子),所以非常高興,也非常重視。全家人都是愛大伯如掌上明珠,起乳名叫金鎖子,一定鎖住了。

 

在這裏應該說明一下,我爺爺他們是哥倆,沒有姐姐妹妹。我爺的哥哥年輕時在遼寧老家娶過一方媳婦,後來某種原因身亡。(這在我寫的《鬆花江上》裏稍稍提到,至於這段故事,先不談)。辦完了這個喪事,在遼寧老家居住沒有可能,就舉家搬到黑龍江。

 

我爺的這個哥哥屬虎,一表人才,大高個,長的非常英俊。但他不像我爺爺那樣在家裏忙前忙後,後來也沒有做正事的工作。他後來找到一個女人,我叫大奶。我中學時候還經常到她那裏,他們沒有孩子。我每次去,大奶都會給我買好吃的。

 

大奶的身世很神秘,她的出身,原籍,白家人竟然不清楚。她也是屬猴的,但比我奶大十二歲,就叫她白李氏吧,據說本名叫李玉紅。她應該是比我爺爺的哥哥大一些,進白家門時我太爺爺還出了一筆錢,為什麽爺爺的哥哥要娶她,一定有原因。但從她的談吐,她不是一般女人,她知道很多曆史知識,說話慢慢很有涵養。我中學時,到她那裏,牆上貼的是很早以前上海的報紙,我是在這些報紙上第一次知道中國原來有上海這樣的都市。

 

1945年八一五光複,日本人無條件投降了。他們狼狽不堪,抱頭鼠竄,倉皇出逃。在大街上把很多東西都扔掉了,大人小孩女人都狼狽逃走,有些人最後也沒有走得了,有少數女人孩子就丟在中國了,在當地找了人家。

 

因為我爺爺和我舅爺都在鐵路上幹活,有時會發現日本人秘密運輸一些東西,又秘密的藏在附近的地窖倉庫。日本人一走,他們某天想起來,就好奇地去看一下。其中一處,不知是什麽東西,像磚一樣,一塊一塊整齊的疊放著。他們打開仔細一看原來是鴉片。他倆就用挑子往家挑,來回挑了六七趟。路過街上, 有些人看到了。大多數人不懂是什麽東西,但有些人懂。同時,我爺爺還撿到幾箱子衣服,自行車,留聲機等東西。除了鴉片我爸爸沒有太多印象之外,其餘物品他都見過了,聽過留聲機唱歌,自行車掛在牆上,衣服打開包時,我爸爸記得很清楚,是開了眼界。

 

那些懂的,漸漸地就傳出我爺爺家拿了值錢的東西。這麽多鴉片放在家裏就又些危險。我舅爺和我爺爺就想辦法,決定找個地方把這些東西暫時埋起來,等風聲平靜了伺機處理。他們在南山上找了一個地方:是一處舊房,有個院子,過去有人住過,但已多年沒人住了,房倒屋塌。院子裏野草叢生,那些鴉片就埋到這個院子裏了。

 

第二年開春,他們對如何處置這些鴉片有了眉目,就準備去取出。到了那裏一看,這裏已經有人住了,看起來還有幾個大男人,不能輕舉妄動。怎麽辦呢,他們想了半天,就去找穆老大商量。穆老大是誰呢?我爸對這個人稍有印象,大個子,黑乎乎,一口大金牙,是個大煙鬼。我爸爸平生隻看到一次抽大煙的,及抽煙的全過程,就是這個人。他是黑社會中的人,街坊鄰居有什麽事都找他,他倒是幫忙,也不欺負鄰裏。

 

穆老大找了好幾個人,在一個沒有月亮的晚上,每個人都拿著棍棒和鐵鍬,去那家裏取貨。到了那裏以後,進屋幾個人,不容分說,叫那家裏的人頭朝裏躺下把被蓋在頭上不許說話不許亂動。那家山裏人倒不是什麽強人,沒見過這種場麵,全家人嚇的哆哩哆嗦亂顫乖乖地躺下蒙上被子。最後留兩人拿著棒子在屋看著,其餘的人都出去挖東西。

 

那天晚上不料下起了雨。當時埋東西時,沒有做標記,再加上月黑下雨,這些人挖了半天才找到這些鴉片。但是鴉片遇水會變成了液體狀態,他們事先沒有想到。混亂之中把這些東西拿回來了,當然損失不少。

 

回去後,又把東西拿到遠處山後,生火蒸發水分,重新包裝。這些幫工的都得到了報酬,也很好的報酬了穆老大。

 

這些東西值多少錢呢?他們頂著雨,挖出來,弄成了糊狀,拿到山後提煉蒸發後又分給了這些幫工和穆老大等人,剩餘的拿到哈爾濱賣掉,我爺爺用這些錢開了一個糧庫。

 

由於這些事,有了流言蜚語,這樣在二道河子住就不安寧了,以後不長時間,我爺爺就搬到了舒蘭縣裏去住了。

 

我爸爸記得,搬家那天風和日麗,是一個春天的午後。是用一輛大膠皮軲轆馬車運走的。家裏並沒有什麽東西,車上隻有一個黑色的木箱子和一口鍋,我爸爸很小,他躺在車廂裏,周圍有點零星的東西,他忽然想知道爺爺撿的那些好玩的東西放到哪裏了,可是暈暈乎乎睡著啦。

 

車跑的很快,我爸睡了,沒有感到車的顛簸。醒來的時候,看到遠處山的輪廓綿亙著,夕陽的餘暉耀眼,我爸覺得這自然的景象很美,這大概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懂得欣賞自然界的美妙吧。因為他談的這個的時候,印象很深刻,至今沒有忘懷。

 

他們搬到舒蘭縣頭道街住下了。爸爸記得那時他爺爺奶奶的音容笑貌,但對他奶奶的其它印象不深,沒有什麽事情記憶。她是中等身材,腳不大,有些發胖,腦袋後邊有個小揪,搬到舒蘭後不長時間得了中風,就去世了。

 

我爸爸對他爺爺的印象多一點。當時他70來歲,有時捋著山羊胡子,不太愛說話,每天吃完早飯後,背著手,稍彎著腰,出去遛彎兒,有時領著我爸爸和他大哥轉一會兒。有時頭朝裏眯一會。他常領我爸爸到大街北麵十字路口老張家飯店門口坐著喝茶。有時和掌櫃嘮嗑,時間長了和這個張掌櫃交上了朋友,這人就是後來搬到吉林市的老朋友張立貴,我小時候見到過。

 

有一次,我太爺在家頭朝裏躺著,我爸在外麵玩撿到一個鐵疙瘩,上麵還有一條線,外麵是一層一塊塊的花紋,上麵鏽跡斑斑。我爸提著線一扔扔出去很遠,撿起又扔,一直扔到家,拿給我太爺看。他看了嚇了一跳,說這是日本鬼子的48瓣手雷呀,快別動了。太爺拿著不知扔到哪裏去了。

 

到了舒蘭以後不長時間,我爺爺就去了哈爾濱。他將那些鴉片換成了錢,開了糧庫。

 

這生意做得非常好,爺爺是老板,雇了一位經理。爺爺不管具體工作,就是大體管控一下。

 

有一次,爺爺回到舒蘭,走時帶著我爸,是去哈爾濱治他得的眼睛病。因為爺爺沒有具體工作,所以好像很閑,經常領我爸爸出去玩,在外麵吃飯。我爸爸飯量不錯,一次去回族飯店吃燒麥,我爸爸已經吃很多了,爺爺問他還要不要再吃,我爸爸看著爺爺說:你還吃不吃?爺爺笑了笑又陪我爸爸吃了不少。

 

我爸爸還記得這家飯店,環境很清雅潔淨,服務非常好。服務員是男士,態度和藹,熱情周到。燒賣的味道也極其可口。我爸爸長大以後,無論到那裏,都想吃燒賣,可是卻沒有吃到那麽香、那種味道的燒賣了。

 

治眼睛是在一家猶太人開的醫院,名字叫明明眼科醫院。看眼睛的人很多,每天都排很長的隊,排到了,護士翻開眼皮上點藥就好了,很簡單。

 

那時,汽車沒有那麽多。雖然爺爺是大老板了,卻是騎著一輛日本腳踏車,每天帶著我爸。醫院距離居住地很遠,每天往返一次,很麻煩。

 

有一天,我爸不知怎麽,把左腳腳後跟卷到了自行車車輪裏麵了。他穿著的一雙新買的小紅皮鞋,也碾壞了。腳傷了,一直流血,急忙去附近醫院。到了醫院,我爸爸趴在檢查床上,醫生清毒傷處,拿剪刀剪傷處,哢嚓哢嚓的聲音,想起來也很嚇人呢。然後包紮好。所以他眼睛沒治好又開始治腳。過些日子腳治好了,能走路了,但至今還有傷疤。

 

腳治好以後,我爸就回舒蘭了,也就沒有繼續治眼睛。爸爸的眼睛裏有一絲白斑,倒是沒有阻礙他日後做了外科醫生。

 

那時候家就準備搬到哈爾濱去了,正在找房子。很多東西已經陸續地運到了哈爾濱市,如留聲機,自行車,衣服等。但是有一次我爺爺回來,告訴我奶奶:過些日子,你去哈爾冰一趟,我已經換了一些黃金,大約一飯盒,你把它拿回來,那麽多東西放在那裏是不安全的。

 

爺爺走後,奶奶與我太爺商量什麽時間去哈爾濱一次。我太爺卻不支持,故意推脫,意思是最好別去。其實太爺是想,奶奶走後,他老人家沒人伺候。奶奶很急。但是不久,哈爾濱發生事情。我爺爺糧庫風風火火的買賣,到頭來分文沒得,那一飯盒金子不翼而飛。因為糧庫是用賣鴉片的錢建起來的,我爺爺後來說:外財不可留。

 

發生了什麽事了呢?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糧庫的總經理,是個姓齊的山東人。他個子不高,微胖。這人仗義疏財,有能力,性格直爽,寧折不彎。我爺是個鄉下人,因該沒有經商的才能。但他雇了這個好經理,所以糧倉做得越來越大。這個經理有兩個老婆,都在一起住。自家有一個小樓,寬敞明亮。爺爺平時也住在這裏。我爸爸去哈爾濱,就在他們家樓上住。就是說這個人比老板住的還好,按今天的話說,是職業高級經理。

 

他的小老婆有個兒子,當年十五六歲。他在外邊玩,不知怎麽回事,坐汽車時竟偷人家腰包。被人家發現了,就把他送到了警察署。當時是解放區,可能不叫警察署吧。一審問:你姓名,家住哪裏,父親是幹什麽的,孩子就一五一十的說出。之後人家把他父親找去。齊掌櫃到了那裏經過審問,知道是糧庫經理。

 

齊掌櫃又牽出老板,把我爺爺找去,一進屋就搜身,把他身上有一塊懷表搜出來後,向後很遠的桌子上一扔,我爺一看就知道事情不好。果然把一切都說清楚以後,還是不行,硬說外縣來的逃亡大地主,嚴刑拷打,各種刑具,灌辣椒水等。

 

齊掌櫃是硬漢子,越打越罵一點也不服軟,最後打得皮開肉綻,出獄後幾天就去世了。

 

我爺爺是老實人,老實交代,不敢罵什麽,也被打得遍體鱗傷。但是他經過這各種拷打,刑具都受了,因為灌辣椒水一輩子總是咳喘,所以最後五十多歲就去世了。我說過我小時候,冬天裏,我爺爺帶我去兒童公園,我站在後座上,把手放在他的嘴邊,因為他有哮喘的病。就這樣,經過數次言行拷打後,兩人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最後總算放人了。

 

在獄裏時,齊掌櫃曾經和我爺爺說:我對不起你呀,讓你受連累,這個孩子要了咱倆人命啊。等我們出獄後把這個孩子一定整死。我父親說不行的,別說了,他說我已經想好了,等我們身體好一些,我們出去玩,坐著三輪洋車,叫他坐在邊上,等到江橋中間時把它推下去。這話是真是假不得而知,自己的孩子如何下得手,但是齊掌櫃做經理確實是到家。結果他回家後幾天就去世了。

 

我爺爺回到住處,就是齊掌櫃的院子,一進去,心裏涼了半截。往日優雅別致的院落,已變得麵目全非,院子裏挖地三尺,磚瓦遍地,土堆如山。原來我爺爺,把一飯盒金子藏在在爐台後麵一個隱蔽的地方。這時爐台磚頭石塊,淩亂不堪,亂七八糟,早已經被人翻過幾遍了。

 

爺爺問兩位齊夫人,她們都說不知道。爺爺說如果你們撿回來,大家分點也可以啊。那小夫人說:老白掌櫃呀,我跟您說實話,別說我沒看到,我真看到,我也不能給你了。老齊人事不省,我現在孤家寡人,兩個孩子,將來怎麽辦,我還不知道呢!

 

那個糧庫後來誰接手了,哪裏去了,我爺不知道。他說那就是一場夢,以賠了夫人又折兵的代價而結束了。

 

我爺爺從哈爾濱又回到了舒蘭,帶著受傷的病體,從一夜暴富成為一個糧庫的老板,又變成了一個一貧如洗的窮苦人。

 

說來也苦,屋漏偏逢連夜雨。爺爺到家後,不久全家除我爸以外,都染上了傷寒病。那時,我爸可能七歲,他記得每天我爺爺奶奶和我大伯總是東倒西歪著。當時,很多活都我爸爸幹,每天去街裏打開水,可能是一分一壺。有一天,我爸拎著一壺開水,跨過房附近的陰溝,就是街道兩側流水的溝。一晃蕩,壺裏冒出一股熱水,燙了我爸左膝內測的皮膚,當時紅腫,至今這地方還留著很大的疤,但他還是把開水拎回來。

 

大約一年左右,我太爺爺和太奶奶相繼去世了。太奶奶先去世的,大約是70來歲。她是中風腦出血。後來不長時間,太爺爺也去世了。據說也是心腦疾病,享年73歲。

 

當時家裏很窮,可以說是家徒四壁。怎麽辦呢?萬般無奈。把住的臨街三家大草房賣掉,搬到舒蘭縣西邊叫西崗的地方去了。在那裏是租人家的房子。我爸記得那是一排房子,他們家住西邊,兩大間房子舉梁很高,沒有吊棚,也沒有粉刷牆壁,裏屋對麵炕,外屋廚房,前後開門。那時,那地方沒有電,家家戶戶,小油燈,屋子裏顯得很昏暗。那地方再往西麵就沒有人家了。可以說是荒郊野外。不遠處還有一片墓地,不,應當叫“亂死崗子”。那時地廣人稀,整個一個大院子三四家人。晚上野獸經常出沒,每到夕陽落山的時候,從遠處傳來狼群的嚎叫,使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我奶奶一個人在家有些害怕,每天都告訴孩子們,放學早點回來。我爸說,那時很不懂事,有時按時回家,有時就和同學去河裏抓魚,回來的很晚。不論早晚每天都有收獲。我奶奶到也沒有太多的責怪。

 

在這裏住時,我大姑出生了,那大約是1949年。有一次來了一個磨剪子磨刀的人,我奶奶抱著大姑舒蘭,手裏還拿著剪子。剪子上鏽了,我奶奶試圖扳開剪子給那個匠人。她一邊走一邊扳,等因為生鏽,閉合不順手,幼小的大姑不知怎麽把手指伸進去,結果剪下一塊肉,現在還有疤痕。

 

在這裏住時,家境非常貧寒。全家靠編織草袋子維持生活。家裏買了一台木製的簡易的草袋編織機,草繩是完全由自己搓出來的。這時爸爸就不能像以前那樣,每天無憂無慮的玩和摸魚了,有時間都搓草繩,用來編草袋子。我爸和他大哥,每天早晨起來就搓,放學回來抓緊時間繼續,草繩用量很大,不然就供不上用。

 

當時稻草不值錢,人工不值錢,所以草袋子也不值錢。不能養家糊口,所以幾個月後,我爺爺又另謀財路,到外邊找朋友做生意去了。奶奶領著孩子們,在家等著,家裏恢複了往日的寧靜。白天晚上我爸爸看到我奶奶在家打麻繩,作鞋,縫補衣服。他們同奶奶在灰暗的煤油燈下,度過了那段難忘的困苦時光。

 

我爺爺在外麵做什麽生意呢?現在叫長途販運,那時叫跑老客。從家走後又去了哈爾濱,找幾位過去的朋友商量。那時沒有手機電話,郵電報來回聯絡信息。第一次信息是青島方麵要土豆,於是,從哈爾濱附近阿城一帶,買了很多土豆,從水路走,裝載船上,先到丹東,再運往煙台。經研究這樣運輸比較快。船到丹東時,海上起風了,風大浪高,船走不了了,隻好回旅店等著,一等就是一個月,心急如焚啊!後來總算風停了,海上風平浪靜了,裝船走了。可是船的速度太慢了,很長時間才到青島,再加上存倉那有進的水,土豆被泡了很多,到煙台是潰爛了的土豆。當地的土豆也早已經下來了,結果賠的一塌糊塗。在煙台住了幾天後,電報信息大連需染料運到後可以賺錢。於是爺爺孤注一擲,把所有的錢買了染料,運到大連,這次總算賺回一些本錢。我爸爸記得這次爺爺出去大約半年多時間。這個生意也很難,又離鄉背井,況且風險很大。還是回家另行他路吧,於是他回來,把家從舒蘭搬到吉林。

 

從舒蘭走的那天晚上是半夜上火車。全家在張立貴家待到半夜。老張家很熱情,我爸記得屋內熱氣騰騰,大家在一起聊天。天很冷,半夜從張家出來去車站。到吉林時,站前廣場上,冬天的早上,寒風凜冽寒氣鄙人,空中漂浮著閃光的細碎雪花。

 

站前有賣各種小吃的攤主,他們高聲的吆喝著,有豆漿,油條,豆腐腦,煎餅,包子,等等。各種腔調聲嘶力竭的叫賣著,這是我爸有生以來第一次所見到,大概在哈爾濱時還小,他覺得這叫賣聲很新鮮,很好玩。他們全家在這簡單吃了頓早餐之後拿著幾個簡單行李和小包,這些就是當時全部的家當。

 

他們的新家在吉林市東關延慶胡同,門牌是副五號,是兩間青磚水泥瓦蓋的房子。牆壁不厚,舉墚正常高度,房子是順街,南北蓋的。家在路東叫東廂房,冬天較冷,夏天又受夕照太陽,屋內很熱。後來因人口逐漸增多,在後門處修了一間偏廈子,在這裏我爸爸度過了青少年時代。這也是我出生的地方,那時多年以後了,我媽媽從白城回到這裏。

 

在這裏,我爺爺又重操舊業,做起的切掛麵鋪生意,名字叫“祥泰福”切麵鋪。當時還帶賣白麵,油鹽,粉條,幹魚等雜貨。

 

那是一九五零年的冬天。開始做生意時,爺爺由於在哈爾濱受到刺激,身體還沒有恢複健康,身體還很虛弱。但他沒有休息,還是東奔西跑,到處進貨出貨。那時生意逐漸就好起來,因為爺爺是個實在人,經商都不像有些商人的算計和奸詐,貨物質量好,足斤足兩,時間不長就打開了局麵,得到了鄰裏的信任,回頭客也多起來,生意越來越好。

 

那時,我爸同他大哥開始幫助幹活了。經常起早和他爸媽一起做切麵,做完切麵後,還趕早市。他們和爸爸一起把切麵抬到早市,那時早市在現在吉林市的九中院裏,離家不算太遠,每天黑咕隆咚的時候趕到。

 

早市賣了兩個月,效果不理想,每天賣不了多少,回來吃早飯,早飯後還得擺放在門前的床子上,隨即就來顧客了,忙不開,就不再出早市了。

 

門前的貨物都用箱子裝著,兩邊各有兩個把手,便於早晚來回搬動。每個箱子都幾十斤,早上抬出去,晚上抬回來,一人搬動是很費勁兒的,多半是兩人抬。有時爺爺出門買貨不在家,就我爸一人來回搬動。

 

家裏還用木箱子養了一些鮮花。那花叫大麗花,也叫西粉蓮。花長得很茂盛,約有一米多高,上麵開了很多花。很好看,是紫色的,還帶有白邊,花有如中碗大。我爸每天早上,搬出去曬太陽,晚間搬回來,凍不著。隨著天氣轉冷,並下了幾場雪後,那花淩霜傲雪的盛開著,給這個小商鋪增添了無限活力和一番風景。

 

人工做切麵,是個體力活,和麵用水必須適量,多了少了都不行,要把麵用力和成適當的小塊,如同麥穗一樣,再拿到機器上,壓成餅,並經過幾次合並,才能光滑實成,然後才能切成麵條。這期間壓餅,切條,都得用力,使得機器轉動,因為機器不是電動,是人動,不用力不動。並且這些程序多半都需要兩個人做。由於顧客多,活計忙,經常是爺爺奶奶一起做。

 

那時,我大姑很小,沒人看著,放在屋裏炕上,讓她自己玩兒。她太小,經常爬到邊上摔到地上。但奶奶和家裏人都忙的沒功夫理她,有時顧客給撿起來。

 

奶奶懷孕時,肚子很大,有時都快要臨產了,還在幹活,接連有了幾個孩子。為了維持生活,吃了很多苦,費了很大力氣才把這些孩子養大!

 

孩子們放學回家,都盡量幫助父母幹活。每到星期天我爸不上學時,就幫著洗衣服。奶奶家有一個大泥盆,一早就泡滿了一下子衣服,用洗衣板搓洗,洗完以後,再用清水洗一遍。涼到後院吉林電台家屬院內的涼衣繩上。

 

我爸爸哥兄弟身體都很健壯,健康。我爸覺得這除了和遺傳基因有關以外,與他們從小就都參加勞動很有關係,因為從小就鍛煉了身體。

 

我爸長大後,有時回憶那段時光,卻覺得很充實。雖然家庭環境不是很寬裕,但是家庭氣氛很好,沒有吵吵鬧鬧,父母很疼害他們。父母省吃儉用,盡量讓他們吃飽穿暖,母親除幫助父親做生意外,還要起早貪黑做飯,洗衣服,送他們兄妹幾人上學,有時間就縫補衣服,他記得有時半夜醒來,母親在炕的一角在做針線活。

 

爺爺奶奶雖然沒有文化但是很注重孩子們學習。每天按時給他們做飯,從沒有不吃早飯上學的時候。不管穿的好壞,奶奶貪黑起早都要縫縫補補整齊,冬天來臨,及時穿上棉衣,夏天的衣服也沒有破爛不堪。

 

爺爺還經常在孩子們放學後關心他們的學習。我爸記得他剛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爺爺就教他珠算。我爸聽不明白的時候,爺爺反複教很多遍,一直到他學會了為止。

 

家庭不富裕,幾個孩子上學到交學費時很多錢。別人家有的開證明,免交學雜費,而我爺爺從不拖延。他說,老師不容易,如同父母,認真教你們知識,不交不對,不要叫老師為難。

 

我爸爸兄妹幾人,每學期一開學,都買書本文具,爺爺奶奶都是很支持。雖然家庭也不富裕,在這點上和別的孩子一樣,他們需要的東西都是應有盡有。

 

我記得我奶奶跟我講過,小時候她是通過柵欄,偷看私塾裏麵老師講課學了一點文化的。

 

1954年公私合營,不允許個人單幹,一切都歸功所有,一切都變為公有製或集體所有製這兩種形式。當時有許可證年的個體戶都各自歸口,每戶可參加兩人,於是我爺爺和我大伯歸到了糧食局下屬的掛麵加工廠。

 

歸入集體以後,工廠都用電力,擺脫了個人家庭手工操作的體力勞動。在車間裏,每天不分晝夜三班倒的工作。我大伯在車間裏沒幹多長時間,就調到辦公室當出納員了,以後當會計,以後又從掛麵廠調到糧食局,調到外貿局工作,始終做會計工作。我爺爺始終在掛麵廠,一直做到掛麵廠解體,始終在糧食部門。

 

五八年大躍進,全國全民大煉鋼鐵,當時的口號是十五年內要超英甘美,那時也不知美國英國是什麽概念,隻是聽從黨的,聽從上級的各種說法,堅定不移,那時,我爸爸他們這些學生也參加了大煉鋼鐵的活動。

 

我爺爺奶奶都在各自的單位參加了這次熱火朝天的運動。但是我奶奶沒有公私合營的份額,所以她的身份是比較低的,後來她也沒有勞保。但那時,她還年輕。當時經常開大會,表決心,我奶奶雖然沒有文化,還曾經上台講話,博得“領導和同誌們”的好評。

 

那就是那個時候的精神覺悟啊。自己家的生意被合營,有時還吃不飽,但還是要上班幹活,我奶奶常說有時她頭暈眼花出了汗,下班回家,走在路上,有時突然全力全身發軟,走不了,站不住,用手扶牆轉一會兒,心裏想幾個孩子在家等著她回家做飯吃呢,清醒一會兒又堅持走到家。

 

六一年國家又製定了新的政策,允許部分手工業者單幹,可能是為了搞活經濟,活躍市場。當時隻靠我爺爺那些工資,全家生活比較困難。奶奶同爺爺商量後又申請了執照開始做切麵加工。那時奶奶40多歲,好多個孩子,又要做這樣累的工作,對於一個女人來說也是一種挑戰。除每天服務顧客外,還要做飯,做家務,孩子們都在上學,忙都幫不上。她一個人硬是把生意做起來了。

 

我爸說從沒見過她有休息的時候,沒見過她東扯西拉。

 

在我爸的記憶中,曾有過一次,吉林市來了一位評劇著名演員,叫小白雨燕。我爺爺提議要去看一下,叫我爸在家看家,我爸也答應了。他們臨走時已經把門窗關好,囑咐我爸要好好在家等著,他們看完戲就回來。他們走後我爸就躺下睡著了,他們回來時,我爸睡得正香,怎麽喚也聽不到,後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爸突然聽到了才給他開了門,爺爺奶奶才進來。我爸猜想他們一定很生氣很著急,但又沒有什麽可責備的。爺爺奶奶隻好開個玩笑說,以後說什麽也不能出去了,回來兒子不給開門。

 

六三年夏天,我爸醫學院畢業,即將走上工作崗位時,奶奶的生意正忙碌著,非常的忙。我爸忙著辦理自己的事情,雖然是去很遠的鎮賚,但是革命的理想讓他忘記了家裏的困難也需要他的幫助。他買了個手提箱,及一些生活用品等。和他一起去到鎮賚工作的還有個叫李桂英的女同學。她給我爸來信,說她家有些事,約我爸在家多住半月以後,一起去鎮賚報到。我爸急著去鎮賚,毫不在意家裏缺勞動力,急著走了。我爸說,父母一定是難舍難離,心裏多麽難受但又不可能留住孩子。在父母那麽忙的情況下,我爸毅然決然的走了。

 

 

我爸這一走就注定了與他父母和兄弟姐妹多年的分離。我爸走後不到兩個月喔奶奶在家就受不了了,急著去鎮賚看我爸。從吉林到鎮賚的交通不便而且路途遙遠,想來她一定是特別想念她的兒子。她到了鎮賚,對我爸說,我覺得你走來好幾個月了呢。

 

這次單幹做生意,約兩三年時間,雖然時間不長但解決了我家很多生活問題。那幾年是國家的困難時期,我家還算能有些吃的,不給國家添麻煩。可是沒多久,這個生意又被停止了。國家又有了新的政策。街道委員會又來搞個小聯合,硬是插進來兩個人,加上我奶奶共三個人一起幹,掙錢三個人分。

 

這個小聯合時間也不長,昌邑區又搞了一次合並,把飯店和一些賣手工製品的都合在一起。人員統一調配,分到哪裏做什麽都有,需要按時上下班,當時我奶家幾個孩子在上學沒人照顧不行,我奶奶就沒有參加大聯合。

 

不過這次聯合後,也是集體所有製的基礎。每個人都成為集體所有製的一員,有同國家公人一樣的待遇。我奶奶因為沒有參加聯合,沒有成為集體的一員,因此也失去了晚年的退休金。這也是我奶奶感到遺憾的一件事,我後來高中的時候與她一起住,家裏也是非常清苦。

 

在我爸的記憶中,我的那個二舅爺來過我家一次。有一天早晨我爸還沒有起來,剛一睜開眼睛,看到屋裏有個人,嘟嘟囔囔地說了些什麽,聲音不大,神情嚴肅,也不是很友好的樣子,後來拿著一件大皮衣兒和其他東西走了。因為當時他沒有聽清楚他們說些什麽,也不知道他是誰,後來我奶奶和他說是我的那個二舅爺。他不知道後來哈爾濱發生了什麽事情,以為那麽多錢是我爺爺私吞了。他來到吉林後,我奶奶把事情經過和他說了,告訴他我們不但沒得到一分錢,並且把自家東西都搭上了,還好沒搭上人命。舅舅半信半疑的,還想要錢。因為那時實在沒錢,每天的收入,也僅夠維持生活,最後給了皮衣,一些衣物和路費走了。以後,就再也沒有音訊了。事後我奶奶跟我爸講,原來這些東西,實在是得不償失。她眼含熱淚和我爸說,從前在家當姑娘時,兄妹感情很好,哥哥對我關懷備至。如今,因為這些東西,兄妹鬧到這種地步,痛心!

 

後來,我爺爺因為哮喘去世,我爸爸才得以帶著我們全家,從鎮賚回到了舒蘭線法特公社,靠近吉林的地方。

 

再後來,我從法特考到吉林一中,與我奶奶住在一起。我高考的時候,我奶奶推車賣冰棍兒。

 

這就是我爺爺奶奶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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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姨 回複 悄悄話 命中注定, 那麽多機會可以逃脫
為什麽不自己拿回家, 要奶奶特地跑一趟
自私懶惰的太爺
惡劣的經理小孩
........
但是有一次我爺爺回來,告訴我奶奶:過些日子,你去哈爾冰一趟,我已經換了一些黃金,大約一飯盒,你把它拿回來,那麽多東西放在那裏是不安全的。

爺爺走後,奶奶與我太爺商量什麽時間去哈爾濱一次。我太爺卻不支持,故意推脫,意思是最好別去。其實太爺是想,奶奶走後,他老人家沒人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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