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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是這樣走出來的

(2009-11-01 02:30:17) 下一個
一:我的父親母親

我爸爸醫學院畢業的時候, 如果選擇留在家鄉吉林市的話, 他的一生可能會容易多了。可他偏偏自願去了吉林省鎮來縣的一個小鎮, 千裏之外靠近內蒙古的一個地方。

要是我外公留在沈陽, 而不是去鎮來當什麽種羊基地的專家,我媽媽的一生也可能會好些(也可能不,誰知道呢!), 但是, 我外公也選擇到了鎮來。

我爸爸剛到鎮來的時候, 二十出頭, 風華正茂, 滿腔熱情, 一天做很多手術, 很快就成了當地的模範醫生。當時的東北日報稱他是"白求恩式為人民服務的白大夫。"

我媽媽當時剛從另外一所醫學院畢業, 分到我爸爸工作的那個醫院。他們相愛結婚,於是我一生就這麽開始了.

就在那個時候, 我外公開始遇到了一些政治問題。他的大哥, 德國漢堡大學化工博士, 是國民黨在日本戰敗離開東北時化工業的接收大員。他後來隨著蔣介石逃到了台灣,在我爸媽結婚的時候在台灣是國大代表。這給我外公帶來了麻煩,而且這麻煩隨著文化大革命的發展越來越厲害了。

我爸爸當時要被提升為副院長了。那時候一個人要提升, 先要有外調。醫院的一把手說: 我們知道他愛人家不是貧下中農, 但是他自己的家庭是過硬的。他爸爸是鐵路工人, 工人階級, 我們國家的領導階級。

可惜那些話說得太早。外調的人回來說: 他愛人家是反革命,提升他是不可能的。

這時候, 我外公的麻煩越來越大。他被紅衛兵拉到大街上, 任人批判和毆打。經過很多這樣的屈辱又看不到什麽希望, 他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我爸爸的熱情也就熄滅了。他一輩子做著醫生, 從來再沒想過提升的事兒, 活好就不錯了。

我在那個時候再早一點的時候出生在吉林市我的爺爺奶奶家。我媽媽在生我一個月之後, 把我留給了我奶奶, 自己急急忙忙趕回去上班。幾個月之後, 她又思我心切, 把我從奶奶家接走了。

我沒有任何關於我外公的記憶。但是長大以後我看到一張照片, 他滿臉慈愛的把一點大的我抱在他的膝上。

在那些事情發生之後, 我爸爸心裏隻有一個目標, 調回他的老家,吉林市。

二:在鎮來的日子

我爸爸沒有想到他的回鄉之路要花上十五年,應驗了中國的一句古話:來時容易去時難!領導說他不能離開那兒, 實際上他就是被放逐了。

在鎮來的那些年真不容易! 那裏是鹽堿地, 所以我記不得有什麽好莊稼地,就是草原。沒有足夠的糧食和營養, 我的腦袋如同《紅岩》裏的小羅卜頭,由於缺鈣長了一雙廋廋的羅圈兒腿。從我小時候的照片看, 可憐又滑稽!好在後來生活好些, 這些缺陷倒是糾正過來了。

作家馮驥才說過: 世上悲慘的事情太多了,我悲慘,還有人比我更悲慘。如果說我小時候苦, 真不知那裏的農民是怎麽過的。

隻是,那時小,我並不懂我外公和我爸爸的遭遇。除了吃不飽外, 留下的記憶都是美好的。我記得最深的是爸爸帶我去打魚或者割冬天用來取暖的荒草。在那人煙稀少,一望無際的東北大草原上,有很多野泡子和蘆葦蕩。我就看著爸爸把網撒出去或者拿著一個很長把子的大鐮刀割蘆葦。

有的時候, 有人把一大片草燒掉, 說是這樣來年的草會長得好些。在落日下, 草原上如同點著狼煙一樣。爸爸一邊做事,一邊教我背唐詩:“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等等。詩與自然是那麽的貼切。

我的舅姨們時常來看我們。那時候我外公已經不在了, 所以他們的日子一定不會太好。但是他們還是帶著我玩兒啊唱啊。我最小的舅舅會拉二胡會吹笛子, 我的三姨愛唱歌,我們唱啊跳啊,讓我覺得那段童年也很美。

有一次我三姨教我唱一首《紅色娘子軍》裏的歌:“萬泉河水清又純,我編鬥笠送親人”。 由於什麽原因我唱給一些大人聽。有個人不知道這首歌出自《紅色娘子軍》這樣一個革命樣板戲,直叮囑我不要再唱這種聽起來像是情歌的東西。

我的姨姨和舅舅們現在都五,六十歲了。他們就在那裏長大。成家,有了自己的孩子,錯過了上大學的機會。後來即使恢複高考, 他們也太老了。鎮來的生活沒有其他地方變化那麽大, 隻有幾個下一代走了出來。不能不為他們從前受過的苦遺憾, 也不能不感謝他們給了我一個美好的童年。

三:離家近了

在我大約九歲的時候, 有一天我爸爸下班回家時看上去很嚴肅。吃飯的時候他說我的爺爺在老家去世了,他要回吉林料理一下。

鎮來離吉林很遠。地圖上看,吉林省從東到西很長,鎮來在最西麵,吉林則靠東。去吉林要先坐公共汽車到白城,再坐火車,途經長春到吉林。至於公共汽車,也就是一個敞棚大卡車,人們從後邊的梯子爬上去。

在那之前有一次爸爸帶我去吉林,中間要在長春停一夜。夜幕中我們尋找著旅店,不知什麽原因他帶我走到了一個很好看的大樓。推門的一瞬間,內部燈火輝煌的樣子突然出現在我的麵前,眩目的光明中有一些外國人走來走去。爸爸說這是國際旅行社, 是給外國人住的。我們住不起,也不讓住,他隻是想讓我見識一下,讓我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這樣不同的生活。要知道鎮來在當時才剛有電燈, 以前都是用煤油燈或者點蠟燭。所以那個旅行社的燈光給了我很深的印象,讓我我至今還記憶猶新。

記得鎮來剛有電燈的那天, 我因為好奇, 把手指伸進了燈頭, 被電擊了一下。燈頭裏的銅片把我的手指吸拉著, 嚇得我用力才拉出來。好在電力大概不足, 現在想起來還為自己慶幸。

那些年去過幾次爺爺家。吉林對我來說如同天堂一般,那裏的小朋友見過世麵, 玩兒起來有意思。我有個小朋友叫董永吉,放假時我總是吵著和爸爸說要去爺爺家和他玩兒。但是可想而知,這是不容易的。

爺爺家住的地方叫延慶胡同。他喜歡騎自行車帶我去兒童公園。那個車子的後坐很大,我就站在上麵,靠著他。冬天的時候因為他有哮喘病, 我就用兩手捂著他的鼻子和嘴。雖然他帶著口罩, 還是說我的手讓他更舒服。

現在爸爸說爺爺病逝了, 就是因為哪個哮喘病。大概是由於這個原因, 當爸爸從吉林回來的時候, 我們被允許可以離開鎮來了。隻是, 我們還不能回吉林市。我爸爸找到的接收單位, 是在舒蘭縣法特公社, 坐汽車離吉林大約兩個小時。多年以後,我才知道,法特的漢語拚音正好是英文裏"命運"的意思。

雖然還不是家鄉, 但爸爸說, 畢竟離家近啦!

四:在法特長大

法特的日子要好多了。吉林省的東部有很多河流而且土地也很肥沃。除了歌曲"鬆花江上"所描述的"漫山遍野的大豆高梁"之外, 還生產高質量的水稻。我們家買了一套小房子, 有前後園子可以種蔬菜。後院有幾棵櫻桃樹, 我和弟弟夏天可以坐在樹下慢悠悠的享受粉紅白各色相間的櫻桃。鄰居老杜家還有棵海棠樹, 枝椏伸過我們家這邊, 嘴饞的時候就要偷吃幾個。

我家的房子很小, 倚靠在隔壁老司家大房子的右邊, 遠遠看過去, 象是一個小孩兒靠在大人身上。老司家的大房子有東西廂房, 中間是個大廚房. 他家大概是祖上留下來的房子, 那時是兄弟倆每人領著自己家人各住一邊。他家的房子比我們的大很多, 可我記得很清楚的卻是他們家中堂大鏡子兩邊的字: "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

雖然在法特可以吃飽了, 可是那還有很多對孩子來說不容易的事。記憶中最難的是冬天起早拾糞, 也不記得學校要它是作燒材還是作肥料。為了得到老師的獎勵,大家越起越早,最後是星星點點的時候就起床了, 一個個的小孩在馬路上找來找去。

另外一件艱難的事是農假插秧。春天稻田裏的水是徹骨的涼, 即使穿著靴子也是涼,有時還赤著腳站在水裏把一撮兒一撮兒的稻苗插到泥裏。兩邊有兩個人拉著一條線, 這樣稻苗才能插得直。要是誰慢了, 繩子就會打得他滿臉是泥。

夏天的時候, 小孩子們喜歡到河裏去抓魚。大家都是瞎撲騰, 沒有多少會水的, 所以每年都會有小孩淹死。雖然如此大家還是照樣去玩兒, 沒別的事幹嗎!有幾部電影翻來覆去在各個生產隊輪流著演, 我們就跟著轉。有時候晚上回來的時候, 漆黑的夜裏什麽也看不見。大家走在水渠上, 下邊就是山澗, 嚇人啊,於是我們就得爬著走。其它時候為了壯膽, 大家還唱著歌。有一首歌, 是開當地朝鮮族玩笑的, 歌詞是“我們都是高麗梆子,各各都是大褲襠, 吃的都是大米飯,喝的都是狗肉湯"。

五:文藝宣傳隊和高爾基

那時候文化大革命快結束了, 偶爾有個大卡車載著新發現的反革命分子在街裏遊鬥。但是一半兒以上是小偷和其他罪犯,還有一些脖子上掛雙破鞋子, 指爛搞男女關係。

那時好象再沒人關心我媽媽家的曆史問題了。我父親雖然沒什麽"發展前途", 也沒什麽其它問題。一些吉林來的知識青年和他關係不錯, 他們一般在學校裏當老師或者在宣傳隊裏工作, 所以爸爸能說上點兒話,不知什麽時候我就進了公社的宣傳隊, 不是獨唱就是雙人唱, 跟著那些知識青年到各個生產隊表演節目。

還有個小孩兒叫楊國恒。我們倆最受歡迎的節目是很流行的一個對唱, 說的是一對剛入伍的新兵。歌詞是”我叫王小義, 我叫買麥提, 今年都是十八歲, 個頭差不離 ..."。

冬天的時候我們有時坐著馬車, 有時走著去各個生產隊。寒冬臘月天非常之冷, 我穿著我媽媽的羊皮襖, 帶著一個狗皮帽子。回來的時候都是很晚, 從學校到家裏的一段路, 非常的荒涼, 一個人走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聲音, 好象有人在身後, 走到家時魂兒都快嚇沒了。夏天的時候那段路經常是漆黑一片, 也是嚇人。

沒有多少功課, 我讀了不少小說。雖然大家都說那時沒什麽娛樂, 對於孩子, 還是有不少書。浩然寫的《金光大道》,《豔陽天》如同今天《哈裏波特》一樣受歡迎。我還很喜歡他的另一部很有詩意的《西沙兒女》。其他的書如《閃閃的紅星》, 《高玉寶》, 《礦山風雲》, 《海島女民兵》,《三探紅魚洞》等等。 《礦山風雲》裏有句話我們小朋友喜歡罵人引用,你真是 “皮球掉在湯鍋裏, 說你是混蛋你還一肚子氣。”

外國的小說就很少了, 主要就是《鋼鐵是怎樣練成的》還有高爾基的《童年》,《我的大學》和《在人間》三部曲。雖然以後再沒有碰這些書, 但實際上, 我覺得少年讀過的東西對人的影響是最大的了。比如說保爾.柯查金的那句“人的一生應該不因碌碌無為而悔恨”, 是不是讓我總也不能放慢腳步? 而高爾基小時候在夜裏扶在船頭望著伏爾加河兩岸的景色感動而泣, 是不是讓我永遠在追尋著一種感覺。當他最後不得不離開那條船時, 那個一直聽他讀書的廚子對他說, “讀書吧, 那是你能做的最快樂的事”. 這件事一定是我成了書蟲的一個原因。 當高爾基問一個人什麽是理想主義者, 那人說"就是沒有嫉妒,隻有好奇心的那種人"。我以後每當自己有嫉妒心的時候都以這句話告誡自己。

六:學好數理化

1976年, 毛澤東去世, 四人幫下台。不久鄧小平複出,整個國家的氣氛明顯地改變了。法特也一樣。

在那之前, 爸爸讓我和那些知識青年學畫畫和唱歌。他覺得有點兒那方麵的手藝以後總不會太壞,畢竟轟轟烈烈的文化大革命總缺不了畫畫的和唱歌的。他不太想讓我和他一樣做醫生,不過偶爾教我學針灸, 我就在自己的合穀和足三裏穴位上做實驗了。有一段時間我還背誦過湯頭歌, 也就是中醫關於草藥特性的口訣。

1977年後,社會上開始流行的一句話是"學好數理化, 走遍全天下"。爸爸說,世道變了,你的機會來了。

於是我就開始學習數理化。農村學校裏沒有實驗室, 做化學實驗是不切實際, 所以主要是學書本上的東西,工夫主要是用在數學上了。我們右邊隔著柵欄的鄰居老杜家有很多數學書, 我到現在還很奇怪為什麽,而且還是些新的書。平麵和立體幾何, 代數, 還有一套美國大學的微積分,太神了。他們的兩個兒子也在學習,但我不覺得他們學的很好,似乎上天在助我。我一本一本地把這些書借來, 如饑似渴的學習,那時我才十一二歲啊。

我爸爸想盡辦法讓我學好。他甚至給我訂了一些學術期刊, 包括"數學學報","力學學報"等等。他看不懂,我隻能看懂幾個詞,可憐天下父母心了。

有一天, 他騎著車帶我去另外一個村子見一個神秘的人。那天天下著大雨,到那人家院子的時候, 地麵上一片泥濘。我們踩著淹到了腳脖子的泥水, 走到窗前, 看到一家五口, 橫七豎八地躺在炕上睡午覺。

那人是同濟大學建築係的畢業生,在農村的處境連我爸還不如。畢竟我爸還可以治病救人, 他的手藝在農村不建水壩就用不上。好不容易有了一個用武之地, 他耐心的給我講解了很多我自學過程中碰到的問題。可惜僅此一次,我也記不得他的名字了。

這時候我的數學老師叫崔誌武。他二十出頭,大概高中畢業,給了我很多幫助和鼓勵。因為他也要考大學, 我們有時就如同朋友一樣談論著理想。

1978年夏天, 第二次全國高考又要開始了。大多數農村孩子都在準備考中專,我那會兒數學學得不錯了, 我爸爸說咱們要上高中然後考大學, 所以不參加考試。可是有一天當地一個有權勢的領導到我家, 說既然我不考, 能不能代他的侄子考。

這事兒倒是頭痛. 如果被抓到以後大學恐怕都上不了。不做的話得罪這人也不好。所以我爸說, 那咱自己也考吧。

這樣我就參加了考試,好像靠上了什麽中專,但沒有去。

七:一個人回到吉林

1978年夏天的一個上午, 我二姑父有聲忽然從吉林趕到法特。因為他從沒說過要來,所以當他出現在我家院子裏的時候,我們感到很突然。

他對我爸爸說:二哥,我需要大偉的戶口本兒。市一中剛剛說要全地區招生,包括你們這兒。快給我找到,我馬上拿回去給他報名。

那時候個人家裏幾乎沒有電話,通訊主要是靠寫信。他大概是早上從廣播上聽到這件事,怕寫信來不及,就乘兩個小時的公共汽車親自來了。

如果不到吉林一中, 我就不會見到那麽多更厲害的學生, 也不會有後來到現在這樣的經曆! 就這樣, 我的命運(用英語講就是法特)變了個方向。

有一天,我和二姑父還有家人去看發榜。前邊都是一中自己的學生。從70幾名開始有了外校來的學生,我看到有個名字叫白亦真,然後也看到了我的名字。

我通過了一中的考試,獨自回到了奶奶家。

八:再見了童年

我去一中的時候是十三歲。用美國人的說法正好是"Teenager",也就是青少年了。沒有料到從離開家的那一天起,竟然就再也沒有真正地回家過。等我三年以後上了大學,爸爸才帶著全家調回到了吉林。

九:我的姑父有聲

每當下筆要寫什麽的時候,二姑父的影子都會在眼前晃動。我知道他在我心中的地位,總想把他寫出來。

第一次見二姑父我大概是十歲,在他的家,當時他還在和二姑談戀愛。他們說著話,給了我些書在旁邊看著。他說他家已經在那個院子住了很多年了,我當時想這人說話怎麽沒東北口音。他的頭發梳理得很整齊,談吐很有文化,也很健談。後來他就忙著做飯,很耐心的樣子。二姑反倒不會做什麽,隻在旁邊給他幫幫手。飯端上來的時候我大開眼界,那魚,肉還有蔬菜,做的象畫一樣漂亮。心裏想,這個人可真有手藝。

後來他們結婚了,我放假的時候總到他們家玩。他有很多美術和文學方麵的書,包括阿爾巴尼亞畫報,羅馬尼亞畫報等等。這些畫報色彩鮮豔,有歐洲的曆史故事,對小孩子的我來說,有著天方夜譚般的魔力。他的小書房也就成了我少年時的樂園,躲進去不願出來。

二姑父在建築公司裏做文藝宣傳工作。他會畫油畫,又會音樂指揮。過年的時候公司排練文藝節目,我就跟著他去,坐在舞台旁邊看。我因為住在鄉下,一開學就走了,沒有學什麽。我的堂哥小傑住在城裏, 會拉小提琴,二姑父就讓他參加演出,讓我很羨慕。我回到了鄉下,生活恢複了原樣,城裏的事就離得遠了。可是有一天二姑父改變了這一切。我在前麵寫到,1978年夏天的一個上午,他忽然從吉林趕到法特,把我的戶口本兒拿走。因為市一中剛剛說要全地區招生,給我報了名。

我通過了一中的考試,獨自回到了吉林奶奶家。

我回到吉林之後, 就更經常往他那跑了。我因為已經把高中的數學自學完了,甚至連微積分都讀過了,在一中的那幾年除了英語,物理,化學之外,主要就是看小說。二姑父的東西也更豐富了,書架上一排排的外國文學雜誌,讓我過足了癮。川端康城的《雪國》, 《伊豆舞女》就是在那些雜誌裏看到的。

我上大學有次放寒假回家和二姑父聊天。他說,我寫對聯,咱們拿出去賣賣玩兒。他寫好了我們在市場上搭了個攤子,我吆喝了幾聲,沒人來。二姑父說,你要自己有熱情,別人才會有熱情。所以我的勁頭就上來了,聲音也大起來:嘿,瞧一瞧,看一看啊,天增歲月人增壽,春滿人間福滿門了!二姑父的字好,再加上他設計的金字裝潢很漂亮,對聯很快就賣光了。我平生那算是第一次做買賣,長了見識又掙了錢感覺很開心。

二姑父的口才, 是白家人所沒有的。不論是過年過節,年長的過生日或著年輕的娶媳婦,二姑父都是主持人。就連偶爾打個官司,二姑父也是免費的律師。前年我回家,他又洋洋灑灑的把我的"光榮曆史"得意的重複了一遍,但從未提到他自己的功勞。席間叔叔姑姑們和我勸酒,我都沒量全飲,但二姑父一提議, 我二話不說連底兒都幹了。

後來有一次,我看到了二姑父二女兒我表妹的婚禮錄像。二姑父給自家人主持,更是遊刃有餘。說著說著,他拿出一封信來, 念到:"這是大表哥從美國發來的賀信..."。我眼前一陣濕潤,我哪寫過這樣的信啊!那些年在美國忙於生計,幾乎把他都忘了!

二姑父的廚藝仍屬一流,既美觀又可口。過節大團圓的時候他圍上圍裙上灶,一絲不苟。二姑一般就不用下廚了。二姑的優點是快樂,愛打扮。五十多歲了,跟我們小輩談起來全是有關美容的事,當然是開玩笑了: "看看二姑的睫毛,剛加長的,漂亮不漂亮?" 有時甚至把胸練兒拉到最低處: "看看二姑的胸, 和你見的外國女郎比起來不差吧!"

我的堂哥們經過多年的了解給二姑父下了個結論,根據人們對上海男人護老婆愛下櫥的印象,說他是我們家的上海姑爺。他們這樣一說,我倒是想起第一次見他的感覺,覺得還真象。

十:文學和情感

我對文學和曆史的愛好,影響最大的還是四叔。

我回到吉林之後,和奶奶及二十多歲的三叔四叔一起生活。四叔喜歡看小說,不知從哪弄來《巴黎聖母院》, 《悲慘世界》, 《歐也妮.葛朗台》, 《茶花女》,《簡愛》這些歐洲小說,還有赫胥藜的《天演論》,範文瀾的《中國通史》,以及《史記》,《古文觀止》等等。我恨不得把時間拉長來讀這些書。一個愛讀書的人,是不會感到累的。高中的三年,我讀了那麽多的書,讓我自己現在都難以想像。那些在大城市裏的孩子能讀多少呢?記得有段時間,我一邊看,一邊給同路的同學講《魯賓遜漂流記》,我到了家他們不想走,我就要多講一段時間。

我不能完全讀懂所有的書,《天演論》我根本沒有讀下去因此沒有任何記憶。讀《悲慘世界》裏雨果不厭其煩的講述拿破倫的滑鐵盧之戰,我不能明白它和冉阿讓有什麽關係,可是還好,至少記住了故事。

除了《簡愛》,四叔沒有很多英國小說。俄國小說有一些,有本契可夫的短篇小說集,還有屠格涅夫的散文集《獵人筆記》。後者我非常喜歡,覺得他筆下略帶孤獨的曠野和森林,既異域,又和東北有些相似,讓我很親近。

印象很深的是一本俄國人多賓寫的文學評論小書,叫《論情節的典型化和提煉》。既然是評論,它就必須對評論對象給予介紹,於是我就知道了諸如托爾斯泰如何聽說了一條狗的故事,如何把它提煉而成為小說裏深刻的一部分。那本書本身也非常引人入勝,我想,我大概在那時開始欣賞文學分析,喜歡抽象一點的東西。

對於中國曆史,由於四叔的那些書主要是隋唐,五代十國,魏晉南北朝部分的,所以我的興趣主要是隋煬帝,到李世民,等等。

我爸爸對唐宋散文感興趣,自然我跟著讀了很多。

奶奶家那時住在新地號,是自己的一幢房子,院子裏有個葡萄架。我記得在葡萄架下看書,屋裏飄過來燒鋸末子的味道,知道奶奶要做飯了。於是進屋,一邊幫她拉風箱,一邊繼續讀。吉林很多人家那個時候燒的是鋸末子,我不知道是生產什麽東西剩下來的,像現在的天然氣一樣,可想而之有很多樹木要被砍掉,木業一定很發達。

那個院子還給了我很多聽收音機的記憶。很多次,我坐在窗下,一邊讀書,一邊聽那個大晶體管收音機裏傳過來的聲音。有一次聽一個有關羅馬尼亞音樂家奇普裏安.波隆貝斯庫的電影,小提琴美麗哀愁的音樂,纏綿悲哀的愛情,還有作曲家最後的不幸,讓我很難受。那大概是我情感初醒的時候吧!我想,和所有人一樣,我的少年也在那些細小和瑣碎的時光中長大了。

有一天,我在收音機的短波裏聽到了美國之音的中文節目。於是趕緊把門窗關好,小心翼翼的聽起來,開始了我聽美國之音的經曆。至今還能想起那音樂,以及那如配音演員一樣播報員的聲音:這裏是美國之音,現在播報國際新聞。在這一小時的節目裏,我們將。。。。。

可惜,後來動遷。奶奶家的房子和周圍的房子一起被拆掉了,建起了大樓,於是我們住在大姑家一段時間。後來分給我們樓上樓下兩套小房子。正好,四叔結婚,就搬到樓上去了。那個院子的樣子,也就隻在我的心裏了:星光下,一個小男孩兒,讀著,思考著。同樣的星光下,在其它的地方,也一定有很多男孩兒,女孩兒,像我一樣,一代一代,生命就是這樣成長起來的。

那是我個人的文藝複興時代。

十一:一中歲月

我在一中度過三年。

81年夏的那個早晨,和亦真,曉光還有廣誌幾個人到苑校長家去聽高考分數(記不清都有誰了)。苑老師前晚去拿分數回來的晚,在被窩裏躺著,照著一個條念著: 亦真總分第一,去清華,小東第二,去北大,大偉全地區數學第一,總分第三去科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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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利 回複 悄悄話 家庭基因,個人努力,環境不錯,造就人才。佩服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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